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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吴孟达：除去搞笑滤镜，他是个被低估的好演员

澎湃新闻记者 陈晨

2月中旬，吴孟达出现在综艺节目《王牌对王牌》中，面对主持人未来是否还会和周星驰合作的追问，留下一句“我还没死，他还没退休，一定有机会”的念想。结果到2月27日这天，“爷青回”的期盼直接变成了“爷青没”，达叔去世了。

吴孟达在综艺节目《王牌对王牌》中，留下一句“我还没死，他还没退休，一定有机会”的念想

吴孟达最近与观众见面的电影是《少林寺之得宝传奇》，在年前拍摄海报时，也一度出现心脏不适的状况。2014年，吴孟达曾因病毒感染而导致的心脏衰竭被送入深切治疗部留医，之后也曾数度传出乌龙死讯。他两年前在参加许知远的《十三邀》时曾说，演员就是“骗子”，但这次他的死讯终究没能像影迷期待的那样是再一次的骗局。

吴孟达在许知远的《十三邀》里曾说，演员就是“骗子”

2021继续在“没收”着一代人的青春回忆，吴孟达从确诊罹患肝癌到病危送入ICU直至去世，都牵动亿万网友的心。这个香港电影的黄金配角、周星驰的最强辅助，常年活在网友们的各种表情包里。他太生动，上了年纪也算不上慈祥，肢体表情夸张极富表现力。而他曾经带给人们的快乐和感动，穿过童年回忆里的搞笑滤镜，滤出的是一个被低估的好演员。

吴孟达

年少轻狂成名，跌入谷底成就演技

吴孟达生于福建厦门，七岁随父母移居香港。吴孟达跟着家人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搬到香港。日子拮据，全家七口人挤在一个十几平的房间里，因为家里还有弟弟，吴孟达只能打地铺。

吴孟达、周润发及训练班同学合影旧照

童年的吴孟达不爱读书，经常站在电影院门口，没钱买电影票，他就等电影快开播的时候就跟着人群挤进去，偷偷地躲在厕所里，验完票再跑出来。在蹭了很多次免费电影后，吴孟达萌生了做演员的想法。他看完会回家对着镜子模仿，这让他快乐又兴奋。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吴孟达在很多年后接受采访时坦白，是因为爱慕虚荣，那会儿他觉得明星生活神秘灿烂，走到哪里都有人崇拜。

吴孟达在79版《楚留香》里饰演胡铁花，让他一炮而红

后来其貌不扬的吴孟达竟然如愿以偿做成明星，考无线的表演培训班时，他演个流氓，大概让考官看得很合意。79版《楚留香》中他和郑少秋搭档出演胡铁花让吴孟达一炮而红，尤其是在台湾，他受追捧到晚年还自比自己当年“红似周杰伦”。而当时的吴孟达年少轻狂，以为这一切是明星的日常，片约不断便是大把前途光明，每天呼朋引伴一掷千金也不过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放纵了整整一年，青年小吴嚣张到全然不理会公司催促回香港报到的电话，负责录制的《欢乐今宵》直接罢工不干，好兄弟杜琪峰说他是“扶不起的烂泥”。

因为染上赌博，吴孟达开始借高利贷，仅仅一年他就拖欠了30万元港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那会儿他丧到想自杀，他家后面有一个水库，很多个夜晚，他都在水库边徘徊，有时候一只脚都抬起来了，终究是没敢去死。他到处借钱借到昔日同窗周润发那里，发哥说借你才是害你。最终他去银行申请破产，和债主们约定今后一定努力工作还清债务。也是那时候开始，他开始研究表演，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也看郑君里的《角色的诞生》。自己受到很多启发，还把这书推荐给刘青云和梁朝伟等后辈。

吴孟达、周星驰合作的《喜剧之王》中，《演员的自我修养》也是贯穿全片的重点

1984年，梁朝伟主演《新扎师兄》，他再度得到配角的机会。这时的吴孟达已经是对表演又很多钻研的人。

电影里，吴孟达演警察学校的教官，有一场戏要训骂梁朝伟。对白只有两页，吴孟达很快就记住了，但他看了两百多遍。吴孟达给自己定了一个要求：嘴上是在骂，但眼睛里要疼他，而且要让观众感受得到。

《新扎师兄》剧照

后来吴孟达大多在演喜剧，无厘头，夸张，猥琐，扮丑，人们记住了他的好笑，也常常会忽略他的演技。

金像奖主席、导演陈嘉上曾说，有一个人我觉得欠他一个金像奖，吴孟达。论演出有谁可以跟我说吴孟达不行？

喜剧和商业类型片很少能够进入金像奖的评奖体系，吴孟达只凭借1990年和刘德华合作的《天若有情》拿过一次男配。导演陈木胜当时选定吴孟达演其中的太保，告诉他，你可以胜任电影里的任何一个角色，但太保这个角色，全香港演员里只有你能演。按照杜琪峰的说法，吴孟达在电影里一出场，周围的街道、摆设、环境、道具就都对了。

