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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万才:父亲不曾流泪(节选)
段万才,男,河南三门峡人。五十四年过去,于时光已经是个旧人,于文学还是一个新兵。《父亲不曾流泪》是我给文学刊物的第一次投稿,也是第一次发表。之前一直在为报纸副刊写稿,现供职于四川成都。
亲爱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年。
父子情深,而今两岸,中间隔着一条叫作生死的河流,也有人叫岁月,也有人叫流年。十年来,我在此岸,守着父亲的血脉,也守着对父亲的追念。在天堂以远,父亲带着他治不好的病,黯然藏在彼岸。十年来,向着彼岸,我一次次眺望、一次次问天:彼岸无应,父亲无言。
1
2006年10月,我为母亲的抚恤事宜,第一次去了父亲工作过的陕县支建煤矿。车上下转弯,一路颠簸摇荡,不足40公里的路程走了近两个小时。矿区掩在一个山谷中,覆着一层尘埃,很安静。这是一个县办煤窑,建于1958年。半个多世纪过去,矿区房舍已经很陈旧了。想象不出,父亲当初在这里上班是个什么样子?
1969年,支建煤矿招合同工。父亲在村里为人正直,又当过兵,很不受村干部待见,就被“推荐”去了支建煤矿,把一群儿女丢在了家里。父亲放心不下,轮到休班,都要回家看看。大路远,父亲每次都绕山后的近路,一路翻山爬岭,要从天明走到天黑。还有几次在山谷遇到了狼。饥荒年代,狼也饥荒,更凶狠贪婪渴望食物。父亲每次都与狼对峙了很久,才得以脱身。父亲一进家门,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块白馍,一掰四块儿,分给我们。
因为太珍惜,五弟几乎是用指甲掐着在吃;
因为太珍贵,偶尔掉下的馍渣,也都一粒一粒捡起。
四十七年过去。现在回想起来,馍的每一颗粒至今还在唇齿间释放着香气。当年一个国家都在困难时期,父亲的伙食标准本来就低,平时也只是半饱。那一块白馍不知父亲要攒上多长时间?四十七年过去。当年的那种不舍与珍惜,都化作了点滴父爱,永远地住进了我们生命;那一粒一粒的馍渣都化作了血脉,永恒地铸进了我们骨骼。
2007年7月29日,支建煤矿发生了重大透水事故。69名矿工被困井下三天三夜,才得以解救。父亲当年也在井下出过事故、受过工伤。只是不知道父亲遭遇的事故是否也这样惊险:一群黑脸汉子被困在死亡暗穴,几天几夜,无食无水,魂魄不安。井下挖煤,危险之外,工作又累,又不能完全吃饱。然而,正是这样一份工作,让我弟兄在那个严酷的饥荒年代,一个月还能吃上几次白馍;就是这样一份工作,父亲刚在矿上干了半年,就被人诬陷偷听敌台,给遣送回了老家。养育之恩,天高地厚。而今父亲身寄一丘,覆于荒草。纵然素尺三千,怎抵父亲当年舐犊情?
