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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癌8年的奶奶，从未拖累过儿女

一、

如往常一般，坐在奶奶家大门口，静静地看看天，看看月亮，看看远处的山，看看被夜色温柔包裹的小村落。月亮在云朵里穿梭，时隐时现。

“奶奶，你看今晚的月亮，一下看得见，一下又看不见。”从小就喜欢和奶奶随口说一说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此刻也不例外。

然而，一回头，看见客厅里的冰棺——奶奶走了。

哦，奶奶已经走了呀！我忍不住反反复复掀开冰棺上的毛毯俯身查看冰棺里的奶奶，那是遗体，对吗？我在脑海里不断确认躺下的是我的奶奶，是我最亲爱的奶奶。她的手已经没有了热度，而她的脸面还是安详如生。

头夜还和奶奶电话里聊了十几分钟，第二天上午，即2022年9月14日上午9点48分左右，她就走了，被主耶和华接到天国去主的身边侍奉了。远隔千里，我只能在爸爸的视频电话里看到奶奶被抢救的最后一个画面，任凭我跌足痛哭，奶奶也看不到我的呼唤了，奶奶这次真的走了。

奶奶

奶奶

奶奶

我的奶奶

以后我再回到这个山坞里就没有奶奶可以叫了；奶奶的电话记录里显示我打了108个电话给她，而这以后我再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了，我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像天上的雨点落入大地那般，随时流进奶奶的心里了。

奶奶是牵挂我的。

走得前晚，奶奶在医院住的第一晚，凌晨三点，远在深圳的我突然在似梦非梦中看见身体还非常壮实的奶奶站在老房子的厨房灶台边，大声呼唤我两次：慧慧，慧慧！“我被耳畔的声音猛然惊醒，顿生担忧，奶奶是来和告别了吗？她这次真的要走了吗？我两眼望到天明，守着电话，天亮了，爸爸没有打电话来。我松了口气，也许是我想太多了。

白天上网课加上需要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心里安慰着自己，奶奶应该会和每一次化险为夷那般住院两天，然后回去养养又好了。到了晚上和奶奶通电话。和奶奶聊了十几分钟，年幼的孩子在电话这头用脆脆的声音天真地喊道：”老外婆，你吃饭了吗？老外婆，加油！老外婆，加油！“奶奶躺在病床上缓慢而响亮地回到：”哦，宝宝，你真乖！你吃饭了吗？老外婆还没吃饭，不想吃。“三岁的孩子高兴地告诉老外婆他昨天刚过了生日，老外婆又问他吃了蛋糕了吗。我和孩子不停地在电话这头给奶奶加油打气：”老外婆，加油！老外婆，你是最棒的！老外婆，加油！上帝祝福你，阿门。“不曾想，那是对奶奶的最后一次加油和祝福。

奶奶在电话那头呵呵笑着对孩子说：“宝宝好棒哦，宝宝要做一个乖学子哦，好好上学，天天向上。“也不曾想，那是奶奶对我们的最后寄托。

奶奶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来了。你要和爸爸说话吗？”……

第二天上午，即9月14日上午9点43分，爸爸打电话我奶奶不行了，9点48分奶奶走了。

因为疫情原因，只能允许一个陪护人留在医院，也是因为疫情原因，急救车不允许出行，爸爸便只身背着肉身沉重的奶奶从病房下楼，背到医院门口。奶奶如往常坐上了叔叔的车子，爸爸和姐姐在后座一路搀抱着奶奶。奶奶，我们接你回山坞了，奶奶，我们带你回家了。我们子孙是一定是要看到完整的你的，哪怕身体热度不再。

事后，我问尚年轻的姐姐：“姐，你环抱着奶奶，当时害怕吗？“

姐姐说：“还好，奶奶的表情很安详。“

哦，奶奶，你一路走好！奶奶，愿天国里没有病痛！

二

住田野对面的三岁小男孩和他的爷爷夜里来看望奶奶的遗体。

孩子说：“老奶奶睡这里是死了吗？”

爷爷说：“是啊，老奶奶走了。”

孩子说：“走了就看不见了吗？”

爷爷说：“是啊，以后都看不到老奶奶了。”

