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商”怎样看待“实现共同富裕”“碳排放交易”“元宇宙”？，

黎红雷：新儒商与企业的高质量发展

“新儒商”是自觉地把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融入现代企业治理实践的企业家。他们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内在统一，助力企业的高质量发展。

一、 “仁者爱人”：新儒商与企业的创新发展

创新发展注重的是解决发展动力问题，新儒商从儒家的“仁爱”思想出发，将顾客和社会大众视为自己的“亲人”，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企业创新观，包括创新的源泉是仁爱，创新的原则是有度，创新的目标是幸福等。

创新的源泉是仁爱。在新儒商看来，科技创新带来的正向价值背后，都是“仁者爱人”的思想投射。只有尊重人的生命价值，把人的需求放在首位，才能创造出美善的科技产品。首先要有利他之心，也就是利益他人。一个企业想要成功，必须先让客户取得成功，让顾客幸福安心。其次要有同理之心，也就是感同身受，让科技向着温暖与善意生长，让冷冰冰的科技变得温暖人心。第三要有平等之心，也就是普惠大众。科技创新应该普惠大众，成为社会福利，不只为少数人享福，更要为全人类造福。

创新的原则是有度。在新儒商看来，凡事都要中节有度，适度而为，过与不及皆不可取。科技创新的发展也不例外，应当合理有度，拒绝无度发展。首先是需求合理，拒绝非理性消费，反对那些以炫耀为目的、或超过自身消费能力、或无止境满足自己欲望、或对他人和社会不利的需求或消费。其次是造物合理，拒绝不利于长远。开发满足合理需求的产品，拒绝刺激人们的贪欲，拒绝开发不利于长远的科技和产品。第三，享乐合理，拒绝沉迷消耗型快乐。提倡追求成长型快乐，如运动、学习、修炼、助人等，让自己的生命不断成长，因为所有的快乐都不如生命成长的快乐。

创新的目标是幸福。新儒商坚守“幸福为本”，以终为始，用科技创新更好地推动个人幸福、家庭幸福和社会幸福。首先是个人幸福，即与自我和谐。科技创新应以促进人的身心和谐为本，真正向善，不危害身心的和谐。第二是家庭幸福，即与家人和谐。家庭幸福包含：衣食无忧，身心康宁，相处和睦，传家有道等，科技创新应成为家庭幸福的促进者，而不是破坏者。第三是社会幸福，即与社会和谐。科技创新的发展应有利于美善环境的建设，避免破坏生态环境，从而造福整个社会，惠及世代子孙。

儒家主张“仁者爱人”，孟子提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2>，关爱自己的亲人进而关爱他人的亲人，实际上是将天下的人都视为自己的亲人。 新儒商以“仁者爱人”的儒家精神培育企业科技创新文化，就是自觉、主动地与当代科技发展所带来的诸如“非人化”、“无序化”、“短视化”等负面效应划清界限，用仁爱之心创美善精品，为用户创造“恰到好处”的体验，持之以恒地研发创新科技，从而为企业的科技创新营造了生机勃勃而又闪耀人性光辉的良好氛围。

这里分享新儒商示范企业宁波方太集团的实践。方太通过观察、分析，发现企业之所以出现“创新者的窘境”，是因为有些企业的创新存在诸多问题，比如急功近利、危害健康、甚至丧失底线、严重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究其根源，是因为企业把“贪欲”作为创新的源泉、把“无度”作为创新的原则、把“市场或流量”作为创新的唯一目标。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方太在2018年明确提出“创新三论”，即创新的源泉是仁爱，创新的原则是有度，创新的目标是幸福，从而实现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高度融合，促进了企业创新的健康发展。目前，方太建立了亚洲最大的厨电技术创新实验室，拥有超10000件授权专利，其中发明专利超2500件。

二、“阴阳同体”：新儒商与企业的协调发展

协调发展注重的是解决发展不平衡问题。依据儒家的“阴阳同体”思想，新儒商对当代城市与农村、工业与农业之间的协调发展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与实践。

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展，乡村的年轻人都争着逃离了家园，跑进了城市，剩下了骨肉分离的老人和儿童；乡村被农药、化肥、除草剂、转基因及假冒伪劣产品包围，有的农人，已不敢吃自己生产出来的粮食水果、蔬菜；而进城的年青人在流水线上所换回了的财富，多年过后，却发现：回不去的乡村，留不下的城市。我们得问问自己，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家园这是怎么了？我们的世界这是怎么了？我们的孩子交给谁？我们的未来怎么办？

