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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发表于《中国连环画》1986年4月号）

根据刘亚洲原著

改编 白 宇

绘画 李爱国

1.营长陈淮海趴在主攻连阵地前视察老山。通讯员告诉他，团不派来协助指挥的参谋到了。他回头一看，偏偏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人——作训股参谋罗一明。

2.十五年前，陈淮海和罗一明一起穿上军装，他们是不分彼此的好友。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却成了全团私下议论的话题，导火索是由罗一明的妻子引起的。

3.一次，一明去外地出差，淮海和在卫生所当护士的一明的妻子去送行。火车开走后，她却小声说了句：“解放啦！”淮海一惊。玩笑吗？他仔细地望着女人的脸，立即明白这不是玩笑。

4.淮海试探地问道：“难道一明把你当做囚徒，管得太严了？”“不，我不爱他。他不像个男子汉，顶多算半个男人……我喜欢你！”天哪！这女人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5.淮海不仅更加吃惊，而且觉得难堪。朋友和上帝一样，都是神圣不可亵渎的。他说了一句：“胡说八道，乱弹琴！”两人默默地分手了。

6.过后，淮海却没有把这话往心里去，照就往罗家跑。一天中午，淮海到一明家找好吃的东西。那女人为他炒菜时，一粒煤屑飞进了眼睛。

7.“快帮我弄出来！”淮海翻开她的眼皮用嘴吹。那是他的脸第一次如此近地靠近一张女人的脸，不知怎的有些慌乱。正巧这时窗外有个人头闪了一下，他的脸竟“刷”地一下红了。

8.于是，留言出世了。这件事演绎成了他捧着那女人的头颅去吻她的眼睛。他很气恼。这故事太浪漫，编造得太离谱了。可是午夜扪心自问：自己也真的很喜欢这个女人。

9.人们常说爱是不能忘记的。但有些爱必须忘记。他对那些流言蜚语是气恼的；可是一想到自己也挺喜欢这个女人时，就更加恨恼了。他能原谅别人，却不能宽恕自己。

10.从此，他们之间似乎隔了一堵墙。他不愿意和罗一明夫妇会面了。偶然相遇时，心里就涌出一阵狼狈感。如今，在这严峻复杂的阵地上，两人要并肩战斗了，自然更增加了生活的复杂性。

11.主攻连连续冲锋三次都失败了。冲锋的勇士纷纷倒在上坡上。山坡早被炮火轰得光秃秃的，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每个人栽倒的姿势，却没见一个人退下来。

12.离战壕较近的遗体被拉了回来，烈士的眼全是睁着的，无神地望着天空。一明的脸有些发白，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淮海说：“没冲上去，他们心里恨不过，等着看我们收复老山！”

13.第四次冲锋就要开始。谁率领这支敢死队再给敌人致命的一击？淮海身为营长，目前的使命还不是冲锋。连以上的干部只剩下一明和那个代职的政治干事了。如此说，这个机会该是一明的了。

14.在强敌面前，冲锋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战士们望着淮海。他下意识地觉得有些目光是不怀好意的。他们都知道那传言，可能会想到自己为了个人卑鄙的目的，要把一明推向死地。

15.淮海终于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派一明回团部去汇报情况，要求支援。他要让一明活下来；一明一走，他就发起最后的冲击。按照当时的情况，这样处理也还是可以的。

16.他瞥了一下堑壕，却不见一明人在哪里。这时，突然从堑壕的左侧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叫骂声。怎么回事？

17.他过去一看，一明趴在地上。一个头部负伤的战士，正指着他骂：“这小子不是玩意！他朝自己胳膊上开了一枪！”自伤？淮海的头轰地一下炸了。

18.军人的耻辱不是战败而是背叛。自伤就是背叛。手中那条枪只能朝着敌人。军队中，战前自伤要坐牢，战中自伤，是赤裸裸的临阵脱逃，可以先斩后奏。

19.这个人难道是他十五年来的朋友吗？他觉得自己强烈地被侮辱、被损害了。那负伤的战士早已下了一明的抢，说道：“毙了这家伙！我们死，他也别想活！”对，为了光荣牺牲的烈士，淮海决不能放过罗一明。

20.他忽然命令那位负伤的战士：“把枪还给他！”那战士带有明显的敌意，问：“怎么？”但他的手立刻理解了营长的用意，把枪递给一明，说：“自己了结吧！”

