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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堂护国大将军的女儿竟然要娶一只倒插门的狐狸?!
紫国最难熬的流火七月,凤鸣王城里居住的百姓闲暇时便涌进朱雀大街避暑。
这是王城里最繁华的贯穿全城的长街,两旁种满了十几米的百年的紫星树,郁郁葱葱的巨大树冠笼罩了半座城。
听父亲说,这里聚集着全城的钓金龟婿的漂亮姑娘和寻花问柳的登徒子;也有全国最有钱的富商和世代吃皇粮的贵族公子;甚至宫里的公主和皇子们也会乔装成普通百姓坐在路边喝三文钱一碗的凉粉。
所以说,朱雀大街当之无愧便成为了比武招亲和抛绣球的绝佳场所。
而最有名的一场比武招亲是两个月前七皇子夏兰冬莲在落星楼前摆了擂台,全城未出阁的姑娘们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涌去挑擂。这次招亲,不问家世不问品貌,只要待字闺中能在擂台上坚持到无人敢挑擂,便能成为夏兰冬莲三媒六聘的七皇子妃。
不过,这场招亲的结果却搞了个大乌龙。
离招亲结束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时,擂台上站的是城西猪肉铺阿三的女儿。她身形壮硕孔武有力,那些千金小姐柳条一样细的腰身根本近不得身。阿三的婆娘激动得中了风,被一群赶着巴结未来皇子妃的邻居七手八脚送进了医馆。
王城的百姓个个都在猜测七皇子会不会悔婚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冲上擂台一拳将那个壮硕女打飞下擂台,手势干净俐落。
落星楼的纱帘后走出一个人,身披绣着白牡丹花的长袍,墨青色的长发披在肩头,如玉般雕琢的瓜子脸上嵌着双盈盈秋水丹凤眼,紫琉璃般的瞳色是夏兰皇族高贵血统的证明。七皇子从小身体就不好,从未在市井露面。王城百姓猜测这位七皇子是个油尽灯枯的病秧子,所以才迟迟没有婚配,如今一见简直惊为天人。来看热闹的礼部和兵部的几位大人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得飞回家里把自家女儿揪出来。
夏兰冬莲对擂台上的女子露出个百花失色的笑容,那女子看了一眼,竟然尖叫一声从擂台上跳下去跑得无影无踪。就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时,擂台前跑过一群扛着锄头和扫帚的家丁喊着——就是前面那个从台子上跳下去的女的,快追啊,抓小偷啊!
父亲每次说这件事就会忍不住哭着控诉:“都是礼部的王大人不好啊~~说什么七皇子是娶皇子妃冲喜的,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所以爹才把你锁在家里的。没想到七皇子是个大美男,还那么痴情,还在城门口贴了画像寻那个小女贼……”
夕颜一边啃玉米一边点头附和:“是啊,好痴情啊!”
父亲听了眼泪流得更凶:“凭什么刘大人家的麻子脸的女儿去抛绣球都砸中个北夜国的王爷,我楚小狐的女儿这么聪明伶俐,却砸中只狐狸,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啊!”
“这关我屁事啊?”夕颜委屈的澄清。
父亲跳起来训斥:“你是楚家大小姐!斯文!斯文!”
因为错过了七皇子的比武招亲,父亲正沮丧得茶饭不思,见那刘杜鹃抛绣球砸中个王爷,立刻来了精神,也在朱雀大街张罗了场抛绣球招亲。夕颜看中了一个文弱的美公子,若是夫妻打架她定然不会吃亏,于是她瞅准机会用力砸下去。没想到那美公子吓得花容失色抱头躲开,绣球好巧不巧的砸中他身边的银狐。
朱雀大街抛绣球传统已经有二十多年,不知促成了多少佳偶眷侣,却从未遇见过这种怪事。
那美公子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恭恭敬敬的将银狐送到绣楼之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作揖说:“难得小姐看上我这小狐,从此这天阙就是小姐的人了,天阙能嫁进楚家也是它的福分啊!”
银狐很不领情的躲了躲,戒备的竖起毛皮,却被美公子揪住耳朵往前拽。夕颜本想着“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好吧”,见那笑面公子揪耳朵的架势如此熟练,银狐的圆眼睛里滚着泪珠。这外表温婉的人是个仙品级虐待狂啊!
夕颜一时心软便问:“你这狐狸真的要给我?”
美公子听了笑得更是谄媚无比,让夕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觉得自己似乎卷进了不得已的事件中。他摸着狐狸的下垂的脑袋说:“天阙是我从小养大的小狐,我把它当儿子一样疼到大,却被小姐看上了,这真是天定的缘分……”
“说重点。”夕颜黑了黑脸,连银狐都抗议似的龇牙咧嘴。
“小姐真是爽快,小生没看错人呀!”美公子继续铺垫着拍马屁,“重点就是,既然小姐选中了天阙,那么便不能委屈了我们天阙,这聘礼是绝对不能少的。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两千两白银、两千片金叶子、两百匹冰蚕绢、两对碧玉如意、两对白玉麒麟、两对红宝石鸳鸯、两对千年人参、两对千年灵芝、两对夜明珠、两对黑珍珠,两对……”
“请问公子您老家在哪里呀?!请问公子您不给我这儿媳妇一点薄礼吗!”夕颜忍着抽筋的嘴角,这人不仅是虐待狂,还是个敲诈犯!
美公子面不改色的用力一提,拎着狐狸的耳朵将它整个抓到夕颜面前与她对视,叹口气问:“小姐是觉得天阙不值这么多聘金么?”
银狐痛得龇牙咧嘴,含着眼泪的模样让夕颜看得头皮都麻了,忙认输的喊着:“值啊!值啊!简直就是天定的缘分呐!”
“呵呵,小生果然没托付错人啊。”美公子放开手,摆出老丈人的表情说,“今日小姐可以带天阙回府了,三日后我自然会派人去府上取聘礼。”
这番话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凤鸣王城,成功压过了七皇子的招亲八卦,成为街头巷尾最有价值的坛子:堂堂护国大将军楚小狐的女儿竟然要娶一只倒插门的狐狸?!
「狐狸骨给城西首饰铺做成痒痒挠,狐狸皮送去城东的裁缝铺做件斗篷给小姐穿!」
入夜落了一阵雷雨,紫星树叶的清凉香味在夜色里泛滥。这个本是城中的百姓就出门乘凉的好天气,楚家的后院里却乱成一团。侍卫,厨子,长工和丫鬟全部出动快要把整座宅院翻过来。父亲的贴身侍卫从内院跑出来吩咐说:“将军说了,找到狐狸的赏二十两银子,菜色做得可口的赏二十两银子,狐狸骨给城西首饰铺做成痒痒挠,狐狸皮送去城东的裁缝铺做件斗篷给小姐穿!”
这席话对于月钱只有一两银子的下人无疑是打了鸡血,三个厨子悠闲的坐在树下商量:“红烧?”“不不,清蒸吧,鲜啊!”“俩个猪,当然是碳烤!这才是征战沙场的男人喜欢的吃法!”
