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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他是前朝帝王被刺客追杀,女将军持剑而立“想杀他想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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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段允安看到那个女子的第一眼,便知她是来杀他的刺客。
尽管那女子拿着帕子软绵绵地擦试着自己的额头,弱柳扶风的,伪装得很好。
可那双眼睛里是刺客独有的冷漠和自负,段允安再熟悉不过。
他见识过太多这样的刺客。
“公子,这日头忒毒了些,可否在你的凉亭避一避?”女子香汗淋漓,潮湿的发丝沾在她纤细的颈子上,独有一派楚楚可怜的风情。
她眉头紧锁眼皮半睁,仿佛太阳大得快将她晒晕过去。
段允安兴致不错,点了点头,并贴心地为她递上了一盏凉茶,笑眯眯问道:“姑娘芳名?”
女子愣了一愣,不知是没想到段允安会为她斟茶,还是没想到他会问她姓名。
“荼靡。”她嫣然一笑,接过茶风情万种地喝下,见段允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眉目里立刻泛出一片春情,娇羞地埋下头就往他怀中倒来,“公子,你这样看人家,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她作势用手指戳向段允安的胸口,袖口寒光乍现,眼看一把鱼尾短匕就要抵住段允安的咽喉。
段允安笑了笑,将头偏了一偏,匕首堪堪从他颈边划过。下一刻便见女子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捂住自己胸口。
“你……”鲜血自她饱满而殷红的嘴角流出,如同沾在搪瓷茶杯上的玫瑰花汁。
唉,身为刺客,却半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段允安心里叹气,将她喝剩的半盏凉茶倒在地上,发白的石板上立刻滋滋冒起了乌青的水泡。
日头已挪到了中天,蝉鸣断断续续,段允安嘴里叼着蒲草,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百无聊赖。
一身玄色劲装的阿桑抱着西瓜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凉亭,看见了地上躺着的女子,大大的眼里一阵懊恼,“她死了么?”
“没死。”段允安“刷”的一下打开手中的折扇,“不过那一身功夫,怕是要重新练个十来年了。”
阿桑动了动嘴巴,那神情半分嫌恶半分痛快,仿佛看到了一个偷盗猎物者最终被猎物咬死了一样。
她放下西瓜跑到身后折了一大片芭蕉叶,扔在了刺客荼靡的胸口上。
此时段允安才发现那荼靡衣着相当暴露,近大半个酥xiong都裸露在外。
看着阿桑因炎热而潮红的脸蛋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劲装,段允安心里叹道:“若你有她半点以色事人的本事,我大概也不会忍心大热天诓你去买瓜。”
“谁?!”阿桑将一大瓤西瓜塞进段允安嘴里,拍案而起追出了凉亭。
只听得亭外五十步的树丛里响起了几声惨叫,一群蒙面黑衣人哭爹喊娘地从树丛里滚了出来,一会儿功夫就逃得无影无踪。
“哎呀阿桑,吓死我了,吓得我心口疼。”段允安一把抱住回到凉亭的阿桑,做出惊魂未定的样子。
阿桑面无表情地将段允安环在她腰后的手拆开,“热!”
2
算上树丛里的那一波,段允安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三年以来遇到过的第几波刺客了。
段允安并不会武功,他能够活蹦乱跳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身边跟着阿桑。
但阿桑并非段允安的保镖,事实上,她也是来杀他的刺客。她由着段允安小命逍遥了三年,主要是因为她是一位有戒律的刺客。
阿桑的戒律,在于她有四不杀:老、病、妇、孺。
诚然段允安并非妇孺,也正值风流年纪,但是段允安有病,或者说他成功让阿桑相信他有病。
此事说来话长。
段允安遇到阿桑的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彼时他以为大雪封路,刺客大概会消停些,所以就拿起了扫把,在他藏身的破屋的院子里安安心心地扫上了雪。
突然听得“哐当”一声巨响,破败的院门被震飞,满头白雪的刺客冲进院子,手持大刀就要朝段允安扑来。
眼见刺客的发丝就要扫到自己的鼻尖,段允安吓得一屁股跌落在地,那刺客举刀半空,却突然停住了动作,鲜血自他胸口晕染开来,顺着穿胸的剑尖滴落在白雪里,分外的妖娆,也分外的刺眼。
风雪大得快迷了眼睛,飞扬的白雪里,玄色劲装的女子手握长剑,莹白剔透的脸上零星有几点血渍,那双眼睛灿若流星,又清冷冷如皓雪无垠,看不见任何杂质。
阿桑就这样出现在段允安的面前,还未待段允安做出反应,冰凉的剑尖便抵住了他的咽喉,血腥味扑鼻而来。
段允安衣襟拖着积雪往后退了几寸就放弃了,从阿桑出剑的速度,他知道自己绝无逃跑的可能。
