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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唢呐吹醒久违的大爱

文 / 刘艳英

1

2017年夏天，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母亲成了“木头人”。记忆中的人和事对她而言，是那么的遥远！

勤劳的母亲倒了下！她那深陷的眼睛紧闭，鼻翼随着微弱的喘息一张一合地显现着生命的脆弱！

父亲用勺子把米粥送到母亲嘴边，她的唇似乎动了动，似有往下咽的欲望，但还是淌出来。

父亲把米粥喝到嘴里，嘴对嘴喂下去，淌了再喂，喂了又淌，哪怕咽下一点点，父亲都激动得泪眼朦胧！

父亲用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地给母亲擦拭嘴角，湿润的眼里流露着万般的期待与渴望！

母亲大小便失禁，父亲要给她换尿布，还要不断地帮她翻身，年迈的父亲真有点力不从心！

为此，父母被迫不断地“转移”。我们轮流请假侍候母亲。久而久之，父亲实在不愿意住孩子家，说白了，他是不想连累孩子们啊！于是商量说，我带你母亲回家吧，说不定触景生情会早点醒过来。可见父亲心中的焦虑与祈盼！

触景生情是安慰人的。我们心知肚明，母亲的生命和记忆早已沉睡。实在执拗不过，我们便把双亲送回山东省青岛市莱西——我们熟悉又亲切的老家！

“你们各自做事吧，从今往后，你母亲的吃喝拉撒全由我承担。放心吧，她为我辛苦了四十年，后半生我陪她共患难。夫妻就是连理鸟，大难当头一起飞！”

父亲认真地说。

2

父母双双生长在这个偏僻又贫瘠的土地上。

上世纪60年代，父母应媒妁之言结为夫妻。

结婚后，先后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随着孩子们的渐渐长大，三间房子已住不下了，无奈，两个大孩子便睡在牛棚里。

冬天，没有钱买棉花，被子就用芦苇樱子或破棉絮做。衣服是用最便宜的粗白布扎染成花布料。

母亲量体裁衣，再经过千针万线的缝制做成漂亮衣服，从大孩到小孩轮流穿，直到穿不下了为止。

贫苦的日子里，父母含辛茹苦艰难度日，只愿家和兴，人安康，可是，事不随人愿！

这年，三岁的儿子误食敌敌畏中毒，因为没有及时送医院，眼看着他痛苦地挣扎，最后死在母亲怀里。母亲放声大哭，她真是心疼死了。父亲惋惜地看着孩子去了而束手无策！

父亲颈下的喉结不停地上下移动，额头那暴突的青筋不停地扭曲，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地上！

那一刻，他默默地下了决心：一定要去挣钱！一定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家中撤了顶梁柱，母亲的肩上从此压上三座大山：家里家外，照顾孩子，伺候老人，下地干活。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地做着无止境的杂活。

炎热的夏天，母亲衣服上的汗液从来没有干过。

寒冷的冬天，母亲那单薄的棉袄满是油渍。

有人当面笑话母亲是个埋汰的“臭娘们”。

可她却说：“笑冬不笑夏，笑夏有人骂！”母亲再苦，也不想苦了孩子们。

那次，父亲买回几根油条，母亲说，怕油不想吃，她把自己那份给了小儿子。

爷爷去河里钓了几条鱼，母亲做了，可她说不爱吃腥味。逢年过节，孩子们看见猪肉疯抢，母亲说她怕胖。可回想起来，母亲一直很瘦很瘦，一双手就像两只粗糙的“鸡爪子”。

有一次去井里挑水，半路突然晕倒了。村医说是贫血需要营养。

父亲买回一只老母鸡，炖了，满屋子氤氲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母亲却把两条鸡腿给了爷爷，孩子们喝汤，啃骨，吃肉，母亲只抿了几口汤，应付着全家的“责备”说，太油腻不想喝。那苦涩的岁月啊！亏了母亲原本健康的身体。

