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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湖》见剑低头主线任务解析,

时间:2023-10-04 16:59:52 来源: 浏览:

故事:和侯爷成亲多年有孕,她正欢喜,转头却收到夫君亡故的消息

本故事已由作者:梅三娘,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庆历六年,春分。

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和风裹着细雨在京城中蔓延,整个都城被笼罩在一片烟雾迷蒙中。

到了晚间,四下灯火渐明,酒楼瓦肆中的喧闹声愈演愈烈,望不到头的白色烟雨中,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

1

大牛匆匆来报:“侯爷,契丹族首领葛乌畚已经带兵突围外城,最多六个时辰,就要抵达内城了!”

“什么?这么紧急的情况怎么现在才发现?那么多人巡逻、防守,都是干什么吃的!”

唐知谦将手边的碗、杯振手一挥,在场女使跟着清脆凄凉的破碎声匆忙跪下,低头不敢言语。

大牛拱着手,低垂着头,压着声音继续说道:“对方趁着夜色和雾气,偷袭我朝驻扎在外城的兵力,毫无防备。再者,一部分的兵力都在境外镇守,京中势力并不尽然,眼下看来……境外估计也已经失守。”

“是我哥哥发兵了么?”竹娘从外面进来,见屋内情景,俨然猜到了七八分。

唐知谦抬头看了竹娘一眼,眉头紧蹙,并不答应。

我鲜少见到唐知谦这般慌张神色,本想开口安慰几分,却没来由一阵恶心,胸口翻江倒海,紧跟着干呕一阵,用手摩挲几下自己的胸口,症状慢慢缓解。

想来是最近睡得不安稳,这才导致的食欲下降,却也对周遭味道敏感至极。

唐知谦赶紧站起身来扶我,一边惦记着城外战事,一边吩咐大牛赶紧找郎中。

凤兰跪在身后,小声嘀咕道:“大娘子的月事也着实推迟了些时日,难道……”

大概是屋内过于鸦雀无声,凤兰这小小的声音回荡开来,让站在近处的唐知谦听得分明。

唐知谦的两只眼睛滴溜一转,立刻喜上心头:“我要做爹了?”

“不要听这丫头胡说,兴许只是身子不适而已。”我饶有质疑地辩解道。

最后,唐知谦还是差人叫来了郎中,只是,彼时他已经带着大牛披坚执锐往外城赶去。临走前,特意嘱咐凤兰好生照顾我,又怕我担惊受怕再误了病情,再三叮咛契丹来犯,不足为惧。

我心下明白得很,契丹既然能突破驻扎在边境的军队,必然是来势汹汹。

我朝虽然地大物博,可论及兵器武力,属实一年不如一年。

近几年,契丹贪心更起,不断逼供我朝纳贡,官家为保眼前太平,始终咬牙答应。

如今,那些粮食、钱财、布匹,乃至姑娘,显然已经不能满足契丹族新首领的心思,举兵进犯实在是早晚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不免更加紧张,难不成这眼前的太平当真要付诸东流了?

“贺喜大娘子,滑脉如珠,往来流利,实乃喜脉。”郎中说完,赶紧朝我笑着拱拱手。

我自然也欣喜万分,慢慢将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柔声确认道:“你是说,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正是,大娘子好生休养,不宜再操劳忧心。”

先前,郎中刚进府时,分明还是眉头紧皱,如今诊出来喜脉,他比我还高兴,眉头的“川”字也骤然舒展开,咧着黄牙笑着再三说恭喜。

竹娘真心为我高兴,上来半跪在我跟前,也伸着手去摸摸我的肚子,笑道:“姐姐要生娃娃了,我还没见过女子生娃娃呢。也不知道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凤兰赶紧接话道:“这是大娘子和侯爷的第一个孩子,男女都好,长得像谁都好看得不得了。”

凤兰和竹娘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我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讨论开来。

我听着她俩的话,也跟着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怀上唐知谦的孩子。

郎中走后,我吩咐了一个小厮去江家,好让爹爹也知晓这个喜讯。

过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小厮回来,凤兰便开始坐不住了,直言此刻街上并不安分。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若是此刻已经到了江家,见街上不安稳,或许也并不急着回来报信,逗留片刻耽误了回程也是有的。