眼见阿桑的剑尖又近了一分,段允安突然滚向阿桑抱住了她的大腿,开始声泪俱下,大意是他一生孤苦伶仃,如今又身患绝症,恐命不久矣,还请女侠高抬贵手容他自生自灭云云。
哭喊到动情之处,段允安干脆松开自己的袄子,让呼啸的冷风进入肺腔,满脸的鼻涕眼泪把自己都要唬住了。
段允安年少时,武学资质奇差,君子六艺一骑一射如同烂泥,十八般武艺更是般般学不会。
好在他少时有一个颇为神通的师傅,三教九流奇门遁甲的手段给他教了个遍,其中坑蒙拐骗的本事段允安着实学了不少,以至于他虽无武学傍身,却也能每次都依靠这些手段,有惊无险躲过了刺客的追杀。
阿桑显然没有见过段允安这样的阵仗,她呆愣了半晌,终于将长剑放下。
“我有戒律,不欺病残。”她道。
她又盯着段允安看了须臾,青锋剑“叮当”入鞘,“你既身患绝症,那便治好了再杀。”
留着山羊胡的老大夫摸着段允安的脉门,两条花白的眉毛拧在了一处。
段允安拼命递交眼色,只盼着这山羊胡能看懂他的心思,随便编造一个什么罕见的绝症出来。
山羊胡沉吟半晌,终于开口,“我看公子其他地方倒无甚大碍,只是这眼疾,似有点严重。”
“大夫,你且好好瞧瞧……”段允安凑近山羊胡,话还未说完,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算算距离,这口鲜血刚好能喷到山羊胡的衣襟上。
山羊胡吓得从凳子上滚了下来,看着满胸口的血迹,神情简直要哭出来了,“我的新衣……罢了罢了,怪小老儿医术不精,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如此这般,段允安看了许多大夫,却无一人能断出他得了什么病,阿桑最后终于相信,段允安是得了寻常大夫诊不出来的怪病。
阿桑表示自己迟早要杀段允安,所以坚决不允许别人抢在她前面。
段允安初见阿桑时,就知她的武功很高,却没想过能高到如此离谱,三年里奔着他来的刺客一波又一波,硬生生都让阿桑给挡了。
有阿桑这样一个头号的刺客在,其他刺客都近不了身,段允安这三年来除了在装病上颇费心思之外,其他的时候过得还算逍遥。
3
天色渐晚,凉亭边走过一群荷锄而归的老农,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从老婆今天晚餐准备了葛粉粑粑聊到了隔壁王家近日又添了一名新孙,言笑晏晏间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说起来,过几日是天子的寿辰呢。”
“哦那不如建议村长各家纳点米面酒菜,咱们也跟着庆祝一番。”立刻有人提议。
“好啊好啊,说起来,咱们村已经很久没有过像样的宴会了……”后面的农人们齐齐附和,声音渐远。
段允安盯着农人们远去的背影看了一阵子,低头把自己藏进了西斜的落日投下的阴影里。
世事变迁,前朝覆灭也不过五年光景,旧朝的子民早已忘记他们曾经的君王,心心念念为他们新的天子庆贺诞辰。
当今天子司徒照在民间颇有贤名,他自上任后,减赋税,轻徭役,改前朝积弊,树清廉务实之风,短短几年内,昔日永安旧朝那暮气沉沉的江山渐渐有了盛世的风貌。
时下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司徒照率领南楚军队自永安皇帝手上拿下至尊宝座,未曾毁一城杀一人,就连那旧朝皇帝,也是另辟偏殿,打算供养到老。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一个兵不血刃,不曾尸横遍野流血漂杵的改朝换代,是足以值得歌颂的仁义和功德。
段允安每每听到,也只是笑了笑,哪有什么兵不血刃,不过是永安皇帝直接放弃抵抗,在南楚大军面前做低伏小尊严散尽,才勉强换得这江山内外所有人的一片安宁。
也只有天真的百姓才会相信新朝的主人会将旧朝的皇帝供养到老,另辟偏殿不过为了方便囚禁,有了永安皇帝这个人质,永安旧朝的忠臣良将们如要举事,总会有些顾忌。
段允安这么想,并非是他比寻常百姓要刻薄,只不过他恰好正是永安旧朝那个倒霉的亡国之君罢了。
同样作为皇帝,段允安的风评比之司徒照要差上许多。
只要稍有血性的人都会认为,一个君王的气节,是与他的王朝荣辱与共,跟随他的王朝同生共死。
国破,君死,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这位旧朝皇帝却极其贪生怕死,不但丝毫没有以身殉国的意识,甚至为了向新帝求得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不惜亲自杀了永安国的定海神针,西武将军。
世人都道永安覆灭,无人叛国,除了他们自己的君王。
段允安觉得百姓也许并未冤枉他,他的确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最见不得的就是流血牺牲。
司徒照囚了他两年,两年内他就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规劝旧朝的忠城良将们安心接纳新帝,共创太平盛世;另一件就是央着司徒照将那些不听劝告的倔脾气们或抄家,或流放。
那日他照常写信规劝西武,西武手上有永安最强的一只军队,西武本人对永安忠心耿耿,两年期间,旧朝的臣子们在归降的归降,流放的流放,唯独西武将军仍旧在集结兵马誓死抵抗。
规劝的信送出了许久,段允安终于等来了西武的寥寥数字:君死,臣即刻收兵!