21.罗一明抬起头来。陈淮海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难看神色。在这种脸色前，任何人只有服从的份。一明绝望地把枪举起，对准自己的脑袋。

22.淮海厉声喝道：“还想朝自己打？”罗一明一怔。“马上要对敌人发起最后一次冲锋，你必须冲在前头。听明白了吗？这是给你最后赎罪的机会。你要敢退缩一步，我就打死你！”一明无力地落下举枪的右手。

23.一明嗫嚅地说：“我错了，我有罪。可是，我不怕自己去死，是不忍心丢下她啊！”淮海吼道：“别说了！名誉重于生命。你想为了她，恰恰是害了她。怪不得她说你不像个男人样……”

24.突然间，大地颤抖，千万发炮弹撕扯着空气从头顶上掠过，老山上浓烟滚滚，翻腾着长波大浪。后面炮火支援上来，最后冲锋的时刻到了。

25.陈淮海部署完毕，大吼一声：“冲啊！”率领阵地上最后剩下的二十多位战士，一起跃出战壕。

26.但是，冲在最前面的不是罗一明，而是那位监视他的负伤的战士。那战士才冲了几步，就猛地站住了。接着像被人狠狠推了一下似地向后一挺，又一挺。

27.他连中数弹，倒下了。几乎同一时刻，跟在他后面的罗一明也扑通一声栽倒了。他头朝下伏在地上，也一定是被击中要害了。

28.这时，淮海却为他感到庆幸。朋友，你虽然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现在却倒在冲锋的时刻，总算是条男子汉了。这种结局，对你，对你的妻子，都是最好的。

29.淮海指挥战士冲到敌人的堑壕前面，忽觉自己的腿和腹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跪下来。终于他意识到自己负伤了，不禁怆然叫道：“我上不去了，我上不去了呵……”

30.他怒火天膺，悲愤万分。这时，忽听一阵呐喊，后续部队冲上来了。他兴奋异常，高叫着：“冲啊！冲……”伤口一阵剧痛，昏了过去。

31.四野一片寂静。我军已越过前沿阵地，直插老山主峰。淮海醒了，只见山坡在蠕蠕移动。这是怎么回事？再仔细看，动地不是山坡而是自己。他正被一个人从前沿背下来。

32是谁搭救我？定睛一看，真是活见鬼，竟是那刚才倒下去的罗一明。怎么回事？难道他复活了？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怎能背得动我？他犯起疑来，挣脱一明的手，双脚落了地。

33.原来，敌人的子弹并无打中他；他是假装被打中倒下的。全军猛扑敌人，个个赛过狮虎，可他却像一只老鼠，躲在暗处偷生。淮海实在恨不过，立即拔出手枪。只听一明低声说：“我好悔……”

34.你悔什么？你错过了最后赎罪的机会，以为救了我，我也可以救你吗？你太不知我了！你抬头看看我，看看那一山倒下去的壮士，你那里还有权利活在这个世界上？

35.抢刚响过，团长上来了。团长喝问道：“你为什么打死他？”“他自伤又装死，是叛徒！”“自伤了怎能冲锋？谁看见他自伤了？”团长竟不相信他的话，可现在那位负伤的战士牺牲了，有谁又能给他作证呢？

36.团长叫来两副担架，命令把他俩抬下去。接着，他又厉声地问陈淮海：“对我说实话，你们之间究竟发上了什么事？”他没有回答。望着众人的目光，他如何解释清楚呢。

37.他们被抬到救护所。一明的妻子正当班，她先走到一明的担架边，半跪下来，久久注视着丈夫，然后，用条白单子盖住了他的尸体。她饱含泪珠的眼神是复杂的，仿佛已知到了什么。

38.然后，她向淮海的担架走来。众人直勾勾地望着她。她毫不介意地和护士一道为淮海包扎。淮海鼻酸了，女人，你的名字不是弱者。你的刚毅令我们这些伟男子都不好意思挺胸了。

39.在等待向后方运送时，淮海把前沿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她用一种冷静得近似冷漠的神态听着，脸色苍白，宛如一具大理石雕像。不知怎的，这神态叫淮海心神不宁。

40.事情说完了，两人都沉默着。淮海又冲动起来说：“我需要你……”他忽然羞愧难当。“需要你”，这是他和这样的人应当说的话吗？马上改了口：“我需要你……的帮助。”“帮助？”她喃喃说道。

