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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杀、深埋、焚烧：福建长汀全城围堵牛结节性皮肤病，禁止活牛调出

“我没空，你别来！”刘长梅显得有些“霸道”。他挂断童坊镇畜牧兽医站站长彭跃龙的电话后，主动向红星新闻记者复述通话的内容，“他说过几天，县里要来我这儿检查。”

50岁的刘长梅咧着嘴，笑了，露出几颗伶仃孑立的牙齿。

刘长梅是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童坊镇拔哩村村民，性格大大咧咧，言语间有些霸道，甚至有几分嚣张，但为人实诚，也算积极地配合着眼下的各方工作。

刘长梅

7月4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村里采访他，发现他不在家。他堂哥、拔哩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主任刘长伦犹豫很久，才敢给他拨打电话。

电话中，刘长伦很快就被怼了回来，刘长梅很倔强：“谁来也不见！”之后，悍然挂断电话。刘长伦有些尴尬，讪笑着对记者说：“他心情不好，脾气有点大。”

但没多久，刘长梅还是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见到记者和刘长伦，他乐呵呵地倒茶，讲述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却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个关于牛结节性皮肤病的“故事”。

一张“牛全身起泡”照片引发关注

养牛户一家15头牛“中招”

牛结节性皮肤病（LSD）是由痘病毒科山羊痘病毒属的牛结节性皮肤病病毒（LSDV）引起的一种牛全身性感染疫病，最显著特征是全身皮肤出现结节病变。各种品种的牛均易感染，但传牛不传人。

资料图：牛结节性皮肤病的临床症状

据农业农村部通报，该病于1926年在津巴布韦被首次确诊，2015年希腊、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相继报告发生该病，目前广泛分布于非洲、中东、中亚、东欧等地区。2019年8月12日，首次在我国新疆伊犁州被确诊发生该病。目前，中国农业农村部暂将其按二类动物疫病管理并采取相应防控措施。

而据农业农村部最新通报，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江西省瑞金市近日先后报告发生牛结节性皮肤病。此后，包括长汀在内，全国多地开展牛只排查和流行病学调查，并采取相应防控措施。

像刘长梅这样的养牛户也终于知道，牛全身布满的一个个“泡”，多是和一种名为牛结节性皮肤病有关的“新病种”。

刘长梅家此前发病的牛

6月3日、5日，长汀县两度紧急召开全县重大动物疫情应急控制指挥部工作会议，全城扑杀确诊患有牛结节性皮肤病的牛只，并通过焚烧、深埋等方式进行无害化处理。

这次扑杀应急处置，拔哩村村民刘长梅家的牛“中招”最多，也是损失最重的。

拔哩村距离童坊镇镇政府约20公里。刘长梅的家在拔哩村委会附近，这里群山环抱，毛竹林立，水草丰美。

4年前，刘长梅买了8头牛，就在家附近的山坡上，用竹子、石棉瓦等为牛“造窝”，发展养牛产业。截至今年6月6日，刘长梅家的牛通过自家繁殖已增至35头。

但随着机械化耕种推广，加上养牛无法很好解放人力，在拔哩村，甚至是长汀县，像刘长梅这样以养牛为业的人并不多。

“整个行政村只有两户养牛，除刘长梅外，另一户是刘双章。”拔哩村委书记兼主任刘长伦说，“目前，村里被确诊的，就是刘长梅家的牛了，有十多头。”

“15头！”刘长梅接过话：“价值十几万呢，一部小车没了。”

刘长梅家的牛棚

村民们说，过去，农户在耕牛身上发现一两个泡是正常，不正常在于，全身都长满泡，整张牛皮密密匝匝布满大大小小的泡，“让人看了都很恶心”。

刘长梅发现他家一头牛身上起泡后，将牛牵到家门口，和其他牛只分开。但这头牛身上的泡，还是越起越多。有人将这头满身起泡的牛，拍了照片，传到了网上。很快，这头牛在当地刷屏并引发官方关注。

6月4日、5日，刘长梅家陆续来了很多人，有镇上的，也有县里的，还有龙岩市以及省里和北京来的专家。

“来了40多个人，围着我家的牛转，问我很多问题。”刘长梅说，比如最近有没有从外地进牛，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哪知道为什么呀？我也不希望这样啊！”刘长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最近他都没有买新牛，牛都是4年前买的。

6月6日，经福建省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实验室荧光PCR检测，刘长梅家牛场里首批有11头牛被确诊，牛结节性皮肤病病毒核酸阳性。