段允安收了信,立刻找司徒照要了一队人马,请求亲自奔赴西武大营解决新帝的心腹大患。
第二天军中传来消息,旧朝皇帝假借装病,亲手刺死了一心救主的西武将军。
不过西武将军身死,那旧朝的皇帝也随着一起消失不见了。
有人曾看到他以一记绝杀,杀死了司徒照配给他的那十二个黑衣护卫,那一剑极其干脆利落,非武功上乘者不可为。
但无人肯信,说的人也怀疑自己看错,因为人人都知道那永安皇帝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武学废物一个。
4
段允安流落到了江湖,起先他还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后面就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刺客。
直到他遇到了阿桑。
杀他的人大致可分为两派,两派很容易区分,一派动手之前,总喜欢指着他叫骂一通,诸如狗东西,忘恩负义等;另一派则几乎提刀就砍,从不废话。
段允安知道,这两派,一派多来自西武旧部,一派则来自司徒照,无论是前朝的臣子还是新朝的君王,都不喜欢他活着。
唯独阿桑是个特例,她既不骂他,也没有干脆利落一剑封喉,实属刺客中的怪胎。
盛夏的暑热最是难消,段允安在下榻的客栈附近找到了一湾天然的湖,湖水清凉,正适合畅游。
一身燥热入湖,须臾便感受到透心的清凉,段允安盛情邀请裹得严严实实,正躺在湖边大树上闭目养神的阿桑同游。
阿桑全然不睬,段允安促狭之心顿起,趁她不注意折了管芦苇,含在嘴里闷头将自己沉入了水中。
静等了须臾,果然听到水面有哗哗扰动之声,段允安正得意间,却听得“扑通”一声闷响,有人跌入水中,玄色的衣袂浮动,傍晚的日光折射在水里,血液如墨汁一样自那人身上湮散开来,弥漫的血色中,段允安看见了阿桑苍白的脸。
朝夕三年,阿桑第一次受伤,伤她之人是谁,她却讳莫如深,“一个不知名的瘪三,躲在暗处,说出来亏面子。”
说完自拔了箭头,也不许段允安探寻伤情,便关上房门和衣而卧了。
夜半三更,段允安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水里阿桑那张苍白的脸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索性起身,趁着夜色摸开了阿桑的房间。
借着月光,手触碰到阿桑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段允安摇了摇阿桑,“醒醒!”
