“歙砚文化艺术的继承与发展趋势讨论会”共论歙县歙砚发展趋势计划，

时间：2023-10-03 21:54:49 来源：浏览：

钱塘江源头的这座书院，改变了浙江的精神气质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们跳上1175年的太空来鸟瞰地球，美洲大陆还未被发现，我们今天非常仰慕的欧洲，正处于神权统治的中世纪。除了皇权与神权的更迭值得载入史册，这个还没被人文之光照亮而布满了芸芸众生的世界显得静悄悄。

但还是有特别的慧眼，将中国几个读书人在一个小县城书院里的争论，将这件事情看得像皇权更迭一般重要，关注并记载了。

鹅湖之会

《中国欧洲大事记》记载：1175年，（江西）鹅湖之会，哲学讨论会，陆九渊对朱熹，首开书院会讲之河。后一条记载，是1206年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政权。欧洲，1175年，没有任何记载，离这个时间点最近的记录，是“1180至1223年，法国国王菲力二世奥古斯都在位”。再下来是“1187年，耶路撒冷陷落，被苏丹萨拉丁占领”。在《大英百科全书》中有一行记载，“1175年，意大利比通托大教堂落成”。

如此旁征博引，只是为了说明这件事的影响。而事实上，它的影响力要比一般的皇权更迭要大得多。

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在信州（今江西上饶市铅山县鹅湖镇）鹅湖寺举行的一次著名的哲学辩论会。由吕祖谦邀集。

会议辩论的中心议题是“教人之法”，也就是认识论。

朱熹像

在这个问题上，朱熹强调“格物致知”，认为格物就是穷尽事物之理，致知就是推致其知以至其极。

陆氏兄弟则从“心即理”出发，认为格物就是体认本心。他还有著名观点，为学患无疑，疑则有进，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陆九渊的心学后来被王阳明继承发展，成为著名的 “陆王心学”那是后话。当时的情形是，双方各执已见，针锋相对，箭弩拔张，互不相让。最终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它之所以成为中国哲学史上一次堪称典范的学术讨论会，还因为首开书院会讲之先河。它也是中国学界沉寂一千多年之后，自由学术氛围再一次开启。所以这一次辩论具有划时代意义。

作为大儒中最年长的吕祖谦，召集“鹅湖之会”，目的是想让几位大儒达成共识，结果闹得大家不欢而散。他心里觉得挺过不去的，想再组织一次聚会，以缓解大儒们之间的不快。

于是，就有了在钱江源头开化《包山书院》举行的包山之会。

一、包山之会是“鹅湖之会”的续会，是真正形成自由学术氛围，并产生一系列学术思想由此改变了浙江精神气质的地方

包山之会的意义，是开化在钱江源头。这一次的哲学辩论恰恰成为钱江文化兴起的第一次论坛。大山深处，清水涌流，钱塘江将以文化的名义苏醒。

包山书院古图

束景南教授在《朱熹年谱长编》中讲到这次三衢之会，“二十八日，与吕祖谦会于开化。讲论学问九日”。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次自由学术讨论？这就要从历史上另外一次家族迁徙说起。

建炎2年（公元1127年），中国历史上一个凄惶不安的年代。徽、钦二帝被掳。金兵入侵，直逼扬州。宋高宗赵构仓皇南幸，以临安为都。孔子第四十八世孙衍圣公孔瑞友奉孔子夫妇楷木像，率宗室成员随宋室南渡。建炎四年(1130年)，高宗赐家衢州，南渡的孔子后裔遂在衢州安家落户。

朱熹父朱松有答孔氏族人诗：诸豪虽识临邛客, 陋族难当阙里家。诗里用了司马相如失意典故，一方面可见朱松与孔家关系甚厚，另一方面也正反映出孔家南迁后衰落困乏的窘境。

孔家南渡，属于逃难性质。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如何安顿，安顿多久？当时心里完全没数。朝廷自顾不暇。是的，唯有靠自己了。如何在当地立足？回到老祖宗的本业，授徒讲学，是改变当时境遇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山东曲阜倒有四大书院，但从不做讲学，只用于祭祀孔子和展示观光。据说，是没有人敢在孔子面前耍大刀。而现在，面对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要树立孔家形象，办书院讲学或是孔家唯一擅长的了。

