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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06 19:22:41 来源: 浏览:

尤金少将:在西非这一政变带,博弈势力远不止法美俄……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尤金少将、塞拉利昂军阀六宝】

萨赫勒之名

最近,发生在西非地区的一场政变,又让“萨赫勒”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名,回到国际视野。

萨赫勒地区的命名来自于拉丁语单词“sahel”,意为“边缘”。不同于中国人传统观念里依靠山脉、河流或行政区划分的地区,萨赫勒几乎是沿着一把直尺在非洲北部沿着地球纬线用油画笔画了一道,一举贯穿非洲东西,连通红海与大西洋。从非洲北部撒哈拉沙漠到中部苏丹草原地区,再到非洲之角,是一条长度超过3800公里的狭长地带,覆盖了毛里塔尼亚、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尼日利亚、乍得、苏丹共和国和厄立特里亚等9个主要国家的广袤国土。

在遥远的古代,萨赫勒地区可以被视为一条天然的分割线,该区域的大部分地方几乎都是难以逾越的沙漠、不稳定泛滥的河流和稀树丛林,使得无论什么文明在其北方壮大,都难以从陆路逾越这一区域往南传播。不管是埃及人、罗马人、迦太基人还是之后风头一时无量的十字军、阿拉伯人和蒙古人,几乎都未能逾越这一天堑,将自己的文明与造物传向非洲大陆的心脏与南方。

横贯非洲大陆的萨赫勒地区

正因如此,当地繁多的原住民部落大多可以不受外界干扰,休养生息,逐步发展,并建立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城邦与帝国。直到大航海时代前夜,只有阿拉伯的宗教以及郑和的宝船抵达了那片重峦叠嶂背后的土地,留下了属于各自文明的痕迹。

殖民者的到来

不过,随着西方开启殖民主义浪潮,这一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逆转。凭借战舰、枪炮、金银以及“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地理优势,西方国家逐步蚕食了大部分萨赫勒地区的原生政权,并将当地人转化为自己的附庸与奴仆。

萨赫勒地区的西部(包括现代的阿尔及利亚、布基纳法索、尼日尔、乍得、尼日利亚)先后被比利时和法国控制,东面的局部苏丹地区被英国控制,厄立特里亚则被意大利所占。前文提过,这一地区原本就是非洲文明区间的分割线,不同民族、宗教、历史的部落和种族彼此林立,为了维持殖民地统治,不同殖民者采用不同手段来对待当地的原住民。

在法属的马里和乍得地区,由于当地曾存在原生的封建王朝政权(也就是马里帝国),经历了血腥的侵略战争以及文官政府同军队的内斗后,法国人对殖民地的统治可谓轻松,他们只是将行政部门官僚换成法国人,并将当地法律换成了法国殖民地法律而已。

这得益于法国本土充沛的粮食工业品产能和文化优势,加之英法殖民者为消灭当地有组织的反抗力量而选择不再阻碍对方的殖民侵略,通过挑拨伊斯兰教与西非本土各类宗教及柏柏尔人的矛盾,制造不可调和的关系,以防止被剥削民众团结起来反抗殖民统治。法国政府对相关地区的统治在其实力相对强大时期,还算是先进而有效的。

但在德属非洲与比属非洲,殖民者的统治手段就要残忍很多。他们通过“拉偏架”的方式打击当地大型部族,以消灭当地原生文化、重新划分种族等手段在原住民内部制造新的隔阂与矛盾,并采用重税、奴隶贸易等进一步削减原住民数量及其财产,甚至对指定区域内所有族群、乃至所有野生动物进行针对性屠杀或种族灭绝,以打击当地民众反抗,降低统治压力,用残暴至极的手段剥削并掠夺资源。

而在英属殖民地,为了降低统治难度,英国殖民者将大量原生的不同血统、语言、文化、宗教信仰的部落和城邦,依靠军队强制力强行捏合成为单一的国家(比如苏丹),并与周遭其他殖民地形成产业互补,进行长期统治。为维持对非洲的剥削,英国根据局势变化来支持他国殖民军队或其他殖民地的反抗军民,企图以反抗者的“屡战屡败”来塑造殖民者的强大并消耗反抗力量,从而掐灭非洲反殖民斗争的希望,维持英国的殖民掠夺。