无人应声,段允安赶忙掌了灯,眼前阿桑的脸红得几欲滴血,纤细的眉毛拧在一处,似是遭遇了什么梦魇。
阿桑玄色的衣服右胸处有一片濡湿,隐隐有血腥气扑鼻,段允安哆嗦着伸手去解阿桑胸前的衣襟。
右肩下三寸,是那处箭伤,只草草堵了块布巾,粘湿的血液从布巾中渗出来,分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段允安赶忙翻出自己的金创药,又寻了些热水和绷带,开始认真地为阿桑处理伤口。
擦完所有血迹上了药,段允安扳起阿桑的肩头准备为她缠上绷带,突然脸颊上传来一阵被羽毛刮过的痒,他微微扭头,就与阿桑大眼瞪上了小眼。
四目相对,近得眼睫都要相互打架了。
段允安心里有些苦,阿桑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右边的衣裳已然退至腰际,白皙的肩头被他握在手里。
原本段允安没觉得有什么,阿桑这悠然一醒,他的手心贴着细腻的皮肤,立刻传来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一时间竟有些无措起来,那只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半夜三更摸进姑娘的房间,趁人昏迷脱光了姑娘的衣服,这行径颇像江湖上那些入室采花的登徒子,段允安也不知阿桑一剑劈向他之前,他能来得及解释几个字。
阿桑没有拔剑,她直勾勾地看着段允安,映着如豆的灯光,皓雪一样的眸子星光流转,“你在救我?”。
“嗯,在救你。”段允安飞快地为她右肩缠上绷带,“姑娘家家的,受了伤要及时医治,留下疤就不好看了。”
“为什么救我?”阿桑问道,她把头偏向一边,似乎有些心虚,“我以为你会趁我受伤……逃走的。”
段允安突然反应过来,阿桑将他关在门外不允许他探伤,只怕担心的不是他逃跑,而是他会趁她受伤做点什么别的,比如喂她化功散废去武功,或者银针探穴洗去记忆等,毕竟段允安先前为了躲避刺客追杀,这类事情并未少做。
怪不得他今日摸开阿桑房门时,总觉得比上平日里溜门撬锁要费劲许多。
段允安立刻哭丧了一张脸,“那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阿桑嘴角抽动了一下,“因为,我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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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晚上折腾得太累,段允安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刚睁开眼瞥见阿桑坐在他床头,身上依旧裹了那厚厚的玄色劲装。
段允安长发披散,故意落了半边衣裳,迷离了眼,有意无意朝阿桑挤弄。阿桑被他瞧得莫名,关心道:“莫不是眼疾又犯了?”
段允安顿觉泄气,长叹一声,“你是真瞧不出我有意勾引你,还是因为太好面子,瞧出来了也不肯说?”
阿桑一时无语,认真看了他半晌,“就你那姿色,若论勾引我,还欠些火候。”
段允安悻悻然拢了衣裳,摸了摸脸皮深深为自己叹了口气,若早知道日后需要拿美色诱人,当初就该将这个脸皮捏得英俊点。
此行他们要去东篱谷。
“东篱谷有医圣,兴许能治好你的病。”阿桑依旧心心念念要将段允安的怪病治好。
段允安看着她依旧苍白的唇色和那一脸认真的希望,只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调侃道:“我说阿桑你是刺客又不是和尚,何必要守什么戒律,我这病……”
治是治不好的,说到一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若阿桑回味过来自己装病骗她,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没想到阿桑竟认真地回答,“有人说过,老病是苍生的苦难,妇孺是苍生的希望。”她双目透亮,语气笃定,“我是刺客,但也是苍生。”
“唔,那说这话的人下场一定不会太好。”段允安漫不经心束起了发,“他也是个刺客吗?”
阿桑默了一阵,突然深深地看了段允安一眼,“不,他是个将军。”
出了客栈,阿桑一个漂亮的姿势翻身上马,转头向段允安伸出了手。
那手纤细修长,皮肤莹白,阳光透着她的指缝,呈现出红玉一般剔透质感,许是长年握剑的缘故,那手的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茧。
段允安自然地将手搭了上去,他此前脚程太慢,常常称病走一步歇两步,阿桑忍无可忍,只好跑到集市上找快马代步,但因辎重有限,只买了一匹两人共骑。
段允安上了马,想起阿桑的伤,抱着她的腰叮嘱道,“阿桑,你还有伤,别骑太快!”
“好。”阿桑的腿轻轻夹了下马腹,马儿笃笃向前。
跟往日一样,前行路上两人并无太多言语,日头已渐大,段允安抽出袖中的折扇,一会儿给自己扇扇,一会儿给阿桑扇扇,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叫阿桑歇一歇。
“你为何说他没有好下场?”阿桑突然出声。
段允安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阿桑问的是那位将军,他一派潇洒地摇了摇折扇,“若世道艰险,能活到年老未必是什么苦难;若世道艰险,妇孺也要提刀饮血,又哪有什么希望?至于病嘛——”
他将自己贴向了阿桑的耳朵旁,“这世上,谁人没个一病三分痛?苍生的苦与希望从来都在于每一个人,而不是某些人。”
“他是个将军,能说这样的话,想必是以苍生为理想。”段允安笑道,这分笑,分不出是感慨还是嘲弄,“如此远大的理想又如此简单的心性,下场怎么会好?”
阿桑突然回头,段允安猝不及防,嘴唇擦过她的脸颊,与她的发间来了个短暂的厮磨。
看着阿桑瞪大的眼睛,段允安有些心虚道,“莫不是说那话的人,竟有个好下场?”