“万世师表”孔家南渡后的平民化身份，无意间营造和促进了自由学术氛围的形成，是鹅湖之会，包山之会的前提。

公元1282年，南宗52代嫡长孙孔洙愿将自己的衍圣公爵位让给他在曲阜的族弟孔治世袭。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孔洙让爵”。孔南从此留在衢州，彻底平民化。这是后话。

二、“包山书院”是《白鹿洞书院教规》的实验版

公元1181年, 理学家朱熹知南康军的时候,重建了白鹿洞书院，并制定了《白鹿洞书院教规》。其办学的模式为后世效仿，传至海外的日本、韩国及东南亚一带，白鹿洞书院誉享海外，被称为“天下第一书院”。

“开化县志”记载，而早在1174,1175年，朱熹已为《包山书院》制定了“学规”、“学训”。这个时间，要比《白鹿洞书院教规》早5、6年。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些观点中的质疑精神，革新精神，自由精神，实践精神，更早的成为包山书院学子们的营养与方向。

※开化马金《汪氏统宗谱》中的包山书院图。张蓓供图

《包山书院》是朱熹书院规则的实践基地。朱熹留下的，不仅仅是付诸文字的“学规”、“学训”，它展示的，而是一位中国教育家对开化，对浙江，对中国南方，甚至是对世界的影响。

当时中国四大名儒与开化《包山书院》皆有深厚关系。

朱熹是衢州江郎山下祝氏外甥，曾拜江山大儒徐存为师。

吕祖谦被聘为《包山书院》主教席。

陆九渊兄弟都曾来《包山书院》讲学。大量诗歌记录了大儒们学问上的辩论和生活中的友谊。

修复后的包山书院

康熙十七年（1678年），康熙皇帝亲自为包山书院题写“明伦堂”、“万世师表”、“学达性天”等匾额。《包山书院》与当时江南有名的广信《鹅湖书院》、南康《鹿洞书院》、吾遂《瀛山书院》并称江南四大书院。很长一段时间，马金成为浙西，甚至辐射到徽州的文化教育中心。

三、“以吕学为本，奉朱子之教”的书院模式，改变了浙江的精神气质,大量读书人进入商界，形成浙商群体

南迁衢州后的南孔族长孔传，为衍圣公孔端友叔父。在与吕祖谦深入交往之后，孔传最早表现出对吕祖谦学问的推崇，他提出“以吕学为本，奉朱子之教”，为当时书院定下了一个重要的新的标准。那就是学问的核心是吕祖谦的思想，教育方式是朱熹的框架。因为孔传特殊的身份地位尊贵，具有非常大的号召力。在他的影响带动下，衢州掀起了一股“东莱热”，很多书院把“以吕学为本，奉朱子之教”作为办学宗旨。

随着孔家后裔一代代派往各地做学官，做山长，“以吕学为本，奉朱子之教”作为办学宗旨的模式，从源头出发，沿钱塘江而下，渗透到浙江全省各地，及周边省市。

随后一批大儒，一批学派如雨后春笋喷薄而出，吕祖谦之后，陈亮，叶适，王阳明，再往后的黄宗羲，朱舜水。永康学派，永嘉学派，阳明学派等等，真是蔚为壮观。

※大宗南渡，使衢州成为江南儒学传播中心。

吕祖谦的重要观点是“经世致用”。随后，永康的陈亮提出实学，温州的叶适在十八岁到二十九岁的十年，拜吕祖谦、陈亮为师，后提出了“农商共举，义利并重”，这个观点在当时可谓振聋发聩，石破天惊。浙商之所以成为浙商，温州人为何被称为“中国的犹太人”，和这个观点的影响有很大的关系。这些大胆的观点给地处边远的浙江读书人指点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方向。