夕颜将身子往紫星树高大的树冠里藏了藏,与怀里的银狐对望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惧意。
紫国的夏兰皇族供奉的是狐仙,紫国人认为狐仙是最聪明优雅的神,狐狸是富商贵族才养得起的宠物,只见它们被人轻怜蜜爱,被讨论着怎么吃还从没听说过。
当然夕颜也能理解父亲暴怒的原因。毕竟自家女儿承诺的聘礼不能反悔,被笑面的小子狠狠的敲诈了一顿,被全城人看了笑话。在早朝时被同僚问着“什么时候摆喜酒”也就算了,连王都一脸兴奋的说“寡人一定要去为令千金主婚!”。于是回到府上便吼着“我一定要扒了它的皮!想做我的女婿就快去投胎吧!”
事件由“银狐不见了”升级到“小姐也不见了”,最后大伙儿总结为“痴情的小姐带着银狐私奔去了”。全府的人都跑出了家门寻找这一人一兽。夕颜不止一次的想揍肿树下几个嚼舌根说她变态的丫鬟,又怕怀里的狐狸真的被捉去扒皮抽骨。于是抱着银狐在后院的紫星树上待到了夜深人静。
这个楚家是待不下去了。
夕颜也许根本早就想逃离这个规矩森严的家,她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大家小姐。她不像其他家的小姐喜欢聚在一起吟诗作画,再不济的也会绣个鸳鸯扑个蝴蝶,最不济的相约逛街花钱谈论男人总会吧?——夕颜与她们不同,她白天不喜欢出门,晚上便在花园里练武功,一讲话就能让父亲暴跳如雷的吼着:斯文!斯文!
刚下过雨的街道透着沁骨的凉气,夕颜想暂时找个客栈住下,明早再离开王城决定去处,一进客栈门却听见掌柜的带着笑脸迎上来说:“哎呦,今天什么风把楚大小姐吹来了?这么晚了早就没吃食了,明天再来吧——呀嗬,这只银狐就是您没过门的夫君吧?……啊,楚大小姐怎么打人呀?”
人怕出名猪怕壮,夕颜与银狐坐在街口的石墩子上冻得瑟瑟发抖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句话。
“来,让我搂会儿,冷死了。”夕颜去搂银狐,他却低头跳到半尺远。想必是被虐待怕了,那笑面美公子下手也真狠啊。夕颜想了想,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说:“你走吧,别跟着我了,记得找个好主人或者去野外也行,看大爷你高兴了……”
银狐抬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盯了夕颜半晌,突然又靠过来,温顺的依靠在夕颜怀里。她怔了一下,也不客气的抱住温热柔软的毛皮。她下午在树上待了半天,身上被雨水淋透了,晚上风一吹,夕颜觉得身上又酸又疼,天空又开始飘雨时,她便将身子缩成一团。
银狐咬她的袖子,用嘴拱她,用爪子拍她的脸。
“别吵,让我睡……”
“……”
“饿了么?那就快走吧?除了楚家这里每个人都对狐狸很好的……走吧……嗯……”
“我不走!”
“走啦走啦……我跟你又没拜堂……你还真要跟我相依为命啊……走啦……”
“天阙不走!天阙要跟夕颜拜堂!天阙要成为夕颜的人!”
“……我果然病的不清了,为什么我听见狐狸在跟我说话啊?”夕颜闭上眼睛不看眼前一张一合的嘴,“难道碰见狐狸精了?”
“天阙不是狐狸精,是王城里狐仙殿里的狐仙!”天阙的声音很好听,脆生生的,像咬着小黄瓜。夕颜睁开眼看见眼前银光一闪银狐变成个银发及腰的少年,小松鼠般干净纯真的眼神和雪白无暇的笑容。夕颜在病倒的瞬间鼻孔一热,她听见声音扭曲得厉害:“……快去找件衣服穿上啊?!”
「如果你遇见一个即使讨厌的要命却也想要维护的人,那么为了不让自己遗憾,就一定会选择守护她的吧?」
七皇子府座落在城南,府后面是大片的果树林,入夏后果实成熟,隔着墙便能闻到各种的果香。侍女在花园里那棵百年紫星树下支起一张竹榻,就连雨天也被枝繁叶茂的树冠遮得密密实实。
自从那张准皇子妃的画像张贴在城门口,城里的成衣铺子的生意便红火得要命,粗使丫头穿的粗布袍子供不应求。七皇子府门口每隔半个时辰就会有一个姑娘声称,自己就是那个从擂台上逃走的准皇子妃。府上的几个大侍女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拿着画像小心翼翼的盘问,生怕一个眼拙便认错了人,那真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天说来也巧,七皇子的生母得了风寒,他带了贵重的药品进宫探病,两个侍从不敢休息,便在府门口与侍卫聊天打发时间。
“请问这是不是七皇子府?”甜美如清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
面前站的是一个穿着樱花粉色外衣的清秀佳人,正用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歪头打量他们。他们差点掉了下巴——这个外表看起来柔若无骨的小佳人,怀里抱着一个病得面色发红的女子,却丝毫没有吃力的感觉。
“这里是七皇子府,小姐有什么事么?”侍从不敢怠慢,生怕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我是夏兰冬莲的未婚妻,让他出来见我。”小佳人羞涩的笑笑,“这么大半夜的找过来也是实属无奈,我与师妹去偷玉器店新进的琉璃灯,师妹突然生病,也只能来找夏兰冬莲了。”
在府中几个大侍女跟他们讲过准皇子妃的特征:第一,身材玲珑,又大又黑的眼睛。第二,力大无穷。第三,是个梁上女君子。
这位小佳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瞧着那一颦一笑,与那些来府上争破头的粗丫头们有着天壤之别。侍从甲的脑子里迅速形成——如果不是她的话,小的我就以死谢天下的念头。
他们不敢怠慢,忙迎进府中,又连夜出府请了大夫给师妹看病。
夏兰冬莲从宫里回来,侍从迎上来兴奋的得直哆嗦喊着:“来了!来了!那位小姐来府上了!”
夏兰冬莲与那女子不过是打了个照面,有个模糊的印象,听他们的形容,倒也八九不离十。侍女掌灯带路去了香源楼,远远看见大夫正跟侍女吩咐着怎么煎药。他们身边则站着个凶悍的小松鼠,上蹿下跳的喊着,“你这个庸医,我家夕颜喊着苦呢,你给她喝的什么呀?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刚才拉着我家夕颜的手摸了半天了!你就不会悬丝诊脉吗!你这个老色魔!庸医,别走啊庸医——”
大夫出了满脑门的汗,僵硬的抽搐着嘴角:“小姐,良药苦口啊。”
小松鼠不依不饶的双眼冒火:“我不管,反正我家夕颜说苦,你弄成甜的!”