儒家经典《周易》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3>。独阴不长，独阳不生。当代新儒商意识到：乡村与城市、农业与工业，本身是一对阴阳的同体：没有乡村的富足与安宁，那么城市的富足与安宁必然是梦幻泡影；没有农业的可持续发展，工业的持续将是万丈深渊。乡村是城市的父母，城市是乡城的孩子。只要父母与孩子相认，乡村与城市同体，自然人人心安，天下大同。

由此，当代新儒商自觉承担起“新农村建设与企业家责任”的使命，他们提出“四个命根子”：（1）乡村是城市的命根子。（2）农业是工业的命根子。（3）有机农业是农业的命根子。（4）中华文化是有机农业的命根子。

具体采取以下措施：第一，启动乡村建设：乡村建设的关键是年青人回归，而要年青人回归则首先要当今社会最有力量的企业家群体来引领。因此，企业家的觉醒是关键。第二，落实全员素食：科学数据表明一人吃一天素食，可减少碳排放4.1kg，相当于一棵成年树150天减少的碳排放。从事工业的我们不能去多种树，但可选择吃素，来延缓地球温度的上升。第三，践行有机农业：有机农业的实践，杜绝农药、化肥、除草剂等有害的种植，让大地恢复健康。大地本是充满微生物生命的，大地也是地球上一切众生的母亲，只有地球母亲健康了，众生才有可能健康。给众生活路，人类才会有活路。

通过有机生态农业、传统文化学习和搭建农民返乡就业平台，不仅发掘了乡村振兴的新的空间，也为乡村的多元化、可持续发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尤为可喜的是，广大乡村居民的生活质量在得到普遍提升的同时，其精神面貌和人文环境也焕发出新的光彩。

这里分享新儒商示范企业东莞泰威公司的实践：2009年开始建设厂区楼顶生态农场，目前每年可以为食堂供应近2万斤的有机蔬菜。2010年开始，在全国各地乡村建设国学教育与有机农行业基地，通过独办及联办，目前已在吉林白山（36亩）、江苏沛县（200亩）、苏州吴江（300亩）、惠州黄金洞（20亩）、河南新郑（30亩）、山东聊城（100亩）等地设立了生态种植的农场。2013年启动全员吃有机粮食与蔬菜，2017年实现全部主粮及蔬菜的有机化；并带动了深圳、东莞、广州等地数家企业通过全员吃有机食材。从2017年惊蛰节气开始，每个二十四节气晚上举办有机农业的线上学习交流分享会，至今已举办了151期2017年7月，提出未来用约八年时间逐步实现员工每年20%的时间返乡带动以有机农业为引领的乡村振兴计划。

三、“万物一体”：新儒商与企业的绿色发展

绿色发展注重的是解决人与自然环境的和谐问题。新儒商依据儒家“万物一体”的理念，推进以效率、和谐、持续为目标的经济增长和企业发展方式。

在儒家看来，人类与自然万物之间存在着密不可分的内在关系：“民吾同胞；物吾与也”<4>；“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5>；“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6>。无论是自己的同类还是飞禽走兽，是花草树木还是砖瓦石板，都是人类仁爱之心关注顾惜的对象。如果人类对于养育自己的生物资源和自然资源，做到既取之有时而又用之有度，既发展生产而又厉行节约，那么就能够真正做到“取物而不尽物”，就可以满足人类生存与发展的需要。

为此，新儒商把绿色、低碳、和谐作为企业应履行的社会责任和使命，把产业发展、员工教育、生态文明建设、社会服务融为一体，紧紧围绕国家“碳达峰、碳中和”的目标，持续推动低碳、高效、节能等新产品的市场开发及产品升级，形成了以企业自身低碳发展带动行业、产业链低碳转型为核心，以员工自身自觉践行低碳环保理念为节点，以服务社会带动更多低碳环保行为为升华；将绿色、低碳贯穿于产品生产和经营的过程中，形成了以绿色设计、绿色采购、绿色制造和绿色销售为一体的“4G理念”；并将自身低碳环保的发展经验，毫无保留的分享给合作伙伴，引领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加入低碳环保行列，带动更多企业走可持续发展之路。