“你慌什么?眼下,城中不安稳,不过是百姓闻风骚动,只要没见到契丹族的队伍,便不算有祸事。”我嘴上说的,可心里想的,其实两个样子。

虽然侯府的门已经被锁得死死的,唐知谦走之前也加派了人手前后保护院子。可是,倘若那些个敌人是好对付的,唐知谦又怎会迟迟未归。

如今的形势不比之前三个契丹人进城示威,自然也听不到街上的百姓大喊大叫。

从门缝里望出去,夜色下,依稀能看到两三个人慌慌张张抱着行囊,想方设法躲起来,或逃出去。谁也顾不上喊了,生怕发出一点点声音就招来更大的灾祸。

竹娘大义凛然地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竹灯笼,说道:“姐姐,你让我出去,无论如何,那也是我的哥哥,只要我求情,兴许他会暂时放弃攻打的念头。”

我说:“倘若他真是个念及情义的人,又怎会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放过。如今,他已经兵临城下,胜利近在咫尺,又岂会善罢甘休。”

竹娘不甘心,据理力争道:“那怎么办,眼看都到半夜了,仍不见侯爷回来,连个信儿也没有。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我定要护你周全的。”

“你我都不会武功,倘若你出个什么事情,别说我的周全顾不上,纵使是侯爷回来了,我也没法子向他交差。静观其变吧。”

“那……那好吧。”

竹娘终于败下阵来,将灯笼放在廊前的花盆边,就着朦胧的夜色,心不在焉地把玩那些落在地上的叶片,又时不时抬头看看天。

今夜天气不好,见不着星光,漫无边际的黑色好似深不见底的渊底,依靠一股庞大的力量覆盖下来,吞没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这里的天太高了,在我的家乡,即便是下雨的夜晚,也能从头顶找到几颗小星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晦暗如墨的天空呢,死沉沉,阴森森。”竹娘托着脑袋坐在廊前,方才的孤勇又在顷刻之间化作了思乡愁。

凤兰一直寸步不移地陪在我身边,伸着脑袋看了看门口,又歪着脑袋向着旁边的小女使说悄悄话。

凤兰道:“奇怪,人怎么还不回来,总不至于留在江家过夜了?”

我知道,她这又是在念叨之前去江府报信的小厮。经她这么一念叨,属实邪门,依照江家的门风,实在没有留下人过夜的道理。

一种不祥之感在整个屋子里心照不宣地播散,凤兰大致也猜到凶多吉少,却只是攥紧了衣袖,不敢再出一言妄加揣测。

“去叫人把灯笼都点起来,让那些府兵退到院子的墙根下埋伏。把院子里能瞧得上的家伙,都拿出来。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我们要做好守夜的准备。”我吩咐道。

“是!”

若是外城一切顺利,唐知谦定然会派人快马加鞭回来报信,以免我烦心。一个时辰前,尚且还能听到从外城那边传来马的嘶鸣声,如今,竖着耳朵听,悄然无声。

这只有一个可能,两兵相抗,胜负已定。

轰轰烈烈的马蹄声,忽然浩浩荡荡响起来,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声音越来越近,分明是向着内城的方向而来。

“侯爷回来了?”凤兰惊喜地叫出声来。

竹娘站起身,显然也已经听得到那阵渐渐响亮的马蹄声:“这是……是我们契丹的马!和汴京的马匹不一样,我们契丹的马尤其膘肥体壮,前蹄更加有力,因此跑起来的时候,声音显得格外沉闷。”

“啊!怎么办啊,那侯爷呢?”凤兰显然慌了神,来不及顾念其他,只愿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能跟着赶回来。

我将手放在自己温热的小腹上,想起唐知谦临走之前的期待,更加不愿相信那个最坏的结局。

“开门!”外头有人喊叫。

“大娘子,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要死在今夜了?”凤兰的声音止不住的发抖。

竹娘夺过一女使手中砍柴用的斧头,两只手拎着沉重的“兵器”,坠着瘦弱的身子,小心翼翼向着大门口迈进。

竹娘一边警惕地攥紧了斧头,一边提高嗓子故作镇定,问道:“谁啊,报上名来。”

“开门!快开门!”