大夫抖得像筛糠:“就着蜂蜜,吃完药再嚼两个蜜饯果子就可去掉苦味了,告辞告辞……”
夏兰冬莲觉得她着实有趣,隔着窗户纸,瞧见那小松鼠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守着,面上都是紧张的神色。那日在落星楼上看见那女子蒙着面,确实也是这么凶悍的模样,心里就有了底。她似乎听见了窗前有响声,落下帐子走出门。
“冬莲殿下,救命之恩,天阙感激之至。”
“原来你叫天阙,小姐真让人找好呀!”夏兰冬莲执起天阙的手,半磕着眼,深情的微笑着,“这两个月,我每天做梦都希望你赶快来到我的身边。”
天阙抽回手,受不了的翻着白眼:“贵府对我家夕颜的救命之恩,改日天阙一定会好好报答。不过啊,我这辈子只爱我家夕颜,你休要妄想本大爷——”
“诶诶?”夏兰冬莲瞪着无辜的眼睛,“本大爷?”
“别跟本仙装糊涂了,狐仙作为夏兰皇族的守护神,夏兰皇族每一代都会降生一个能与狐仙族沟通的神子。这七皇子府有天然的结界,普通的精怪根本无法靠近。你能看透我的元神,我也能感受到你的,我们就不要绕弯子了。”天阙身体里迸发出一道银光,变身成清丽俊美的少年,“神子啊,我们不会叨扰太久的,等夕颜病好了,我就带她走。”
“城里的百姓都在说楚将军的女儿要娶一只倒插门的银狐,原来这是真的啊。”夏兰冬莲装不下去了,恢复了好奇又难缠的本性,幸灾乐祸似的笑着,“怪不得今日在宫里听见有人议论说楚大小姐带着狐狸私奔了,我还奇怪她怎么这么口味独特呢,若是美丽优雅的狐仙这就说得通了。”
“你知道什么!我们家夕颜带我逃出来时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她是真的爱我爱的要死!”
“……喔。”夏兰冬莲惊叹的向屋内张望了两眼,透过半透明的纱帐,里面的病孩子双颊还是不自然的红着,不禁失笑道,“这楚大小姐的眼光还真是——天赋异禀呀。”
“反正你不会懂的,我们是天定的缘分!”天阙懒得跟龟毛的神子废话太多,因为任何人都没资格对他和夕颜的感情指手画脚。
他不过是个刚入狐仙族不久的,一个道行不过八百年的小狐仙。八百年前,狐仙月影把他从猎人的屠刀下救起来养在身边,带他修炼成仙。凤鸣王城的狐仙殿本来是由月影大人一直掌管,可是他遇见个漂亮的猫妖精情人,丢了掌管者的位置。族长念着天阙是月影带大的,便放心把狐仙殿丢给了他。
他曾经问过月影大人,这三界之中,爱着您的神仙和魔族都不计其数,为什么您偏偏要选择那个在三界中没有立足之地的猫妖精呢?
月影说,如果你遇见一个即使讨厌的要命却也想要维护的人,那么为了不让自己遗憾,就一定会选择守护她的吧?
这个世界上拼命守护他的人,除了月影大人就是这个为了一只狐狸都可以赴汤蹈火的楚夕颜。
「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起“越是看似无害的男人越是他大爷的可怕啊”。」
七皇子府发生一件极其奇怪的事情,下雷雨的那晚府中来了两个姑娘,不过是一晚的功夫,厨房里的婆子去送早膳,却发现其中一个姑娘变成了讨人喜欢的美男子。冬莲殿下对外声称是外地的朋友,因为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所以总喜欢男扮女装捉弄人。
侍从借着去给冬莲殿下送手札的机会,偷偷看了几眼——天阙公子的确长得漂亮,可是怎么看也不是那晚的清纯小佳人啊。
这件怪事谁也不敢声张,关于楚家大小姐在府上做客的事也是三缄其口。七皇子府上人人都知道楚府老爷找人找得发疯,却没有人好心的去透漏一字半句。他们都明白,作为下人最应该懂得的就是明哲保身。
其实夕颜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本以为看见银狐变成男人是烧糊涂了,睁眼却又对上一双黝黑澄澈的眸子。幸好她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很快就接受自己只能沾狐仙天阙的光混吃混喝的事实了。
再说了,她那么多的聘金都扔出去了,想起来就心疼得哆嗦。
“什么?妒忌?你妒忌谁?”夕颜奇怪的问。
“是度劫。”夏兰冬莲重复着。
天阙好不容易有献宝的机会,也帮忙解释说:“身为普通人类能与神明直接对话,这本身就是有违天理的。所以有这种体质的人,这一生必定会经过三次大劫。冬莲殿下出生时母妃难产,差点没命,这是生死劫。他的第二劫是桃花劫,必定碰见红颜祸水,双双毙命,所以他去擂台招亲。能成为他皇子妃的人,必定会是他命定的人。只要咔嚓掉这个女人,这桃花劫就破了。”
夕颜惊得头皮发麻:“咔嚓掉啊?这也太狠了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神子是紫国与狐仙族沟通的神使,一个普通女人的性命能换来紫国的百年安定,这种牺牲是值得的。大不了去跟阎王爷商量商量,下辈子让她投个富贵人家,再求月老去牵个好姻缘。”
看着天阙用纯真的表情说着杀人越货的事,夏兰冬莲也笑眯眯的回应着,她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起“越是看似无害的男人越是他大爷的可怕啊”。夕颜无奈的皱眉说:“你们这叫草菅人命好不好?因为不是自己在意的人所以无所谓吧?如果这个人是你们认识的人呢?”
“族长说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假如是我的话,即使是认识的人也没办法呀。”
“假如这个人是我呢?”夕颜再问。
“这怎么可能是你呢?”天阙任性地耸着鼻子,“这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拒绝回答。”
“我是说假如!”夕颜彻底败给他们这两个没心没肺的神人。府外那么多争先恐后想要成为准皇子妃,却从来没想过,等待她们的其实是一座坟墓。夕颜不愿意去想这些恼人的事情,她每到夏季食欲就不好。白天不想出门,傍晚暑气散去后,她支开天阙去厨房要些冰镇的酸梅汤,自己一个人则从后门溜了出去。
朱雀大街风庭茶楼后面的小巷子里有个很好吃的凉粉。摊主是个耳朵有点背的老婆婆,见了夕颜连个笑容都吝啬的给,慢腾腾的切着凉粉。
“花婆婆,再过一个多月紫星花就开了呢。”夕颜笑着说,“今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看花吧?”
花婆婆没理她,将凉粉碗往她面前一放,便躲到一边打盹。夕颜也不在意,望着头顶繁茂的树冠兀自微笑着,今年我们还在一起看花吧。
“这不是楚大小姐么?今天出门没带着天阙么?”突然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冲进耳膜。
“原来是老丈人啊!”夕颜没好气的用叶梗剔牙,眼皮也不抬的说,“真不幸呀,我离家出走了,一文钱都没带出来,连碗凉粉都请不起的。”
“讨厌!原来夕颜还在为聘金的事情生气呀!”笑面公子用扇子遮着唇,笑得花枝乱颤的,“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提钱多伤和气——不过我倒是有个生财的方法,不知道夕颜愿意不愿意听呢?”