为此，新儒商还积极探索资源的再生利用。目前，我国的资源消耗正以每年50亿吨的矿产资源量，成为全球第一的资源消耗“超级大国”，越来越多的废弃产品逐渐积聚为一座座“城市矿山”。资源的不可再生，环境的破坏污染，激发新儒商企业将资源再生利用作为自己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以节约能源，保护生态环境，保护人类生命健康，实现生态发展。他们认为，绿色发展，既是企业的经营之道，更是企业德行的落地。为此，践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企业必须自觉地实现绿色转型，成为环境友好型企业，化恶为善，化废为宝，实现人类生命与自然环境的天人合德。

这里分享新儒商示范企业山西天元集团的实践。天元集团创建于1982年，从一家供销社下属的家电门市部，历经企业创业、改革创新、绿色转型三个阶段，发展成集家用电器销售、废弃电器电子回收无害化处理、资源循环再生利用、新能源汽车销售和报废汽车回收无害化处理等多产业为一体的绿色环保型多元化集团。

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也是企业发展的最大的商机。天元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引领企业绿色发展，从传统商贸业向绿色循环经济产业转型，贯彻新发展理念，建设以实体经济为支撑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初步构建了家电循环、汽车循环、城市矿产循环三条循环产业链，实现了对再生资源利用价值链的整合，走出一条“文化+产业”的高质量发展道路，于2019年成功上市，并获得国家工信部颁发的“绿色工厂”荣誉称号。

四、“和谐共生”：新儒商与企业的开放发展

开放发展注重的是解决发展内外联动问题。当代新儒商依据儒家“和谐共生”的思想，提出“竞争合作”的发展新思路。

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产物，而“商场如战场”，因此，企业之间的竞争不可避免。传统的企业竞争是一种你增我减、此消彼长的对抗战略，企业在相对固定的“战场”之中彼此厮杀，血流成河，因此被人称之为“红海战略”。与此相对应，有人提出“蓝海战略”，主张企业可以开辟当今还不存在的产业，打开一个未知的市场空间。这个亟待开发的市场空间或产业就是“蓝海”，它代表着创新的需求和高利润增长的机会。

实际上，无论是“红海战略”还是“蓝海战略”，所遵循的都是传统市场经济条件下零和博弈的竞争思维。这里根本的问题是，企业在市场经济中，难道只有竞争(competition)，没有合作（cooperation）吗？“竞合”（Co-competition）思维是否可能，如何可能？在这方面，古老的中国儒家“和谐共生”的思维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孔子提出“和而不同”的命题<7>，揭示了和谐的本质特征。这里所谓的“和”，指的是由诸多性质不同或对立的因素构成的统一体，这些相互对立的因素同时又相互补充相互协调，从而形成新的状态，产生新的事物。所谓“同”，则是没有不同的因素、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意见，完全相同的事物简单相加，不产生新的状态、新的东西。正如《国语》所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8>。只有“和”才是产生万物的法则，而没有对立面的“同”是不能产生什么新事物的。

新儒商吸收儒家“和实生物”的思想智慧，针对“红海战略”、“蓝海战略”，而提出了超越竞争、实现竞合、共创共赢、生生不息的“黑海战略”。在他们看来，经济发展到今天，大概分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产品经济，第二个阶段是服务经济，现在就是体验经济。产品经济现在已经是红海了，只做一个产品，不管到哪去都是价格战。服务经济还有一点空间，可以有一点创造，但是真正的黑海战略就是体验经济。因为创造体验经济、创造用户需求根本不是一个产品能满足的，也根本不是一个企业能满足的，而是要变成一个生态。

新儒商企业的“黑海战略”，并不是试图消除差异、泯灭竞争，而是将“差异”与“竞争”统合到包括顾客、同行、上下游产业链的所有“利益相关者”共存的生态大系统之中。“黑海战略”的本质是“共创、共享、共治”，即共同创造价值，共同分享增值，共同治理商业生态系统。由于其生态系统中生态伙伴的多样性、竞争性、柔韧性和创新性，和则生物，生生不息，因而具有无穷的生命力，更能适应以物联网和体验经济为标志的新经济时代企业战略的要求。