门外的人并没有直接回答竹娘的提问,却是愈发将门敲得更加着急,旁边有一个更加浑厚粗大的嗓音命令道:“喊什么喊,直接给我撞开!”

我心下一沉,知道大事不妙,最坏的结果还是来了。

“咚、咚、咚!”

厚重的朱门,终于还是抵不住十几个大汉的冲撞,几下子功夫,门就被撞开了。门外密密麻麻站着几百号人。

“哥哥!”竹娘叫出了声音。

站在前头的一个黑面胖子往前走了两步,将肩膀上的狼皮马甲紧了紧,阴沉着声音答应道:“嗯,你果然还活着,居然还是在他唐知谦的府中。”

原来,他就是契丹族的新首领葛乌畚。

竹娘赶紧解释道:“这不关唐大哥的事,是我,是我求他收留我的。”

见哥哥不为所动,竹娘赶紧扔掉了手中的斧头,匆匆跪倒在地,说道:“哥哥,如今你已经是首领,妹妹也不熟悉兵法谋略,你放心,我绝不会对你构成威胁。请哥哥……放过我吧……”

“若你好好留在草原,我兴许还能手下留情,可你实在是蠢,投奔谁不好,你来投靠唐知谦?如今,他死了,谁还会护你周全呢?”

葛乌畚的一番话,瞬间让我手脚无力,不自觉身体发软,幸得凤兰在侧搀扶。

“你说什么?谁……谁死了?”相比于害怕,我更加想确定葛乌畚嘴里的消息是真是假。

葛乌畚身后的一个手下快人快语道:“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号称天下无敌的镇国侯唐知谦啊,被我们可汗一箭毙命。”

“哥哥!你杀了侯爷?唐大哥是好人,你怎么可以……”竹娘的话只说了半截,立下被葛乌畚一脚踢出几丈远。瘦弱的身体难敌重力,趴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

葛乌畚指着躺在地上狼狈的竹娘,骂道:“你就是一个没用的叛徒,是耻辱!这天下迟早是我的,你纵使是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完,拔起腰间的刀快步向着竹娘奔去,我正要扑过去阻拦,人群中闪出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便要上前去阻止葛乌畚。

“是你……”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火光映衬在冰冷的刀面上,折射出凛冽的星光,一如契丹草原的夜色下,唾手可得的星辰。

竹娘抬起眼,看到葛乌畚的身后站着一个人,鲜血卡在喉咙,不甘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

那人怔怔地站在葛乌畚身后,将伸出来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葛乌畚看了一眼地上满是鲜血的尸体,恨恨说道:“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

“啊!”

凤兰赶紧用手捂住惊叫的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着竹娘的尸体。

几个时辰前,还笑盈盈同凤兰争辩我腹中孩儿性别的姑娘,此刻倒在一片血泊中,用错愕的眼神望着她哥哥的身影。

我对不起她,唐知谦早对我说过竹娘的哥哥并非好人,先前我一直将她藏得紧密,怎的这些时日就放松了心思。实在不该由着她走到前厅。

她不过十六岁,大好年华被自己的亲哥哥葬送在异国他乡。

大概连竹娘自己也没有想到,哥哥竟会心狠至此,难为她先前还想着以兄妹之情感化葛乌畚,如今看来,竟成了荒凉的笑话。

葛乌畚绕过那人,狠狠瞪了一眼,又径直向着自己的队伍走去。

没了葛乌畚的阻挡,我方才模糊认出刚刚跳出来阻拦的人是谁。

我宁愿自己认错了人,也绝不愿意相信和葛乌畚沦为一丘之貉的人,竟然是江甫尘。

唐知谦布下的府兵已然持刀在即,可寡不敌众的形势立竿见影,契丹人的蛮横无理大在这些府兵之上。不出半个时辰,众人被杀的被杀,被俘虏的被俘虏,昔日鼎盛的侯府,此刻一片狼藉。