因为皇帝回到了北方，参加科举路途遥远，成本较高，本着学以致用的精神，大量学习了儒家文化的读书人出于生计考虑，很自然选择进入商界。就像文具店一定开在学校边上，读书人做生意一定是先从自用的文房四宝开始。很快，徽墨、宣纸、歙砚、湖笔四大文房品牌，就围绕这文化核心区蓬勃而起了。当将儒家文化带入商界用于经商之后，他们惊讶的发现，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将儒家文化的核心规则用于商业活动，简直无往而不利。

我们看到，随着更多读书人进入商界，文房四宝率先发展，与之相关的丝绸、珠宝、茶叶、出版等等产业紧跟着如火如荼铺展开来。又因为共同的文化价值观和行为准则，加之地域方言，商帮由此形成。中国七大商帮以衢州为中心分布成一个椭圆形。

最早的商帮是龙游商帮，即以龙游人为主的衢州商人集团。开化生产的纸张很出名，到清代时成为最名贵的宫廷用纸。四库全书用的就是开化纸。

开化·钱塘江源头

书院蓬勃兴旺，学术相对自由，儒家文化普及，由“经世致用”到“义利并重”，这些照进读书人生命里的光，让更多的书生在商业世界发现了另一种精彩。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浙商，就这样悄没声息的发展壮大起来。

从儒到商，去看看江南的古镇，沿着钱塘江，沿着古运河，沿着斑斑驳驳的古道，那些星罗棋布的精美房子，榫卯间都包容了商业的智慧，门楼花墙中装点着他们读过的诗书的意境。江南六大古镇曾经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分别是浙江的乌镇、南浔、西塘，江苏的周庄、同里、甪直，等等，就是读书人经商成果的精典展示与留存。

四、“包山书院”对古徽州的影响

作为浙江四大书院的包山书院培养了大量学子，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休宁和歙县人。

那第一声号角发起的地方，今天看来是地处边远山区开化。但当时，在一千年前，开化是通往古徽州的通衢大道。徽州，就紧贴着开化县，长卧在钱塘江的源头，徽州入浙第一埠头。歙县、黟县、绩溪、祁门、休宁、婺源，县域，是一个区域，是行政的概念。对于老百姓来说，开化和徽州，是隔壁邻居，山水相依，风俗相近，语言相似，通婚友睦。在古道上，在集市里，他们才是何处不相逢。那时候，开化显然是更让人仰慕的地方。浙江省科举以后第一个状元就出在开化。

开化马金溪

那个刚年满十八岁，叫程宿的年轻人，也是整个中国科举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之一。更有意思的是，接下来另外一个18岁的状元，叫汪应辰。父亲，江西玉山人，母亲，衢州常山球川人。因年幼丧父，从小跟着母亲住在常山球川。而玉山与常山球川，都紧邻开化，是古河道上，上一个码头和下一个码头。可以想见，这两个少年英才的出现，在四省边际，形成了怎样疯魔的狂潮。成为望子成龙教育里别人家的孩子，成为所有读书人梦中的偶像。如休宁县，原参加乡试者不超过五十人，而一时达八百余人，增加了十五倍之多。

1217年，紧贴开化的休宁终于出了第一个状元。而紧接下来让人瞠目的是，一直到科举结束的近700年里，休宁，一个人口十来万的山区小县，居然出了19个状元。17个文状元，2个武状元。成为中国独一无二，名副其实的状元第一县。不能不惊叹，榜样的力量之强大！