这里分享新儒商示范企业海尔集团的企业生态战略。海尔集团汲取儒家的和谐共生思想，将企业目标与员工发展、用户价值、生态资源等经典管理模式中相互分离甚至敌对的要素（如竞争对手），通过共创共赢的生态圈有机地整合在一起，启动了从经营单个企业到经营生态网络，从非此即彼、零和博弈到和谐共生、共创共赢。海尔的企业生态战略，是围绕用户价值创造与传递来创建物联网生态企业，以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的一种新型战略；它以动态满足用户的个性化需求和场景体验为起点，通过可连接的物联网智慧产品和智能互联平台，内拆企业边界，外破行业边界，实现大规模个性化定制，构建以场景体验为中心和共创共赢共生的商业生态系统，体现了和谐共生、开放共赢的精神。

五、“财散人聚”：新儒商与企业的共享发展

共享发展注重的是解决社会公平正义问题。当代新儒商依据儒家“财聚人散，财散人聚”的思想，借鉴传统晋商“身股制”的方式，让企业的发展成果为全体员工共享。

“身股制”是两百多年前晋商的创造。他们将商号的股份分为银股和身股，银股是财东（相当于股东）投资商号的合约资本，对商号的盈亏负无限责任；身股是财东允许掌柜等重要伙计以人力（而非资本）充顶股份，可以参与分红，但不对商号的亏赔负责。在利益分配上，身股与银股同权同利，都是在工资之外对利润的分红。唯一的不同在于，身股不得转让，“人在股在，人走股没”。

晋商的“身股制”，其思想渊源来自儒家经典。《大学》明确指出：“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在儒家看来，财富取之于民就应该用之于民。财富聚集在当政者手里，民众就会离心离德、流散而去；财富疏散给广大民众，民众就会同心同德、聚在一起。从根本上说，有了民众才会有国土，有了国土才会有财富，有了财富就要与民众共享。儒家的上述财富共享思想虽然是对国家组织及其当政者说的，但其原则同样适用于商业组织及其领导者。

新儒商借鉴中国传统晋商的做法，在企业中推行“拟身股制”，以人力入股，按人头分配企业的利润。但与晋商不同的是，拥有身股而参与利润分配的人员，不仅是高层核心人员，也包括普通员工，可以说是全员实行（当然也有一定的限制条件，比如入职年限等）。但在数量上，根据个人贡献度拉开差距。这里的讨论标准是：仁、义。前者核心在于为员工着想，后者聚焦于公平公正。当然，因为总人数众多，会使得激励效果特别是对于管理层的激励效果多少会打点折扣。但正如孔子所强调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9>，企业的整个管理层应该是那些能够认同儒家理念的人留下来。

“拟身股制”的实质，就是借助中国传统商业组织（“商号”）“身股制”的形式，实现企业股东利益和员工利益的共赢共享。据媒体报道，在过去20年间，一种合伙人意义上的新型管理公司流行开来。如果股份制企业不改变自己的治理方式，就有可能输在这类合伙人制度的平台企业挑战面前。而这一发展方向，在中国更强调“和谐共生”的文化资源和制度组合中，存在着明显的比较优势。从传统晋商到当代新儒商企业的可贵实践，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这里分享新儒商示范企业的三个案例。案例一：华为公司的“员工分享制”。华为以奋斗者为本，“决不让‘雷锋’吃亏，奉献者定当得到合理的回报”。其8万多名员工集体购买并持有华为的股份，而华为的创始人任正非的持股比例只有1.4%。案例二：宁波方太的“全员身股制”，其一万多名员工，凡是在方太工作满两年以上者均可按不同比例参加身股分红，最高者拿到的年度分红甚至相当于全年的工资收入。案例三：东莞泰威的“天地人和股权制”，其51%的企业股权由创始股东捐出成立公益基金，以促进社会大众、天地万物的和谐共生，剩余之49%的51%，即25%由创始股东捐出成立全员绩效分红股份，让全体员工分享企业的成长。最后剩余的24%（49%的49%）为企业原始股东持有。

结语

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也是中国式现代化企业发展的必由之路、战略基点、必然要求和最终目的。我们要完整、准确、全面地贯彻新发展理念，以新儒商精神促进企业的创新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共享发展，推动企业发展朝着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方向前进！

<1> 黎红雷，全国新儒商团体联席会议秘书长、博鳌儒商论坛理事长，中山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2> 《孟子·梁惠王上》。

<3> 《周易・系辞上》。

<4> 张载：《西铭》。

<5> 王阳明：《大学问》。

<6> 《孟子・尽心上》。

<7> 《论语·子路》。

<8> 《国语·郑语》。

<9> 《论语·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