从1970年到1980年,这十年里,饥饿疯狂,人心也疯狂。春天大片的田地不种,秋天遍地的庄稼不收,一群一群的人滚在地里扭打。打完了,有人鼻子流血,有人嘴角流血,都还不服,互相指着鼻子,瞪着眼睛,吵吵嚷嚷着去公社评理。
父亲性格鲜明,又受村干部忌惮,经常背腹受敌。我每次放学回来,快到家的时候,心里不由得就会收紧,最怕听到父亲与人吵架。有几次,父亲已经被打倒,几个壮汉还堵在我家门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兄妹饥饿奄奄,父亲周遭又全是构陷迫害,几乎不能自存:苦难逼迫,生死左右相见;生死逼迫,苦难左右浮沉。
时光若再倒回十年,从1960至1970年,这十年里,天灾与人祸并行,国家难,民生难,我兄妹一个个又来到人间。
1957年,大哥出生。第二年全国发生大面积旱灾,浮夸风也跟着开始。
1960年,二哥降生。这年北方大部地区300到400天无降水。也是这年,中苏交恶,国家开始大规模偿还外债。
1962年,三哥降生。全国持续大面积干旱。河西走廊、内蒙古、河北、山西部分地区井干河断。也是这年,国家实行了大规模的精兵简政,父亲也从河南省地质队“下放”回来。
饿死,不是干瘪而死,是肢体浮肿,流着黄水,慢慢而死。山东枣庄口腔医院的周院长曾对我谈起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情景:眼看一个人到了家门口,就要迈过门槛,突然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家里人见了,连拉一具尸体的力气都没有。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周院长说完,眼睛还像泡在热水里。若不是亲身经历,焉能如此动情?大哥、二哥、三哥的降生之年,虽无战争发生,死亡却可以随时相见。若不是父亲东奔西走去弄一点粮食,我兄妹的命运又会怎样?
父亲从地质队“下放”之初,曾拿着下放费去贩过三次烟。一次被偷,一次被收。另一次是在河南许昌,父亲正在站台等车,一条烟掉下了轨道。父亲跳下站台,正要去捡,一辆火车急速开来。父亲来不及爬上站台,只能侧身站立。火车带过的风,卷着父亲的头发,撩着父亲的魂魄,呼啸而去。那个穿青布棉袍的胖老头,翻上站台去为朱家儿子买橘子的“背影”,曾经感动了天下千万儿女,而我父亲那个惊恐的背影,除了当年的那列火车,无人看见。谁又会感动?谁又会纪念?
几番下来,钱没赚到,还差点出了大事,下放费也用尽了。家里一日三顿不升炊烟,一群儿女饥饿怜怜:
母亲把四邻借遍,也只是一瓢半瓢。再借,只能空瓢回来;
父亲把亲戚借遍,也只是十斤八斤。再借,只能空袋回来。
母亲一番番思量无策。
父亲一夜夜辗转无眠。
当年,我有一个表姐夫在英豪瓷厂当卡车司机。明知对方也难,父亲还是厚着颜面去借了人家几块钱,买下八个瓦罐,扒上列车,去外地换玉米。上了火车,方向不由自己,远近不由自己。列车在哪里停靠,父亲就在哪里下车,挑起瓦罐,打着嗓子,沿村吆喝。有时几天过去,附近的村庄转遍,也没换到一粒玉米,干粮也尽了。到了晚上,父亲随便找一个屋檐挨到天明:附近有水,就洗把脸,喝几口;没水,就干抹一把,舔舔嘴唇,继续挑担吆喝。
八个瓦罐当年能换七八十斤玉米。运气好的话,一趟只要三天五天;运气不好,就没了天数。父亲历尽曲折,换点粮食回到村里,很快会被扭到大队,要求交代投机倒把的罪行。父亲一生不做软事、不说软话,不认为换玉米有罪,任他们捆绑,始终没有低头,就被关进了学习班。家里这就彻底断了炊烟,一群儿女的生死命运就悬在了高崖。父亲没有选择,只有交代:
