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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过︱西班牙帝国不存在？

说起来，“帝国”其实是一个最近才进入汉语的词。清末以前的中国文献中未见此词。所谓“帝国”并不意味着君主称其为“皇帝”（或类似称号）。例如，曾经被日本吞并的朝鲜（1910年）被正式称为“大韩帝国”，没人显然对此很重视。在西方最初的构想中，成为真正的“帝国”的前提是拥有幅员辽阔的领土以及在该领土上居住的众多民族。美国政治家布热津斯基认为《大棋局》中国成为清朝的“帝国”，这显然是套用西班牙概念的结果，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太渺小了。

按照西方的历史观，像亚历山大、罗马这样的真正帝国是在古地中海世界出现的。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于中世纪的神圣罗马帝国，虽然君主确实会被加冕为“皇帝”，但其内部却四分五裂，王子众多。难怪伏尔泰嘲笑它根本就不是“帝国”。直到“大发现时代”之后才传遍全世界，拥有众多殖民地的欧洲国家兴起了一大批“帝国”。例如，法国早在1870年就在没有皇帝的情况下建立了共和国，但由于海外殖民地的存在，“法兰西帝国”这个名称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被使用。可以说，这是对“帝国”一词的典型评论。

《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

欧洲近500年来兴起的众多“帝国”中，西班牙是第一个。英国历史学家亨利·卡门的代表作《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讲述了西班牙帝国的早期历史。书名中的两个时间点具有象征意义。第一个代表“收复失地”胜利的日出时刻。1492年1月2日，摩尔人（穆斯林）最后的据点格拉纳达投降。在摩尔人悲痛羞耻的泪水中，历经七个多世纪，基督教政权终于成功地对伊比利亚半岛进行“反攻”。这意味着暮色将至，西班牙在“七年战争”结束后被迫放弃北美领土。在这两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西班牙一度将领土扩张到了新世界的大半，以及欧洲平原（今天的荷兰和比利时）和意大利——“西班牙人征服了意大利，并以征服者的身份穿越了它”.“穿过欧洲的中心，穿过高耸的安第斯山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常识”吧。亨利·卡门在书中质疑了这一常识。首先，卡门指出，西班牙在所谓的甚至“统称为西班牙的半岛领土在18世纪之前也没有发展成为一个国家”。如果仔细审视历史，这确实是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15世纪，卡斯蒂利亚王国和阿拉贡王国通过联姻再次统一。1469年，两位表兄弟的皇太子结婚。他们分别于1474年和1479年登基，分别为伊莎贝拉一世女王和斐迪南二世国王。他们同时成为对方的国王，但统一后，两国仍然拥有自己的法院和国家管理机构。1504年，伊莎贝拉一世女王去世后，卡斯蒂利亚的王位立即传给了他们的女儿疯狂胡安娜。胡安娜的健康状况不足以独自统治，斐迪南只能担任摄政王。可见两个王座还是分开的。

因此，卡门认为，“帝国不是一个民族的产物，而是不同民族之间的关系，是各种历史偶然事件的最终产物”。从《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书中的描述来看，西班牙最重大的一次扩张，即在征服新大陆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系列的意外。例如，1519年，埃尔南多·科尔特斯率领的一支由11艘船组成的入侵队在现在的墨西哥登陆。他来得正是时候。沿海的印第安人看到这些白脸白胡子的人骑着马乘坐白色的大帆船，都感到惊讶。他们认为这是神话中的“羽蛇神”的回归。用书中的话说，“历史传统让他们相信这是白色之神的降临”。结果，科尔特斯的军队人数从未少于一千人，而他的印度盟友的军队则有数十万。虽然在地图上西班牙人最终占领了从现在的美国西部到阿根廷的大片土地，但据卡门说，这并不是因为西班牙人的军事优势，而是因为印第安人的合作态度。“西班牙殖民地的建立和扩张使得当地人对外国人的友好接待成为可能。”特别是在北美，西班牙没有足够的人力来推动殖民和军事企业。相反，“和平印第安人”成为对抗所谓“战敌印第安人”的主线。

西班牙人的这一弱点在他们的菲律宾领土上尤其明显。卡门直言不讳地开玩笑说，它之所以能幸存下来，“更因为它的存在得到了中国和日本这两个亚洲强国的容忍”，所以马尼拉并不像西班牙人所假装的那样，是殖民地领土的首都，而只是一个贸易基地。这种观点肯定是有原因的。中国人早已在吕宋岛立足，郑成功收复台湾后，认真考虑驱逐菲律宾的西班牙殖民者，以及驱逐台湾岛上的荷兰殖民者。然而，这样一个弱小的殖民者却仍然隐藏着野心。书中提到，西班牙人狂妄地计划以数千名士兵征服中国，而当那些表面上贫穷的西班牙使节前往日本时，他们也不忘记“测量港口的水深，以备将来的需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德川幕府驱逐基督徒的“万天联迫害令”是有道理的。顺便说一句，卡门毕竟是西方历史学家，他对东亚历史的理解有其局限性。例如，书中将1597年的日本统治者称为“幕府将军”。但事实上，当时统治日本的丰臣秀吉并没有开设幕府，而且他当时的头衔也不是“征夷将军”，而是“太阁”。