夕颜在心里念了两遍“斯文!斯文!”这才忍着没忘他的脸上抡拳头,努力的挤出一个笑脸说:“说说看。”
“你看天阙长得人见人爱的,不如我们将天阙带去珍兽场上卖掉,反正天阙很机灵的,他会跑回来的,这样我们俩的下辈子都不愁啦!”
夕颜觉得额头的青筋越跳越快,原来这个王八蛋就是这么折磨天阙的啊。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该下地狱的敲诈犯!她拎起板凳朝他砸过去:“我楚夕颜今天要替天行道!”
花婆婆跳起来:“死丫头,别在我这里撒泼!”
被恶灵上身的夕颜如同阿鼻地狱来的阿修罗,隔着两条街的人都能感受到强烈的杀气。刚爆发到一半,夕颜的双手便被握住了,天阙盈满泪的双眼在眼前放大,满鼻子都是清淡的茶香。
花婆婆和笑面公子惊讶的合不拢嘴,一副被雷劈过的窘态。
“你——”夕颜面色铁青的盯着面前娇羞的摸着下唇脸色绯红的天阙,“你家月影大人没教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天阙敛着眉眼轻声说:“我会负责的……”
“求你千万不要负责!”夕颜退后几步,“跟我保持五步远!不许缠上来!否则我就把你带回家让我爹拆了你!”
天阙对这种威胁完全视而不见牢牢的抱住夕颜的胳膊,委委屈屈的嘟嘴:“不管不管,反正我爱夕颜,我一步都不要离开夕颜。”
“我爱夕颜。”这四个字从天阙的口中说出来,有种不真实的回音。她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厌烦。毕竟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就每天将爱情挂在嘴边,未免显得太草率轻浮了。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感激来得准确。
“怪不得城里疯传楚家小姐带着狐狸夫君私奔了,原来天阙你对一个凡人显露了真身啊!”笑面公子摸摸鼻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天阙,你麻烦大啦!这可跟我没关系呀!”
天阙立刻收起笑容将夕颜护在身后,严肃的样子也颇有几分气势,让人不自觉的有些发怵:“土地神,天阙能帮的已经帮了,关于这件事你只要装作不知道,我保证不会连累到你。”
土地神收起扇子笑容更浓了:“一言为定!”
「我眼前只有现实,对人没有期待的话,就不会失望,也就不会受伤害。」
那笑面公子是本城的土地神天青,已经守护了这座王城两百年多年。身为土地神吃的是香火。狐仙殿与土地庙隔着一片湖,原本求平安求丰收的人去土地庙,求姻缘求功名的去狐仙殿,香火均沾各不相干。
不知为何,近几十年狐仙殿的签特别灵验,简直有求必应。百姓纷纷慕名而至,土地庙形同虚设。于是每到过节狐仙殿的人便摩肩接踵,会去土地庙的人也只是些怕挤的老人,香火钱自然也少得可怜。土地庙每年的供奉还不够向天庭交税的。
每晚巡街的夜游神穿得破破烂烂,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开口就是,天青大人,我饿。天青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脸说,乖,去喝点水吧。尤其是天青每次看见狐仙月影,都见那忽男忽女的家伙衣着华贵的摇着扇子风光无限的模样,冲着他笑,哎呦,天青大人,您最近吃了什么减肥汤药呀,小腰细得让人嫉妒啊。
天青气得天天在土地庙摔枕头吼着,我要杀了那臭狐狸!我要拆了他的老窝!面带菜色的一冰一火两位麒麟门神战战兢兢的缩在门口劝慰着,天青大人息怒啊,这枕头也不经摔啊。天青身为一方土地神,弑神之类的混账话也只能关上门在自家吼两句,这土地庙虽然是清水衙门,却也天高皇帝远,是个难得清闲的差事,不知道多少小仙盯得眼红。
天阙这个小狐仙与月影不同,他纯真善良,接管狐仙殿后还频繁的去土地庙串门。天阙每次去土地庙都能看见两头病怏怏的麒麟门神,还有东倒西歪的夜游神,土地神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所以你就显出原形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卖掉,还帮他骗我家的聘礼!”
“反正土地神说买得起我的都是富人,也不差那么点银子的。”天阙理亏的低着头,“要不……我让土地神把聘金退给你?”
“算了,我爹也不缺那点钱,就当做善事了。”
“夕颜最好了!”天阙笑眯眯的抱过来,“天阙最爱夕颜了!”
夕颜看着这张纯真美丽的脸,本来即将脱口而出的责备又咽下去。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让她不自觉的有些生气,用力的推来狗皮膏药似的少年,声色俱厉的吼着:“够了!什么爱不爱的不许再说了!烦死了!你惹人烦!”
其实夕颜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即使没有爱情,天阙对自己的喜欢也超过了朋友的范畴。天阙一脸受伤的表情,放开夕颜的衣袖,化成一头银狐敏捷的跳上屋顶,消失在月色中。
走了也好。夕颜奇怪自己竟然有点难过——或许有很多点难过也说不定。
“天阙一定是回狐仙殿了,你不去追吗?”夏兰冬莲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让他冷静一下也好。”夕颜伸了个懒腰,冲着偷窥的人翻白眼,“怎么说我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啊,每天这样爱来爱去的,要是哪天发疯当真了怎么办啊?”
夏兰冬莲笑着摇摇头:“当真有什么不好呢?”
“我眼前只有现实,对人没有期待的话,就不会失望,也不会受伤害。这是朱雀大街上卖凉粉的花婆婆的说的。”
深夜夕颜翻来覆去难受得睡不着。大概已经习惯天阙的存在,突然清净下来有些不习惯。她起身换上夜行衣,敏捷的跳上屋顶向着楚府的方向走。父亲的院落还没灭灯,他有深夜看书的习惯,夕颜揭开一片瓦朝里面张望。屋子里除了父亲还有一个人。
夕颜望见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不自觉有些吃惊——这朱雀大街卖凉皮的花婆婆卖凉皮卖到我爹房里来了?
“今天我见过夕颜,你放心。”难道花婆婆是爹买通的眼线?!
“嗯,夕颜的生辰就在仲秋,这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才好。”父亲急躁地走来走去,“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我怕夕颜自有打算,那么我……”
“夕颜那边倒不怕,就怕狐仙不安好心,那才真的麻烦。”花婆婆想了想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一定能保你女儿周全。”
夕颜听到这里吃了一惊,正要凑近再听清楚一些,只听见耳后有风声,整个人像被云彩拖起来。她吓得抬起头,看见头顶上两只长了黑翅膀的小人形怪物拖着自己飞在空中——竟然是守夜的夜游神。
“喂喂,土地神骗了很多钱,他没给你们吃的吗?我皮包骨头的一点也不好吃啊!”