徽州古村落

休宁自古是徽州一府六县的地理中心和水陆交通枢纽。儒家文化影响也随之辐射到徽州各县。

五、孔传倡导的“以吕学为本，奉朱子之教”的书院模式及义利并重的观点，是推动徽商崛起的最初力量

就要说一下徽商。徽商包括歙、休宁、婺源、祁门、黟、绩溪六县，古代称新安郡。六县之中，歙县和休宁的商人特别著名。

徽商故里

休宁人经商，齐梁时就有记载。但大规模商帮形成，却是在明朝中叶，明清笔记体小说《豆棚闲话》说：有一则民谚流传甚广：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包袱雨伞，一夹就走。这一丢，从此走上了漫漫经商之路。这里面，固然是徽州人多地少，无法养活众多人口，另一方面，这些十三四岁的少年，并非身无长物。眉宇间，胸腔内，已多多少少受了儒家文化的启蒙，深深浅浅的藏了四书五经，还有祖辈修身齐家的谆谆教诲。

不要小看这些不起眼的启蒙准备，等他们坐上开往钱塘的木船，从绵潭出发，从万安出发，他们会遇到很多的好老师，对他们未来成为一个儒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对，这条江就是钱塘江，上游称新安江。出开化，第一个遇到城市的就是衢州。孔家南迁之后，这里成为儒学教育中心。下一个大码头是金华，吕祖谦的经世致用思想被孔传奉为“以吕学为本，奉朱子之教”，至少在钱塘江流域，在街头坊间，吕祖谦的朴实的“经世致用”更符合浙江人的生活形态和精神诉求。

叶适主张“通商惠工，以国家之力扶持商贾，流通货币”“义利并重”，简直就是拨开迷雾见太阳。而徽州之人，多因躲避中原战乱迁徙而来。最有名像黄、汪、吴、江、程、叶等姓，多是曾经的大族诗书之家，到徽州迫于生计从事经商，一直在鱼与熊掌，君子与小人之间纠结的读书人，终于在“义利并重”中豁然开朗。他们终于可以昂首挺胸，可以放开手脚，用儒家文化中获得的全部的智慧和热情，向着那个及其敞亮的方向，一个全新的，商业文明，奔跑过去。

经商之前先读书。“十户人家，不废诵读”；经商之后，继续读书，贾而好儒"贾为厚利，儒为名高"；功成之后，捐资办学，捐灾助困。儒家文化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目标，在徽商身上依然可以有所体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那些从徽州出发的少年，“不慌不忙，三天三夜到余杭”，在钱塘江水一波又一波的诗风古韵里，渐渐就淘练成长衫飘逸的，一手算盘一手诗书的儒商。

歙县

明代歙商郑孔曼，出门必携书籍，供做生意间隙时阅读。他每到一个地方，商务余暇当即拜会该地文人学士，与其结伴游山玩水、唱和应对，留下了大量篇章。同乡人郑作，也嗜书成癖，他在四处经商时，人们时常见他"挟束书，而弄舟"。所以认识郑作的人，背后议论说：他虽然是个商人，但实在不象商人的样子。

一批又一批，一代又一代，那些从徽州出发的少年，“不慌不忙，三天三夜到余杭”，在钱塘江水一波又一波的诗风古韵里，渐渐就淘练成长衫飘逸的，一手算盘一手诗书的儒商。

今天，徜徉在徽州的古村落里，随处还可以看到雕梁画栋前悬挂的对联，“世上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多少风吹雨打，似水流年，可是儒家文化就像深深的烙印镌刻与天地间，镌刻在徽商的心底。

一个举世瞩目，辉煌了几百年的徽商群体，就这样在钱塘江的源头崛起。

修复后的包山书院

朱熹有首著名的诗，“观书有感”。暗喻人要心灵澄明，就得认真读书，时时补充新知识。对于日日手不释卷，被称为孔子以来最伟大的教育家朱文公，在哪儿写这首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哪个地方获得了最大的启发，完成了由平凡而入非凡的转折，而这个地方，就非开化《包山书院》莫属。

一代大师的成长，也需要积累，需要探索，需要碰撞和苦恼，需要一个机缘和棒喝，在某一个地点，某一个瞬间，所有的疑惑豁然开朗。思想于是进入一个无我的通透的境界。文学史上那一首启发了千万读书人的诗句，就这样行云流水般，从这个伟大的脑海中涌现出来，倾泻于笔端：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