父亲用卖猪的钱换回一辆旧自行车，从此走上经商路。为了多挣钱，父亲很少回家，即便回来也是来去匆匆。

父亲，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

几年后的那个晚上，孩子们一如既往地围着母亲听故事：

有一个男人，为了养家，出门做生意。其实他不会做生意，就在城里收破烂赚差价。

他怕丢人，从来不告诉别人自己干的是又脏又累且被人看不起的生意。

他每天一大早就去广场上捡破烂，在小区里吆喝“收破烂啦 收破烂——”不管严寒酷暑，风霜雪雨，他始终拼命地忙碌着。饿了，就蹲在路旁或小区旮旯角吃点冷干粮。久而久之，他得了胃病。

那次回家养病，遇到表哥，说，他近几年去城里贩运粮食挣了钱。青黄不接的季节，就贩卖蔬菜、水果、鸡蛋、家禽等。

男人想，每天一次往返城里，钱不少挣又不耽误“老婆孩子热炕头”。

于是，他便做起了贩运粮食的生意。在乡下收粮食，经常遇到熟人，老乡每斤米给便宜一分钱，进城卖掉就能多赚几十块钱。他的客户很喜欢买他的米，一是米的质量好，二是价格低。当地的粮食贩子既羡慕又嫉妒。

那次，趁他下去串零钱的空，有个粮食贩子假装收购，过去用手往下操了操，一边说着好米！一边动了手脚。

可是，他哪里知道？等到第二天再来卖米时，有客户提着米找来了：你卖的是什么米？有沙子，退货！

他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的米干干净净，怎么会有沙子？

见他不承认，几个人上来就抢米。人越聚越多，有人趁机推他、打他，他被打蒙了……

等回过神来，米所剩无几，车子也被砸坏了。他蹲在地上抱着头，默默地流下伤心泪…

为什么？他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他明白，米中的沙子可以淘洗，而生活中的“沙子”无处不在，不但碜牙，还扎心哪！

这趟卖米，他辛辛苦苦，赔了一车米，赚了一场大病！

然而，他受了严重打击后必须重新站起来！他要活下去，一家人更要指望他活下去！

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去那个粮油市场卖米，而是流浪式叫卖于各个小区“卖米啦！卖米——”。

因为男人讲信用，不短斤缺两，米又好，客户一天天多起来。城里人喜欢干净且质量好的米。他满足了他（她）们而成为她（他）们心中的“米哥”。

一辆脚踏三轮车，在跟随米哥风风雨雨之后光荣“下岗”。

一辆崭新的三轮摩托车成了米哥的生意伴侣。

几年后，米哥在城里租下一个店，取名“米哥粮油”。

在他的苦心经营和热情服务下，店里生意越来越红火，他于是雇了店员帮忙经营。后来，他回农村收米，从三轮摩托车改为小货车。

从只经营米，改为多种经营：大米，面粉，五谷杂粮，油类，挂面，调料，油盐酱醋，各种咸菜，干货，蛋类，地方特产。

再后来呀，米哥用挣的钱又租了一个粮油分店，增加了几十个经营品种，雇了多名员工。

米哥，终于从一个胡子拉茬的“垃圾老头”变成一个拥有不少资产的老板，从此赢得邻里乡亲羡慕的目光！

所以，孩子们啊，世上最富有的人，是跌倒最多的人；世上最勇敢的人，是每次跌倒都能站起来的人。而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人，一定是那些每次跌倒，不仅仅能站起来，还能坚持执着地走下去的人！

那一刻，孩子们恍然大悟！决心努力学习，不辜负父母的一片苦心。

3

母亲因为常年累月透支了身体积劳成疾，先后得了心脏病，胆结石。经常在夜里心肌缺血、缺氧或胆囊痛疼，因为治疗不及时，病情慢慢的恶化而形成恶性循环。仅仅一年时间里，母亲因为昏迷送医院抢救就有六次，大、小手术做了两次！母亲的病让家人多了一份不安和担心。