夜游神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在讨论着什么,让夕颜有种任人宰割的恐惧感。正想着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准备生火把她烤了,它们却降落在了土地庙门口,恭敬的将她放下,这才呜呜的朝着夜空飞走。
“哎呦,夕颜真是坏死了!大半夜跑我这里来,天阙小狐狸知道了不拆了我的破庙才怪呢!”天青用扇子遮着嘴笑,“人长得帅就是没办法啊!”
“你把我叫这里来做什么?”夕颜猜测着那张笑容面具下的脸是什么表情,“难道是杀人灭口?”
天青闻此言笑容更浓了,带着危险的意味,一步步走过来。夕颜扭头想跑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脚使不上力气软绵绵的倒下去,落在天青的臂弯里:“夕颜,没有人告诉你,好姑娘入夜要乖乖待在屋子里吗?”
「面前的楚夕颜和昨天的楚夕颜有点微妙的不同,昨天的夕颜眼神澄澈如水,而今天的夕颜眼神里那汪清水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晨光初绽,朱雀大街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卖果子的小贩也早早的吆喝起来。有一群家丁扛着斧头出现在街口,酒楼的掌柜坐在门前磕葵花籽,向带头的老管家问着安说:“这不是楚府的陈伯吗?这抗着斧头做什么去呢?”
陈伯抹了抹胡子也陪笑说:“我们家老爷买了棵树,这要砍回去做屏风呢!”
酒楼掌柜笑了两声,又说:“你们府上也真能折腾,这楚小姐还没找到吧,都开始做嫁妆了……”
陈伯生气的哼一声说:“哪个该死的龟儿子嚼舌根,我家小姐在府上好好的待着呢!王掌柜,你这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酒楼掌柜忙作揖道歉,眼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奔进朱雀大街。在赌坊前面有一棵双生的紫星树,拥有同一个根,却分裂成两棵紧靠的粗大树干,枝头已经挤满了淡青色的花蕾。老管家指挥着家丁说:“就是这棵,砍,卖点力气回去老爷有赏!”
这种百年紫星树到了花期,还未见那种紫色烟雾笼罩在王城上空的壮观,这样砍掉未免有点可惜。百姓们都拢到树下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样,将道路读个结结实实。一辆华贵的马车经过,流苏的帘子被拨开,看到这情景稍微蹙眉,吩咐马夫停车。
来人正是七皇子夏兰冬莲。
有人认出他的模样,惊呼一声:“七皇子殿下!”
夏兰冬莲微微颔首,撩起牡丹花绣袍的下摆走过去,好奇的问:“这树好好的长在街边,为什么要砍掉?”
陈伯从未见过优雅尊贵的七皇子,忙跪下说:“回殿下的话,草民是楚府的管家,我们家老爷已经买了这棵自双生紫星树做屏风。”
夏兰冬莲了然的点头微笑:“原来如此。这紫星树正是花期,朱雀大街上紫星花得那么美,这样折损了一份未免可惜——不过我那七皇子府倒有一棵百年紫星树,若楚老将军不嫌弃,就把那棵砍去吧,这棵双生紫星树还是留下吧。”
刘伯一听忙点头称是,又说了一些漂亮话,这才带着家丁欢天喜地的走了。夏兰冬莲被众人围着称赞了一通,这才踏上去往王宫的马车。侍女放下流苏的帘子时,他看见楚夕颜的脸在人群中一晃而过,等他再掀开帘子,已经没了少女的踪影。
他不自觉的失笑:“难道是我看花眼了?”
夏兰冬莲去宫里看过母后,又陪父王用过午膳,这才与九皇子夏兰冬蝉结伴出宫。人刚回到府上,侍从便在门口满头大汗的等着说:“殿下,这可不得了了。您今儿刚走半个时辰,楚家小姐就来府上了,天阙公子也追来了,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那天阙公子看起来想要了楚小姐的命似的。”
夏兰冬莲从早上便觉得有点怪异,却又说不出什么地方怪异。刚进寝院的后花园便见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人,应该是吵得喉咙冒火,正拼命地灌茶水。天阙见了夏兰冬莲,一双漂亮的银色耳朵边竖起来,蓬松的尾巴也像把怒张的剑身,对着夏兰冬莲吼:“你对我家夕颜做了什么?我不过离开一晚上,她便说爱的是你,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楚夕颜润了嗓子,不耐烦的翻白眼:“我有病才会喜欢你这种花痴狐狸,我第一次看见冬莲殿下就爱上他了。”
天阙气得泛着眼泪:“你骗人!你不是夕颜!夕颜不会这样对我的。”
这句闹脾气的话却提醒了夏兰冬莲,面前的女子是楚夕颜没错。只不过面前的楚夕颜和昨天的楚夕颜有点微妙的不同,昨天的夕颜眼神澄澈如水,而今天的夕颜眼神里那汪清水仿佛结了一层薄冰。
“第一次见我就爱上了?”夏兰冬莲笑道,“我倒忘记第一次跟夕颜见面的情景了呐!”
“你忘了没关系,我不忘就好,你从纱帘后走出来对我笑,那笑容看一次就忘不了。”
“摘星楼的擂台啊。”夏兰冬莲目光垂下来,“我想到了,你就是我逃走的的准皇子妃,你的眼神我见一次就忘不了。”
楚夕颜痴痴的望着夏兰冬莲的脸,素白的小手也忍不住的抚上他略显苍白的面额。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视着,天阙面色煞白,见夏兰冬莲的折扇抵住楚夕颜的下巴,突然的施力推开:“你不是楚夕颜,你到底是谁?!”
天阙觉得夏兰冬莲根本就是疯了。狐仙的嗅觉比任何精怪都灵敏,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连声音容貌连同气味都一模一样的人。
那少女愣了一下,竟然笑得很得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弯成月牙:“我朝颜看上的人,果真是有几分眼光的。这笨蛋狐狸吵着爱夕颜,其实也不然嘛。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弄错呢,也怪不得夕颜看不上他。”
“你叫朝颜?难道楚夫人当年诞下的是一对双生花?”夏兰冬莲有些奇怪,“那就奇了,楚将军藏个女儿在家里做什么?”
