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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音杂谈:《无手绣娘》
三十二年前的一个下午,浩瀚的黄海海面上,雷鸣电闪,风啸雨狂。这时,一个被称作“任大胆”的青年渔夫,驾着一叶扁舟,颠簸在波峰浪谷中。浊浪冲断了他的舵,狂风吹折了他的帆,他的船儿时刻都有被大海吞噬的危险。一时间,他绝望地躺在发发可危的船舱里听任“海神”的安排……
在同一个时刻,对岸山东省海阳县的一间破旧凋散的房舍里,“任大胆”年轻的妻子生下了一个没有双臂的女孩儿。“嚏!这是哪辈子作的孽啊?”面对眼前的怪婴,接生婆下呆了,“快……快把她投到海里去吧!俗活说‘早死早脱生’,祝她下世修成一个仙女吧……”
听了接生婆的“劝告”,善良而愚昧的妈妈披头散发地拖着赢弱的身子,一步三摇地来到了海边上。这,毕竟是她的“连心肉”啊!世上只有绝情的儿女,鲜有狠心的母亲。就在她举起婴儿即将掷海的一刹那,她犹豫了,彷徨了,眼泪象了提的河水涌流出来;“妮啊,我苦命的妮儿啊……”
“孩他娘,你要平什么?给我住手!”一两炸街放的把她震住了。
她扭头一看,是丈夫脚不沾地地追来了。他满面怨气,象一尊凶神。她吓瘫了,孩子失手落在脚下的草丛里。原来,海神饶恕了她的丈夫,他的船儿被波涛换到了海岸。他死里逃生回家后,乡邻们告诉了家里的一切。两天没吃饭的他,忘了饥饿没命地追呀、赶呀。……他终于赶上了。
孩子被抱回家中,颇有迷信细胞的年轻爸爸,向妻子讲起了一个美丽而迷人的神话传说:多少年多少代了,在浩瀚的东海里,游戈着一个心地善良、俏丽绝伦的“美人鱼”,在伸手不见掌的黑夜,她会指点迷失方向的船只绕过暗礁;在巨浪狂风中,她会把溺水者送回生命的彼岸;罹难者只能得到她的帮助,而无法目睹她的芳容。她是救星,她是神灵,她是龙王爷最钟爱的女儿……他告诉妻子,他这回所以能化险为夷,就是凭借了美人鱼的神力。看着妻子脸上透出了喜悦之鱼,他借题发挥了:“这妮子在我遇难时生下,八成是美人鱼脱胎的;她来到我们家,一定是考验一下我们有没有良心!”
孩子留下来了,被年轻的夫妇当成心肝宝贝似的精心抚养着。他们还给孩子起了一个很吉祥的名字一任吉美。
春去秋来,小吉美在父母的抚爱下一天天长大。应该说,任吉美是不幸的,造物主对她的安排是不公允的。过多的讥讽,过多的忧愁,过多的烦恼,早早地袭击着她的童心,她没有一个如花似锦的童年。
母亲过份地溺爱她,她的头上不乏有五颜六色的鲜花她思借此向小伙伴们炫耀。可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却一下将下她头上的花,恶作剧地说:“哼,驴类蛋子搽霜雪——臭美,有能耐,你再给我拾起来!”“捣蛋包”的出口不逊使吉美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童稚的心理往往往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想得到它。她非要把花儿自己插到头上不可,做个样儿给人们瞧瞧。她要娘采来一篮子山菊花,自己练习着用脚趾夹花插花,一次,两次,百次,干次,她竟奇迹般地自己插花了!面对这个不小的胜利,小吉美微笑了,她往衣兜里插了几枝花,兴冲冲地找到那个“捣蛋包”,颇为得意地说:“你再捊吧,我自己能插了!”
小“捣蛋包”是不会照顾她的情绪的,他说的话儿更噎人:“你这个缺胳脾的,追什么能,花是香的,你的脚会把它熏莫的!”
