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乳肥臀》：一部荒诞的女性“生育史”，莫言究竟在隐喻什么？

自从2012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了却了中国文学界百年的“诺贝尔情结”以来，莫言几乎是在一夕之间上升成为一个中国当代文化热词。

根据百度风云榜的数据，“莫言”的搜索量在其获奖的短短一周内暴涨了40倍，且荣登七日关注排行榜榜首。一时之间，莫言在华语文坛掀起了极大的震动。

然后，学界对莫言的评价却呈现了两极分化，一派是掌声与鲜花的支持，另一派则是对莫言作品的抨击，其中主要包括对小说中阴暗叙述的批判，以及对作品中直白露骨和情欲书写的不满。其中，一度畅销的《丰乳肥臀》就是这样一部典型。

这部莫言创作于1995年的作品曾经荣获首届“大家红河文学奖”，也是莫言最受读者关注的作品之一。但是在这部小说发行之初，就有不少学者批判莫言不入流，试图以充满诱惑和刺激的书名赚人眼球以增加小说销量。

除此之外，小说中对女性身体的大篇幅描写也被一些人认为有“煽情弄色”之嫌。在铺天盖地的批评与斥责声中，莫言最后主动要求“禁”了这部作品，但他内心的苦闷却与无人说。

莫言表示，《丰乳肥臀》是自己相当看重的一本书，这本书的腹稿他打了整整十年，因此写的时候极为顺利，只花了83天。

小说延续了莫言的魔幻现实主义叙述方式，集中叙述了母亲上官鲁氏向不同男人“借种”，孕育八女一子，并在时代剧变中顽强生存的故事。

在这部作品中，莫言通过一个家族的起落，记录了一个世纪的时代动荡，并借助主人公寄托了自己对已故母亲的思念，故而这部小说在莫言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莫言曾说：“《丰乳肥臀》是我最为沉重的作品，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作品，但你如果要了解我，应该看我的《丰乳肥臀》。”

01

《丰乳肥臀》中的主人公上官鲁氏又名鲁璇儿，是个被苦难贯穿一生的女性。

鲁璇儿6个月大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就被入侵山东的德国人杀害，全靠姑姑、姑父将她抚养成人。

为了侄女将来能够嫁个好人家，姑姑在璇儿很小的时候就逼她忍痛裹足。可到了待嫁之时，适逢社会放足，象征着标致的“三寸金莲”转眼就成了压迫的代名词。

姑姑退而求其次，以二亩菜地的条件将璇儿嫁给了村里的铁匠上官寿喜。璇儿就这样从姑娘家变成了上官鲁氏。

可在嫁到婆家后的三年时间里，上官鲁氏的肚皮却一直没有动静，惹得婆婆上官吕氏对她越发不满，明里暗里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丈夫上官寿喜也对她拳脚相加。

姑姑心疼侄女在夫家受了的打骂，带她去检查，却得知身体有问题的并不是上官鲁氏。对此，姑姑没有声张，反而是将侄女灌醉，并安排丈夫于大巴掌上了她的炕。

就这样，上官鲁氏成功怀孕并在不久后诞下一名女婴，蒙在鼓里的婆婆上官吕氏欣喜媳妇终于开花结果，生儿子也就有了盼头。在婆家殷切的期盼下，上官鲁氏再次找到了姑父，可二胎生下的仍是女儿。

连生两个女儿后，婆婆的脸色又不好看了。最开始向姑父借种上官鲁氏也曾觉得愧对婆家，无颜面对姑姑、姑父，但是这种愧疚很快又在婆家的打骂中消磨没了，上官鲁氏悟出：一个女人要想在夫家取得家庭地位，必须生出儿子来。

为了能在婆家有地位，上官鲁氏自此走上了主动“借种”的不归路。为了求子，上官鲁氏先后又与赊小鸭、江湖郎中、卖肉屠夫、天齐庙和尚等人发生关系。

从被迫借种到不顾贞洁观念的“求子”，上官鲁氏的转变，不是因为天性的解放，也不是世俗伦理层面的不守妇道，而是源于封建男权社会下对女性地位的无形压迫。

02

在这种女性集体“失语”的大环境下，上官鲁氏不管这些男人的高矮胖瘦，贫富美丑，只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与三教九流的不同男人苟合，以一种近乎泄愤、报复心态希望能生出一个儿子。

不幸的是，从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到求弟，她还是无一例外地连生了七个女儿。

正因为生不出儿子，上官鲁氏在家里只能吃剩饭，穿破衣，日常在婆婆的权威下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剽悍跋扈的婆婆不仅会用擀面杖打破她的头，还经常让她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也因为生不出男孩，上官鲁氏不被允许“坐月子”，刚生下孩子就要上场干活；当她生下第七个女儿之后，丈夫愤怒地抄起棒槌砸她的头，用火红的热铁将她烙伤……

就在被婆婆和丈夫折磨得奄奄一息之际，上官鲁氏循着钟声来到了教堂。在这里，她邂逅了自己的一生所爱马洛亚牧师。

只有在这里，马洛亚牧师不会把她当做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只有在这里，上官鲁氏的心灵和肉体才能通过宗教和爱情获得短暂的慰藉。