“不,他的确下场不太好。”阿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回头将腰间的长剑横在了自己身前,勒紧了缰绳,马儿停住了脚步。
不知为何,看着阿桑横着的长剑,段允安突然就想起了那日的情景。
那日秋高,战场上秋风肃杀,战马长嘶,将军横刀立马,正欲一声令下。
锦衣的宫人报告君王已至,命将军即刻回营,否则君王将以死相劝。
将军无奈回到营帐,君王却突然晕倒,将军衣不解带,亲自照拂,却不想在子夜朦胧未醒之际,被榻上的君王一剑穿胸。
主将已死,锦衣的宫人立刻宣读圣旨,众将臣服。
一直呆坐在榻上的君王也被他的黑衣护卫们护送离开,只有将军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上,与呜咽的山风融为一体。
6
阿桑下了马,“天气炎热,我去找点水。”
说完飞身向山谷掠去,衣袂扫到眼前一丛木槿,枝叶颤抖,花瓣纷飞,有一片落在了段允安正看向她的眉间。
段允安也下了马,牵着马找了一处阴凉处,坐下来等阿桑。
耳边传来一声女子的低笑,段允安转头,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襦衫女子,背上背着一把银弓,却偏偏做出一副娇滴滴的模样。
“公子许久未见,可还记得奴家?”女子的声音似勾栏中的莺燕一般娇媚,想必惯常用来魅惑她的猎物。
“你是那个……”段允安盯着她背上的银弓,似是认真地想了想,试探道,“瘪、瘪三?”
似乎不太礼貌。
果然,女子有些生气,生气的后果是段允安腿上一凉,一支银箭没入了他的大腿。
“荼靡,我的名字。”女子笑吟吟道,“你记不住,我原谅你,毕竟跟死人置气也没太大必要。”
段允安强忍住腿上的疼痛,拿出了从前哄世家小姐的架势,笑道,“哪里的话,这么美的姑娘自然一见难忘,你且过来让我好好瞧瞧,到底是哪里更美了,竟让我一时认不出。”
荼蘼咯咯笑了一声,向段允安眨了眨眼,“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她将背后的银弓捋直,自右端抽出了一把软剑,眼神也不再娇媚如水,恢复成刺客独有的冷漠和自负。
段允安叹了一口气,“你的确有些本事,中了我的化功散,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恢复。”说话间手指自背后偷偷伸入了后腰的夹带里。
“荼靡,住手!”远处传来一声男子的轻喝,紧接着一群黑衣轻甲的人自树丛里鱼贯而出。
段允安心中苦笑了一声,早知今日出门前,就该看下黄历,这一个两个应付起来,真令人头大。
来人走到段允安的面前负手而立,一身暗纹锦衣纤尘不染,他玉冠博带,眉目俊朗,当得上一句光风霁月。
“许久未见,叙叙?”他弯下腰,目光在段允安脸上逡巡了一圈,眼里的笑意一时让人分不出真假。
段允安笑道:“即是叙旧,却不知来者是皇帝陛下还是司徒兄?”
“随你愿意。”司徒照温柔一笑,手指探向段允安的下颌摩挲了一下,再抬手时,手间就多了一张人皮面具。
“嗯,还是你原本的模样顺眼些。”司徒照满意道。
长年附在脸上的人皮面具被人揭了去,段允安一瞬间有种被人剥光衣服的耻辱感,他拔掉腿上的箭头缓缓起身,在司徒照面前将自己站得笔直。
鲜血自段允安伤口处汩汩流出,染红了他半边的衣袍,他浑不在意。
许是失血过多,段允安此刻肤色苍白如雪,他看着在笑,语气却让司徒照在炎炎夏日感觉到些许冷意,“我与司徒兄虽相识一场,但似乎无旧可叙呢。”
无论多大多浓的旧情旧意,早在司徒照亮出兵甲的那一刻叙完。
段允安还是储君时,司徒照是南楚送往永安皇都的质子,彼时南楚不过一介弹丸之地,永安虽然颓败之势已显,但也从未将南楚放在眼里。
段允安与司徒照年龄相仿,性情相投,两人天天黏在一处,难舍难分,他怜他少小离家,又喜他惊世才华,所以对他格外的好。
吃穿用度,有他段允安的,就少不了司徒照一分,就连太子太傅,也是兼着司徒照一并管教。
司徒照天赋异禀,治国之道,布兵之术,他总比段允安学得快上许多,偶尔东宫的一些政务,段允安也喜欢拉着司徒照一起处理。
彼时的永安皇帝看着太子这样宠着一个质子,略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思及南楚不过一介弹丸根本不足为虑,所以也就由着段允安高兴了。
他虽是个平庸的皇帝,却是个好父亲,他膝下只有段允安一个皇子,他懂得儿子的孤独,有人陪着,做父亲的也高兴。
如此经年累月,永安这两位心大的父子终于亲手喂大了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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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允安即位第二年冬天,司徒照请旨回去省亲,段允安准备应允,文武百官们一片反对。
西武将军更是拿剑指这这位新帝的鼻尖,眼里尽是怒其不争,“司徒照此子,狼子野心都写在脸上,也就是你这个眼瞎心盲的看不出来,你此番让他回去,于放虎归山无异!”
