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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孬外传（二） 作者：谷雨

同 窗

彼时，万中校舍在筑，课余，垫土拉砖，颇多劳作，夏收秋种，亦田间务农，故学风散漫，课业不佳。所长者，体育也，田径篮球，皆居人前，惟时人不以为荣，能者沦为旁门杂耍，没入烟尘。校东即集市，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生所喜者，熟食游商也，蹲、立校门侧，猪羊头肉、茴香酥饼一字排开，囊有三毛两角，则干饼夹肉，顷刻风卷残云。移步向前，饭店售豆腐脑，就馍而食，别有风味，心向往之也。

万中同窗林林总总，亦各有千秋。

孙生，博览群书，中外名著，脱口而出，故事梗概，娓娓道来，若《烈火金刚》《说唐》《呼啸山庄》《复活》，二孬闻所未闻也，其神侃基督山伯爵，乐道李元霸秦琼，每云口若悬河，津津有味，不输瞽书金财，尤为二孬喜。然其多卖弄之嫌，兼具外邑口音，为学习委员谭金彪忌恨，鄙之谓曰：母羊跳圪塄——撇XX。由是大打出手，此后闭口不谈矣。

孟生，太原人，喜言省城事，若公园、公交、影院之类。犹喜语动物园猴子、斑马、狮虎豹，二孬闻矣，忆及黒犬银鬃，心驰神往，艳羡不已。其善歌咏指挥，银棒在手，风流倜傥。臂举兮山呼海啸，黄河咆哮，尽在掌握，指扬兮天崩地裂，草原驰骋，快马加鞭。几曲歌罢，傲然睥睨，人我两忘。

冯生，密藏海量画书，连环成套，皇皇两箱，惟少示他人，殊难借阅。其喜弹弓，兜纳石丸，见雀击雀，见鸡击鸡，然技艺平平，弹多虚发，不及少年二孬之半，一日歪打正着，竟中师者，师怒，将其弓剪毁也。然手痒难耐，不日，复持新弓，胡击依旧，乱射故我。二孬讥之：弹弓乃小儿之戏，冲锋枪岂非威风八面耶？回曰：且拭目以待，它日或持枪号令千军矣——越数载，果如言，终为军械库值守，日与枪械为伴。

吴生，厥父邮局公干，报刊杂志，先睹为快，友善者，或可沾光。郑生，其姐书店店员，新售名著，近水楼台也，为其驱使，代抄作业，可饱眼福。

王生，父乃公安首领也，二孬帮打煤糕，至其居所，乃翁招手致意，笑容可掬，衣架之上，制服、皮带、枪套、手铐，赫然在目。葛生，父职选煤厂，二孬随往其宅助垒煤池，忆及雷管之难，询之，葛父闻爆，停杯哂笑：觅死耳！言罢仰颈一饮而尽。

彭生，精瘦，步习踮脚，喜着奇装异服，蓄长发。惯偷父烟，其骑车技绝，骑则叼烟卷，歪戴帽，大撒把，烟尽则噘嘴口哨，穿街走巷，犹入无人之地。某日，校东马路施修，道横铁丝以阻车辆，其浑然不知，兀自风驰，一骑绝尘，乃至丝勒脖颈如绞切，车倒人飞……经月血道赤痕赫然。时二孬在侧，怵目惊心，不忍睹也。数年后，摩托狂飙，终为车殉。

娄生，男身女相，顾盼魅惑，行步忸怩，似人兮类妖，特异尤物也，二孬避之若浼。

倪秋生，校长之子也，天赋庸常，而挟校长之尊，狐假虎威，顾盼自雄。惯以贩闲倒话，搬弄是非，诚阴损小人，行同狗彘耳。其施小惠阴取同窗及家长隐私，得矣，喜不自胜，四处流散。别有起绰号之恶，若“大嘴”“六指”“茄子”“麻子”“板头”“碱水”“椭圆”诸诨名，皆首出其口。二孬“孬种”之号，虽非其出，然呼叫最烈。

蒋晓明者，野合所出也，倪知矣广为传扬，以致人人皆知。蒋苦闷至极，乃诉于石志勇。石异人也，博闻强记，学业优秀，日挥石锁以增力，与二孬膂力相当，而惯于逞勇斗狠，相搏每下死手，斗则必胜，啸聚十数人，独步校园，纵横城南。