1884年柏林会议,欧洲列强瓜分非洲殖民地

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和随之而来席卷非洲大陆的民族独立运动,大量前殖民地国家成功脱离宗主国的控制,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但好景不长,这些前殖民国家在持续数百年的殖民统治下,其产业结构和生产方式已完全畸形,许多国家都成为了完全意义上的单一原材料产地。高度依赖前宗主国市场提供生活必需品(如粮食)和其他关键生产资料。要对这种畸形且病态的经济产业结构进行调整和转型极为困难,且在没有外部大宗投资与全民动员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进行。

贫困、种族冲突、经济停滞,几乎成了这一区域的代名词,长期的发展落后和不均衡自然招致民众不满,再加上掌握媒体喉舌的西方殖民者煽风点火与资产阶级的软弱天性,许多经历艰苦抗争、从殖民枷锁下争取到独立的原殖民地国家,又不得不再次低下头颅,再次成为前宗主国和其他发达国家的经济殖民地。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身份,就必然带来新的矛盾与思想上的混乱,这也正是萨赫勒地区政变不断、动荡持续的罪魁祸首之一。自2020年以来,8个萨赫勒国家共发生约10起政变,到了2023年8月,又见证了尼日尔的一次政变。

下文中将把萨赫勒分为西部、中部和东部三个区域,简单梳理当地的主要势力、政变原因及后续的可能发展。

西萨赫勒:明面上的存在——法国人与西共体

西萨赫勒地区的主要国家有毛里塔尼亚、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利亚和尼日尔等国,其西北部比邻阿尔及利亚,南部紧邻塞内加尔、科特迪瓦、贝宁等为代表的西非经济共同体国家。身处萨赫勒地区的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也是这八国联盟的成员之一。

该地区主要的前殖民势力是法国,自20世纪60年代民族独立运动大规模爆发后,法国的直接统治力量开始逐步从当地收缩。80年代后,法国在当地的统治工作基本上转由外籍兵团干涉军、情报部门和本地买办资产阶级代劳。

法国在非洲的殖民地分布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法国对于当地的统治就变得微乎其微,他们依旧在这几个萨赫勒国家维持驻军。军事实力和经济控制使得他们能凭借贸易、官僚与情报部门在当地实施包括刺杀政要、操纵市场乃至种族屠杀在内的种种打压。甚至连当地球队的青训和人才选拔,都在法国控制下进行。这导致西萨赫勒地区的大部分政府依旧保持着法国政府直接与间接代理人的身份。

毫不夸张地说,维持法国高福利、现代会社会所需的重要原材料几乎都依赖非洲产地,例如90%的铀、钴、锰与76%的铝矾土和50%的铬都来自非洲。在稳定供应的基础上,法国想方设法打压价格,在国际市场上卖数百美元一公斤的高纯度铀矿,在尼日尔卖给法国政府时只值15美元,因为法国核工业巨头阿海珐集团控制了尼日尔70%的铀矿出口,也就是世界第四大铀产国的七成铀出口!在马里,一公斤狗头金在卖给法国和美国企业时,价格也只相当于国际市场上的1公克纯金。在这里,“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并不是形容词,而是赤裸裸的现实。

就像东盟和欧盟一样,西非地区也有经济同盟,即西非经济共同体。该组织名义上的存在意义类似于东盟与亚投行的结合体,其领导人由各主席国轮番担任,核心为“西非国家中央银行”,该银行发行西非法郎(正式名称为非洲金融共同体法郎,由且只能由法国央行在沙马利耶尔的印刷厂制造,成员国必须将至少50%以上的海外资产抵押给法国财政部),以此确保整个西非地区的经济流通。