孩子说：“那我们买一个望远镜就可以看到老奶奶了。”

月亮又从云层里出来了，皓月当空，抬头望月，月亮下一株小桃树静静地伫立，这棵几年前姐姐从淘宝上买来的小树苗，爸爸把它种在家门口，与桂花树和梧桐树为伴，桃树长的不声不响，连花都鲜少开放，几乎从来不曾惹动我们的注意，而这个夏天它却第一次挂满了桃子，累累硕果压弯了细小的枝桠，结的是又甜又脆的鹰嘴桃。暑假，奶奶坐在家门口守着这株鹰嘴桃树上成熟的甜果子，不让路人随意攀折采摘，她要等待她远在外地的重孙们回来品尝。炎炎夏日，如游子般的我们带着孩子们回到生养我们的山坞，吃上了这可口的桃子。

今夜桃树在月光下继续静默生长，而斯人远去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三

秋夜，山坞凉意甚浓，谁家的大黄狗闲适无声地游走在路边觅食。静谧的月夜，秋虫藏身的草丛吱吱咯咯地弹着悠悠的秋曲。村子里熟睡的人儿，翻个身子继续入睡。明早一起身，男人做工女人洗衣，太阳照大地，一切照旧。

想起二十多年前，一个夏夜里，我和奶奶听见窗外有急救车的声音，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就被马路上的喧闹声吵醒，和奶奶起床打开大门一看。呵，好家伙，村里的一个老太太手里拎着个老人背心衩站在路中间，正袒胸露大乳地高声说着什么。原来她听说村里昨夜突然走了两个壮老汉：白天还在田里劳作夜里突发脑溢血而死，还有一个偷偷喝农药自杀了。于是激动地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来村中心报信了。

人世多无常啊。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切会照旧吗？

会照旧看到奶奶吗？会照旧和奶奶一起唱赞美诗，笑呵呵吃白粥吃咖菜吗？会照旧吃稀饭的时候听到奶奶说那个笑话吗——有个长工去别人家干活，东家女人很小气，做得稀饭水多米少，这个长工也不直说，就低着头，吹一吹滚烫的稀饭，然后唱一句“一吹三波浪“，再抬起碗喝一口，又唱一句”一喝九条沟“。

抬头再望月，月亮至头顶正心，苏东坡有云：“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行，盖竹柏影也。”如此良辰美景，“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恬淡闲人”是我和奶奶的交往方式，斯人一去，此后再无人陪伴我“恬淡闲人”，寂寥，苍茫。

四

奶奶是乳腺癌走的。

2014年4月，刚为奶奶庆祝完七十大寿后的没几天，奶奶突然查出来乳腺癌晚期，接到这个消息后我坐地痛哭，不肯承认不愿承认。2022年9月14日上午9点48分，奶奶在全身癌细胞肆虐，遭受锯骨般的疼痛后，经医院抢救无效突然长逝。故园北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第一时间驱车千里奔赴故园，跪地抚摸奶奶的脸，奶奶的手，呜呜哭泣。奶奶啊奶奶，我以后再也没有奶奶了。这个山坞里没有奶奶的音容笑貌，它还会是我永远的桃花坞吗？

五

望着凌晨三点的山脉，这开门见山的山脉，这连绵起伏如兽脊流畅的山脉，一抬眼就是你，日出东山，月出东山是你，晨昏昼起都是你，雨里雾里望见你。

望见你的时候，我和奶奶就像这山里生长的植物：一天天，一年年，我们恬淡闲适地坐在大门口，特别是奶奶患上癌症后，便不再忙碌于田地里，而有更多时间坐在家门口。只读了十几天书的奶奶戴着老花镜，手捧一本圣经或者赞美诗歌神情专注地点着书上的字，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唱过去，不认识的便停下来问我是什么字。

而我呢，则搬张竹椅靠着奶奶坐在她身边，看自己的书，大学前是教科书练习册，大学后是图书馆借来的各种闲书。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卡尔维诺，雨果，莎士比亚，荷马史诗，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也读圣经，当文学书读。看看书，教教奶奶认识字，和奶奶一起唱唱赞美诗歌，抬头望望远处的青山，雨天烟雾缭绕，青山若隐若现，近处的一眼泉井水，冒着蒸腾热气，门前的鸡啊鸭啊犬啊都缩着脖子在雨水里，牲畜们时不时抖抖身上毛发的水珠，一只黄毛猫咪安静地趴在我们脚边呼呼睡大觉。