石与蒋，发小也，而与蒋、倪同届异班。石闻倪恶，微笑颔首：小事一桩，何足道哉！翌日，偕蒋并数人，中道截之，引其昏暗无人处，揪领列数之恶，令其自掴批颊，倪踌躇未应，乃抓其裆部，弗应，加力矣，犹弗应，石瞋目以对猛施狠力，众劈头盖脸挦毛捣鬓，倪屁滚尿流剧痛难忍倒地自掌耳掴苦苦求饶。隔三日，如是重演。再三日，如法炮制。复三日……三番五次之后，倪悉听从命，跪地则跪地，叩首则叩首，呼爷则呼爷，喊爹则喊爹，称孙应孙，唤狗作狗，任由掇弄，百依百顺。令自号“狗怂”，惟命是从，由是倪狗怂臭名贯耳耶。二孬尝随蒋晓明往，尽悉其事。

石母欲饲猫，二孬慨然允诺，不日，馈花狸幼猫，观之蹄轻掌嫩，目如悬珠，伶俐讨食，乖巧萌宠，石母甚喜，由是志勇善待二孬也。

……

女生亦然，大同小异。

生何，泼辣大胆，声音高亢，诸事不让须眉，操令整队，言出如山，遇有违逆，持棍击之。

生吕，柔婉娇羞，语轻辞善，不急不缓，行止有度。学生逾轨之事，生也未知，师者已晓，一众窥察暗探，知吕密报，一片哗然，殊难置信。

生孔，乒乓健将。生朱，长跑冠军。生尤，二胡奇绝。生许，扬琴高手。

生严，庞然而肥，其字笔走龙蛇，其文妙笔生花，其文其字高悬示众，供欣赏师范矣。

生陶颇具口技之能，善仿男音，尤能影剧台词，若瓦西里之“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瓦尔特之“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鸠山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座山雕之“老九，别耍小孩子脾气，友情为上啊”……皆惟妙惟肖，不输儿男。

二孬与女生，总归疏远，所知矣不多，而念念不忘者，惟同桌郭清扬也……

操 蛋

同窗云福为崔屯外孙，二孬远亲也，厥父职银行，母无业。梳捋辈分，五服姨表兄弟，二孬居长，云福为弟。其居大北关，乃旧时城中村也，村民、市民各半，居户杂乱，良莠不齐。无赖地痞辈出，或欺诈于市，车站绺窃，或霸凌于街，影院斗殴，或撩男戏女，酒馆白食，余者亦不善农耕，方见流散，倏忽聚合，四处杂役，投机倒把也。掐指城内“闯光棍”之泼皮，十之六七皆由是出。街立道行，声称大北关者，十里八村乡民，皆敬而远之，避犹不及，时言大北关：人畜各半。

而万中位大北关之南，崔屯诸地学子赴校，大北关乃必经之地，时闻学生遭欺。云福殊非善类，偷瓜窃果乃家常便饭，抢军帽卸铃铛，抬手即为矣，恶名在外。

崔屯产菜，二孬时馈蔬菜与云福，至云宅遇工则作，雨雪留宿矣，渐次与大北关人熟稔，时大北关人与布厂职工交恶，时于影院街市殴斗，祸及子弟，二孬为人裹胁，三次旁立助威，止于观战。

崔屯有瓜田，沙瓤瓜闻名遐迩，二孬父于瓜田劳作，其于瓜性略知粗悉。云福垂涎久矣，怂恿二孬窃之，二孬以未熟搪塞，云福再三催迫，知难以抵挡，央乃翁摘瓜交差，云福全家乐不可支，二孬却未尝一口。然云福得寸进尺，欲壑难填，逼迫二孬共窃矣。二孬欲拒难言，含糊以应。

时辰临近，二孬犹豫再三，壮胆往瓜田。见夜中影影绰绰，似人非人，似车非车，咯噔有声，步而止，停而行。二孬伏地静观，积蚊成雷，奇痒难耐，头皮发麻，心如鹿撞。近前乃知云福相偕三人，脚踏三轮车也。众将车隐匿，顺水道弓腰前行。瓜田之中，勿论生熟，大瓜辄摘。焉知几人早为护瓜人觉，吼声震天，挥棒疾至，众见势不妙，四散逃窜，时天气陡变，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慌张弃车，惊作鸟兽散……