好在江甫尘阻拦,尚且保全了几十口小厮女使的命,众人哆嗦着低头跪着,无一人敢大声吐气。

2

凤兰自然也一眼认出了江甫尘,一边捂着嘴巴,一般伸出手指给我看,惊讶道:“大娘子,你瞧,那,那是五哥儿……”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将目光收回,低头思忖,小声道:“五哥儿素来不是交恶之人,怎的与那帮贼人混迹一起,难不成……”

如此显而易见的形势,任凭是谁,也能看出其中端倪。

可如今,我实在无暇顾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赶紧追上前问道:“侯爷……侯爷如今在哪里?”

葛乌畚如疾风般冲了过来,大刀举过头顶,锋刃劈开细风,我能听见刀剑在空中“嗖”的响声。我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将脸别过去。

待睁开眼时,葛乌畚的刀已经“哗铛”一声落在了地上,我被一道阴暗高大的身影隐在身后。

葛乌畚怒气冲冲冲着江甫尘嘶吼:“你,你干什么?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江甫尘不说话,弯曲着臂膀,像老鹰护崽儿似的,只将我护得更紧。

我知道他不能说话,曾经那个口若悬河的少年,如今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哑巴,没了皇子的光鲜朝服,裹着一身破败发臭的动物毛做的短裳。

葛乌畚也定然知道江甫尘是个哑巴,眼见不能争辩出个所以然,索性恨不得已地往江甫尘身上啐了一口唾沫,道:“老子仁慈,留你和这个旧相好叙叙旧,等我取了那狗皇帝的脑袋,我再来了结这户人家。你仔细着点,别动什么歪心思,回头我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你也跟着陪葬。”

我听不大真切这些意思,但是我能懂得,葛乌畚这是要向着宫城进军了。一旦宫城被俘,整个国家便就成了契丹的囊中之物。

“江甫尘,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这是助纣为虐!”我吼出了声音。

葛乌畚回头看了我一眼,自信地冷笑一声,终于又跨上了马,率领着一纵队伍向着东边的宫城去了。

江甫尘不理我,不过是转过身,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我。

从前,他的眼睛透亮的像银河里的星星,看久了能不自觉陷落在温柔的云朵里。如今,我却不敢注视更久,有一股力量从他的心里窜到眼睛里,迫不及待要吞噬目之所及一切美好事物。

我忍不住抓住江甫尘的手臂,一边胡乱摇晃,一边词不达意地胡言乱语:“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你帮着契丹人攻打朝廷,是不是!唐知谦哪里得罪了你,那么多百姓又哪里得罪了你?……”

说到后面,我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不自觉晃荡着瘫软下去,像陷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淖中,眼前慢慢一片漆黑。

……

凤兰喊着“姑娘,四姑娘”,声音越来越近。

我模模糊糊睁开眼,明晃晃的阳光混合着兵刃的腥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流转飘飖。

我低头瞧见凤兰正卧在脚踏上,抓着我胳膊的一双手冰冰凉。

“大娘子,你终于醒了。”她又恢复到客气的称呼,松了一口气似的,补充道:“我,我去叫五哥儿,他就在门外守着。”

我慢慢记起先前的事情,也终于对自己问过的话添了几分了解。

终是无悔,一想到唐知谦死了,我的心口便紧跟着揪成一团,两行泪连成线,不间断地滚落在枕头上。

从前我对他没有好脸色,我总以为我们是一对生死不相干的陌生人,即便是被命运绑在了一起,从心底里也扯不上分毫关系。

大约是听到他模模糊糊在夜里呓语,那些玉娘似的莺莺燕燕,不过巧以合作的工具;又或者是不同于爹爹的算计,他从不将名位权势放在首位,每每出征在外,也会想方设法避开耳目护我周全。