门前的马路上三两行人来往，路边顿顿脚，和奶奶打个招呼，平辈的唤声：“张家冇，烧饭了吗？“年轻点地过问到：”伯母，在家呢。“奶奶抬起头，笑着一一回应，”哟，到哪里回去啊，在这里吃饭不？“晴天，东山的日出到西山的日落，大大的云朵在山上走路，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一切都在太阳下清晰明朗。奶奶身体好的时候，会趁着大日头晒各种各样的菜干，丝瓜干，南瓜干，辣椒干，浆果，红薯条。

生病后，她便坐在门口的昼光里勾毛线鞋子。勾毛线鞋子是二十多年前跟着她的一个老姐妹学会的，从那以后，她无事的时候就做毛线鞋，开始做的是夏天的拖鞋，再后来又学会了做冬天的毛拖鞋和冬天的暖鞋。

2014年患病后，她好像有更多的时间勾鞋子了。一只小塑料袋里装着颜色鲜艳的毛线团，手上是上下跳跃的针线。奶奶从小就心灵手巧，虽是农妇，却很会配色。鞋面上的图案，扎辫子的圆脸小女孩，明黄色的扁嘴巴小鸭子，红鸡冠的尖嘴大公鸡，象牙白的水仙花下是嫩绿的根径，这些图案，奶奶只要对照着图纸看一看，不到一天的功夫便被勾到鞋子上去了。鞋面上颜色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干净清爽，活泼大方，鞋身紧致平整，穿个三五年，都不会变形。村里的女人们纷纷聚拢在奶奶身边，跟着她学习勾鞋子。女人们来了，自然孩子也带来了，村里的孩子们大多叫奶奶为”大奶奶“。大奶奶时不时去房间里拿些饼干蛋糕给这些孩子们。谈谈天，逗逗趣，女人们在大门口呵呵笑，孩子们在大门口哈哈笑，一坐一下午。黄昏到了，人们四散开去回家做饭了。

这些年，奶奶不分昼夜地勾鞋子，送了很多人。姐姐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班主任江老师视学生如己出，奶奶听说后，便赶工做了一双毛拖鞋让姐姐带去给这位老师。家里的年轻女孩子们出嫁时的陪嫁鞋子，一箱箱的都是奶奶提前一针一线勾好，放好。

整理奶奶的遗物，找到五六十年前的一张票据，“家里孩子过麻，需要白糖两斤。请公社批准。”那是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山坞里的人们需要成天成天扎扎实实地艰辛劳碌在大地上。如今，时代飞速发展，流水线的泛滥，手工成了生活美学。奶奶不知道什么叫生活美学，但她的生活里有很大美学的，生病前该做什么做什么，生病后，她做不了重活就在家读读圣经做做鞋子，有段时间她还去村子里办的小小加工厂做头发夹子，一天做个十来块钱。奶奶笑说：“钱不钱无所谓，反正坐在家里无事，打发下时间。“这样扎根大地的生活美学，给我的心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子，这扇窗通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六

奶奶从2014年突然发现癌症晚期到现在快九年了，陪伴她住院治疗的这些年，我们从未看过她有消极悲观的情绪。哪怕在医院化疗也像在家里一样乐呵呵的。记得有次在市医院化疗，我和弟弟陪在身边，早上我们三个人坐在病床前吃着最简单的稀饭和馒头，却像过年一样热热闹闹，津津有味，我和弟弟偷偷评论每个来病房的小护士长相，然后哈哈大笑，奶奶也和我们一起快活开朗。

后来和我们是老乡的主治医师带着团队来查病房了，看见我们这样的兴致高，惊叹道：“你们怎么这么开心啊！”是啊，我们怎么这样开心呢？我不知道。这些年，很多时候都是我陪着奶奶在医院住院，我却从未感受到忧愁和苦闷。在病房里好像和在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说话的时候就看书，说话的时候，说的都是活生生热腾腾的东家儿子西家女的故事。病不病的，并不怎么念叨着。医生来了该打针打针，该化疗化疗。到了饭点，该吃饭吃饭，也没有特意吃什么营养餐，奶奶胃口好的时候就多扒拉两碗饭，胃口不好的时候就努力加餐饭，总是乐呵呵，而从不曾抱怨。