打击,前所未有的打击啊!她的一颗年幼的心这回儿算是被打击碎了,山菊花撒了一地。她哭着,叫
着,跑回家来……她再差于见人了。
就在她痛不欲生的当儿,家里来了一个国家住队干部。她姓王,出身知识分子家庭,颇有教养,懂得很多知识,她见小吉美整天愁眉苦脸,就多方面开导,可好话说了几箩筐,小吉美一句也听不进。
一天,她借到一架照相机,给小吉美照了一张相;洗好后,她指着照片说:“着,吉美,多俏啊!眉是肩,眼是眼,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吉美瞅了瞅,呶呶嘴说:“没有胳膊的人,再美也是丑!“
这句话,倒提醒了小王。过了几天,她拿来一个用红绸片儿包着的东西,让吉美看。吉美一望,证住了:“呀,这是谁,跟俺一样,连个胳膊都没有?”
小王告诉她:“她叫维纳斯,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爱神和美神。”她劝小吉美不要看不起自己,“其实,你也跟维纳斯一样,是个美丽的姑娘……”
端详着维纳斯婀娜的姿态,听着小王姑姑娓娓动听的话语,小吉美忘情了,陶醉了,她感到自己已入了一个空旷、静谧、比金子还要瑰丽的希望的世界...…许久,她睁大闪着亮光的眼睛天真地问:“姑姑,我比别人丑吗?”
王姑姑说:“不,你很俊,丑不属于你!”
她又问:“我还能更美一些吗?”
王姑姑非常喜爱文学,她连忙借用郭小川的诗句兑:“百灵,美在嘴;老虎,美在背;你呀,美在内!”说罢,她指了指小吉美的胸膛。
小吉美听懂了,完全听懂了,她频频点着头:“姑姑,你的话我全吃到心里去了……”
在极左路线阴云笼罩下的渔村,生活是相当艰苦的。爸爸撒了一天网,累得浑身散了架,回到家来,不想吃也不想喝,闻一闻那用发了霉的地瓜干做的稀粘的菜窝窝头就够了。妈妈因照顾她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宝贝”,须叟不离左右,工是不能上的了。在那“工分工分,社员命根”的年代,小吉美的家庭拮据啊!
看着苦不堪言的父亲,瞅着郁郁寡欢的母亲,小吉美心里的难受劲儿是难以言喻的。她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爸呀,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呢?没有双手难道会真的这样糟?我不能坐吃请穿,我要为爹娘分担些忧愁!”强烈的为家人解除部份负担的愿望象种子埋进了吉美的心田,她开始了艰难的耕耘……
她要自己梳头,不忍母亲在她的头上再花费大量的精力。可母亲执意不让:“你用啥梳啊?“
“用脚!”小吉美回答。
她真的用脚梳起头来了。她吃力地抬起脚,用右脚的食趾和母趾夹起梳子,费了好大劲儿才移上鬓发;谁知梳子不听调遣,刷地从脚缝里滑下了。她再实验,一次,十次,百次音失败了。这时她想,脚要能梳头,非得象手那样灵巧不行。她跑到院里那棵小杨树底下,用脚趾夹住小杨树,来回地掰,掰一会儿踢一回腿;脚趾间起了小泡儿,流血了,腿肿得象发面馍馍,痛得她如万箭穿心,她还是掰、练、踢·…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拿来些桐木鱼漂一剖两半,塞到脚缝里,血是不流了,但鱼漂渍得脚生疼生疼的;她不叫也不喊,生怕娘听见。其实,这一切,母亲早就看在眼里,她拿来了纱布,给吉美缠上脚趾,又在脚趾间给吉美塞上小士块,她规劝道:“孩子,练不成就甭练了!”
吉美答:“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娘,我一定梳个好头给你看一看!”倔强的小吉美咬着牙根,憋着劲儿坚持着,练习着,五十多天过去了,小白杨被磨掉了一圈皮儿,她的脚趾间也结下了铜钱厚的茧子,她的脚变得灵敏自如了。
一天早晨,她再拿起梳子,觉得是那样轻便,试着在头上梳理了一番,竟很快地梳完了。她的心高兴得颤抖了,禁不住狂喜道:“娘,你快来呀,梳好了!跟你梳的一模一样儿!”娘见此情景,泪哗哗地流出来了。她知道,不满十岁的小吉美为了梳好这个头付出了怎样的血的代价啊!