“1962年在郑州买20条烟,总价值400块(以自己的下放费做本钱),打算到兰州卖,不想在火车上睡着,东西被人偷了。又一次在郑州买了30多斤烟叶兑换纸烟,没出郑州就被市管会没收了。
每次去地里出工时,衣服袋里藏一穗玉米。
1962年麦收后,到火车站偷木棍一根,两把粗,一米长;1962年秋,护青时,发现路边有根木头,我就背回家了(小四清时交了)。1965年春季,大队组织到四号洞做工,偷大绳一根,洋灰(水泥)纸袋三个。
1962年冬天,自己买了架子车,拉重晶石,大约20多次,一次能挣12块,没给集体交……”
此“罪状”来于父亲档案,为父亲亲笔,原纸原字还在。我不敢改动一字,标点也不敢改。也是尊重父亲,也是敬畏父亲曾经的苦难。1962年是父亲“罪状”里提及最多的一个年份,也是父亲的下放之年,也是父亲命运的转折之年。此后十余年,困厄连绵,成为父亲一生中最难的岁月。我见过父亲那年的一张照片:留着大平头,穿中山装,俊朗英气。但是父亲这个形象,就想象得出父亲当年的血性与刚强,也想象得出父亲当年的苦难与抗争。
我兄妹在幼年虽然挨饿,但难处有父亲,冷处有母亲。我父亲三岁丧母,我祖父又经年在外,杳无消息。父亲就跟着长祖父一家讨生活,九岁开始给地主放羊,十一岁流浪到上海,在外滩码头给旅人拎箱。上海软语难懂,父亲又流浪到郑州,在一家澡堂做了两年杂工,攒了点钱,本想体面地回家过年,不想在车上被贼人偷窃。
1947年除夕,父亲站在久别两年的村口,举目缕缕炊烟,没有归处。正好有一支解放军路过村庄,父亲跨年才14岁也参了军。解放战争中,父亲人小鬼大,多次立功。1950年加入了志愿军,已经随大军到了延边,不幸染上了疟疾,而止步于鸭绿江边,之后转业到了观音堂煤矿。1954年被招进了河南省地质队,于1962年“下放”。
一直站在命运的下风,却从未被打倒,父亲就是有这样一副铁骨。1976年国家恢复高考,二哥刚初中毕业,我们家又正缺劳力,村里谁也没想到,父亲去找了公社书记,想让我二哥上高中。父亲好话说尽,没用。让二哥上高中,在父亲已经成了决然意志,不容对方不答应。情急之下,父亲拍案而起,再次据理相争,这才拿到了通知书。
当时正值深秋,二哥正在犁红薯地。父亲拿着通知书来到地头,二哥一时竟喜极而泣。那个下午,父子二人蹲在一堆火光前,举烤薯为杯、为酒、为美馔相庆。
1980年,高考在即,二哥严重失眠。父亲很干脆,喊二哥回来锄了一星期的地,果然有效。七月发榜,二哥赫然在列,考入西安冶金建筑学院,成了我们家改变命运的排头兵。
1980年初,父亲已获平反。之后我兄妹在父亲的指引下,或考学、或招工陆续有了出路。我们家终于走出了困厄的沼泽地。
敬畏父亲曾经的苦难。感谢父亲曾经的养育。怀念父亲永恒的恩情。
2
1984年,父亲退休,这一生从此安放。
父亲不是一个完全的农民,对农具却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每年割麦前几日,就像年关里赶集,几乎天天上街。
青枝青条的扫帚,有竹叶的香气。父亲选一把拿在手里,抖一抖轻重,合适。
白柄白刃的木锨,有新木的香气。父亲选一张握在手里,空扬几下,也合适。
木杈也是今年的新木打制。三个木齿,长长的,带着象牙的弯度,也是象牙的颜色。父亲也觉得合意。时间还早,父亲想再看看。
在另一家店,没中意的,父亲转身要走。那店老板却热情,拉父亲坐下喝茶。
末了,父亲说:“没买你家东西,空喝了你许多茶。”