因为最后那次住院，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私下里，医生嘱咐：根据现状看，最多活三个月，尽量满足患者需求，随遇而安吧。

事业刚刚有成的父亲得到消息后，安排了店内事宜匆匆回家。一家七口人要吃饭，要照顾老人和病人，要做家务，还要隔三差五去城里照应店面，为此，父亲动不动愁眉不展 唉声叹气！

这天，小女儿很认真地说：“爸爸，咱们盖新房子吧？”

父亲不解地瞅着她：“为什么？你知道的，粮油店刚投了资，还没收回本钱。你母亲多次住院，家里不但没有钱，还有债啊！”

“爸爸，你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钱会有的！盖了新房子，妈妈的病一定会好的！肯定会好的！”小女儿说这些话时，态度是那样的坚定而充满自信！

父亲看着小女儿，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溢着期望，眼里流下的是万分激动的泪！

他何尝不希望妻子活下来？一直以来，他是多么希望有人给他指一条明路，这条路，能让妻子留下来，又能让全家有饭吃、有钱花，哪怕粗茶淡饭，只要健健康康！

今天，小女儿的野心督促了他，小女儿就是他的指路人！

父亲到处找人找车买盖房材料。

邻里老乡，亲朋好友纷纷帮忙，很快就把新房子上梁大吉了！

搬进新房子，风水好了，环境变了，母亲脸上有了笑容，浮肿的眼睛有了精神，心情舒畅多了。

这天，父亲针对母亲的病咨询村医，村医给了几个偏方：1，用陈艾叶艾灸，补气升阳，驱寒除湿，活血化瘀，疏通经络。

2，兰花种子+南瓜花+石头花，能乳化胆结石。

为了找到石头花，父亲去了西北两目山。

此山有一种特殊的石头，石头上像长了蘑菇又像开了花，山里人称它“石头花”并当作宝贝看护。父亲得知内情后苦苦相求：妻子经常被胆结石折磨得死去活来，每次发作都疼得在地上打滚。孩子们看到妈妈遭罪，战战兢兢，整夜不睡。我经常半夜推着老婆送医院救命……父亲的倾诉终于打动了看山大爷，他如愿了。

父亲爬上大山最高处采石头花，也就是在那次，父亲把腿摔坏了，恢复后落下毛病，至今下雨阴天就会疼痛难忍。

每次去西北山回家，父亲都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堪。

虽然如此，晚上洗刷完毕后，他不是顾着休息，而是忙于给母亲调理身体……

功夫不负有心人！

母亲的病在父亲的精心护理下渐渐好起来了！生命的奇迹值得敬畏！

十几年后，三个大孩子在父母的精心栽培下相继上了大学本科和专科，毕业后分别在北京，济南，威海找到心爱的工作并买了楼房。

更值得骄傲的是，小儿子考上了研究生，在哈尔滨医科大学深造。

小女儿考上了博士，就读于清华母校。

父母了却了心愿，却拒绝高楼大厦，于是便在老屋子门前盖了六间新房子。

而今，六间房子随着时间的流转又成了老房子。而陪伴老房子风风雨雨沧海桑田的父母，再也找不回当年那英俊潇洒，虎虎生风的精神面貌了。

4

早上起来，父亲先煮好稀粥，然后给母亲擦脸擦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莲啊，吃饭喽！记得那年我出了车祸住院，你就是这样帮我擦的。

你给我喂饭的样子啊，我至今没忘。你性子急，一边拿勺子喂粥，一边嫌我吃饭慢。难怪，你在医院里陪床，要去市场买吃的，还要给我喂饭、洗脚、按摩。

那时候啊，孩子们都读书，我们家里很穷，住院的费用大多是你借来的。

那次你回老家借钱交医疗费，挨家挨户的借，几百元、十几元、甚至几块钱的借呀，钱还是不够。你说，回来哭了一路。

那天晚上，你安顿好我，说要出去散散心，我点头。以后，你每天晚上都出去散心。

我听同病房的人说，你每天晚上都去广场看跳舞的。我心里这个憋屈呀，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对我这个病人这样没有耐心？