刘长梅家牛场首批有11头牛被确诊

但不幸并没有就此打住。6月19日，第二批的检测结果显示，又有4头牛被确诊。

前后15头牛“中招”，刘长梅的牛棚空了一半。

全城扑杀病牛并无害化处理

农户心疼说“再过一个月就生牛宝宝了”

发现牛身上起泡的，不只是刘长梅家。

在长汀县濯田镇南安村、河田镇南山下村也出现类似情况。

红星新闻实地走访发现，濯田镇南安村村民兰自营、兰德生家的耕牛，也被确诊患上牛结节性皮肤病。

7月3日下午，在兰自营家里，他的情绪依旧很低落。见记者到来，73岁的他举起右手，朝自己的心脏位置拍了拍，“我心疼啊。”

73岁的兰自营至今仍然很失落

心疼是因为，他家两头牛被确诊为牛结节性皮肤病后，全被带走“处置”。

“就在村头桥边打死的，自家的牛，我不敢看。”兰自营说，有头母牛，肚子里已有小牛了，再过一个月就生牛宝宝了。

兰德生家在兰自营家斜对面，他家唯一的耕牛也因确诊被带走“处置”，“我家的牛，肚里也有宝宝了。”兰德生说。

兰德生和兰自营都反对官方将牛带走“处置”，因为“补偿太低了”。按照官方的补偿标准，大牛3000元/头，小牛1600元/头。“昨天，我和兰德生去市场转一圈，没耕牛卖。”7月3日，兰自营说，即便有，市场价也是每头8千到1万元。

这样，兰自营家两头牛获得的补偿远不足以购买一头耕牛，“再过段时间，水稻收割了，如果没耕牛，如何耕作？”

对此，当地农业农村系统工作人员告诉红星新闻，根据《动物疫病防控财政支持政策实施指导意见》，国家在预防、控制和扑灭动物疫病过程中，确实会对被强制扑杀动物的所有者给予补偿。

目前纳入强制扑杀中央财政补助范围的疫病种类包括口蹄疫、高致病性禽流感、H7N9流感、小反刍兽疫、布病、结核病、包虫病、马鼻疽和马传贫，2019年，非洲猪瘟也被纳入了强制扑杀补助范围。“牛结节性皮肤病是新病种，目前也尚未列入其中，因此补助多少没有标准或先例可循”。

上述工作人员还透露，目前部分养牛户认为，扑杀补助与市场价格差距较大，存在抵触情绪，为此，他们也专门向上级部门反应相关情况，并申请予以经费补助。

河田镇的病牛被带走“处置”

濯田镇南安村村委会主任兰星尧告诉红星新闻，全村排查后，截至目前，发现4户人家的牛被确诊了，其他的暂未发现。

在河田镇南山下村，也有3户人家的牛被确诊了。7月3日，南山下村党支部书记、村主任罗时耀告诉红星新闻，这3户分布在张坑、付屋、南山下3个自然村里，“6头牛都已被拉走焚烧了”。

和这些零散的农户相比，依然是刘长梅的损失最大。

“补偿标准和市场价相比，亏掉至少6万元，”刘长梅说，“那段时间，我头晕完。”刘长梅的妻子罗长连在一旁插话解释说，过去一个月里，丈夫“都瘦得皮包骨了”。

“一个月前，我120斤，现在只有112斤，瘦了8斤。”刘长梅说，6月7日，牛场里的牛被确诊后，拉走2头；6月9日，又拉走9头；6月19日，再次拉走4头……

“头晕完，头晕完！”刘长梅念叨着，过了一会儿又说，“幸好我老婆宽容，老婆说，破财消灾嘛。否则，她要死要活的，我也就不想活了。”罗长连看着他，会心地笑了。

刘长梅讲述自身遭遇

刘长梅家的15头病牛中，除5头通过挖掘机深挖坑填埋外，另10头都和其他乡镇的病牛一样，运往位于长汀县策武镇的焚烧场焚烧处理。

那5头病牛被埋在当地一个叫岑背坑的地方。

“坑挖得很深，超过3米深，里面还洒上厚厚的石灰、烧碱等进行消毒。”刘长梅说。

“传牛不传人”

经严格检疫的牛肉可放心食用

据长汀县人民政府网站介绍，长汀县地处武夷山脉南麓，位于福建省西部，是闽粤赣三省的古道枢纽和边陲要冲。长汀县是个典型的山区县——“八山一水一分田”，拥有55万人口。