“哪年六月不收麦?今年不买,明年买。”店老板这话敞亮。父亲难为情,不忍不买,就选了一把扫帚,说:“这扫帚少一枝两枝的,不耽搁扫场。这人情若少了一角,就不美气了。”
青青黄黄的麦田,割也不是,不割也不是,许多后生急迫不安。父亲花一个早上,巡过几块麦地,心里已经有数。下午,父亲端一盆清水,开始磨镰。父亲不时用拇指刮一刮刃口,直到铮铮脆响。一晌下来,檐下的一排镰刀,刃刃亮利。母亲说父亲瞎魔怔。父亲笑着说:只要腰力好,任凭你用。
父亲扬场,也是把好手。手起锨落,麦粒如雨落在眼前,麦糠顺风飘远。一晌过去,一堆新麦,像风后的一个沙丘,安静在麦场中央。
无论春秋,得谷者昌。
在我家乡,评判一个庄稼能手不比小麦。若风雨及时,小麦亩产不会差多少。种谷不一样,种稀了,无苗可补;种稠了,拔一棵伤百棵,也留不到苗。父亲和队里的几个人下棋都还谦让,论到种谷,彼此不服。
一亩谷子,别人锄两天,父亲锄三天。正午,别人都回了家。父亲戴一顶草帽,穿一件白色汗衫,在太阳下,小心翼翼地锄着他的谷子。新生的谷苗,泛一点浅绿,远看若无。
七月,青汤汤的谷苗一行过去,很是喜人。父亲锄过去,七寸一苗,锄下无情。母亲让父亲多留一棵。父亲说留苗如留草。
父亲这样的人,在我们家乡叫”利亮人“。利亮——利索、亮堂。
农事细致以外,父亲还会管事情。村里的事情场上,只见父亲穿梭的身影,只听父亲响亮的嗓音,也听人喊父亲的名字:有时几个人同时喊,有时一人连声喊。父亲还会造厨。父亲做的红烧肉尤其好,色香俱在,在上席的瞬间就见了盘底。
尤其近门过事情。父亲一心想办好,唯恐不周全,却常常因为一点细节不和主家心思,结果不欢而散,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彼此都不说话。再过事情,这些人还是觉得父亲牢靠,又来请。父亲是麦秸火脾气,与人没有隔夜仇,一叫又去。
忙完一天的事情,父亲坐下来与乡亲喝酒。有好事者故意设计让父亲多喝。父亲经不得三句好话,结果中计。劳累一天的父亲午夜醉酒,被送了回来。酒中的父亲,怒言怒语。母亲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左右难为。而在平常日子,父亲对母亲,有体谅,但不会软语认错;有温柔,但不会婉言安慰。
父亲还爱管闲事。这在村里有名,在街上也有名。
北山煤矿发达以来,各种卡车日夜穿过我们村庄。村中间的水泥路,已经不成了路:
雨天,泥水汤汤;
晴天,煤尘飞扬。
村里无人问,无人管。2004年秋,父亲把一辆辆煤车挡在了村外。三哥不让管,父亲认准的事,从无妥协。两人为此一场大吵,以致那年春节都没有说话。
村人巧英以捡庄稼、拾破烂为生。村人没人拿正眼瞅过这一家人。那年巧英肚里长了肿瘤,男人无力管。父亲迫使近门的人或多或少都拿了钱,这才解了巧英病困。
1993年冬,天降大雪。310国道被堵,汽车绵延百里。荒凉千年的乡野一时繁华。一瓶开水,张口就是二十块,还不容还价。棉大衣、防滑链已经无价,任凭嘴要。父亲气愤,又无力管,就让母亲做了两桶热面条,挑到国道边,作了义饭。
我们小时候,自己家的光景四下跑风。遇到讨饭的老人、算命的瞎子,父亲都会端给一碗热粥,若是雨天,父亲就打一个地铺给安顿下来。
我们希望父亲在村里做个绅士。父亲有绅士的眼界,无绅士的深邃玲珑,做不来。这世间的许多事,父亲是学不来的。譬如隐藏,没有掩体就失去了保护。父亲当过兵,道理懂,就是不会。再如阴谋、暗算、献媚、求饶这些,在父亲的生命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
