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前三季度北京市招待度假旅游总数1.98亿人，休闲度假游客2.41亿人

环京千亿产业，不会被大雨冲走

全文约5200字，阅读约需10分钟

文｜陈俊一

编辑 | 王辉

核心观点

1、环京图书印刷仓储物流的千亿产业规模，是对降本的极致追求

2、百亿、千亿的环京图书产业带，迁来筚路蓝缕很难，迁走前途漫漫更难

3、关注量最大的未必产值税收更高，只有科学规划才能缔造更多千亿产业

老何刚下单了中图网的99元图书加油包“盲盒”，内含随机四本图书以及金属书签、纪念徽章各一枚。虽然不期待到时会给自己寄什么绝版书，但好歹是对在涿州受灾的中图网的一份精神支持。而中图网官网显示，截至8月10日中午，已经有超14万人下单购买加油包，近2.8万人购买文创加油包。

环京的图书仓储物流产业，主要分布在天津的武清、宝坻，廊坊的永清、固安两个县，以及保定市下的县级市涿州。沧州肃宁县的图书印刷产业也颇为有名。

其中仓储上，涿州的规模最大，仅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区就占地400亩，库房及配套建筑面积20万平方米，有超200家大小出版商及中盘商（链接上游出版商与下游二级批发商）的库房安置于此处。

规模最大，受灾也最惨烈，再加上中图网在一众受损书商中，因为涿州仓库体量最大、损失图书最多——作为环京图书产业带一环的涿州，没想到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浮出水面”。以往少有人关注的中图网，更成为了此次图书仓库被淹事件中的漩涡焦点。

01

低利润下的千亿生意

让仓储走向廉价洼地

据各家报道与预估，中图网在涿州的库房面积高达2万平方米，拥有400多万册图书，其中80%遭受水泡，估计损失3亿码洋；联合天际总体库存1.24亿码洋，图书近150万册，保守估计损失至少千万级码洋、百万级实洋；时代华语库房规模近8000平方米，图书存量300多万册，价值2亿多码洋，几乎所有图书都被泡水；北京天翼亨通、北京几鱼文化两家仓库同处于涿州码头镇，损失近2900万码洋；纸上声音书店创始人老闫估计仓库损失七八百万实洋、4000万码洋左右…………

有媒体估计，整个涿州，各家出版机构、民营书店、图书电商等初步估计损失或达百亿码洋。

图书因为利润微薄，又非常容易因为水火受损，多数仓库并未投保。在以往没有超级暴雨的时期，廉价的仓储成本（很多个人库房报价在0.3—0.6元/㎡/天，专业库房报价会贵到2元/㎡/天，视位置、配置情况不等），使得很多书店老板能够以3—5折的低价售书还能维持盈利；这些书店主要卖出版社的尾货，年限久但价格便宜，也满足了少数小众书爱好者的长尾需求。

但廉价仓储成本下，这些书企原本一直过着的“小而美”生活，在暴雨下已经戛然而止；仓储成本极限压缩下的未投保，更让这次环京图书产业损失严重。

图书作为一种特别的商品，相比于其他总是多了一层情怀在。逛书店，无论线上还是线下，似乎能给人带来一种比逛商场更高级的精神愉悦。

但在商言商，环京图书产业创业者、企业家们，尽管损失惨重——但有句话必须说，码洋不是实洋。

很多图书人也比较实在，说码洋损失的同时也不忘带上实洋。而码洋和实洋，是图书出版行业里的两个术语，两者差别很大，行外人往往没有注意到其中区别。

码洋不是实洋，因为销售部门向出版社进货时，都会有一定比例的折扣，折扣之后才是实洋。实洋才是真正的损失。

当然，披露码洋损失而不披露实洋损失，一方面是如此会放大金额，能引发更多人注意；另一方面，确实是仓库受损书籍众多，不同书籍折扣不同，实洋不好估算。

一般销售商和出版公司都是按照码洋的5折以下进行结算，具体折扣是商业机密，视双方强弱程度而定。一些强势出版社可能是5折结算，而一些弱势出版机构会低到2折甚至直接以尾货价格结算。若统一以3折计算，中图网3亿码洋的实际损失，也高达9000万。

有行业人士表示：出版行业利润率低，甚至到不了10%，且行业不留现金流，回款马上拿去进货投入到库房。这也是肺腑之言。

有统计显示，2022年我国图书零售市场码洋规模为871亿元（还未恢复2019年的巅峰数据1101.07亿元）。涿州过百亿码洋的发货量，已经占据了全国图书零售市场的八分之一左右。

但图书码洋仅是图书产业链最后环节呈现的结果，围绕出版的印刷、仓储、物流等更多环节，还能够吸纳更多人就业，带来更大的行业产值。千亿规模的图书码洋，甚至能带动10倍、万亿规模的上下游产值。国家新闻出版署数据显示，2021年全国出版、印刷和发行服务共实现营业收入18564.7亿元，利润1085.5亿元。