2014年做了两期化疗，留了几十年的长辫子掉得七零八落，爸爸索性给奶奶剃成光头，再后来又长了出来，不过原本又长又直的头发居然变成了短短的自然卷发。许久不见的基督教姐妹看到奶奶的新发型很惊讶，便问奶奶是不是到理发店烫头发。奶奶笑着说：“是啊，是上帝帮我烫的。“大难临头的幽默，是骨子里的自重。这份自重帮助奶奶创造了生命奇迹。

2016年夏天，我们在市人民医院陪奶奶做化疗，那次化疗反应非常大，医生断言活不了多久了，医生甚至指出由于癌细胞已经把胸骨吃穿，所以哪怕不是死于癌症，也极有可能不小心摔一跤就高位截瘫。我们把虚弱的奶奶接回家，住在我和姐姐小时候的房间里。床头同时安置了氧气罐，以备不时之需。当时还可以土葬，于是家里备好了棺木，就放在高大的梧桐树下的小木屋里。夜里我坐在水井边，看着萤火虫穿梭在梧桐叶里，枣子树里，心里很悲伤。奶奶寂静无言，我马上要外出工作了，奶奶会好起来吗？

今年年初，病情开始恶化了。腹部积水很严重，必须抽水才能保持正常呼吸，腹部的频繁抽水让奶奶迅速消瘦，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便从120多斤瘦到90斤。暑假回家，奶奶和我说：“别人问我‘你怎么这么瘦了呢？’我说‘只要我能够站的起来就行，瘦点有什么关系？”临危不惧的生命力，让奶奶保住了生命最后的尊严。最近的十几天来，奶奶似乎站不起来了，大体时间都独自静静地躺在床上用她的录音机听圣经和赞美诗，而一日三餐她依然尽最大可能自己爬起来走到饭桌前吃饭。胃口其实已经非常不好了，但她依然坚持尽最大可能咀嚼，保持进食。

……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到奶奶说：“只要信，不要怕。“还有一句：““喜乐的心，乃是良药；忧伤的灵使骨头枯干。“后来才知道这些句子都是圣经里头的原句。患癌症的这些年，她还是和我说这几句话。不经意地谈起天聊起这些，她就会乐呵呵地这样说两句，没有任何咬牙切齿状。

纵观奶奶生癌症的这整整八年半，她只在生命最后的两天作呻吟声：2022年9月11日。夜里癌细胞吞噬全身，她遭受到剧烈的锯骨之痛，痛的头发和衣服湿透，奶奶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喊叫，她体谅小姑有高血压。（因为工作关系，我们都在外面，而请在家的小姑陪护。）9月12日中午，在深圳的我打电话给奶奶，电话里我听见了奶奶的呻吟声，我忍不住哭了。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奶奶喊痛。奶奶说：“痛呢，像吸肉一样痛。”

9月12日晚上，奶奶躺在病床上打了止痛针，戴着呼吸机，我们和她视频，三四岁的孩子们大声对着奶奶喊道：“老外婆，加油！老外婆，加油！”奶奶也用响亮的声音回到：“宝宝，好哦。”她对四个孩子都一一叫了名字，关心他们。9月13日晚上，我电话给奶奶，听见奶奶低低的呻吟声，我问：“奶奶，你还是很痛吗？”奶奶说：“痛也不是痛，就是忍不住呻吟呢。”9月14日上午九点四十八分，爸爸打电话来说奶奶不行了，我视频电话里看到了奶奶正在接受人工呼吸，而远隔千里，除了痛哭，我没有办法看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这就是奶奶生命的最后阶段，尽最大可能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最大可能地抑制住癌症带来的痛苦和撕裂。

她没有遭受太多折磨，很体面很祥和地离开了这个尘世，去天国了。

七、

"