花草之物,在富裕之门是雅趣;在拮据之家,是闲物,是况外,是不懂珍惜。父亲不以为然,不时买一件闲物回来。母亲责言,父亲也不听,不定哪天又买回一件。父亲文化少,不会雅词,但不乏雅趣。二胡、鼓乐、象棋,此类亦雅亦俗之物,父亲亦都在行内。
以前过年,村里总演戏。乡亲爱看什么戏,村里就演什么戏;乡亲爱听什么调,村里就排什么剧。父亲什么剧都不会唱,会拉二胡。
过年,饭都吃的早。天还亮着,戏台下已经坐满了乡亲,一片喧喧闹闹。突然,一阵锣鼓响亮。小孩落座,大人落声。红色大幕缓缓拉开,不见人物登场,只听一曲二胡,如月下流水,清澈而来。
父亲坐在舞台侧面,面前支一个戏谱架子。父亲也不看谱子,有时微微摇头,有时微微耸肩,已经沉醉其中。二胡声中,父亲的内心应该是安静的,或者还有温情的一面。如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旋律悲切,但阿炳的内心有安慰。
父亲当年曾戴过四个指帽,明亮亮的,平常就放在抽屉里。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一看,却不知这指帽是为了胡声好听,还是为了保护手指?一直想问父亲,没有问,再无机会。
父亲退休以后,过年不再演戏,只剩下了锣鼓。
大年初一,父亲手执鼓槌,站在鼓场中央。鼓槌上的红绸也换了新的,在飞扬的雪中,尤见鲜红。父亲点鼓,铜锣无声,小镲轻和;父亲突然发力,重击鼓面。十几个壮汉如闻号令,立时挺起胸膛,把十几副黄铜大镲仰天击响。
那一刻,鼓声喧哗如大风,镲声密集如大雨。众乡亲围着鼓场,一阵击掌,一阵呐喊,连连叫好。我们小孩围在里圈,懂也不懂,只管鼓掌与跺脚。
那一时,穷苦人,不再是穷苦人;烦恼人,不再是烦恼人;乡亲,不再是低调的乡亲;乡村,不再是安静的乡村。牛皮鼓,黄铜镲,从初一到十五,村村相闻。
元宵节,父亲一路“咚咚锵锵”到街上参加比赛。十几支社火队轮番亮相:
男人们踩着高跷耍狮子,花样翻新,个个逞强;
女人们扭着屁股荡旱船,舞姿翩翩,旱船摇摇。
社火连耍三天,鼓声连响三天。末了,仍是父亲的鼓声拔了头筹。
无论晴天雨天,忙天闲天,父亲向来不睡懒觉。每天都早早起来,把自己的被子叠得四边有棱,还要搭上毛巾,铺上床裙。
洗完脸,父亲端半盆清水,扬着水花,把前门后院洒一遍,再拿一把扫帚打扫干净。
乡村,从来就是草草叶叶的世界。
不见风起,也会落下一片新叶,红的椿叶,黄的桑叶,或青的桐叶。
不见鸟飞,也会飘来一支羽毛,喜鹊的、斑鸠的,也可能是戴胜的。
父亲见了,就算在吃饭,也要放下碗筷,过去捡起来。
饭后,父亲把画着棋盘的小方桌搬在当院,布上棋子,再搬来四把凳子,红方一把,黑方一把,左右看客各一把。万事俱备,父亲晃着蒲扇,踱出大门,看哪个先来。棋友常是耳道巷两弟兄。有时,这弟弟刚走,那哥哥又来;有时,哥哥不来,弟弟也不来,外人也不来,父亲竟空摆一天。
二人中的弟弟,在“文革”中曾纠合近族一群壮汉,与父亲一人打斗了多年。在父亲的追悼会上,作了诗,发了言,与父亲一生的恩怨都化作了追思与友谊。那对曾经双手叉腰到我家逼门叫嚣的弟兄,也不那样喧哗了,在父亲丧事上,也是里里外外地忙。也许是默悼,也许是感念,也许是父亲去世以后,终于和解。生生灭灭的人世,起起伏伏的恩怨,都随父亲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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