而云福早染绺窃恶习，倏为捕快所执，二孬叠遭盘讯，幸未随矣。有司几欲送云往少管所习良，其父母万般求告乃免。此后，二孬无往云宅也。

某日，二孬遭三人截，未问情由，拳脚相加，厉言报仇雪恨也。闻语知布厂子弟，二孬以一敌三，左冲右突，饱受皮肉之苦。三人且战且退，伺机逃跑，二孬疾抽包内链锁，追矣，劈头盖脸，猛抽横扫。一人逃之夭夭，余则鬼哭狼嚎，跪地求饶矣。二孬不敢耽搁，速速离场，途知口鼻淌血，归而遍体疼痛，次日鼻青脸肿也。休半月，乃返校。知三人之一，遭击开瓢，住院医治，尝暗踅大北关，探寻凶手，然遍访宅院，四处缉拿，查无此人。

事出，为防叵测，二孬绕行西北之华家庄。此有七层砖塔，人称西宁塔，传有镇河之功，所异者，顶生银杏，犹如塔刹，秋有白果坠落。观之雄浑不足，清秀有余，以居城郊，拔地而起，凌空蹈虚，孤耸平畴，成晋邑一景，弥足贵也。惟年久失修，垫砖攀之可入，塔内遍弃断砖朽木，拾级三层，则无阶可缘。二孬尝佯装上学，半途逗留于此避难。之后，塔为临县乞丐所占，尽纳破絮碎布病妇幼女。未几，妇亡，丐卷席坑之，观者众。自此，二孬未尝临矣。

城西有水塔，外砌巨砖，固若城堡，巍然高数丈，临之搭商铺，铺前道侧即集市，商贩稠密，人流如织。塔以年久失修，蓄水阴泄，浸泡松软，一日流泥汹涌，飞砖走石，轰然垮塌，刹那商铺倾覆，人仰马翻，数命亡，伤者众。中有二孬仇雠，事乃结。

救 人

崔屯边有水潭，阔数亩，中深三米许，传曩昔砖窑遗址也，故呼之窑坑，汛期辄扩而为三。此潭距县城仅七八里，一路坦途。若夏，旁皆青纱帐，骑车疾往，清风拂面，怡然惬意，此追彼逐，俄顷至矣，消夏嬉戏者，不绝于道。而村童以剜草之名，多逗留于此，诚民众野泳佳处。若冬，以冰而不坚，坚而不平，少见溜冰滑车者，偶有冰履客慕名而至。倘贸然深入，冰裂坠潭，非同小可，性命攸关也，惟溜边解馋，殊难尽兴。是情是景，别是风萧萧兮寂寥，野茫茫兮荒僻，与盛夏时节迥异也。

潭水坑洼不一，窑坑点布水井，深不可测，泳者时为拨蛭（die）洞股，履掌旁击乃出。而水草恣肆蓬然，泳者缚身，殊难逃脱，俗称水鬼缠身也，溺毙者屡见。为防不测，家长监督甚严，家归，以指划肤，赫然白痕者，定然戏水也，不由分说，轻则日嗟，重则皮肉遭殃，概莫能外。

二孬生长于斯，捞鱼摸虾，无师自通，潜水渡潭，游术了得，跌门扇（跳水），踩立水（立泳），死人漂（仰泳）者，诸技皆能矣，若憋气潜泳，不足挂齿。窑坑多鱼鳖，撒网下钩，鱼获不菲，惟河西人不习腥气，不善吐刺，野生鲶鲤，视若草芥，或贱卖或丢弃，无人食矣。

二孬亦往屯西之汾河戏水，然旱季水瘦，污流熏天，汛期则泥沙俱下，浊浪滔滔，树根朽木席卷，腐豚胀犬漂浮，乃至惊现溺水罹难者。莫如窑坑风平浪静，二孬每嬉戏斯潭。

暑期溽热，裸泳野浴者众。万中学生郭宝森偕李琪、任材诸辈至此戏游，众不悉水境，不谙水性，惟狗刨嬉戏。郭临潭目视惬意泳者，兴奋难持，见人歘地跳下，亦有样学样，一猛子扎将水中，俄顷不见踪影，少焉踪影难觅，疑惑间，郭舞臂上下浮沉，探头垂死扑腾，岸立众人知大事不妙，疾呼救命。存亡之际，二孬泅水倏然而至，侧旁踩水静观，任其挣扎，见其气耗力竭，乃携臂出水，与善水者合力上岸，郭身缠水草，面如土色，魂飞魄散，奄奄一息。二孬助其尽排腹水，息缓多时，起死回生。宝森逃过此劫，知二孬乃万中学长，千恩万谢，称兄道弟也。