不到千亿的图书码洋，却带动整个出版、印刷和发行产业链超1.85万亿元的营收——不过整个行业才千亿左右的利润，利润率仅有5.85%。

高毛利的其实是已经砍掉印刷、仓储各环节的数字出版。

据统计，2020年北京市数字出版产业收入规模达3604.19亿元，同比增长了27.8%；2021全国年数字出版产业整体规模全年达到12762.64亿。北京的数字出版收入规模约占全国的三分之一。

媒体指出的涿州图书产业百亿码洋的损失，对于产值高达数千亿元的北京数字出版来说，只是“毛毛雨”而已，也是最适合转移走的落后制造业、物流业。

中小企业生存不易，而图书出版更是利润微薄。中图网的99元加油包，尽管有零星争议，但图书生意，谁说就只能卖书不能卖盲盒。其实，今年3月中图网在涿州仓储中心举办的“仓储淘书市集”，400万册书籍现场任选，就吸引了全国大量书友前往淘书，很类似淄博烧烤，以图书市集给当地带来旅游增量。

但离9月1日开学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正是学校和图书馆订书的高峰期——犹如农民即将收获的稻米突遭淹没，书商要售卖的“精神食粮”就这样在即将收获大单之前被洪水淤泥摧毁。

那么，涿州的水文、海拔条件，是不是不适合发展仓储产业？

02

140年来最强暴雨

会不会冲走这场千亿生意

这次“杜苏芮”带来的强降雨，其实是一个“潜伏”了140年的降雨“怪兽”。

据北京市气象台消息，北京本次降雨过程极值已显著超过北京地区记录到的降雨极值，为北京地区有仪器测量记录140年以来排位第一的降雨量。尽管环京地区仪器测量降雨历史没有那么长，但雨水横跨北京与环京地区，7月27日后，河北全省一周降雨275亿立方米，也是极值。而河北各类水库总库容仅有120.26亿立方米，一周降雨相当于全省总库容2.3倍，装不下后，大水只能逐级外泄，涿州身处其中。

产业如何提供帮助？

提供图书仓储类财产保险？哪怕头部的中图网也表示没有购买，因为本来利润就够微薄了。

建设多层仓储，下层放置不易损害货物，上层放图书？但仓储成本上升之后，书商还有什么理由选择涿州？

其实，多家书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既有表示可能要迁往固安等地的；也有从北京搬到环京多地，好不容易才在涿州安顿几年，表示不会轻易搬家。

单纯靠低毛利的图书产业层面，并不能解决涿州的洪涝问题。

下游如独流减河等入海通道疏浚，上游如新增水库库容，中游如做好河道退建，防止行蓄洪区失去行蓄洪功能，这些水利工程自有政府与主管部门规划、建设。

先不论水利工程，为什么我们仍然说，图书仓储主体不会搬离涿州？

首先，相比于其他的“友商”，涿州仍具有地理优势，涿州城区距北京天安门广场直线距离仅60公里。这是搬不走的。

环京图书产业带，其实是京津冀整个上下游产业链“头身”分离式分布缩影。

北京一直都是全国的出版中心，围绕各大出版社、民营图书公司、工作室，形成了包括印刷、仓储、物流等上下游多环节的完整产业链。但随着2015年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正式提出后，北京的高能耗产业、非科技创新型企业和一般制造业就在陆续转移到河北和天津。

津冀先是承接北京印刷产能，继而承接印刷后的仓储、物流。八年来，河北已经拥有了图书出版一系列产业链——当然，产业链的龙头仍在北京，“动脑子”的图书策划、图书编辑等工作放在北京，而粗活累活转移到河北。

也就是说，环京产业带，是把最核心的脑袋放五环内，但粗笨的身躯、四肢，可以放在七环外。

虽然脑袋不可替代，四肢却可以更换。但涿州作为离北京最近的“四肢”，对于馆配等B端客户还是具有优势的。证券时报报道就指出，涿州图书仓库主要做馆配（给图书馆供书）、中盘（出版社和零售书店之间的批发商）等渠道客户，出版社反而不多。

因为C端图书购买者一般对于邮寄时效要求或许不高，但馆配商等B端客户还是讲究时效与便捷的。

第二，涿州的仓储产业与附近肃宁县的印刷产业正好相辅相成，仓储要想远离涿州，也会因远离肃宁的印刷而增加成本。

据新华社今年7月报道，目前肃宁县共有图书印刷企业128家，年产值达50亿元。

图书印刷产值是要小于图书码洋和实洋的。一般来说，质量较好图书的印制成本可占到码洋的约20%，主要包括印前设计排版成本（约占码洋2%）、纸张材料成本（约8%）、印刷装订成本（约10%）；若选用普通纸张、印刷等级，占码洋比例还会进一步降低到10%左右。随着印数增加，印刷装订成本占码洋的比率会逐渐降低，1万印数之后，印刷装订成本比例就会趋于稳定。