但在当地，如今的农业耕作中，越来越多农户使用机械化，只有少数家庭和老人通过耕牛来耕作。

利用耕牛耕作的好处在于，小片地块和山地的耕作，耕牛反而更灵便。机械化耕作对于上年纪的老人来说，除要掌握技术之外，还需要有体力上的把控能力。

被带走“处置”的病牛

据当地农业农村系统工作人员介绍，6月2日，长汀县首次发现可疑牛结节性皮肤病病例后，国家、省、市、县，各级农业农村部高度重视，排查发现，这些病牛多出现在当地一些农户的耕牛身上。

据前述工作人员透露，6月2日，长汀县第一时间通知全县各乡镇兽医站开展全面排查和报告工作；

6月3日，福建省、龙岩市的专家指导组来到长汀县开展牛结节性皮肤病流行病学调查；

6月4日，农业农村部和福建省、龙岩市专家指导组再次到长汀县各乡镇，对临床诊断为牛可疑结节性皮肤病的病牛和同群牛进行采样送检；

6月5日，长汀县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印发《牛结节皮肤病防控知识宣传材料》……

在中国农业出版社的《跨境动物疾病图谱》一书中，对牛结节性皮肤病进行过详细科普：致病病毒可在被感染牛的唾液中存在，也可以通过被污染得环境感染。但最主要的传播方式是节肢昆虫媒介的机械传播，也就是蚊蝇的叮咬传播。此外，虚弱的母牛或是妊娠的母牛，更易继发细菌感染，或感染蝇蛆病导致症状恶化。

就此，长汀县采取的防控措施有：对所有阳性发病牛，立即扑杀和进行无害化处理，限制同群牛移动或上市交易；加强检疫监管，疫区禁止调出牛群及其产品；加强牛舍和牛只活动区域消毒……疫点连续消毒7天，每天3-5次，之后每天消毒1次；疫区每天消毒1次，持续消毒21天。

被带走“处置”的病牛

由于“限制同群牛移动”，刘长梅无法像过去那样将牛在山上放养。圈养后，他只好每天上山割草喂牛。

“每头牛每天食草70斤左右，为喂饱这20头牛，我早上9点出门割草，一直割到晚上7点半。”刘长梅说，他每晚割草回来的时候，别人都吃完饭了，他才刚煮饭。

据农业农村系统工作人员透露，经过排查发现，长汀全县养牛场（户）2636家，存栏牛6864头。“长汀县对已确诊患上牛结节性皮肤病的25头病牛，全部扑杀和无害化处理。目前，暂未发现新增确诊病牛。”该工作人员表示。

无害化处理主要通过深埋和焚烧，焚烧地点位于长汀县策武镇319国道附近的一座山坳里。

病牛在此做焚烧无害化处理

7月5日，红星新闻记者来到焚烧点发现，焚烧病牛主要由一家名为长汀县华阳农业发展有限公司负责。

进入焚烧场地所在的山坳入口，视频监控见有人进入，就一直警报声不断。一名中年妇女闻声从房内走出来，她告诉红星新闻，焚烧场平时主要以焚烧病猪为主，但最近一个月，随着牛结节性皮肤病疫情出现，陆续对一些病牛进行焚烧处理。

天眼查显示，长汀县华阳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经营范围包括“动物和动物产品无害化处理”。在该公司办公室，通过视频监控，红星新闻记者发现，工作人员先对动物拆卸成块，之后才送入高温炉内焚烧。

无害化处理现场监控视频

与此同时，龙岩市人民政府官网也在显著位置专门科普“什么是牛结节性皮肤病”：该病不是人畜共患病。换句话说，“不感染人，只感染牛”。

7月2日至7日，红星新闻记者在长汀县下属多镇采访发现，当地市场上的牛肉售卖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长汀县城江边农贸市场一位刘姓的屠夫告诉红星新闻，自家档口如今一天只能卖出20-30斤牛肉，销量比以往有明显减少。

“这些牛肉是安全的，否则不可能上市售卖，但有的老百姓还是不太放心。”刘屠夫说。

“两章两证”

事实上，在区域内发生牛结节性皮肤病后，中共福建省委宣传部主管的福建官方新闻门户网站“东南网”就对“放心牛肉”给出了温馨提示：建议广大市民选择正规商超和农贸市场购买牛肉，购买时可询问商家是否持有“两章两证”（动物检疫合格印章、肉品品质检验合格印章，动物检疫合格证、肉品品质检验合格证）及食用农产品追溯凭证，确保肉品来源正规、定点屠宰企业。定点屠宰企业屠宰的牛只要经过严格检疫，可放心食用。

红星新闻 记者王春 韦星 发自福建省长汀县

摄影 韦星 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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