不畏雨 不畏风

不畏冬雪

和酷暑

有一个结实的身体 无欲无求

绝不发怒 总是平静微笑

一日食玄米半升 以及味增

对所有事情 不过分思虑

多听多看 洞察铭记

……

"

这是日本诗人宫泽贤治的诗歌《不畏风雨》。诗里的这样的人存在，就很美好。奶奶大概可以说是这样的人吧。

七十岁的时候，很不幸患上了癌症，还是晚期。这么多年，她从来不谈癌色变，也不自暴自弃，从不诅咒癌症，更不会诅咒自己，也不曾过度“抗癌“——除去必要的医院治疗，她并不曾去打探过什么偏方或者希冀吃什么保健品。言语上，她也没有慷慨激昂地要给自己助威呐喊。她好像对癌症并不多想。哪里痛了病了，她从不疑心癌变了，而总是反思昨夜天气突然变冷了，所以着凉了；今天中午吃错了哪个菜而胃不舒服了。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和坦荡，像说个小感冒。

因为孙辈大部分都在外地工作，她的儿女不得不跟随年轻人远走他乡帮忙抚育下一代，很多时候都独留奶奶在老家。奶奶在山坞里，生病的这些年依然平静独立地扎根在日常生活的饮食起居中。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闲来无事便坐在家门口读圣经，勾毛线鞋，和村里的人谈天说地，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她照常去种菜晒菜干，她还跟村里的姑娘一起做洛神花茶。婚丧嫁娶，她该去的照常去，份子钱照常拿。每个安息日，她都走很远的山路去教堂做礼拜，后来走不动了便搭车送去。面对不公的事情，她依然有足够的气力去抗争。前年疫情突发，面对很多人对她的无事生非，她绝不因为自己是癌症患者而退让，依然威严地走上前去给造谣者一记逻辑严谨，思路清晰的质问。对于村子里的是非左右，她也从不人云亦云。她似乎对自己的生活有一种天然的希望和把握。

她常和我说不要贪财，不要奉承。刚毕业出来做老师，教一群青春叛逆期的少男少女，我惶恐不安，打电话给奶奶。奶奶笑着说：”以一颗仁爱之心去对他们。“她一辈子都是不识几个字的农妇，却教会我用仁爱之心行事。

“圣灵果子有九，仁爱第一；喜乐第二。”这是小时候盛夏的夜里，我和奶奶躺在蚊帐里一起背下来的，取自于赞美诗歌本上的歌词。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很多字，我和奶奶靠半认半猜，把这首很长的歌《圣灵果子有九》背诵了下来。歌词后面的忘记了，“仁爱第一，喜乐第二”却始终不曾忘记。爱憎分明的奶奶，始终仁爱和喜乐。她尤其关爱家里的每一个年幼的后代。“带孩子要耐心点呢！”我做妈妈后，她时常在电话里这般嘱咐我，也嘱咐家里其他的养育者。

八

我放下键盘，走到房子外面，看看天上的月亮走到了脑后，天快亮了，突然心里很敞亮。奶奶的肉身走了，但是灵魂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我和奶奶几十年如一日的深刻陪伴，是永远不会逝去的，还有奶奶身上的坚韧勇敢沉着乐观永远激励我，我站在月空下，尝试链接这样的智慧，尝试感受一种精神上的代际传承，我感受到了深厚的喜悦。

《悉达多》如是说：世间的每一瞬间皆为圆满。一切罪孽都承载宽恕，所有孩童身上都栖息老人，所有新生儿身上都栖息亡者，所有将死之人都孕育永恒的生命……时间被终结，人视过往、当下和未来的生活为同时。“

海明威塑造了“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是绝对不可以被打败”的桑蒂亚戈老人形象。肉体会消逝，而精神是可以不死的。我站在我和奶奶时常坐着的家门口星空下旋转，尔后我走到冰棺前长久地俯身注视肉体停息而灵魂不灭的奶奶。奶奶去吧，奶奶去吧，一路走好啊奶奶，奶奶去到那天国吧！虽然我不舍得你的肉身离去，但我会时常仰望星空，我会寻找浩瀚宇宙中哪颗星星是你的灵魂栖息之所。

奶奶安息吧，肉体毁灭，而精神永远不死，奶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