“冬莲殿下冰雪聪明,怎么会钻这种死牛角尖呢?”朝颜不客气的坐下嚼着果子,“十六年前楚夫人难产而死,其实孩子也没有保住——是他们从我身边抢走了夕颜,让夕颜给她的女儿续命。”
天阙觉得脑袋像挨了一闷棍,顾不得夏兰冬莲的唤声,化成银狐跳上屋顶心急火燎地去寻人。
「因为有情人的眼泪浇灌着,我们用一百五十年便修炼成了人形。我们说好一辈子不分开,守护着王城的紫星树。」
天阙很容易便想起初见夕颜的样子,她身着桃粉的织锦长袍,如水般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肩头。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土地神的厌恶,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像自己却分外的温柔。天阙曾接触过两个人类的少女,一个是用冷漠来隐藏温柔的夕颜,另一个是三百年前的月夜下在溪边巧遇的浣衣女。
天阙很清楚的记得,那时他还是憎恨人类的。父母被人类猎杀,血液染红了他的皮毛,如同染红了夜色的花朵,积累在沸腾的血脉中,是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
在族里修炼的几百年,是漫长而枯燥的。幸好月影并不是个一板一眼的师父,天阙每次逃出去玩,他都装作喝醉酒没看见。遇见浣衣女是一个月夜,少女称不上漂亮,粗糙的手和略黑的脸也很不好看。天阙见多了美丽的狐仙,正打算悄悄的从溪边走过去,浣纱女却笑了,声音澄澈而温柔:“公子,那边是上山的路,下山顺着右边的芦苇往下走。”
天阙懒懒地看她一眼,拔脚就要走。浣衣女也不恼,又开口说:“公子,天色太晚了,山上有狼群,您还是尽快下山吧。”
天阙突然抖出耳朵,蓬松的长尾也翘起来,原本美丽的脸也显出了狐狸的本相。他正期待着浣衣女尖叫着逃走,这么想着不自觉有些得意。那浣衣女愣了半晌却又笑了:“原来是这山里的狐仙,是小女子眼拙了。”说完继续若无其事的低头捶衣。
从那以后天阙无事就会去半山腰找浣衣女。大多时候他都不说话,浣衣女唠叨着生活的琐事,他就听得津津有味。那时想着的是,人类太可怜了,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一生都是忙碌的。
天阙眼见着少女嫁给了同村的小伙子,过了两年生了个粉嫩的女娃。浣衣女从此以后去溪边洗衣便带着孩子,见了天阙还是那种温柔信赖的模样,唠唠叨叨的,细碎又幸福的讲述者自己的生活。
其实那五十年过得很快,除了修炼便是去和浣衣女聊天,渐渐的,她带着外孙女来溪边浣衣,再渐渐的她走不动了,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天阙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见浣衣女腐朽苍老的模样会鼻子发酸,他那时并不懂得这便是伤心。浣衣女临终前的一夜一遍一遍的说,天阙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天阙百思不得其解,月影却叹了口气说,她觉得天阙要活那么久,看着喜欢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孤身一人,真的太可怜了。
见到夕颜的时候,天阙的心跳得厉害,他突然想到浣衣女的话,也突然觉得能活很久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他不去感受夕颜的温柔,连她心疼时的愤怒也不去感受,连她的怀抱也不去感受。
即使这样,夕颜病倒在街边时,那索取体温时的脆弱和落寞,还是让他发疯般的想要去疼爱她。
即使只有五十年也好。
即使不爱他也好。
天阙寻着夕颜的气味找到土地庙,将两口麒麟门神一脚踹飞,气急败坏的闯进去喊着:“土地神,你快把我家夕颜交出来!”
天青拎起几头小花精扔在面前没心没肺的喊:“这狐仙来弑神啦,护驾护驾!我说天阙大人啊,你寻人怎么寻到我这里来了?”
“土地神,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天阙竖起尾巴露出凶狠的狐狸脸,“夕颜的气味就在你这土地庙,若你今天不把她交出来,我就把你这庙给拆了!”
“天阙大人真的太客气了,知道我这庙又是漏风又是漏雨的,拆了好啊,拆了再盖嘛。”
天阙口中发出威胁的呼噜声,薄薄的杀气荡漾在夜色中,吹起了天青的白袍。火麒麟门神忍不住跳出来说:“夕颜刚刚离开了,我们天青大人没骗你,真的,她回楚府了!”
天青回头狠瞪了一眼:“明天一整天不许吃饭!”
那两头麒麟不像他们的主人会心口雌黄,天阙调头便往楚府跑。楚府天阙已经很熟悉,走遍了每一个角落,却没见到夕颜的影子。不仅没有人,连气味都没有。因为太过干净而使人起疑,毕竟这是夕颜生活的地方,不可能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整个楚府像被一个上神才能使用的结界笼罩起来,而夕颜就在结界中。天阙心里一动,不知为何闻到了紫星花的香味,很轻,他伸手触摸到一团温热的空气。
“夕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天阙挫败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朝颜说他们用你给楚将军的女儿续命,若我猜的没错,有内丹的精怪才能用来给凡人续命。夕颜,你是妖精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相信我吗?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嗯……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美丽的脸上布满了夕颜不熟悉的哀伤,她这一刻甚至觉得,这花痴狐狸说着的情话,说不定是认真的。结界就犹如一个透明的茧将夕颜包裹起来,她伸手去触摸天阙的脸,却从他的身体里面穿过去。
“我就知道不行的。”夕颜苦笑一下。
“夕颜!”天阙惊喜的抬起脸,“夕颜!我能听见的!夕颜,你在哪儿!”
“天阙,你安静下来听我说。你听清楚,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讲话了,所以我说的话你要记清楚。”
天阙漂亮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张着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前方。夕颜看着这张脸,不自觉的有些心疼。即使嘴上说着,你惹人烦,讨厌你,这些伤人心的话,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谎言。
“天阙,我不是人类,我是紫星树的花妖。我本没机会修炼成精,可是整个朱雀大街只有一棵同根双生紫星树,所以情人们无论分别还是幽会都会选择那个地方。于是我成为被情人的眼泪浇灌而成的双生花妖的一个。”
“我叫夕颜,另一株叫朝颜。”
“因为有情人的眼泪浇灌着,我们用一百五十年便修炼成了人形。我们说好一辈子不分开,守护着王城的紫星树。”
“紫星花是月光沐浴的而开的花朵,十六年前的仲秋夜,我贪玩趁着朝颜练功时跑出树身。其实像我这种小花妖离开树身是很危险的,遇见邪恶的精怪很容易被吃掉。那是我第一次见花婆婆,她在巷子里卖凉粉,那引人垂涎的香味一下子就吸引了我。”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因为醒来后发现自己丧失了所有的法力变成了一个软绵绵的婴儿。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朝颜,以人类的身份活了十六年,我一直在寻找原因,所以没事便跑去花婆婆的摊子上吃凉粉,希望有一天能有人给我答案。”
这如水的凉夜,紫星花的香味若隐若现。天阙仰头望着紫星树上已经渐渐泛出紫色的花蕾。
他听月影大人说过,为胎死腹中的亡婴续命,施术者会将亡婴的魂魄封印在心脏里,精怪的元神将身体养大,而后魂魄会苏醒将虚弱的元神排斥出体外。
那么夕颜就必死无疑。
「这个世上死去的人死去了,不过是一捧黄土,被感情羁绊着,如同作茧自缚般痛苦着的,却都是活着的人。」
夜深人静,七皇子府的厨房里还忙乱成一团。冬莲殿下的寝院里不停的送进食物,不多会儿便送出来空盘。院子里热闹非凡,奇怪的是大门口却没见有任何宾客进来。最近府中发生的奇怪的事不止一件,下人们都有点见怪不怪。
夏兰冬莲招呼着一只绿色的小桃树妖说:“就把府上当自己家不要客气,多吃点。”
小树妖羞得满面通红,旁边四个围成一圈搓麻将的牡丹花妖掀着大腿披头散发,完全没倾国倾城的模样,粗鲁的喊着:“殿下真客气啊,再拿酒来,今天姐妹们不醉不归啦!”