宝森乃郭门独子，三代单传。其父为布厂之科长。越旬日，乃翁知二孬善为，修谢帖致万中为师知，丰置家宴酬恩。大快朵颐者，咥肉品鱼也。甘醇襄举，色香互映者，竹叶青也。郭父布菜斟酒，郭母尽吐谢语，二孬倍享尊贵，与宝森痴喝傻吃，始知鱼肉美，首饮杏花酒。犹默记一菜名：过油肉。时二孬餐饭，兼人之量也，以所喜大馅扁食论，餐达六、七十枚，彼日惟恐造次，方兴辄停杯投箸。然肥甘厚味，琼浆玉液，没齿难忘矣。

时年1977，二孬19岁。

劳 作

戌午万中高考，学子二百余尽作睁眼瞎，无一上榜，二孬据榜五十名，一无用处。众奔走东西，各安其命，二孬与同窗渐次疏离。归乡，欲参军，以近视未果。时倡包产到户，二孬与家人田作，无非春播秋收，浇水施肥，忙时全家上阵，农闲乃翁一人可为，以地亩所限，所得不多也。村民种田之外，或引车贩浆，或粉条豆腐。适逢腊月，二孬与云福，尝立县城西门坡，兜售滴滴精、琉璃咯嘣、胶泥咩咩，得利微薄，时过辄止，数逢同窗，徒增笑料。

二孬别无所长，惟力气耳。即学焦斌、赖小，套骡车贩运煤泥，低进高出，穿村走户。以同行少，利润尚可。母曰：岁逾二十，学堂不知何所得，今终不白食闲饭。然夜伺牲口，早出晚归，无饭时食点，惯以就葱啃饼，乞饮杯水风餐之。遇背时之日，即赔钱贱卖，亦无主顾，百般无奈，惟人困骡乏，灰头土脸，空叹：“卖*、白砍椽……”无功而返。若隆冬半路胎爆，则烦闷大矣哉……

未及两年，同行渐稠，别有小四轮加入，利薄难以为继。遂与焦斌、赖小，由火车站往纱厂运送棉包，与煤泥比之，不再㿷面黢身，相对省心。然穿插城区，行人车辆众，数遇险情。赖小即为汽车所撞，腿折三截，住院月余，休养四月，饱受折磨，幸汽车全责，伤愈无碍。然杯弓蛇影，心生恐惧，二孬兼以骡则牙口老矣，脚力不济，就此别过车轱辘，另谋生计也。

乃与春元学瓦工，砂浆为伴，砌砖铺瓦。未及半年，乃有模有样，砌墙抹灰，熟练自如，不输春元也。

某年，陈庄新批宅地，起房者众，时瓦片窑以轻薄经济，为人青睐，二孬于此驾轻就熟，承揽数户，名声响亮。

李庄董庆军，万中同窗也，亦筑新宅，惟鄙瓦片窑，独好木架房，知二孬揽工，举其施建。二孬于木架房并无经验，心生怯意。而庆军囊橐萧瑟，资多借贷，以同窗故，欲价低赊账，力延其筑，二孬三拒不能，乃与诸辈亦学亦工，强努硬上矣。凡建筑，瓦工墙角要紧，而木架房，木工紧要，尺寸皆不得差错。而木匠三孩，惯于大言吹嘘，不识深浅，实二把刀也。彼时门窗立起，大梁上定，似无不妥，诸事顺遂，不日房成。庆军父置薄酒犒赏，举杯畅饮，皆大欢喜。

讵料翌日晨，庆军急叩二孬门，作色道：塌矣！塌矣！坍塌矣！

二孬大惊，疾往察之，果如其言，后墙并东墙倒塌，目及歪梁碎瓦，窗横椽卧，惨不忍睹，庆军父兄满脸愠色。新房倒塌，莫说亲见，闻所未闻，围观者众也，一时群嘲讥讽，恶言詈辞……二孬无地自容，连连致歉安抚，欲哭无泪，返聘春元，拾掇残局。

春元知事大，乃疾言厉色，责骂羞辱罢，缓作己事，急召能工巧匠，往李庄返工。五日工毕，三孩默然抽烟，王顾左右而言他，二孬好话尽说，庆军一家据理不让，春元居中斡旋，乃议定：工钱不取，别支返工料费。二孬出大力，折大钱，糗事既已，垂头丧气，三日闭门不出，遂成笑柄，广为人知……