身为臣子对于自己的君王如此出言不逊,朝臣们看得咂舌,段允安却也不恼,“大将军且息怒,司徒照虽为南楚质子,但这几年也是尽心尽力向着永安,此番让他归国聊解思乡之情,方显我永安仁义的大国风范。”
算起来,段允安与西武之间的情谊,并不比司徒照少半分,在司徒照之前,日日陪在段允安身边的正是西武,两个半大的孩子凑在一起,最喜欢高谈阔论的就是如何拯救苍生,如何开创太平盛世。
再大一点,西武便随着父兄披甲上阵,一戍边关就是七年,起先他们还有些书信往来,后来战事吃紧,书信渐渐少了,以至于后来一年也通不上一次书信。
段允安委实寂寞了一阵子,直到南楚更换质子,司徒照进宫。
段允安即位后,总算寻了个由头召西武回京,两人相见中间隔了七年,各自言行举止多与年少时不尽相同,君臣的身份也让两人莫名多了份生疏,直至西武殿前指着段允安的鼻子叫骂,方能看出一点往日相处的影子。
可段允安最终还是一意孤行放了司徒照回去,西武气结,眼不见为净,索性请旨回了边关。
南楚的铁骑踏入永安的边境时,段允安还在龙椅上,盘算司徒照回来的时日,直到司徒照腰间的佩剑指向他的胸口,他才发现这皇宫内的亲信,全都站在了司徒照的身后。
除了那个日日为他掌灯的小黄门。
段允安还记得那日小黄门为他挡下那一剑,弥留之际望着恢弘的宫门对着段允安无限希冀,“陛下……奴好想看看家乡的桑林,这里头全是光秃秃的墙根,什么都没有。”
小黄门为段允安掌灯时,段允安时常会跟他聊几句,知道他出身江南,夏日家乡的桑林郁郁葱葱,树叶肥美,养大的蚕宝儿吐出的丝冰凉柔软,是五彩的,十分漂亮。
在那样的情境下,小黄门是唯一一个愿意站在段允安身后并且为他而死的人,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这些年段允安顶着小黄门的模样走了很多地方,也下过江南,却始终没有找到小黄门所说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桑林,也没有找到吐出五彩丝的蚕宝儿。
如今小黄门心愿未了,人皮面具却已被司徒照毁去,段允安暗自握紧了拳头。
“是么?”司徒照向段允安迈出了一步,故意凑得更近了些,近得两人鼻息相闻,白皙的脖颈完全暴露在段允安的眼前,仿佛段允安只有心掐一掐,他必然来不及躲闪。
段允安别过头,“说吧,又想让我帮你对付哪个前朝的旧臣?不过恐怕你会失望,前朝的子民恐怕现在都巴不得我死,我已规劝不了他们半分。”
那日小黄门身死,段允安明白大势已去,宫廷内虽已无忠臣,但皇城外还有许多良将,自古改朝换代,忠臣良将的下场最是凄惨,他作为他们的君王,必须想尽办法保护他们。
哪怕这些法子在旁人看来血性全无,毫无风骨,但只要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他的确是个极贪生怕死之人,哪怕那是别人的生死。
司徒照刺出第一剑,确实也让刺不下第二剑了,这么多年段允安对他赤诚相待,他并非毫无感觉。加之段允安提议不错,他也不是嗜杀之人,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就可以江山稳固,他倒也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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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你劝,把你交给他们就好。”司徒照道,“你是不知道,你的西武将军手下那匹精锐,有多难缠。”
说话间司徒照退向一边,段允安的脖子上立刻架上了七八把大刀。
树丛里面又走出一群兽皮大衣的大汉,个个手持大刀,一身兽骨环佩叮当,做着山匪的打扮。
带头的虎皮大汉嘿嘿一笑,“看来皇帝也有讲信用的,说好了,只要把这狗东西交给我们处置,还我家将军一个公道后,我们将来绝不再生事端!”