41.大青山下公路两旁，担架在排队。陈淮海却被放在一边，不知是要审查，还是有什么资格问题。她又一次走了过来，脸上越发苍白了，几次欲言又止。

42.她终于俯下身来开了口：“我准备去向领导说，他打仗前曾告诉我，他要用自伤办法脱离战场！”陈淮海眼睛睁大了：“他真说过这话？”停了一会，她摇摇头。

43.淮海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厉声斥道：“你这是做什么？”她低声答道：“你不是说要我帮助你吗？我这样说，他们信。他们不信也得信。”

44.淮海有所察觉，或者说有所警觉，问道：“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你相信吗？”“信……”她的眼睛里却似有另一种答案。淮海又问：“你真信？”“信”声音低了些。

45.“到底信不信？”“信。”更低，像嗫嚅。“再对我说一遍！”她猛然偏过头去，一只手堵住嘴，喃喃地说：“不管怎么样，我爱你……”

46.此刻，淮海的心情反而从慌乱中平静下来：你爱我，但不知我。知我者，我自己。我不能听你的。即使再得不到同志们的信任和谅解，也不能听；如果听从，那就是茅台酒掺水，糟蹋了两样好东西。

●作者寄语●

生活是多种多样的。对反映复杂生活的作品的评论，也常是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我在开始改编《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的故事》时，就曾想到原小说可能会引起争论，后来的情况，果然如此。我在改编时根据短篇连环画的特点及对小说人物的理解，作了必要的剪裁，和原作已有不小的距离。因此，如果这篇连环画的发表也引起争论，那就不光是原作的问题，而主要是改编的问题了。

人生如战场，战场是更严峻的人生。这个故事写的三个人物，都在战场上得到考验：营长陈淮海和前线的众多官兵一样，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英雄，但是他也曾陷入情场的困扰，甚至在炮火中也还有这种困扰的影子。他疾恶如仇的品质是好的，但急躁情绪又使自己陷入无法表白的困窘。可是如果用虚伪的谎言使他摆脱困境，他是绝不答应的。这又显示了英雄本色。罗一明也算是个老兵了，却是个经不起考验的弱者，在战场上做了背叛民族利益的“逃兵”。这种人是我军中的极个别者，他必然遭到官兵上下的唾弃和制裁。至于罗一明的妻子，她平时对丈夫的不满可能是有理由的（他的丑恶灵魂在平时不可能没有表现），但她那种企图转移爱情目标的想法是不足取的。她在战场上是刚毅的，但为了帮助淮海，竟想编造谎言，更是不应该的。因此，她最终不能赢得淮海的谅解和爱情。

人生是复杂的，人的思想感情更是复杂的。在战火考验下，三个灵魂的自白，就是一面震撼人心的镜子。它使我们受到启迪，去更深一层地探索人生的价值。从这一点说，看看这篇作品，不是很有意义吗？

这里，还要感谢绘画作者，通过他的画笔，使小说中的人物变成了可视的形象。沉重深厚的笔触，使一个个人物在泥泞满地、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展开这幕惊心动魄的活剧，向读者提供了感人的画卷。

（此文发表在与该连环画同期的《中国连环画》上）

著名国画家、连环画家 李爱国（1958——）

李爱国

1958年生于沈阳。著名国画家、连环画家。擅长中国画，连环画。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硕士研究生，获硕士学位；

1987年8月—2006年7月，任教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首都师范大学校学术委员会、学位委员会委员，首都师范大学民族艺术研究所副所长。

2006年7月—2016年7月，任教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

2016年7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会副主任、秘书长。北京市政协委员，中国画马艺术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工笔会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画学会理事，文化部高级职称评委。外交部特约画家。

被中国文联评为“百名优秀青年文艺家”。北京市高等学校青年学科带头人；北京市跨世纪优秀人才。第六届、第七届北京青联委员，第八届北京青联常委。

1998-2006年两届海淀区政协委员。曾任北京市美术家协会理事，

1992年北京市破格评为副教授，1996年北京市破格评为教授。

1983年《晨雾》参加全国卫生美术作品展览，获二等奖。

1986年9月《煤精尺》获首届《连环画报》金环奖。

1987年5月《一个女人和一个半男人》获首次中国连环画十佳作品奖。

1988年10月《北极光》参加第一届中国当代工笔画大展。

2004年12月作品《白毛风》获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优秀奖；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特别奖——关山月美术基金奖；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五周年北京美术作品展优秀作品奖。

图文：大关、赵刚（连趣网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