情 事

二孬入学迟，长同窗三四岁也。其少小偷师于猪犬，复睹李义淫乱，略知情事大意。及长，本能萌发，欲望日灼。甫入万中，顾左盼右兮，芳华灿烂，青春绚丽，孰不心旌摇曳？况乎二孬！彼时也，校园暗传淫秽抄本，阅者如醉如痴，欲罢不能，春心荡漾，神情怪异，独二孬数人未览，亦不知款曲也。时晋邑俗称交友作“挎骒子”，意类京师“拍婆子”，真心抑或虚情，半玩半闹，莫之辨矣。江湖好汉为荷尔蒙催迫，蠢蠢欲动，为之痴狂，争风吃醋，各领风骚，而影院街市，乃至旷野，陡作喋血战场，但闻嚯哨声起，棍棒交加，血肉横飞，鬼哭狼嚎……人单知斗殴者扬名立棍，未知其源流安出焉。甚而惊发轮奸大案，以毙首恶二犯，劳改从犯毕。

万中女子体操队，闻名遐迩，春夏之交，皆作表演。二孬同桌郭清扬者，小吏之千金，明眸皓齿，清秀可餐，体操队之翘楚也。彼柔弱少女，闻哨得令矣，猛然横翔捷出，霎时龙腾虎跃，观之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二孬望之痴醉，心荡兮神迷。

二孬固农家子，为人蔑称“孬种”，既无李义之胆，亦无虎成之父，惭凫企鹤，妄自菲薄，乃将万千情意，深埋于心。

二孬亦有所长，身矮而肢壮，强力而舍身，与人掰腕、摔跤，鲜有人胜，运动会投弹，觑清扬侧立，血脉偾张，一掷翼飞，冠军探囊取物，诚“小老虎”也。三夏抢收，尤无人争锋，烈日炎炎，二孬镰伸麦倒，茬口低平，麦捆齐整，歘歘前行，暗帮清扬劳作，不输精壮农夫，数为校长赞。

郭清扬顾盼神飞，醉心者众也，男生数番为之殴斗，而李刚为情所困，气枪夜袭王勇叾则，酿作祸端，敌雠争雄十余载，犹未罢休……然则，未及毕业，名花有主，群芳争艳，情归所属。二孬如饥似渴，以同桌之近，倍受焦躁煎熬不言，甚而受托穿针引线，惟怅惘兮默观，抑塞兮暗恋，忍睹尘埃落定也。

二孬归乡，同龄者多人婚娶矣，未几，孩儿出焉。其兄孬儿婚后，生二妞，今者有喜在身，不辨雌雄。故乃翁张罗二孬亲事，然拜金时弊既起，或三间门道，或电视家电，或金饰彩礼，媒妁之言，大同小异，以二孬家底，殊难承应。

辛酉年，二孬往县城梁家巷修缮，房主乃郭清扬伯父，闲聊始知，郭清扬入职瓷厂，既非李刚妻，亦非王勇媳，竟许身校长公子倪狗怂。二孬虎躯一震，黯然神伤，百思无解，怃然若失……

曹改花，曹庄人，亦同窗也。二孬售煤泥，多往曹庄，邂逅相遇，知其居所，尝往讨水。曹曾代教，因故闲居，情事高攀低就俱无属意。二人于校园甚少话语，今番详察，改花模样周正，身体壮实，乃心生爱意。见其父母，尊称寒暄，殷勤备至。曹宅煤尽，辄慨然卸车，不取分毫。遇事用车，亦欣然速至。曹母晓其意，暗访崔屯人，知二孬家贫底空，不悦，阻女与子往，改花未置可否。

某日，二孬约其观影，改花未应未拒，态度暧昧。时近矣，惊见其共哥嫂偕行，二孬不尴不尬，进退迍邅。书信示情，求好一年有余，煞费苦心，竟无执手之欢……二孬洞明，知孔方兄止遏，郁郁寡欢，愤而致信曰：吾一身力气，何患温饱，他人有，吾自有，他人无，吾亦能矣……

彼时，小东早煤矿就业，亦娶妻生子，赓续虎成叔遗风，抱子门立，嘬烟意酣……

二孬乃省吃俭用，积攒银两，踅摸建房——洞房花烛——未几，孩儿出焉……

作者

谷雨，男，山西晋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