不过,就像当地的这些国家政府那样,该组织同样可以被视为法国及其盟友美国的经济剥削合法化的背书机构与意志代行人。1978年,西共体通过了成员国互不侵犯协议,1981年建立了防务援助体系,本意是西非国家建立联合防卫制度,遏制地区军事冲突,但最终还是沦为法国遥控军事干涉的工具。1990年,西共体成立西共体停火监督组介入利比里亚内战,随后又介入塞拉利昂与几内亚比绍两国,在1999年设为常设组织,并于2004年在停火监督组的基础上建立西共体联合部队(即待命部队),使得起初作为金融合作组织的西共体,彻底转型为一个受西方所控制、具备军事干涉能力的多国组织。

通过开除成员国身份与左右会议召开,该组织可变更主席人选,也可下达包括发动战争在内的关键决策。2017年1月20日,西共体未经联合国授权(且后面的2337号决议也不支持军事行动),调动包括塞内加尔与尼日利亚在内的五国军队,对选举失败却坚决拒绝下台的冈比亚总统贾梅发动自2013年联合国授权介入马里内战以来的最大军事行动,并成功迫使后者下台并流亡出境。

恐怖分子的到来,法国势力的回归与摆烂

进入21世纪,由于当地政府逐步沦为法国利益代言人,且西方借着打击恐怖组织,对伊斯兰教国家的干预活动加剧,西非地区的阿拉伯人与伊斯兰教徒对中东受难者产生了同情,对外国驻军及向西方献媚的政府的不满也与日俱增。利用这一有利环境,基地组织等各类极端势力开始加速向非洲渗透,并在西非扎根。

比如,基地组织就在西非下属包括以图阿雷格人部族、富拉尼人部族、来自萨赫勒和马格里布的阿拉伯“圣战”分子组成的四个子组织。这些组织长期各自为战,彼此缺乏沟通,但普遍采用极端手段,用被各自篡改的狂热宗教思想进行自我武装。经过长期发展后,该组织逐渐羽翼丰满,最终被整合为“支持伊斯兰与穆斯林”(Jama 'at Nusrat al Islam al islamicwal muslime,JNIM)组织。

该组织长期盘踞马里北部和中部,布基纳法索北部和东部和尼日尔边境,不断发动袭击,给当地带来极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2011年,马里爆发了以图阿雷格人为主体的阿扎瓦德民族解放运动,并迅速席卷马里北部大片地区。马里政府几次围剿均以失败告终,法国与联合国不得不出手解救,在2013年的“薮猫行动”和联合国授权的马里援助团行动后才勉强稳定到2014年初,但不久后又再次陷入战乱。在差不多时间,布基纳法索也对不断跨境袭击的恐怖分子、趁机做大的部落武装极为头疼。

西非地区的恐怖分子 图片来源:China Daily

由于政府的代理人本质,马里、布基纳法索和尼日尔等前殖民地国家普遍缺乏堪用的军队,甚至有很多军队还干起传统的杀良冒功、趁火打劫的勾当。为了防止政府被推翻、国家陷入危机,萨赫勒地区的各国政府不得不向法国求助,而在当时正愁支持率问题的法国总统奥朗德欣然同意这一要求。以此为契机,2014年法国牵头组建了以“G5萨赫勒”为名的区域性安全协调机制,并在“薮猫行动”后建立了以多国联合部队为幌子、实为法国驻军执行的“巴尔赫纳行动”。以反恐为中心,与巴尔赫纳行动互为表里,成员包括马里、毛里塔尼亚、乍得、尼日尔、布基纳法索和法国。

该机制一度极大降低了当地恐怖分子的活跃程度,为当地重建民生和安全提供了宝贵的喘息时间。但好景不长,马克龙上台后,法国对非洲地区的反恐行动不再热衷,导致西萨赫勒地区恐怖主义的死灰复燃。而当西非各国再次请求法国出兵干预时,却发现反恐行动已经成为法国人维持大规模驻军的幌子,法国政府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养寇自重,除了保护为自己提供直接利益的矿场和公司外,法国并不想在这片土地上留一滴血。至于法国与这些国家签署的8项防务协定与16项合作协议,作用也只剩下干涉这些国家的内政。

与此同时,这些国家的民众却在遭受愈演愈烈的恐怖袭击。根据联合国在2022年夏季的统计,“自2017年马克龙上台改变法国在西非策略至2021年年底,西赫勒地区(布基纳法索、马里和尼日尔西部)与伊斯兰激进组织有关的暴力事件激增了近7倍。萨赫勒在过去一年报告了1 000多起暴力事件,造成近8000人死亡,数百万人流离失所。”