这天晚上，你又要出去散心，我很烦，呵斥道：“出去，出去很开心啊？！”

你看着我，眼里噙满泪水，转身跑出去了，我知道，你出去后，肯定哭了一场。

后来呀，我听一个在城里捡破烂的老乡说，你每天在广场上看跳舞的，等到散场后，再去捡纸壳子，矿泉水瓶子卖给附近收破烂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我错怪老婆了。

莲啊，你跟了我风风雨雨四十年，没享过一天福，却遭了很多罪。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你，却像个婴儿似的整天躺着，睡了醒，醒了睡，就是不说一句话，你让我怎能不痛心？

快点醒过来吧，醒过来和我说说话，哪怕一天说一句也行。失去方知珍贵！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上了。

世间还有什么比真挚的爱更珍贵的呢？

想我以前在外做生意。你自己在家拉扯几个孩子长大成人，是多么不容易啊！

可我，从来没和你说一声“爱你、谢谢你、辛苦了”之类的安慰话。

每次回家，我帮你干的活太少。稍不顺心就对你大呼小叫，不体谅你的苦衷，不承担你的痛苦，无视你的孤独，只管吹唢呐消遣。

而你，为了让我休息好，假装埋汰我：“听听你吹的曲子，把门口树上栓的牛都吹死了……

吹唢呐能当饭吃还是当衣穿？”说完，你砸了我的唢呐。

那天我生了气打了你，至今想起，后悔莫及！莲啊，我亏欠你太多太多……

莲，是父亲今生喊得最亲、最真、最多的一年！

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真心实意地喊过妻子。等她醒来，他等得发急、发慌、迫不及待！

父亲用一颗真心呼唤他的另一半！痛彻心扉，费尽心思，都没能让母亲醒过来。

悲愁催人老！父亲的头发又飘了一层霜。

他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他后悔呀，忙于事业丢了家，忙于挣钱失了情。他深知，人生最得不偿失的事就是没有和家人长相厮守，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那种幸福是金钱买不到的！天伦之乐更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人生很短，赤脚而来空手而去。

假如得不到真正的幸福，享受不到真正的天伦之乐，挣钱再多也是枉然、是遗憾、是悔、是恼、是悲哀！

父亲在历尽沧桑后终于大彻大悟：幸福不是锦衣玉食，而是一方失去生活能力时，另一方义无反顾的成为她的臂膀；

幸福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方有难时，一方不离不弃的陪伴与承担；

幸福更不是豪华大楼和高档轿车，而是艰难岁月中，甘愿与他在泥泞中跋涉的那一半。

5

为了给母亲最好的营养，父亲买来昂贵的初乳胶囊，即免疫球蛋白，俗称“生命的卫士”，用来维护她的免疫系统。又从宝健公司代理那里买来磷脂VE，称为大脑的软黄金，以激活她沉睡的脑细胞。

每次吃这些保健品时，父亲怕浪费，便放嘴里咀嚼成粥样，然后嘴对嘴喂下去。医生让插管，可他觉得插管喂饭，好像喂一个废人似的别扭，也不吉利，他不想诅咒妻子，他希望妻子永远是个健康人！

只是，她现在睡着了而已，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像以前那样朝他笑，与他拌嘴，甚至埋汰他、骂他，哪怕打他也好。

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是自欺欺人，可他依然坚守这份信念。

夏天，父亲用扇子给母亲扇风、降温、赶蚊子，唯恐空调的辐射和冷风伤着她；冬天，母亲的血液循环不好，下身冰凉，父亲整夜地抱着她的脚，暖了一遍又一遍。半夜醒了睡不着时，打开灯，趴在她脸上，仔细地倾听她的呼吸，当听到她轻微的鼾声，心里别提多欣慰！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这一个久违的吻，诠释了活着的珍贵和爱的伟大！