不论外界如何议论我的庶女身份,抑或是不能生养的流言,他从没有在意半分,更不曾朝我施以任何怒色。

我爱吃的桂花糕、菱南熏鸭、凤子辣鱼……他也一一记得;我讨厌的钱姨妈、温老爷,只要他在府里头,从不敢登门叨扰我半分。

我以为这些都是不足为奇的小事,事到如今,原来我都记得很清楚。

我将冰凉的手放进了温热的被窝里,顺势搭在了滚烫的小肚子上,想到这里有一个神奇的生命,想到唐知谦还来不及知道这个喜讯就死了,想到这一切祸乱的策划与江甫尘紧密相关,心里酸苦忍不住一起涌上来。

和侯爷成亲多年有孕,她正欢喜,转头却收到夫君亡故的消息

“呕——”我倾着身子一阵恶心。

凤兰又赶紧着急忙慌跑了进来,一边抚背,一边叫人进来递清水。

江甫尘紧跟着接过女使手中的茶盏,停了片刻,郑重地放在了凤兰手中,避开我的眼光,直直地盯着我的肚子。

凤兰两边看看,指着我的肚子悲伤道:“五哥儿,你不知道,四姑娘有身孕了。可,侯爷还不知道这件事……”

“凤兰,你出去,我有些话要跟……跟江公子说。”喝了两口水,等嘴里的苦味散去了,我持着冷冷地音调注视着江甫尘说话。

凤兰的话被我打乱,也知我此刻心情杂乱,不敢说话劝慰,腾出一只手替我掖好被角,审视良久,终于慢慢退了出去。我知道她没有走远,瘦弱的影子倒映在奶白色的窗户纸上。

江甫尘站在我床前,伸出手来想要扶我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被我阻止。于是,他的两只手只能僵在半空中,凝着眉头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一个不小心就从床上翻滚下来。

我自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小心,此刻,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我的肚子里还怀有唐家的唯一血脉。无论宫城那边的情况如何,我深知,我要想尽一切法子,竭尽所能地保住我肚子的小生命。

只要还有一个孩子在,往后余生,我尚且能有一丝弥补的寄托。倘若连这孩子也要随着葬送阴曹,那便是我也再难活着。

我看了一眼江甫尘,他仍旧不敢看我,在我与他的目光即将交汇时,他巧妙一躲,低头楞楞地看着地上的土砖。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如今这样,好似与世无争,低头数着一块又一块的砖头,直到有人喊他,他才会恍然一惊,抬起头粲然一笑。

不过是几年的光景,我与他都各自承接了不同的命运。若说还残留旧日的情分,大约就是他站出来,替我挡住了葛乌畚的刀刃。

可这情分到底还是浅得很,否则,他又怎会不知,唐知谦是我的夫婿,没了丈夫的寡妇,好似飘零的柳絮,浮浮沉沉,无家可归。

“早知你是去投奔契丹,当日我便不敢送你出城!”如此恨恨地说出了气话,心里反倒没有更好受,却更像是喉咙处堵塞了一抔烂泥,熏得眼眶发红。

我说:“我知道你心底的苦楚,我自然也同情你的遭遇。可官家到底还是你的生身父亲,如此调转矛头,反戈一击,当真是你心之所向?”

江甫尘显然听不进去我的话,仍旧不为所动地在地上寻找更多的砖块,左右审视了一番,最终将视线放在了门口。

我又说:“如今,江公子大仇即将得报,心中该是万分高兴。江公子没了爹不打紧,只可惜这普天下所有的孩子,从今往后,也没了爹娘。”

江甫尘将目光收回来,重新注视着我的肚子。

多年的血海深仇,岂是我三言两语能更改的。或许,他与官家之间早已没了父子情,满心满脑记着的,都只是天子为了权势如何赶尽杀绝。

葛乌畚对竹娘是这样,官家对江甫尘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一个没躲,另一个,想方设法避让,即便如此,如今也落了这般狼狈。

失了声的江甫尘只能一言不发地听着我训话,在讲到父子情深时,不见得有半分退让痛苦,只是在讲到黎明百姓无辜受牵连时,他才稍稍流露出不忍之态。

我赶紧抓住了这一点,添火加柴道:“我肚子里是一个孩子,若能幸存,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大不了追随唐侯而去,阴曹地府也算一家团聚了。可普天之下,孩子又何止百千,难不成都断了他们的生生希望?”