法国人的反恐中心已完全失能,以反恐为名留在当地的驻军也根本没有发挥任何遏制恐怖主义的作用,甚至还比不上民营雇佣兵公司的警卫。最终,一切都应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哲学家尼可罗·马基亚维利的那句话:“和平时期,老百姓受到雇佣兵劫掠。而到了战争时期,则受到敌人劫掠。”独立了这么多年,白人老爷们还是高高在上坐在他们的头顶,还是肆意掠夺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安全需求、军方崛起与俄国势力的介入

伴随着一个又一个村落被恐怖分子从地图上抹平,大量失地农民涌入城市,大多只能从事一些劳苦工作。而当兵,显然也是劳苦工作的一部分。

对恐怖分子和法国人仇深似海的新兵入伍,城市难民使得民众亟需安全保护,西萨赫勒地区军队的战斗意志开始增强,势逐步做大。从结果反推过程来看,只要对恐怖分子采取相对积极的行动,就能获得民众的认可。不过,由于非洲地区落后的经济与军事体系,当地军队想要凭借自身力量彻底打败恐怖分子仍十分困难。

针对这一情况,历史上没有殖民非洲,且前身苏联还多次支援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俄罗斯适时伸出援手。他们提供廉价且可靠的二手作战飞机以提升马里军队的空中侦查能力和战斗力,并提供了开价颇高、但作战经验丰富、且一条龙服务不附带政治条件的瓦格纳雇佣兵。2019年,这些援助极大增强了马里军队对抗恐怖分子的战斗力。

但当发现俄罗斯势力的介入意图后,法国政府的动作就很耐人寻味了。他们并没有让驻军行动起来,而是派遣情报部门尝试暗杀当地持有亲俄立场的政要与军事领导人;如不成,则在当地建立亲俄政府前实施颠覆,再换上自己的新代理人。

俄罗斯瓦格纳集团雇佣兵在非洲的活动引起了西方国家的警惕 图片来源:半岛电视台

这一招在上世纪非洲确实屡试不爽,但在信息交流更为频繁的21世纪,尤其是“政变带”经验丰富的萨赫勒国家,就显得有些蠢笨了。

2019年11月,法国总统马克龙与马里总统凯塔在爱丽舍宫会面,马克龙表达了对马里局势的担忧,并要求后者采用强硬手段解决。然而长期执政的凯塔政府腐败盛行,无法保护民众,根本不掌握任何强力手段,除非法国驻军和情报部门直接为其战斗。

2020年,凯塔政府随即遭军方政变推翻。不过此时军方实力不算强大,尚无法驱逐法军并清算与法国勾结的政客与企业。政变发生后,法国立刻强烈谴责,并终止与马里的各项常规合作,施压西共体开除马里的成员国地位。不过考虑到马里的经济价值和重要性,法国也并未真正中止与马里的所有合作,事实上对政变采取半默许状态。马里军方临时政府与法国签署一份备忘录,承诺军方将在几个月后恢复民主选举,不驱逐法国的驻军和企业。

就像《明斯克协议》是欧盟对俄罗斯的缓兵之计一样,这份协议也同样是马里对法国的缓兵之计。2021年5月21日,不知真的是准备妥当了,还是出于对事态失控的担忧,马里军方发动“二次政变”,通过更换政府代理人的方式直接终止与法国的协议,并开始驱逐法国企业和法国驻军。

而鞭长莫及的马克龙,既担心摊上入侵非洲的骂名,又怕跟俄罗斯产生直接冲突,也只能骂骂咧咧地接受这一现实。随后,以继续反恐为名,驻马里法军逐步转移至尼日尔,投入以“博科圣地”组织为主要目标、欧洲多国共同参与的“利刃行动”(Takuba Task)中。当然,和此前在马里一样,这些军队基本也只是蜷缩在驻扎基地里,喝茶看戏收利钱而已。

最终代价便是,马里军队仅以反恐作战中接近四位数的伤亡以及几个法属矿场的开采权,重新为马里争取到赶走吸血鬼和独立发展的机会。这比真刀真枪和法国人干一架、同时防备恐怖分子容易太多了。

效仿者还是被逼无奈之选?