卡门认为，这个“全球帝国”的创建与西班牙人也没有什么关系。16世纪初，来自德国的哈布斯堡家族通过联姻占领了西班牙王位。1701年至1714年的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后，主权从法国转移到波旁王室手中。即使是外国国王也不需要懂卡斯蒂利亚语（西班牙语）。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他们个人属于某个民族，而是一个或某些民族属于他们个人。另外，国王们用于征服的金钱来自天主教会和意大利金融家，用于征服的雇佣兵则来自欧洲著名的瑞士步兵。总体而言，“（卡斯蒂利亚人）缺乏财力、人力和武器”。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帝国”可以认为是“第一个全球化的现代企业”。

可以说，它几乎从根本上消解了西班牙帝国的西班牙属性。这种极端的观点能站得住脚吗？可以说，确实有值得商榷的余地。卡门以现代欧洲帝国的风格观察早期的西班牙帝国，很自然地得出帝国核心（卡斯蒂利亚/西班牙）太弱的结论。然而，这样的情况在早期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例如，13世纪的蒙古帝国也充满了“世界”或“普遍”。先进的火药武器来自汉族，丝路商人来自欧洲和西亚，新创造的蒙古文字来自回鹘，宫廷盛行的喇嘛教来自西藏，就连蒙古军队到最后也并非完全是蒙古人。元朝时期。另外，还有一支名为“亚速军”的精锐武装力量，其兵源来自于高加索地区……不过，蒙古帝国仍然是一个“蒙古”帝国。这与西班牙帝国的情况有何不同？卡门在书中对帝国的“去西班牙化”似乎有些夸张。

腓力二世

事实上，《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也承认，当1556年腓力二世登基时，西班牙帝国内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帝国在鼎盛时期完全由西班牙人控制，国王驻扎马德里，“菲利普的统治成为真正的西班牙人，甚至是真正的卡斯蒂利亚人”。在他的统治下，“西班牙的君主国家覆盖了世界三分之一的土地，仅美洲的领土就有欧洲面积的三倍，整个西班牙帝国的面积相当于20个罗马帝国的面积”。如果说之前的西班牙帝国不能算是西班牙，那么这个历史时期的西班牙帝国又该如何解释呢？书中提到“对西班牙人的共同反感将几乎没有共同点的人们团结在一起。西班牙帝国客观上支持一批联合起来反抗帝国主义的“民族国家”。这段话不正是从消极的一面表明了西班牙帝国的世界性特征正在逐渐消失而成为西班牙帝国吗？

确实，这个帝国的疆域之大，很大程度上已经超出了当时通讯条件的限制。书中引用的一个笑话不禁“如果一个人必须等待死亡，他会希望死亡来自西班牙，因为这样的死亡永远不会到来。”在这种背景下，卡门认为“政治机构之间的对比”西班牙帝国的组成部分太尖锐了”，并且“唯一的共同点是使用单一的行政语言——卡斯蒂利亚语”。顺便说一句，拉丁美洲的前西班牙殖民地对这种语言的名称仍然不一致，一些国家称其为卡斯蒂利亚语，另一些国家称其为西班牙语。

这必然会产生离心暗流。卡门指出，在西班牙统治下的美洲殖民地，“美国出生的克里奥尔人”与最初来自半岛的西班牙移民之间的差距变得越来越明显。克里奥尔人相信，通过他们的努力，他们创造了一个新的美国，并且拥有在城市服务的独特权利。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在其代表作《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中指出，中世纪的启蒙运动和大革命摧毁了神圣宗教共同体的概念，作为“想象的政治共同体”的民族概念在18世纪末开始出现。。第一波民族主义浪潮在美国兴起。在大多数欧洲国家之前，欧洲移民社区（克里奥尔人）就形成了自己的民族概念。现在他们“已经掌握了现成的政治、文化和军事手段，成功地维护了自己的权利”，最终的结果是和平存在了近三个世纪的西美帝国分裂成了18个不同的国家。

事实上，美西帝国的解体并不属于《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的范围。但一切都有线索。曾经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帝国实际上在18世纪成为了法国波旁王朝的附庸，王位传到了路易十四的孙子手中。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中，“欧洲局势决定了西班牙帝国的未来形态，但西班牙本身无法参与决定”，因为与协约国的停战谈判完全是法国推动的。最终，在战争结束时，“自16世纪初以来，帝国的领土第一次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原本属于大陆的直布罗陀从此被割让给了英国，英国成了一个殖民地。西班牙人心中永远的痛。《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认为“西班牙欧洲帝国崩溃的步伐正在加快，崩溃注定是彻底的”。

悲伤的结局来了。当19世纪欧洲列强的影响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遍布全世界时，西班牙帝国作为“全球第一帝国”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又一个世纪后，当美国在美西战争中夺取西班牙帝国最后的残余（古巴和菲律宾）时，西班牙帝国并不真正存在。从这个角度来看，《西班牙帝国：走向全球霸权之路，1492-1763》的故事似乎戛然而止。毕竟，1492年是帝国明显可见的开始，而1763年只是其衰落的一个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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