江甫尘终于软下性子来,往前走了两步,直接一把拉过我的手,拽着我就往门口的方向走。

我的身子虚弱,手腕被拽得生疼,不由自主地发出“嘶——”的声音。

江甫尘赶紧松开手,又弯下腰来查看有无要紧事。

“不打紧。”

想了一会,我问道:“你是想要带着我逃走?”

江甫尘点点头,我从没见他这般紧张又听话,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虽然只能是简单的摇头和点头。

可就在这一来一回的问话中,我也绝对可以肯定,江甫尘还是那个仗义明媚的江甫尘,他和歹毒行恶的葛乌畚绝对不是一类人。

“我不走。我走了,唐家上下这一大家人怎么办,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却也胜似我的亲人。”江甫尘卸下了私心,顺着我的眼神瞧了瞧门外的凤兰。

凤兰不放心我,此刻也正好扒在门缝处朝里头张望。

江甫尘立刻心领神会,轻点头附和我的话。

江甫尘不能说话,不能再向从前一样打断我的话,然后自顾自在那里喋喋不休。如今,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听我说话,由着我发怒、责怪,再到最后的规劝。

江甫尘压根听不进去我的劝告,荡着一只脚在地上来回划拉,这是他的旧习惯。对于不感兴趣的话题,他总是习惯性用脚找小石子踢来踢去,如今屋子里没有小石子,他只剩下来回划拉鹿皮靴了。

我仍旧重复,端出姐姐的款儿来,质问道:“你一定通晓契丹人的全部计划,对不对?我想,你也总有法子去制止才对,如今,宫城里头的御林军有多少,尚且不能知道。官家是个有城府的,知道外城情况不对劲,想必也设下了防备,只是不知能抵得过多少时候。”

这一番话早在江甫尘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抬头皱皱眉,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兴许是想着时候不早了,却仍不见葛乌畚折转回来。

“我盼望你能去阻拦,或许一切还来得及。那契丹族首领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痛下杀手,他日称帝,又怎能保证不会索你性命。官家待你薄情寡义,可这天下众生并不曾负你啊,为个人的仇恨,而堵上整个天下的性命,未免自私了些。”说到最后,我的语气早已不像是规劝,倒更像是咬牙切齿的怒骂。

“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救驾!国破尚且山河在,人亡可就追悔不及了。”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两句话,大约是用力过猛,以至于支撑着身子的胳膊忍不住一直颤抖。

江甫尘许是被眼前的情景吓唬住了,又或者是担心我动气伤了肚中孩子。赶紧朝着门口退了几步。

凤兰听见屋子里头的动静,推开门就冲了进来,不知何时,她竟从厨房摸来了擀面杖,疑心江甫尘受了契丹人的蛊惑要对我不利,慌忙举起擀面杖一阵乱挥乱晃,闭眼晃悠着身子往床边走。

江甫尘退到角落,眼见着擀面杖在空中来回晃荡,皱着眉看着凤兰一个劲儿往前走,也不顾左右旁边有没有人。

江甫尘一把打掉凤兰手中的擀面杖,叹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天爷保佑,定是我家五哥儿中了邪气,连自己最亲的四姐姐也不认得了。姑娘别怕,让我来打掉这些个邪魔……”念叨了一阵子,眼见手中已经没有可靠的武器,可她仍旧不死心,两只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

“你……”

凤兰打断我的话,又开始闭着眼哭哭啼啼跪着:“五哥儿,放过四姑娘吧,她还怀着孩子呢,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朝着凤兰来吧。老爷不管姑娘死活,你总不至于也这么狠心吧……”

“哎呀,你,你快起来!睁开眼看看,我没事!”

江甫尘跟着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又哭又闹的凤兰,叹气摇摇头。大概是觉得这丫头跟从前一样莽撞,他又忽然扬起嘴角勾笑起来。

如此一闹,江甫尘倒也更加放心将她安置在我身边。不论智商几何,到底能算是个忠心的,关于这一点,实在不必一试再试,我很相信她。

3

“来人!人都去哪儿了?”