后来,吉美上学了。她学习很用功,很刻苦,在班里的功课是出色的;她用脚拨算盘,在班里曾获得第一名;她的毛笔字端庄务秀,还曾在学校展览过呢!她再不是社会的累赞、家庭的负担了!
但是,她觉得这还不够。她要学会绣花,挣点钱,帮父母改善家中的经济状况。她绣啊,绣啊,立誓要绣出最美最美的花儿。绣花对于一双双巧手,也非易事,她用她的两只脚绣得出来吗?但是,她凭着一股韧劲儿,用脚趾夹住纤细的银针,穿针走线,描龙绣凤,到底给绣出来了!
她的第一幅作品是“蝶恋花”。当她的母亲将它送到工艺品收购站时,技术员正面看了看反面,连连夸奖:“美!美!简直和真的一样!”当吉美娘告诉这是她女儿用脚绣出来的时候,技术员头摇得如同拔浪鼓;吉美娘有意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儿,把吉美领来了。她叫女儿当场表演给技术员看看。吉美坐定,脚夹银针,挥洒自如地绣将起来;技术员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天才呀!天才呀!”他惊叫着,丢下柜头不管,去张扬人;人来了很多很多,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吉美泰然自若地绣着,绣着,很快地,一双彩蝶绣成了,那些蝶儿展翅飞着。舞姿翩翩,人们惊叹起来,而吉美自己却似被带进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
吉美的脚越用越轻巧,很快地,她学会了缝衣做鞋,挑水打担,微饭洗衣。…她终于可以独立地生活了。
任吉美的名字伴随着奇迹,在胶东半岛上传播,吹开了无数小伙子心中的花蕾:他们托人求情,要与姑娘订下百年之好。
一个干冷干冷的冬日,她家来了一个青年人,问任大叔是不是在这儿住。吉美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见他高挑个儿,浓眉大眼,身着可体的学生服,生得很洒脱;年轻人自称叫李恒柱,住在离这儿三十多里地的地方,是来向任大叔讨“乌贼骨”的,并说他的老父病了,急需用这味药。
见小伙子冻得“咝咝哈哈”的样子,吉美早动了侧隐之心;又听他讲了来由,知他还有这般孝心,不由对他产生了好感。她把她让进屋里,又生炉子又烧水。李恒柱一眼瞧见她屋里摆的那尊维纳斯像,借机问她为什么喜欢这塑像;她动情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和这塑像的来由,李恒柱听得入了迷;随即,他也向她讲起了《希腊神话》,两人越谈越投机。当李恒柱讨了乌贼骨与她分手时,竟有些恋恋不舍了。
几天后,他送来了《希腊神话》,吉美爱不释手地读了起来,从此,他经常骑著自行车来“串门儿”,久而久之,两人都把那颗爱情的种子濡湿了。
吉美面对爱情这个崭新课题,感情激起过浪花,但平静下来之后,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她想:恒柱是个挺好挺帅的小伙子,为啥要向我求爱呢?是同情我不幸的遭遇吗?是怜俩我生活的艰难吗?可同情和怜悯绝对不是爱情啊……倔强的吉美决心用理智的剪刀剪断她与恒柱的爱情红线。恒柱当面求她,她不应允;恒柱写来六七封情真意切的情信,她的每次回信只有四个字:“你死心吧!”
恒柱绝望了。半年后,他草率地与一个并不喜爱的姑娘订了亲;吉美听说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常常坐在炕头上,自言自语地说:“亲人啊,我的魂儿呢?快让它回来吧!”感情的波动只是一段小小的序曲,理智终于在她心中升华;她又把痛苦化成了欢乐,她细勾精描,绣了一对上有并蒂莲、双驾鸯、双喜字的枕头,托人捎给了恒柱。
谁知祸从天降。不久传来消息,恒柱父亲病重,拉了一腚饥荒,恒柱的未婚妻见恒柱家败落,借此解除了婚约。恒柱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听到此信,吉美决定越过与恒柱用友谊设置的栅栏,跨进爱情的新领地。她一不要彩礼,二不要花轿,背着包袱上了路。几乎一文未花,吉美和恒柱结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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