在这段生命中仅有的美好时光里，上官鲁氏因为和马洛亚牧师相爱而怀孕，生下了双胞胎上官金童和上官玉女，完成了传宗接代的重任。但是这种迟来的圆满很快被随之而来的战争所打破。

随着日本人进村，公公和丈夫都被杀死，婆婆上官吕氏发疯，上官家的重担又尽数落在了上官鲁氏一人身上。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上官鲁氏为了能让孩子们活下去，忍受了难以想象的磨难。

她曾被一群民兵强奸，还亲眼看着深爱她的马洛亚牧师为此悲愤跳楼，但是这一切上官鲁氏都默默地承受了，因为有九个孩子还在身后嗷嗷待哺。

03

在动荡的年岁里，上官鲁氏为了一群儿女含羞忍辱地活了下去。她先后经历了饥荒、战乱、病痛、凌辱和颠沛之苦，以一种超越阶级的爱守护着自己的每一个子女。

因为各自丈夫的立场不同，上官家族的女儿们一直处于对立一种政治对立状态，而上官鲁氏则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无阶级、无立场的调停人角色。

来弟与鸟枪队队长私奔后生下私生子沙枣花却无力抚养，上官鲁氏便主动承担起了哺育孩子的职责；饥荒年代里，她用自己的胃作为“口袋”，以吃下豆子又强行催吐的手段解决了一家人的口粮问题；后土改时期，上官鲁氏更是凭借个人力量解救了自己的孙女司马凤、司马凰……

在历史的种种政治漩涡中，上官鲁氏摆脱了一切阶级和立场，以母亲的身份、母性的力量为儿女们在战争年代开了一条路。

对于上官鲁氏这一形象的塑造，正应了莫言自己对两性的论述：

“实际上我是女性主义者。我感觉女人比男人伟大，这在我写《丰乳肥臀》中已表达得很明确了。每逢重大历史关头，女人总是表现得比男人坚强。男人是破坏者，女人是建设者。”

当然，在小说《丰乳肥臀》中，莫言笔下的上官鲁氏其实是一个立体、丰满，具有人性两面的矛盾体。一方面，她是伟大的慈母，是子女的守护者；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摆脱求子过程中被打上的放纵和不守妇道的烙印。

上官鲁氏是一个封建男权的反抗者，但是她的反抗却依旧要通过男人，这种现实的矛盾造就了这一女性的形象矛盾，也折射出了整个女性群体的困境。

04

在小说的农场劳改一段，炊事员张麻子利用职权几乎凌辱了所有的女性。而七姐上官求弟因为一个馒头的诱惑便被骗失身。到这里，女性已经完全沦为了男性的泄欲工具。

在这种缺乏伦理道德意识和性别平等观念的社会里，打破传统，无视贞洁，甚至说为了利益出卖贞洁的自我放纵，反而成了嘲弄男性的一种特殊反抗方式。

虽然这样的反抗渺小而无力，但是在莫言笔下的这些女性依旧坚韧、隐忍、博爱。她们从未放弃个人对爱情和生活的追求，比如在爱情无望、遭人玷污后跳崖而死的上官领弟，又比如为保证家人在困难时期活下去毅然跳河的上官玉女……

在这部小说中，这些女性不一而足地呈现出各自阳刚的一面，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男性在这里的“去势化”，其中最鲜明的例子就是“巨婴”上官金童。

上官金童是上官鲁氏唯一的儿子，因此被母亲极端溺爱，上官金童在十八岁之前仍然无法进食母乳之外的食物。作为上官家唯一的希望，上官金童得到了母亲最多的爱意和姐姐们最大程度的牺牲，却依旧胆小、爱哭、不负责任，一生懦弱无能。

综评

莫言通过上官鲁氏的坎坷生育史，借助上官家族这样一个以母亲为核心的母系家庭的变迁，再现了20世纪中国底层百姓的苦难生活。

上官鲁氏这样一个饱受苦难的母亲形象，同样是对国家民族历史形象的一种隐喻，映射了百年中国被各种外敌强权以及政治势力侵犯的苦难历史。这种包容、自由、博爱的大地之母情怀，也令小说呈现出不凡的恢弘气象。

至此，“丰乳肥臀”的内涵已经非常清晰。在莫言看来，“丰乳肥臀”象征的是一种旺盛而强大的繁衍生息的力量。

在小说中，莫言笔下这些女性大多“丰乳肥臀”。这种原始而充满野性的象征，让生命迸发出别样的壮美。同时，小说中对男女情欲的大幅叙写，其实也是在表达一种对母性和繁衍的先天崇拜。

象征着哺育和繁衍的“丰乳肥臀”，其实是人类生生不息的根本。看似媚俗的四个字，只有在理解后才能喟叹其中的伟大。

对于《丰乳肥臀》所受到的批判，莫言坦言，“当年确实是有一股狂气，敢于无视、蔑视读者，我不管读者愿不愿意看，也不管批评家怎么说，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写。现在写的时候瞻前顾后，会想这样写是不是句子不通顺、不优美、不典雅，这个细节是不是过分刺激、有点丑陋，没有了年轻时那么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大无畏精神。”

而作为一名读者，我至今怀念那个曾经写出《丰乳肥臀》和《红高粱》的莫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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