上午，父亲通常是安顿好母亲，再去镇上买菜，临走时，他会告诉一声：莲啊，我去去就回啊，你等我，一定等我啊！

在外面买菜，父亲总是匆匆忙忙，丢三落四，他生怕母亲在家里出了什么状况。

不知多少次，他回家一看，妻子尿了或拉了，奇臭无比或弄脏了床单，他赶紧抱起她，换了床单，再把她抱回原处。

洗了床单晾晒完，父亲匆忙做饭、喂粥。虽然，这种异常的生活和忙碌很棘手，但他从来没有上火，而是耐心开导她：没事的没事，这是好事啊！万一哪天床单干干净净的了，我心里就蒙了、慌了。没有你，我就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母亲经常便秘，父亲都是用铁丝做成勾，亲自给她往外掏。

为了避免便秘，父亲每晚都给母亲按揉肚子，数着数，在肚子上正转五百圈，逆转五百圈。给母亲洗头是个累活，父亲抱着母亲，托着脖子搬来搬去的，要换几盆水，每次洗完了都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于心不忍，多次提议，再次让父母轮流住孩子们家，可是，父亲总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孩子们，记住，万一你母亲醒不过来，我更要住在老家，守在她的坟前，给她烧香送纸钱，给她填土修房子。

万一，哪天我也去了，你们一定把我俩合葬在小河边，生前没有长相厮守，来生不离不弃！

父亲做了最好的打算，更做了最坏的打算：母亲的身后事怎么样安排？寿衣买的是母亲生前喜欢的紫色长袍；被褥都是全新的；鞋子是漂亮的莲花底；还有枕头，首饰，帽子……

看着这些晦气的东西，大女儿长叹一声：爸呀，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坚持了您的建议回老家。妈妈把您累瘦了、累垮了，我们心疼死了！

是呀，父亲在经过了大半年的日夜守候、家里家外的折腾，他整整掉了三十斤体重！深深浅浅的皱纹悄然爬满他的脸颊，父亲真的老了很多。

父亲说的话，明显比以前少了。以前每当见到孩子们，总是絮叨一遍又一遍，你妈能不能突然醒过来？有没有一种催醒的药？我看她手指不断地动，她的眼睛好像有话说……

父亲给孩子们打电话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一来，他觉得孩子们工作忙，生活压力太大；

二来，越来越没有话题，絮叨多了怕孩子反感。

每次接到孩子们打来的电话，他总是说：你母亲挺好的；脸色红润还有光泽了；你母亲胖了……

6

这天早上，济南的女儿回家看望父母，刚下车就听邻居说：你爸爸昨天晚上在家里放声大哭，怎么也敲不开门。快回家看看吧，怕是你母亲……

女儿哭着跑进里屋，一看，父亲正在给母亲喂奶呢！问原因，父亲说，昨晚给你母亲擦完身上，突然看到她流泪了，那分明是动情的泪！

昨天上午，你三奶奶带几个邻居来看望你母亲，带了不少吃的喝的。你三奶奶苦口婆心地说：醒来吧，侄媳妇，你善良一辈子，老天会怜惜的，再看看老侄子，为了你，都瘦得不像样子啦！我天天为你祷告，你可要听话啊……

那一刻，我发现你母亲的眼里流下了泪水，她的表情很着急，说明她心里明白。

究竟什么原因让她身不由己长睡不醒？恐怕医学上也无法解释。

儿子是威海某医院的外科医生，他深知母亲的状况，当听说可怜的父亲放声大哭，儿子的心都碎了，父亲是何等的坚强！除非是情况特别不好，否则父亲决不会掉泪的！

儿子在电话里暗示父亲，放弃吧，让母亲安安静静的走吧，这要比累死父亲好得多。否则，就把母亲送到养老院，雇人伺候，我们花钱。

想不到，父亲大发雷霆：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母亲有我呢！老来伴，老来伴，不管她怎么累我，不管她能不能醒过来，我都会一如既往地陪伴下去！