夜游神殷勤的斟上酒,“呜呜”的表达亲热。两头麒麟门神则泪流满面的啃着烤红薯,土地神脸色臭得要命,一直冲朝颜使眼色:“喂喂,这个花心的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
朝颜嗤笑一声说:“你大概是嫉妒冬莲殿下把你土地庙里的美女妖怪都请到府上来了吧!我告诉你,这就叫魅力!”
夏兰冬莲抿唇一笑,那一低头的温柔让花妖们看得直拍大腿。紫藤妖喝得紫色的小脸泛着菜色,一把将躲在旁边生闷气的天阙搂过来喊着:“还是这里好啊,美酒啊,美食啊,美男啊!我才不要回去面对那个老妖婆了,大家说对不对?!”
花妖们纷纷喊着:“不回去啦!”“那老妖婆拿我去给人续命我也不回去啦!”“嘿嘿,她想拿我们续命也得进得了七皇子府啊!”“对啊,对啊,天阙大人好美啊,为什么我没种在狐仙殿呐!”
土地神目光一冷,手中的几张咒符飞出去,几只花妖还没回过神,就惨叫一声消失在空气里。只有始终在一边不声不响的小桃树妖没有被送出府,吓得哭哭啼啼的藏到朝颜的身后。夜游神呼啦啦的飞走,诺大的屋子里顿时冷清下来。
“夕颜口中的花婆婆就是花妖们口中的老妖婆吧?”天阙瞪着土地神,“天青大人,是你抓住夕颜,让花神带夕颜回楚府囚禁起来的。这么说,你为了赚钱,竟然和花神一起做些违背神德的事。”
“神德?”土地神笑起来,“我天青从来就没有那东西呢!”
“你让花神把夕颜放出来,否则,否则……”
“否则便杀了我吗?”土地神用手安抚着身边的麒麟门神,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若顾及神德,土地庙没有香火,我便会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巡夜的夜游神会饿死,麒麟门神变成石头,土地干旱,树木枯死,还未成形的小精怪会扛不住而死去……”
“这关夕颜什么事?”天阙不自觉的恼怒。
“双生的紫星花妖是王城最强大的花妖,所谓花神就是用自己的元神来养育这方土地的花精。原本花神是个神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可是凤鸣王城的紫星花妖不过长成了百余年,她便衰老得不成样子。若夕颜和朝颜不死,这方土地的花神就会被她们姐妹吃掉,那么剩下的精怪怎么办呢?他们太弱小没有神灵守护很容易便夭折。”
天阙说不出话来,因为月影大人也教过他,我们总要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而且是对的选择。
“丧失一点神德,牺牲少数来保全大多数,这种事不是我们都会做的么?”土地神笑起来,“如果牺牲的不是夕颜的话,那么你也会觉得我做的没错吧?况且那日闯上冬莲殿下擂台的就是这个朝颜,你也会杀了她保全紫国的繁荣安定吧?”
夏兰冬莲敛了笑容,稳稳的端起茶杯,这样算是默认了。
一对双生紫星花妖,竟然是被命运摆弄于此。
朝颜满不在乎的呶呶嘴,审视着夏兰冬莲和狐仙天阙的眼神都带了点轻蔑,冷笑说:“一个神子,一个狐仙,一个土地神,果真每个都是为大局着想的好神明。自从夕颜失踪,我感受不到她的元神。我夜晚不敢出来,怕遇见强大的精怪,白天冒着元气透支的危险去处找夕颜。两年前我找到她,她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只能蒙面偷偷的去看她。我怕夕颜已经忘记了我,那么我这张脸一定会吓坏她的。这个世上真正爱着夕颜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天阙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浣衣女临死前的怜悯的眼神,天阙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这个世上死去的人就死去了,不过是一捧黄土,被感情羁绊着,如同作茧自缚般痛苦着的,却都是活着的人。
与其是一个人痛苦,那不如大家一起都痛苦好了!
倚在竹榻上朝颜的身子突然弹起来,痛苦的挣扎着,脸上挤满了汗水:“救……救救夕颜……救夕颜……”
「她甚至为了一株双生紫星树,要耗尽自己全部的心神。这样的花神一定是很害怕,也很寂寞的。」
整条朱雀大街都陷入了一片火海,紫星树叶燃烧的异香溢满了王城的每个角落。街上挤满了救火的人,树枝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极了痛哭的呻吟声。土地神,天阙和夏兰冬莲赶到那株双生紫星树下,燃烧的树叶犹如火球般往下落,土地神喃喃着:“不好,花神已经不管楚家小姐的死活了,她是想杀掉夕颜和朝颜。”
天阙化成银狐冲出火海,有人认出来它来惊叫着:“这不是楚家大小姐家倒插门的银狐吗?”
此时楚府也乱成一团,夜半侍女本来想去熄灭了小姐院里的灯笼,刚进院子就看见小姐声色凄厉的在地上打滚。楚府忙请来了大夫,谁知大夫一触摸到夕颜的脉搏便吓得面色惨白,惨叫着往外跑。
楚将军气急败坏的揪住大夫的领子,那大夫哆哆嗦嗦的说着:“脉搏都没了,身子也都凉了,也不喘气了,还跟活着似的睁着眼睛,令千金是诈尸啊!快去请个道士驱邪吧!活人管不了死人的事情啊!”
夕颜看多了父亲哭的表情。
虽然是个男人,又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却动不动就流泪,倒也是个可爱的中年人。这次父亲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仅他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儿不会回来了,连这个元神是花妖的女儿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悲伤的表情到底是给夕颜的,还是给那个楚家大小姐的呢。
父亲吼着身边的侍女:“去巷子里找那个摆凉粉摊子的花婆婆,快点去!快去啊!夕颜还有救!”