那日西武将军被一剑穿胸,皇帝意欲收编西武旧部,但旧部对做皇帝的全然散失了信心,纷纷找机会请辞。
有人带头落草为寇,干起了劫富济贫的营生,后来越来越多的旧部加入,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土匪窝子。
越来越多被打劫的高官富贾们跑到皇城哭诉,司徒照派人交涉,得到的答案是交出段允安,否则一切免谈。
军中之人向来认死理,段允安杀了他们的将军,就应该为此偿命。
“想带走他,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阿桑突然出现在前方,她右手执剑,腰间挂着两个水囊,高高的马尾迎风飞扬,周身散发着森寒的气息,无来由令所有人都退了一退。
他是前朝帝王被刺客追杀,女将军持剑而立“想杀他想杀我”
荼蘼率先向阿桑发了三箭,却被阿桑一个剑花击落,断箭飞出去几尺,钉在了树上,惹得树木枝叶颤抖。
黑衣轻甲的护卫们一拥而上,阿桑纵身一跃,衣袂无风自扬,她举剑横在胸前,身体飞速旋转,林中的树叶与地上的尘土也跟着一起环飞起来,须臾间就形成了一团旋风,将蜂拥上来的黑衣护卫们层层包裹。
树叶疾飞,飞沙走石,无人看得到风穴内的情景。
又过了须臾,风止,叶落,黑衣轻甲的护卫们倒地一片。
阿桑从天而降,白皙的脸上落了几道血渍,她双目赤红,神情宛如阎罗再世,又宛如战神亲临,“还有谁?!”
环风斩!这女人怎么会西武将军的环风斩?!
兽皮土匪们看得这一记绝杀,心中惊诧不已,环风斩乃西武将军的独创绝技,他们不会看错。
余下的侍卫们面面相觑,瑟缩不敢上前。
阿桑转头,却是对着那群兽皮土匪,“口口声声说要为本将军讨回公道,怎么我死的时候,却无人替我收尸?”
“那、那是因为……”
土匪们刚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接着都羞愧地地下了头,那日他们接完旨回到营帐,西武大帐却起了火,等到扑灭火势,地上的尸首却早已不见,他们翻遍了整个西武大营,最终却一无所获,于是对段允安恨得愈加牙痒,一定是他趁乱带走将军的尸首去司徒照面前卖弄人情了。
“没想到永安的西武将军,竟是一名女子。”司徒歪了歪头,他虽语气感慨,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转头对段允安道,“你分明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杀了她,是怎么让她活过来的?难道是那日营中所有人都联合起来骗我?”
段允安低头,抿唇不语。
9
阿桑的声音凉凉地传来,“我来替他回答,那日永安皇帝确实捅了西武将军一剑,可是死的不是将军,而是皇帝。”她顿了顿,“司徒照,拿情义喂狗的人绝对猜不出来,一个人为了心中的那份情义,可以把自己的性命算计进去。”
那日段允安称病将她召回,却趁她照顾自己之际用银针将她刺晕,利用事先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将两人互换了身份。
她朦胧醒来时,看到榻边另外一个自己惊骇不已,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自己手中的剑已穿进对方的身体。一时间她脑中电光火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还未来得及思考,段允安带来的那些护卫就冲进了营帐,将她从榻上带走。
一切来得太快,直到她被那些护卫们带出大营外一处隐蔽的林子处,听到宣旨宫人的声音断续传来,“西武反贼已被永安旧主诛杀……尔等速速投降……既往不咎。”
“段公子?”护卫们的声音传来,这一声段公子令她瞬间如坠冰窖,她如果是段允安,那死的西武又是谁?
动手吧。护卫们相互递交了眼色,但又觉得这位永安旧主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但他们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到眼前一阵风卷起,紧接着喉咙处一凉,十二护卫同时倒地,似是被风托住,竟没有一丝声响。
她赶回大营,看到了血泊中的“西武将军”手里攥着一封书信,正是那日她赌气写下的“君死,臣即刻收兵!”