《天若有情》剧照

吴孟达将低谷期的心酸融入到了《天若有情》里饰演的小混混角色中，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

有网友评价说，吴孟达在《天若有情》里面演的小混混，没有他，这只是一部狗血爱情故事，有了他，则可成为一座城市的传奇。可惜这部电影为他赢得人生第一个奖项的时候他刚好的片场拍戏没空去领奖，而这以后他再也没有等到下一座奖杯。

周星驰最强辅助，黄金搭档渐行渐远

绝大多数人认识吴孟达，一定是因为周星驰。

1988年，在电视剧《盖世豪侠》里，周星驰、吴孟达第一次正式合作。这部剧周星驰和李力持携手放飞自我，贡献了中国电视剧历史上最“不讲武德”的一场大乱斗。那时周星驰住在吴孟达对门，中间只隔了一条街。

《盖世豪侠》海报

他们俩都有过在tvb不如意的岁月，打酱油那段时期，两人经常会跑到公园里去观察人们的神态、语言和动作，还会一起去偷看别人谈恋爱，这些小技巧最后都被用到表演里面去。许多关于香港无厘头电影的研究里都会提到，周星驰擅长扮演小人物，其实吴孟达亦然。

吴孟达、周星驰年轻时合影旧照

他们合作的第一部电影《赌圣》，最终以4132万港元打破香港有史以来最高电影票房纪录，成为香港影史第一部破4000万港币的电影。到1992年，星爷独霸了当年票房榜的前五席位，分别是《审死官》《家有喜事》《鹿鼎记》《武状元苏乞儿》《鹿鼎记2》。而吴孟达，是周星驰电影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

很多年后，吴孟达和许知远在厦门吃一盘姜母鸭，他说人们吃这道菜，主角是鸭，但其实是因为有姜才是让鸭肉更好吃，他吴孟达就是那片姜。

那些年，吴孟达在周星驰身边，几乎演遍了市井小人物。在周星驰的光环之下，他也从来没有被掩盖掉自己的光芒。吴孟达在周星驰电影里常常呈现近乎一种“疯狗发癫”的状态，也恰好契合周星驰油滑的表演方式，两人的节奏配合相得益彰，自成一个世界。

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也有许多的黄金配角，而吴孟达和其他黄金配角的不同在于，其他的人几乎都是“百搭”，而吴孟达在90年代几乎是周星驰的专属。如果当时有“磕CP”文化，这一对活宝一定是妥妥被锁死没商量。他和周星驰扮演过父子、叔侄、主仆、竞争对手等等，一个猥琐一个油腻，但彼此总能碰撞出真诚和单纯的东西，这恐怕就是无厘头的精髓所在。

《鹿鼎记》剧照

《武状元苏乞儿》剧照

《鹿鼎记》中的韦小宝，让周星驰获得金庸老先生亲自盖章的最佳，达叔出演的海大富搞笑之余也有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大话西游》的二当家滑稽之余还有温柔的深情；《武状元苏乞儿》中的父亲霸总式无条件宠溺荒诞又惹人泪目，《逃学威龙》中重案组之虎曹达华“软饭硬吃”也会“教人做事”……

细品之下，这些人物虽然明明很荒唐，大多数时候完全不合逻辑的乱来，又是真切地在戏耍着他们人生的酸甜苦辣。

在陪着周星驰一起创造一个个票房神话，开创出属于他们的无厘头黄金年代的那些年里，星爷的身价暴涨，吴孟达也成为了当时香港和华语影坛片酬最高的黄金配角。

而随着默契的不断累积，吴孟达在周星驰电影里的角色也变得更有深度。《少林足球》里当吴孟达被告知伤心往事的真相，震惊，难过，愤怒、自嘲悲哀、哭、笑、遗憾……一连串极为复杂的情绪清晰地交融在吴孟达的脸上一一划过。