晚些时候,凤兰喊下人过来更换汤药,叫了几声,仍旧不见人进来,索性出去看了看,这一看不要紧,院子里四仰八叉,躺着许多下人的尸首。

江甫尘闻声赶来,见大门敞着,赶紧附身过去查看。

没等到江甫尘走到大门口,葛乌畚却是颤颤巍巍闯了进来,满脸血渍,衣衫褴褛,不像是从宫城中的得胜归来,却像是从哪个隐蔽的狗洞里逃出来的。

葛乌畚腰间的刀不知去向,先前跟在身后的一干人等,此刻也已经没了踪影。

葛乌畚指着江甫尘,q红着脖子喊道:“一定是你!什么狗屁荡平计划,我可怜你被那狗皇帝欺压,这才收留你做了军师,你倒好,两幅面孔!”

江甫尘显然也是一脸疑惑,等凤兰搀扶着我倚在门廊边的朱红石柱上时,葛乌畚正怒气冲冲调转目光冲着我吼:“好得很啊,到底还是我们草原上的人单纯了些,错信了你江公子,也遗憾未能将那唐侯一刀封喉。”

江甫尘记起些什么,扭过头看着我,微微扬起嘴角。

“小心!”

凤兰忽地松开我的肩膀,奔上前去。

彼时我伸出去的手,只是拂过她的衣袖,攥住一缕细弱的空气。

平日安静沉稳的凤兰,此刻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胆气,竟直直地张开双臂,躲也不躲地挡在了江甫尘面前。

好在江甫尘足够机敏,一把推开凤兰的肩膀,这才有幸躲过了葛乌畚伸过来的匕首。

眼疾手快却也比不上刀剑雷厉风行,匕首到底还是划过长空向着江甫尘的脸疾驰而去,棱角分明的白净脸庞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印子。

眼见江甫尘瘫倒在地,葛乌畚又岂能善罢甘休,眼见着不远处的我气若游丝地站着,笃定我是个好对付的,踏过了江甫尘的身体,以迅雷烈风之势朝我奔来。

抬眼望去,目之所及,只剩下一个彪形大汉劈风而来,身体僵直着不能后退,想着肚中还有尚未出世的孩子,清醒过来,终于将半个身子隐在石柱后头。

倒在地上的江甫尘一看形势危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来不及顾及自身伤势,像一匹奔腾的狼朝着葛乌畚身后奔腾而去。

我这才知道,葛乌畚的目标自始至终都不是我。在江甫尘奔来的一刻,葛乌畚淡定调转身子,将匕首分毫不差地刺进了江甫尘的胸膛。

昔日,唐知谦口中狡猾的契丹人,今日我从葛乌畚身上见了明白。

“哈哈哈!杀不了那狗皇帝,便得了他的儿子来为我万千草原儿郎殉葬!”

葛乌畚早已没有生还的期待,红血丝密布的眼里,除了欲望,便是仇恨。

如今,他从草原带来的战士尽数死在了宫城中,又肯定此事是江甫尘和唐知谦设计陷害,凭借其狭窄的心胸,大不会狼狈逃走。

“甫尘!”