有观念认为,西萨赫勒自2019年以来频繁的军事政变与马里军政府的成功有着直接关系。但这个说法其实是错误的。

首先,这是本末倒置,西萨赫勒的频繁军事政变早在“阿拉伯之春”时就已经开始。尼日尔上一次军事政变发生在阿拉伯之春的前夜(即2010年前后),布基纳法索推翻孔波雷的一系列军事政变更是从2011年一直持续至2014年。这些政变的旗号大多是为了罢免腐败政府、推翻独裁者等等。但就最终结果而言,除了将一个代理人政府换成另一个代理人政府,并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当地生活水平依旧十分糟糕,经济发展缓慢,且国家主要财富仍集中在极少数外国势力代理人与外国公司手中。

布基纳法索政变后的街头

诚然,马里军政府通过参与反恐、赶走法国驻军获得了权力,但并不是意味这一成功是其他西萨赫勒国家可以轻易复制的的。他们大多没有马里那样的资源资本、人口以及确保脱离依赖后不会立刻崩溃的经济体量。

无论布基纳法索还是尼日尔,其主要资本与资源命脉几乎全都掌握在美、法、英公司手中,西非地区的政府甚至无法监管这些控制本国产业的欧美“利维坦”巨兽。比如,法国埃赫蒙公司、加拿大黄金产业巨头亚姆戈尔德公司与巴里克公司、英国英美资源集团在南非创建的盎格鲁阿散蒂黄金公司与英国力拓集团的子公司(力拓加拿大铝业公司)、美国的纽蒙特公司等等。

由于大量人口从事矿业与手工业,除马里与尼日尔两国,其他国家的粮食完全不能自给,财政在长期剥削下也只能依靠西方大国与世界银行支援。一旦遭遇西方制裁且无法获得其他国家的支持,这些国家连稳定运行都做不到。而在法国控制的学院下成长起来的知识分子,显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在这些整体受教育程度较低的落后国家,知识分子普遍属于小资产阶级,与劳动群众脱节,表现出更明显的对外妥协性和软弱性。

那么问题来了,是什么让这些国家的军方人士选择铤而走险,冒着经济崩溃以及被民众和干涉军吊死的风险,对长期的“金主”发起叛逆?显然,他们的军事政变也和马里一样,有着相当程度的民意基础。随着“ISIS”的残余极端分子投奔各地,“伊斯兰国西非省”开始迅速壮大,并以尼日利亚为基础逐渐向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发展;再加上之前被马里压缩到边境地区的“支持伊斯兰与穆斯林”组织,尼日尔和布基纳法索的安全形势在2021年后迅速恶化。

在法国驻军继续不作为的情况下,这些国家的军队和其他武装力量自然成为民众唯一的期望。尽管经常扑空且收效甚微,但反恐战斗依旧在进行中,这些军队缓慢且稳定地赢得了民众乃至部分当地民族资本的支持。最终,两国军方在夺权后,尽管用于维持大城市稳定的兵力极为有限,却并未发生大规模的反军政府示威游行和骚乱。

在战争以外,疫情也是让西非国家对西方逐步失望的原因,细菌性脑膜炎是处于非洲“脑膜炎带”的萨赫勒国家长久无法解决的问题。位于“脑膜炎带”的21个国家及其影响范围几乎都是卫生条件恶劣、医疗物资缺乏,每年旱季与沙尘暴期,这些疾病就会疯狂传播当地民众饱受其苦。

再加上长久战乱,以及西方医疗企业的价格垄断、供应不足与及其导致的至少超30倍的药价飙升,加重了人民的不满与矛盾;埃博拉和新冠疫情,是直接给这座火山里丢入了最后一根雷管。