父亲很相信好人好报，从来不相信迷信。可是，为了母亲，他竟然在院子里摆上一张供桌，每天烧一炷香，烧一打纸钱，双手合十，跪拜，祈祷，希望上天怜惜，让老伴的魂魄早日回来。

父亲说：自古“敬神有神在，不敬是泥胎！”他想试试能否灵验。想来，自己的一生始终是行善积德，从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难道天意有违？

父亲始终懊悔自己曾经对母亲的不在乎和依赖。悔恨自己有生之年没有好好善待母亲，没有给她更多的体贴和关爱。其实，父亲以前也是为了一家老小东奔西跑，挣钱养家、供孩子们上大学、帮孩子们买房子、结婚生孩子……

每一件大事的背后都有父亲的艰辛和血汗。

回忆以前，父亲每次回家，母亲都兴奋得像个新媳妇，做饭都哼着那首浪漫的“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父亲忙不迭地帮着烧火。日子虽苦，饭菜虽粗，可是，一家人围坐暖炕又说又笑乐此不疲！也许，笑声才是饭桌上最好的调味品！

至今，幸福快乐的童年如电视剧般频频刷屏，可敬可亲的父母，笑容时常浮现脑海。

多么令人难忘的悠悠岁月啊！

7

2017年6月6日，为了买到父亲喜欢的乐器，母亲坐车去城里买了一把精致唢呐，打算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老公。

回家的客车在村边停下了，母亲抱着唢呐下车，刚在路旁站稳脚跟，一辆实习轿车撞倒她后急速逃走了。

有人看见，是一辆黑色的轿车，可惜没留下线索。母亲被送到医院抢救，命是保住了，可是，母亲之前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都成了回忆。

因为唢呐被车轮碾过，压歪了喇叭而成了一把崭新的歪唢呐。

想起唢呐，父亲急忙从橱柜顶上取下那把没有来得及吹的歪唢呐，直了直，吹了吹，还正常发音。他运足气，仰起头、鼓起腮，闭上眼睛使劲吹起来：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唢呐声声，幽幽怨怨，真真切切，从老屋缓缓穿过小巷钻进家家户户，继而凌空回荡！

一天天，一月月，父亲天天吹，月月吹，一直吹着那首母亲喜欢的悠悠岁月……

那是一个清朗的早晨，父亲又吹起那首深沉的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

他深情地看着老伴，惆怅，幽怨，渴望，绝望……

父亲百感交集，潸然泪下！无望的对视中，哀伤之情隐隐流淌……

孩子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父亲，几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这是……在哪啊？”

父亲猛抬头，突然惊喜地喊起来：“莲啊，老婆你醒了？”

“老头子，我这是在哪啊？我给你买的唢呐呢？”

是母亲微弱的声音！

她终于醒了！孩子们扑到母亲床边，异常激动地喊起来，妈，亲妈……

孩子们感慨万千！哭一阵，笑一阵；笑一阵，哭一阵……

这天，是2018年6月16日，正是父亲的76岁生日！只是今年，母亲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除了这把崭新的歪唢呐，还有金钱买不到的健康和宝贵的生命!

2022、9、7号 刘艳英

作者简介
刘艳英，医学大专学历，省作协会员，文学主编，国家执业药师，北大高级营养师。擅长中医手诊面诊脉诊。健康养生，推拿艾灸理疗等。文学作品见于山东省《农村大众》报，山东省《时代文学》《青岛文学》《知音》以及公众号故事文，网络诗歌，散文等作品。曾获北京、省、市征文大赛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数十次。著有30万长篇小说《云山记事》网络长篇小说《四朵蓝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