《少林足球》里吴孟达一段让人印象深刻的表演

对于周星驰来说，吴孟达绝不至于一个搭档，更确切的说，他是一个“如师如父”的存在。

早年艰苦的时候，俩人吃不起真鲍鱼，会买一只鲍鱼罐头分吃，周星驰吃大的，吴孟达吃小的，很像《武状元苏乞儿》中两人对着狗食说“好大的肉丝儿”“明明是肉条”的感觉。

拍戏现场，周星驰和其他演员的关系不好，都需要吴孟达在其中帮忙调停。

但《少林足球》之后，两人没有在合作。

《功夫》里林子聪演的角色叫“阿达”，那是原本留给吴孟达的角色。就在吴孟达去世后，好友田启文接受采访终于澄清了这其中的一些隐情，“外界的谣传很不公平，他们完全没有交恶，人都已经离去了，我就把真相都说出来”。田启文透露，当初周星驰拍摄《功夫》，原本是有找吴孟达的，但是后来因为改了剧本，才没有合作。而周星驰2016年拍摄《美人鱼》，以及后面几部电影，也都有邀请吴孟达，只是他因为档期无法配合，加上身体健康问题，只好婉拒对方的好意。

吴孟达在《十三邀》中谈起这份交情，说到缘分不易，也说如果有机会能够坐下来聊一聊，会想聊聊以前的事。

至于那句，“我还没死，他还没退休，有机会合作”的flag，其实吴孟达2013年接受访问时就已经立下了。

“我还没死，他还没退休，有机会合作”，吴孟达2013年接受访问时就说过

周星驰得知吴孟达去世消息后，第一时间发声悼念，称“刚刚已经得知这个消息，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在关注吴孟达的病情，多少会有一些心理准备，但还是非常难过悲痛，不舍得。吴孟达的病情来得快，走得急。他是我那么多年的搭档和老友，现时我还无法接受。”

《破坏之王》里周星驰饰演角色对吴孟达饰演角色的这段台词，在吴孟达去世后又被翻了出来

会为养家接“烂”戏，也会为好电影拼命

吴孟达随着港片的黄金年代，更多的时候想一个记忆里的符号，是如同“欠星爷一张电影票”一样的情怀面孔，从录像带到VCD的租赁，再到网吧台式机和电驴、迅雷种子，一代一代人的青春随着他们嬉笑和吵闹，终是香港电影无法被复制的辉煌。

而吴孟达后来出现在内地的电影和电视剧里，出镜率不低，其中不少是没什么水花的“烂片”。这和吴孟达的“情债”有关。

公开资料显示，吴孟达有三段婚姻，不过他上《康熙来了》时，小S问他到底结过几次婚。他说有结婚证的只有一次，小S问另外两个是什么人，他说：“红粉知己”。

五个孩子加上红粉知己们都需要他养，网传吴孟达每个月需要在这一块上的支出就高达上百万，所以他一直要不停接戏赚钱，几乎是来者不拒的地步，这些年山寨网络游戏也没少代言，去年还惹上了“直播翻车”的是非，收了15万的坑位费最终只卖出9单，害得商家跳脚，旁人们看着也有几分“英雄迟暮”的心酸。

不过，对于钟爱的电影，他依然保持极为敬业的精神，如果有值得付出的好角色，他会为之拼命。比如《流浪地球》。

吴孟达拍摄这部电影时，刚做完手术不久，拍摄这部电影需要穿着重达70斤的服装，每次把头盔拿下来，都要立刻吸氧。有一场戏，工作人员担心吴孟达的身体状况，不得已中断拍摄，当时吴孟达的状况就不是很好，一直在使劲喘气，但还是因为影响拍摄愧疚不已。更多的时候，他说“休息2分钟、10分钟没用，那就不要停。”拍摄整部影片的过程中，吴孟达吃尽了苦头，120就叫了好几次，但是他说能够参与拍摄这样一部能在中国电影史上留名的科幻作品，也算是一种幸运，他在幕后花絮里说，这一切值了。电影上映前，吴孟达说，“没有辜负演员二字，谢谢你们陪我流浪地球。“

2月27日，《流浪地球》官博晒出吴孟达在影片中的剧照并送别道：满天星斗，抬头便能见到您的笑容，怀念达叔，一路走好。

《流浪地球》官博晒出吴孟达在影片中的剧照并送别道：满天星斗，抬头便能见到您的笑容，怀念达叔，一路走好

《流浪地球》导演郭帆对吴孟达的悼念

据不完全统计，吴孟达一生演了260多部影视剧，这个数量是绝对惊人的。曾经有人问他，怎么看待自己演的配角，他的回答是“都当主角演”。

知乎上有个问题，怎样评价吴孟达的演技，最高赞的答案说八个字：阅尽苍生，演谁是谁。有人说他是中国的摩根·弗里曼，任达华在他去世后发微博纪念说，“他为香港电影留下值得纪念的一笔”，吴京从他那里“偷师”了好演员就是要连剧本里对手的台词都记得牢牢的。

所以，虽然他的离世让人唏嘘他和周星驰这对黄金搭档再合作的期许落空了，但吴孟达才不只是周星驰电影里的绿叶，那是影迷的遗憾，不是他的，他早也已经主演了自己的人生，演成了传奇。

责任编辑：张喆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