我叫出来声音,跑过去就要扶他,可葛乌畚此刻就站在他身边,江甫尘挣扎着抬起手,朝我做出一个摆手的动作,又张着嘴呈现出“别过来”的口型。

我后悔之前那样骂他,又极其懊恼,他心中分明有诸多明明白白的计划,受了冤屈也只管忍着,却不跟我说一言半语。

江甫尘怎么会是叛国报复的奸佞小人呢,我未免太信不过他了。

从前,我的身边,只有凤兰和他最与我亲近,而今,我信极了凤兰,却鼓足了力气对他大呼小叫。他说不出话,再也不能伶牙俐齿指责我愚蠢,只是呆呆站着听我训斥。

我在欺负一个哑巴,又让这个哑巴弃了自身安危于不顾来救我。

葛乌畚极不甘心地又弯腰在江甫尘的胸口上补了四刀。

整整四刀,我眼看着江甫尘一边流泪,一边含笑看着我,暴起青筋的手从葛乌畚的脖子上甩了下来,终于落在被太阳晒得温暖的地面上。

胸口上的血迹混在玄色内衣中,那裹着毛皮的衣服内里,是那日我送他出城时,特地命人缝制的玄色落竹绞丝袄。

如今,天气已逐渐热起来,他竟然还穿在里头,像护着心脏一样护着衣裳。

若不是匕首扯开了胸口的衣襟,我也绝没有想到,他其实早已料到了这一步。他所有的家当,都集中在了这一身并不值钱的衣裳上了。

葛乌畚仰天大笑起来,像是完成了一件得意的使命。他虽没有利刃在身,仅凭一护身匕首,却也已经足够置这群妇孺于死地。

葛乌畚踱着魁梧的步子,有恃无恐地再次找我走来,不同于之前的愤怒,此刻,他显得镇静而狡黠。

从茂密的胡须中间挤出两排白牙,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用半威胁似的口吻说道:“早就听闻汴京侯府大娘子风采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你,你要干什么?”心里虽然慌乱得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面上仍旧不露声色,冷着一张脸肃色以对。

葛乌畚不慌不忙,咧着嘴,指着地上的江甫尘尸体,笑道:“没猜错的话,这小子喜欢你吧?呵呵,可他没有福气,诓骗了我契丹无数兄弟性命,杀一个他,死不足惜。至于你一个小娘子,就算是他为我物色的消遣了。”

“我呸!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冷血自私的牲畜,今日就算拼了命,我也要替我小弟报仇。”

说完,我举手就从发髻上取下了鹃花红樱簪,双手握在胸前,大有以卵击蛋的骨气。

我这条命,不过是江家从扬州捡回来的,是神话中的司命簿上最下贱的命格,能遇到唐知谦、江甫尘和凤兰,想来已经用尽了毕生运气,本没什么好留恋的。

可如今,肚子里偏又多出了一块肉。我摸了摸肚子,同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说尽了歉意。

兴许是没有这好命,倒不如让这孩子随我去孟婆那里讨一碗汤药,祈求我的孩儿来世出生在寻常幸福人家。

葛乌畚伸手就要揽过我的肩膀,像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闪电震慑,手中的簪子失了力气,立下掉在了脚下。如此,葛乌畚便更加助长嚣张气焰,阴着脸就要上前来扯我腰间的裙带。

“姑娘!姑娘快跑!”

不知何时,凤兰已经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葛乌畚,她本就没有多大力气,却胜在死不撒手。

葛乌畚身强体壮,胜过十个凤兰,轻松一个过肩摔,便只见凤兰腾空而起,一阵凉风拂过我的发梢,紧跟着就看到凤兰整个身子翻倒在地。

凤兰嘴角渗着血,仍旧不忘念叨:“姑娘快走。”

我这才瞧见,她的手还死死拽着葛乌畚的裤腿。

我正打起精神,扭头要搬起廊边阶梯上的花盆砸去,忽觉得脖颈儿一阵剧烈酸痛,紧跟着眩晕一片,昏天黑地,浑身瘫软。

……

朦胧之中,我看到凤兰被葛乌畚拖进了屋子里,扬声大笑关上了朱红色的门……

我疑心是我听错了,几次三番想睁开眼睛去看个清楚,眼帘重得很,费了好些力气,也终于败下阵来。

再醒来时,不知怎的,已经躺在了干净的床上。

唐知谦的脸慢慢清晰,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又或者是死了,来到阴曹地府找到了唐知谦,我们一家三口也算团聚了。

“鸢儿,鸢儿……”

奇怪,阴曹地府里也有滚热的汤药,也能听到唐知谦温柔的喊声。

只是更奇怪,怎么这里只有唐知谦,晃动眼珠望了望周遭,始终没有寻见凤兰和江甫尘。

我想要张口去问,可脑袋太沉了,终究又沉沉昏睡了过去……(原标题:《庶嫁:畿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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