2013年埃博拉病毒在几内亚传播,并向西非扩散,整个西非在2014年遭受埃博拉的猛烈冲击。2014-2015年埃博拉病毒将西非国家的医疗系统冲垮时,处于战乱的萨赫勒国家倒是幸运地躲过了埃博拉的魔爪,但比起受中国援助而重建医疗体系、缓解医疗物资匮乏的西非沿海国家,人口暴增、局势不稳、难民涌入和传染病频发的萨赫勒国家的医疗压力艰巨无比,若不是中马医疗合作与援助的雪中送炭,情况还会更糟。

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西非民众对西方国家的看法更是从地板一路下跌到下水道,在欧美疫情肆掠的时候,西非国家尤其是萨赫勒五国的影响实际并不像外界想象得那么严重,但经济与医疗系统仍受到了新冠疫情不同程度的冲击。

无论在什么时代,民众的支持都是建立在吃饱饭和过上安稳日子的基础上的,不论军政府掌权后能否在敌对势力的压力下维持当地稳定,当地民意都支持他们放手一搏。至于能否能带领国家走出旧日的阴霾等内部问题,还有一个绕不开的外部因素:无论这些小国的政权想要如何逃离前宗主国的魔掌,都不得不考虑他们一直不愿面对的外与部势力展开合作。

外部势力的阴霾

就目前情况来说,我们很难确定借由军事政变上台的政府能否长期执政,以及其执政对当地人究竟是好是坏,但可以凭借利害关系与当地的地缘政治结构,去判断各方势力将在下一阶段所采取的可能行动。

法国自然不会心甘情愿放弃这些经济殖民地,但同样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接出兵干预。现阶段采用的手段应该还是组织欧盟与西共体经济制的国家,采取以拖待变和政治颠覆策略。如果这一策略在短时间内无法成功,法国可能会让渡部分利益,以西共体长期封锁、甚至出兵干预的方式进一步施压马里、布基纳法索与尼日尔等国。

而作为法国的核心盟(主)友(子)的美国,应该也会采取同样的策略,投入情报部门与NGO伺机实施颠覆,并在军方与其它势力中选取新的代理人。但考虑到美国近些年逐步加深对非洲的介入,巩固法国在西非岌岌可危的地位这种事,恐怕美国不感兴趣。

作为西共体的两大打手之一,尼日利亚一直对在西共体授权下的对外军事干涉行动充满兴趣。先前,尼日利亚与中、法、美等国油气公司签署的石油天然气大动脉将经由尼日尔,如果该管道成功建成并投入运营,将给尼日利亚带来极大收益。当时在美法等国与尼日尔前政府的斡旋下,这条管道经由尼日尔的部分成本极低。这使得尼日利亚对于尼日尔军政府的上台产生了天然敌意,也正是该国第一时间军队集结边境的原因。

西共体宣布将不排除武力干涉尼日尔政变 图自法媒

相对而言,其他西共体国家大多处于观望和口惠而实不至的状态。不过,由于本土“伊斯兰国西非省”和其他武装力量的积极活动,以及苏丹内战爆发后大量武器流入非法武装手中的现实,尼日利亚应该无法承担同时进行两场战争的风险。

此外,西北非的坐地户和地区强国,阿尔及利亚也一直十分关注自己南方的情况。由于充足的资金和强大的军事实力,该国对新的非法方市场与缓冲区极为热衷,一方面呼吁各国不要干涉政变国家的内政,另一方面也在考虑在合适时机介入地区局势的策略。不过,由于与摩洛哥长期存在领土争端,阿尔及利亚的主力部队基本陈兵两国边境,一时间难以调动到其他方向;而其他方向的部队和机动兵团的战斗意志又相对低迷,直接采用军事手段介入的可能性同样不高。

除了前殖民地宗主国之间的勾心斗角外,域外势力同样不能被忽视。在俄乌战争持续的大背景下,俄罗斯必然会通过其代理人瓦格纳帮助西萨赫勒的政变国家,其丰富的粮食和军火资源也刚好能够与这些国家现阶段的需求完美对接。通过阻止法国进一步掠夺经济殖民地和获取新的能源通道,进而通过法国企业和政府对北约、欧盟的决策产生影响。这就是为什么在尼日尔军事政变仅发生后不足半个月,瓦格纳的军队就已经出现在尼日尔首都。

