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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阿黛尔庄园：汝欲看得更远

文、图/张璐诗

本文首发于总第889期《中国新闻周刊》

暮冬时节，第三次来爱尔兰。

离西南部的利默里克市不远，有一个名叫阿黛尔的村庄。终日咆哮的麦戈河畔，有一座建于19世纪、如今是爱尔兰一级保护文物的建筑——阿黛尔庄园。

阿黛尔（Adare），在爱尔兰凯尔特语中是“橡木渡口”之意。橡树林间，一不留神就“掉”进了童话小仙境里。门口由一位藤编的红发仙女守卫着，走进林间，你会见到19世纪时贮存冰块的“冰屋”、只有铺着毛皮的一张长凳的“诗人小屋”、房顶上站着一只大野兔的“蘑菇屋”。往深处继续走去，抬头可见紫色风铃、路边铃铛那么大的花朵、用柳枝编成的拱形长廊，还有树上的红蜻蜓。

2月初，天气还很寒冷，风雨一阵阵袭来，但并不妨碍每棵树下已开满了黄色水仙，令人意识到春天已经不远。

走出这个小园林，雨云一眨眼已经飘远，天色放晴。昔日伯爵家的菜园里，依然花草茂盛。一不留神，草丛里蹦出了一只野兔，没回过神来就已跑远了。

一切要从1830年邓雷文伯爵患上痛风症说起。

伯爵夫人为纾解夫君自怨自艾的情绪，建议他将自家普通的乔治亚风格的房子扩建一下。没想到，这桩雄心勃勃的大工程，不光帮伯爵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还为阿黛尔村里横遭19世纪土豆饥荒肆虐的愁苦百姓们带来了生计。伯爵远赴欧陆、英格兰等地寻找建筑设计灵感，雇佣了大批建筑工人，伯爵夫人则成立了“针线学校”，请了大批女工来做缝缝补补的活儿。

佩恩兄弟是庄园的主要建筑设计师，哥儿俩曾为爱尔兰设计了大批著名教堂、城堡与银行。设计阿黛尔庄园的这幢房子时正逢19世纪英国和爱尔兰哥特式建筑复兴时期，佩恩兄弟又从浪漫的骑士传说中汲取了灵感。

走近房子细看，屋檐上雕刻着各种面目狰狞的石像鬼，还有形似希腊神话中的各种奇兽如狮鹫、塞壬等。在门外刻上石像鬼是中世纪欧洲人用以驱赶邪恶保护家园的习惯做法，而眼前这些雕刻的大部分灵感，则来自中世纪描绘各种奇异幻兽神话的《Bestiary》（百兽书）。查阅这本书的时候，我脑海中想到的是《山海经》。

一走进房子，哥特风鲜明的尖形拱门与凌空的飞扶壁扑面而来。365扇窗户、52支烟囱、7根石柱与4幢塔楼，分别对应着一年之中的“天”“周”与“季”，令人感到这座楼经历的春秋。楼内密集的纹章、装饰石和胡桃木面板上的木雕装饰透出了神秘气氛。巨幅文艺复兴时期的画作之下，熊熊炉火在原封不动的19世纪古典壁炉内燃烧着。

我这两晚住的房间，曾是伯爵一家的卧室。天花板下面用拉丁文刻着当年伯爵家的家训：“汝欲看得更远。”这幢庄园就是佐证之一吧。明亮宽敞的飘窗外一片绿意，视野内有优雅的法式花园、麦戈河，还有小动物出没的小树林。

起床对着窗外的草坪与河流发呆一阵，看鸟雀与红松鼠跳跃，便到二楼“画廊”用早餐。一进门，立即被高耸穹顶下的彩绘玻璃窗所震撼了。这座40米长、天花板高达8米的大厅，据说是伯爵当年参观了法国凡尔赛宫后仿照里面的“镜厅”而建，两侧墙边以17世纪弗莱芒唱诗班的高台做装饰。壮丽的长形大厅堪与一座教堂媲美，却不过是当年伯爵一家闲坐的客厅。

如今几十张铺着白色餐布的大小餐桌间人来人往。我们在一张挨着壁炉上几个大书柜的桌子边坐下，在各种神兽的注视下，分别点了爱尔兰全早餐、牛油果煎蛋或者法式吐司。窗外云卷云舒，带来典型的爱尔兰天气：前一分钟晴空万里，后一分钟风雨交加暗无天日。坐在壁炉旁，听冰雹砸窗，这种时刻，你可以短暂想象一下19世纪庄园主的生活。

日间到阿黛尔小村子里走了一圈，又在840英亩的庄园内散步良久。昔日伯爵家的马车房重新装修后，成了一家独立的餐馆，就叫“马车房”。菜单上一盏复古马灯，旁有托尔金的《魔戒》中的一句：“但愿在所有的灯都灭掉的黑暗之地，有这盏灯为你点亮。”

晚餐安排在曾是伯爵家餐厅的“橡房”，如同开启一幅爱尔兰美食地图：北部高尔维附近海域捕捞的生蚝、扇贝、螃蟹，爱尔兰最好的奶场、西南部的金谷地区出产的奶制品，偏远西部长期雨雾弥漫的康纳马拉地貌上生长的蔬菜，伦斯特省的博伊奈河边黑土上放牧的牛羊。

离开那天，天色依然是看云行事，忽晴忽阴。走到小树林前，忽然一只冬眠早醒的红松鼠跳上树枝，啃着爪子里的坚果。

要知道，多年以来，英国、爱尔兰本土的红松鼠已经被外来的体型庞大的灰松鼠弱肉强食得差不多了，城市里已难以见到，只在偏远乡间还有它们的一小片保留地。这似乎也是阿黛尔庄园自身的一个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