侍女恨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半死不活的小姐,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父女二人。父亲像是有点怕似的,坐在远处的凳子上手足无措的哭。
“爹,不用再找花婆婆了,她不会来的。”夕颜看着疼爱自己十六年的人那么难过,也有些心酸,“其实并不是花婆婆把我抓回来的,土地神本来是想保护我的,是我自己要回来的。因为我有一件事想问爹。”
父亲惴惴不安的望过来,有点羞愧的低下头:“夕颜,你是花妖,你不知道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好好的,钱也好,就算命也好,什么代价都不在乎的。”
“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把我当作你真正的女儿,有没有真心想疼爱我呢?”夕颜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回来了,为了这个答案愿意将生命延续给那个真正的楚夕颜。父亲呆呆了看了夕颜半晌,这又低下头逃避似的说,“我、我只想让我女儿回来……”
夕颜没再多问,沉重地垂下眼皮。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体飘了起来,整个人解脱似的一直往上漂浮。所有的声音都化成微弱的风声,鼻翼间全部都是紫星树叶的熏香味,烈火焚烧的疼痛还是持续着。这个身体里面的魂魄死了,所以身体也死了。夕颜透明的元神远离躯壳。
她曾经以为假如自己有消失的那天,那么她最想见的人一定就是朝颜,可是,她脑海里全部都是那个花痴狐狸的影子。
假如她问他,你是不是真心爱我?那花痴狐狸一定会用力的点头说,天阙最爱夕颜。
即使是假的也好。
“你笑什么?”严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夕颜睁开眼睛,她像一粒透明的种子落在柔软的花瓣上。面前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乌发如云,眉目含情,精致如斯的面容上却冷淡得不似个活人。
“花婆婆……不,应该叫花神才对。”夕颜小小的身体坐在花瓣上忍不住责备说,“你只烧了我的那株就可以恢复原状,为什么还要烧掉朝颜?而且楚家小姐也是无辜的,你连几天都等不了么?”
花神正忙着做凉粉,挽起袖子露出两条鲜藕似的粉臂,步骤很熟练,调料的香味依旧引人垂涎。她冷哼一声说:“就算我不烧了她,夏兰冬莲也一样会杀了她,这根本就没差,而且她也少伤心一点罢了。”
“不会的,冬莲殿下不会杀她的。朝颜没到这里,说明她的元神还没出体,那么就是还没死。冬莲殿下一定会救她的,天青大人也会救她的。其实他们只是嘴上说说,其实根本都做不到。”夕颜笑起来,“即使我爹说只想要他的女儿回来,可是那悲伤的表情根本就骗不了人。”
夕颜曾经最放松的时候,就是在巷子里吃一碗凉粉。卖凉粉的花婆婆常常不理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所以生意冷淡得要命。可是每次收拾碗筷时,看见一点粉皮都不剩的碗,她的表情便如微风吹皱的湖水般柔和,一瞬间就隐去了。
用自己的元神来养育这方土地的花精,所有的花精却都怕她,讨厌她的严厉。她甚至为了一株双生紫星树,要耗尽自己全部的心神。
这样的花神一定是很害怕,也很寂寞的。
一株绿色的小桃花妖走进来禀报说:“花神娘娘,狐仙殿的天阙大人和土地神在外面求见。”
花神极淡的笑了笑说:“让他们进来吧。”
「天阙,别忘记我,夕颜不会让天阙寂寞的,因为夕颜也最爱天阙了。」
花神没有自己的府邸,不过是城中一片荒芜的宅子,种满了各种花。各种花妖们进进出出,知道花神好安静,便乖乖的不敢造次,一点都没有在七皇子府和土地庙的放肆。
天阙的眼睛总是汪着一股晶莹的水,见了夕颜小得碰一下就要碎掉的样子眼圈都红了。天阙以为自己忘记了憎恨的感觉,他恨不得将花神一口咬死,呼噜着鼻子冷冷的盯着美艳无双的女人。
“天阙,你别这样,花婆婆她没有错。”
花神调凉粉的手颤抖了一下,不露痕迹的将一碗凉粉送到土地神面前,面上荡漾起一阵春风。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一举一动异常契合。这或许就是花神习惯性沉默的原因,因为懂得你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语言。
“她不该拿你去给人续命,不该放火烧你,她应该保护你的,这是花神的职责。”天阙胡乱着哭着,“如果说不要报仇这样的话,你就省省吧,都要死了不要装什么潇洒,也不要说我惹人烦!我爱你有错吗?我爱你不行吗?”
夕颜忍不住伸手接住天阙掉下来的一滴眼泪,滚烫的,为情所伤的眼泪。她本就是情人泪浇灌而成的花妖,于是因为这滴泪暂时拥有了身体。天阙哭个不停像个小孩子一样,夕颜这才明白为什么人有那么多的贪欲。她忍不住用力的拥抱住天阙说:“天阙,你一定恨人为什么那么自私对吧!我现在才明白,如果不自私一点的话,怎么能幸福呢?花婆婆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知道顾全大局,可是顾全了别人留下自己怎么办呢?”
“不要讲大道理。”天阙用力的抱住她,“我不想知道了,没有你,我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啊?”
“天阙,别忘记我,夕颜不会让天阙寂寞的,因为夕颜也最爱天阙了。”
——天阙的怀中懵然一空,空气中只残留着极淡的紫星花香,声音的余韵似乎还留在耳际,如同一个未完成的梦境。
——夕颜,你给的最后的爱,够我活一万年了。
「紫星花的花语是,幸福的回忆。所以我们一定可以重遇,然后自私的幸福着。」
每年仲秋都有其他国家的王公贵族去紫国的王城,看那深深浅浅的紫色云雾笼罩着王城。凤鸣王城的朱雀大街失火的事情传遍了各国,本来准备动身的富人纷纷放弃行程,毕竟少了朱雀大街,王城便少了一半的风景。
这场火灾给团圆的仲秋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巷子里的凉粉摊子还在摆着,因为摊主变成了个美人,生意明显的好起来,但是美人从不笑,只有见到那个油嘴滑舌的美公子才会有低眉顺眼的模样。尤其是仲秋那日,美人忙不过来,那美公子便挽起袖子帮忙,像对幸福的小夫妻。
入夜后,一轮圆月挂在树梢,未出阁的姑娘们挽着花篮去狐仙殿祈福求姻缘,家家户户门口点了红烛,一派喜庆祥和。朱雀大街上门可罗雀,人们都去了有花看的玄武大街。那棵人人都知道的双生紫星树下久久地站着一个白衣银发的少年,他望着头顶焦黑的树干,像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掌。
夕颜,我要怎么才能继续爱你?一滴眼泪滑过脸颊落在脚下的土地上,银发少年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悲伤。
从朱雀大街经过的百姓都看见了这么奇异的一幕——原本黑压压的两排紫星树,懵然苏醒般长出绿芽,淡青花蕾争先恐后的挤出来,花朵怒放的瞬间吹来一阵清风,深深浅浅的紫色烟云升腾在王城上空,花瓣飘下来扑满了整条街,如绚丽的花毯。
花神吃了一惊,望着头顶的紫星花,好像听见那个少女欢快的说,今年,我们再一起看紫星花吧。
那棵双生紫星树其中一个树干却依旧是黑色的,没有生长的迹象,好像真的是烧死了。可是这花到底是为谁开的呢?天阙摸着漆黑的树干,似乎感觉到温柔的生命在涌动。
夕颜不会让天阙寂寞的,因为夕颜最爱天阙了!
这是夕颜的约定吗?那么,天阙忍不住微笑起来,将脸贴在树干上轻声说:“那么我等你一百年,然后我们再一起看紫星花吧。”
紫星花的花语是,幸福的回忆。所以我们一定可以重遇,然后自私的幸福着。
他们毫无迷惘的这样相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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