周围的幔帐已起了小火,火折子滚落在他的身旁,这个傻子,当真一点后路都没想给自己留。
耗了百来日,她终于在阎王手里把段允安抢了回来,眼见人要醒过来了,她却不太敢面对,只敢把他托付给一对朴实的农人,自己守在暗处默默保护。
在他身边守着的数百个日日夜夜,仔细回忆起日前相处的点滴,听得他梦中的呓语,她好像终于懂了他。
少年的理想是成为拯救苍生的千古帝王,但后来发现苍生实在太重,往往为了救上那么一两个人就需要耗尽全力。
两年内他苦心孤诣,为了护下旧臣们的性命,受多少折辱他好像都无所谓,他喜欢看所有人好好活着,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微末的苍生理想。
段允安其实不适合做帝王,他学不会帝王手段,又太害怕流血牺牲,注定会被苍生裹挟,无法运筹天下。
只可惜,她懂得有点慢,慢到她差点失去他,才堪堪回过味来。
后来的日子,她看到他一天天康复,又看到他离开农人找了一间破屋,看到他换上小黄门的脸皮,看到自己的旧部和司徒照的死士一个个找上门被他一一他用小计谋击退,直到大雪天那位凶悍的刺客出现,她才不得已现身。
她似乎总是习惯性地用剑指向段允安,所以他把她当成了刺客,彼时她却只有一个念头,将错就错,也好。
10
众土匪们听得唏嘘,多年里按捺在血管里的热血开始沸腾,这群人简单而直接,情义说有千金重就有千金重,配得上值千金的相护。
这群人本是西武精锐,虽然做了土匪,但功夫一点也没落下,不一会儿功夫,局势便已逆转,架在段允安身上的刀已悉数断去。
司徒照一贯自负,自信此行一定能收服西武旧部,因此并未带太多人马,此时那些侍卫们伤的伤,残的残,唯一还能打的荼蘼也已经披红挂彩。
阿桑将段允安拔下的羽箭拾起,手腕运劲,羽箭飞出,穿过荼蘼的肩胛将她钉在了身后的树上,“我与他两箭之仇,一并还了罢。”
段允安惊叫了起来,“哎呀阿桑你轻点,你原本也是个怜香惜玉的!”
阿桑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大,他怎么办?”虎皮大汉扭住司徒照的胳膊,其余众土匪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风水轮流转,半个时辰前,段允安也是被刀这么架着的。
“交给你吧。”阿桑此刻已搀着段允安坐下,开始为他处理伤口,此前段允安带出的金创药已全部用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只能先勒紧了绷带止血。
段允安瘸着腿走到司徒照前面,扣住他的下巴给他喂了一颗药丸,土匪心领神会,用手在司徒照喉间一拍,那颗药丸顺着喉管落进了肚里。
司徒照瞪大了眼,“你给我吃了什么?”
“自然是毒药,此毒每年这个时候会发作一次,我会派人给你送解药,”段允安眨了眨眼,“所以你最好祈祷我们都活着,否则没人送药,你可就七窍流血而亡了。”
“放了吧。”段允安示意土匪们,土匪们看向阿桑,阿桑点点头,土匪们便把刀放回了腰间。
“司徒照,昔日我将江山拱手想让,就从未想过拿回来。”
段允安轻声道,“我年少时轻狂,总以苍生为理想,觉得我父皇哪哪儿都做得不好,可坐上那龙椅才知道,这苍生的担子颇重,重得你需要付出很多才能勉强支撑。至尊之位向来孤单,你看阿桑从我身边一走就是七年,要这般周折才勉强拾的一些少年情谊,我真觉得没有什么趣味。”
他顿了顿,“你若真觉得有趣,就好自为之罢。”
阿桑已翻身上马,向段允安伸出了手。
段允安此刻心中五味杂陈,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
他看到阿桑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西武,那日他偷换人皮面具时,发现西武脸上已经附上了一张面具,揭开后出现的便是大雪天里那张女子脸庞。
白皙秀美,眉目如画,令人一见难忘。
只不过她似乎不肯相认,他也只能装作不知,少时就喜欢在她面前装病骗她关心,哪怕她换了一个身份,他装起病来,还是驾轻就熟。
两人依旧同骑了一匹马笃笃向前,跟在屁股后面的土匪们叽叽喳喳。
“老大,你怎的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细皮嫩肉的美娇娘了?”
“老大,跟我们回土匪窝怎么样?回去了,你还是我们的老大!”
“老大,你莫不是要跟这小子成亲吧?我觉得他武学根骨太差,不大配得上你!”
……
阿桑终于听不下去了。
“坐稳了!”她向后叮嘱了一声,催马飞奔起来。
“阿桑,我们去哪儿?”段允安紧紧地环住阿桑的腰,紧张地问。
“东篱谷!”
“那个……其实我没病,都是装的。”段允安难为情道。
“我知道。”阿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风中,“东篱谷,是我们将来的家乡,那里有郁郁葱葱的桑林,还有能吐五彩丝的蚕宝儿——”(原标题:《东篱有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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