那么以码洋为印制成本5倍保守计算，肃宁县的图书印刷产业也相当于250亿码洋，超过了涿州的仓储码洋与出货码洋。

有趣的是，从GDP角度，涿州书商的损失，同时就是印厂和出版社的“增收”。但这些“残酷”的事实，却不适宜进一步分析与展现。

或许有人会质疑，远离涿州未必是远离肃宁。但，只要是环京，就绕不开涿州，且看分解——

第三，涿州此次洪灾，很多人都指出，是涿州海拔较低。但这其实是极大的误会。

高与低，是比出来的。据topographic数据，涿州平均海拔55米，虽然不如张家口（959米）、石家庄（337米），但比雄安新区（13米），廊坊的永清（16米）、固安（20米），天津的宝坻（6米）、武清（12米），还是有海拔优势。

也就是说，除非不想在环京待着了，否则就难以远离与肃宁绑定的涿州，且涿州的海拔已经是相对较高的了。此次洪灾，涿州海拔反而不是主要原因。

上述三个因素，也决定了图书仓储难以下定决心逃离涿州。

03

千亿生意的产业规划：

既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更是顾全大局的“助力”

北京西南物流中心2015年就已经启动疏解外迁，先是从丰台区迁到六环外的房山区，后来又来到涿州，建设北京西南物流涿州园——涿州的图书仓储水灾，源头正在于承接到了北京的图书仓储、物流业务。

可不要瞧不起粗活累活，据报道，2018年，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园及周边仓库的年发货码洋超100亿元，是名副其实的“百亿码洋图书基地”。

对于2022年GDP为400.2亿元、一般预算收入34.2亿元的涿州来说，百亿码洋以上的发货量能够带来多少财政收入呢？

其实并不高。

2017年7月，图书出版的增值税税率从13%降为11%；2018年，财政部财税<2018>32号文件又将出版并销售图书适用税率由11%调整至10%。2018年6月，财政部与税务总局两部门又发文，自2018年1月1日起至2020年12月31日，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疫情期间，两部门2021年第10号文件又继续宣布执行优惠政策，自2021年1月1日起至2023年12月31日，免征图书批发、零售环节增值税。

也就是说，图书出版环节增值税一降再降，批发、零售环节更是连续免征增值税。在仓储物流这块，征税是很有限的。

但一则承担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重任，二则发展图书产业，三则库房建设增加本地收入与就业岗位。涿州能够在诸多强市环伺中抢占到图书产业链，在洪水受损后又迅速得到众多关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已经是万幸了。

涿州并非天生就想做图书仓储中心。涿州也一直在尝试凭借区位优势发展高端产业。

上：涿州产业园规划

下：“廊涿城际”想象图

图源：涿州发布

2011年，涿州就提出“四大主体战略”，试图打造电子信息、新型材料、整车及汽车零部件、现代机械制造与加工四大主导产业格局；几年后，涿州又提出打造“四区两基地”；而现在，涿州的战略是建设“4+2”（先进制造、新一代信息技术、现代农业、文化旅游四大主导产业；生命健康、临空经济两大特色产业）产业体系。

可以看到，图书出版与仓储物流中心，并不是涿州原本重点打造的核心产业。

这一点甚至还不如肃宁。

肃宁正在打造的“8+3”特色产业发展格局，8即裘皮服装、针纺、渔具、民族乐器、图书印刷、电力装备、传媒出版、现代农业八大传统特色产业，3即现代物流、军民融合、科教文旅三大新兴产业。

而八大传统特色产业有两个都与图书出版有关，且都避开了免税的环节，着力于能够带来稳定税收的环节。这一点，其实就可以说是肃宁的成功——有心浇花花也开。

但无心插柳柳成荫——涿州不知不觉，也成为了中国图书馆配市场的大本营。

在这次水灾中，涿州的这一产业特点更为大众所知。而此次社交媒体上大众对图书受损非常关心的社会心理与公共情绪，也突显了公众对文化与知识的尊重，这当然是一种好现象。特别是中小书商，抵御风险能力比大书商更弱，呼吁更多关注也是人之常情。但流量是一场零和博弈，正如淘宝上出现的“假”中图网加油包一样，一家书商博取了更多关注，就会有其他书商也要去争抢关注，甚至失去了温情脉脉。

同样的，图书之外，涿州其实还有更多产业，值得被外界关注，这，也是我们借此文想多说的一句。

Tips

政府在做地方产业规划时，特别是推动城市发展与区域协作层面的产业规划，更可能在实际发展过程中遇到新变化，对原有产业布局、升级路径提出新要求。因此，更需要地方政府借助第三方机构去调研产业基础、对比各地差异、评估各部门行政效能，做好产业规划的专业性与长远性。涉及重大及专业性强的规划时，选择知名研究机构、咨询机构、智库等开展第三方评估，将第三方评估与政府产业自评估结合，往往能够提供更加全面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