除了俄罗斯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域外势力的影响力不能被忽略。

其一是土耳其。自从凭借代理人“民族团结政府”在利比亚站稳脚跟后,土耳其政府一直试图进一步向中非和西非发展,设法接手那些前殖民国家的关键产业。不同于其他的殖民国家,土耳其人信仰伊斯兰教,且能够提供数量可观的廉价轻工业产品,这使得他们在非洲的活动展开要比其他势力容易得多。经过七八年的经营后,土耳其势力已经在乍得和尼日利亚成功扎根,并开始干涉苏丹内战。尼日尔政变后的政府中,亦有一部分人对获得土耳其的支援抱有期待,只是土耳其目前还在两头下注、未作表态而已。

其二,则是经常被人忽视的伊朗。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与圣城旅一直在积极支持西非的反帝国主义事业,下属单位还包括一个“西非反帝国主义办公室”。他们对于当地的产业和经济利益兴趣不大,却非常热衷于让西方国家吃瘪。曾先后政变的马里和布基纳法索就都有获得圣城旅的训练和军事援助,而这些在台面上几乎不可观测的行动也确实在相当程度上提升了当地部队战斗力。

在尼日尔政变后的第一个周末,西非办公室主任扎尼少将就亲赴尼亚美,并派出顾问对尼日尔军队进行紧急补课。这种“临阵磨枪”的最终结果还不得而知,但至少也体现出伊朗干预当地局势,并进一步对西方的边缘利益实施零敲碎打式打击的态度。

除了伊朗自身势力外,黎巴嫩真主党也同样在马里与布基纳法索拥有一定的经济产业和军事存在,这也是伊朗侧势力不能被忽视的一个组成部分。

写在政变之后与未来之前

就整个西萨赫勒地区的形势而言,尼日尔军事政变并不是什么大新闻。即便这场政变被挫败,也没人保证这里不会发生下一场政变,因为这是欧洲对非洲敲骨吸髓式的掠夺所造成的必然结果。

正如桑卡拉的迷弟、布基纳法索上尉、军政府代理总统易卜拉欣·特拉奥雷在街头对民众演讲时所说的那样:“我们接受法国援助已经有63年了,但我们的国家还没有发展起来!所以现在断绝援助也同样不会杀死我们!反而会激励我们努力工作,自力更生!”亦或是西萨赫勒的一位军政府领导人所言:“被压迫却不知道反抗的奴隶是不值得同情的。”

立志于西非民族解放的桑卡拉仍然激励着西非人民

几乎整个西撒哈拉地区的所有国家,并不缺乏宝贵的资源和市场,但在西方依旧强大的大背景下,想要摆脱殖民经济体系和拥抱新未来,依旧是一件困难的事。

尽管受制于外交关系和经济需要,帝国主义这个词已经很少出现在国际关系社论与媒体上,但帝国主义国家并没有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的结束而消失,反而随着冷战的获胜而变得更加强大。他们不过是将殖民地总督府变成了代理人政府,将殖民地官僚变成了拥有经济特权和最惠待遇的企业罢了,现代媒体的巧舌如簧与“理解XX,定义XX”的方式并不能掩盖殖民者对被殖民者所带来的苦难和剥削。但在西方世界抱团取暖、只手遮天的背景下,被殖民者告别苦难和剥削的道路,又是何其艰难?

借由军事政变上台的军政府或许并非人类历史上政权的常见形态,但在对抗外部经济剥削和恐怖主义威胁的双重压力下,选择这样的强力政府,几乎成了西萨赫勒地区民众唯一能够尝试的道路了。即便如此,也没人能保证他们搏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

毕竟,自近代以来,纳赛尔、桑卡拉、曼德拉……无数青史留名的英雄都在这片人类起源的大陆上奋斗过,书写了无数传奇,但他们留下的大多是政怠宦成与人亡政息。独立、自由与发展对那里绝大多数国家而言,依旧遥不可及。一如苏莱曼尼将军在击败“伊斯兰国”时对士兵们所说的话:“你们已经走过了漫长的道路,取得了数不清的荣誉,但追求真理的道路依然且阻且长。”

愿西萨赫勒地区及所有非洲的人民都可以告别饥饿、剥削、病痛与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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