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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鬼门开”，掐指一算，今日正是中元节。虽然我们 365 天相信科学，但等今天的太阳落了山，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转弯撞见一堆尚未燃尽的纸钱，你不能保证那时的自己绝对不会胡思乱想。

可能是为了应景，越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越喜欢谈论阴森话题。至少，今天你关注的每一个电影号，都会向你推荐恐怖片。

既然气氛烘托到这了，单读的一位新朋友大贝也来凑个热闹，跟大家聊聊：为什么人们喜欢看恐怖片？恐怖片的流行与社会现实有什么关系？虽然“建国后不许成精”，但我们似乎还在以某种隐秘的方式，继续观赏着“恐怖”……

人人化身“德古拉”：重回 1929

似乎，恐怖片正在重新获得青睐，人们正因这一类型重回影院。

2022 年，在北美整体票房较 2019 年下降约 34% 的情况下，派拉蒙出品的恐怖片《危笑》（2022）出人意料地杀出重围，成为热门电影。该片讲述了一位精神科医生被假笑的幻象困扰的故事。它连续两周保持了稳定的票房，与第二个周末下跌近 70% 的《雷神 4：爱与雷霆》相比，堪称在疲软的电影市场创造了“奇迹”。CNN 记者弗兰克·帕洛塔（Frank Pallotta）观察，这是一个重要的转变，恐怖片正在成为，除了超级英雄片以外，好莱坞电影票房的保证。并且，恐怖片还是最不受流媒体影响的类型之一。环球影业的《黑色电话》（2021），20 世纪福克斯影业的《野蛮人》（2022），以及 Dake Age 的《断魂小丑 2 》（2022）都获得了超出预期的票房。亚洲方面，Disney+ 的《恶鬼》（2023）《噬亡村》（2022），以及 Netflix 的《王国》（2019）等等，都获得了极高的网络关注度。

恐怖题材的卷土重来，在某种程度上，与 1929 年经济危机所促成的恐怖类型繁荣的历史背景，以及公众的心态转变，有着极大的相似性。

坍塌之下，活在持续性恐惧里

1929 年 10 月，美国经济落入最低点，据统计，失业人数已达 3000 万。“生活就是一碗樱桃”是当时流行歌曲中的歌词。在爵士乐时代结束后，人们倾注了无限希望的底座已经坍塌，有关富足的想象已然垮掉，而剩下的“难以想象的财富的一切不过是一碗樱桃”。如今，经济的危机似乎再次重演，而人类正再次经历现实的断裂与理想主义的坍塌。

据统计局统计，中国 2023 年 6 月 16-24 岁青年调查失业率达 21.3%；而作为全球最大消费市场的美国，2020 年失业率一度达到 14.7%，随后有所回升。然而，ChatGPT 等语言模型以及一系列基于 AI 的工具，是否终将人类取而代之，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影评人纳尔森·贝尔（Nelson B. Bell）认为，公众对恐怖类型的偏好，可以与国家经济联系在一起。当失业、低薪的就业环境下，由于人们生活在一种“有可能被突然降临的灾难所吞噬”的这一持续性的恐惧之下，人们更倾向于“接受比自己更加不幸的事情”。与此同时，人们也期待越过以往维系社会稳定的秩序与公平，以“强盗”的方式，参与到一种超越法律之外的冒险之中。

在 1929 年的危机之后，电影《小凯撒》（1930）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强盗形象。不同于过往的黑帮片，爱德华·罗宾逊（Edward G. Robinson）饰演的凯撒·班德罗至死也没有对自己的罪行有丝毫悔意。1931 年的《国民公敌》则塑造了一位憎恨权威的反英雄，詹姆斯·卡格尼（James Cagney）饰演的角色反对权威，并对其哥哥所代表的体面生活，不屑一顾。而恐怖电影中的“魔鬼”形象，则是 20 世纪 30 年代最恐怖、最本能的、最冲动的“强盗”。

吞噬他者，对抗主流文化

布拉姆·斯托克 （Bram Stoker）的小说改编，托德·布朗宁（Tod Browning）导演的恐怖片《德古拉》于 1931 年上映，讲述了吸血鬼德古拉伯爵前往伦敦，并试图将哈利的未婚妻米娜变成吸血鬼的故事。观众与米娜一样，为这具优美的行走的尸体着迷。该片成为华纳当年盈利最高的电影，而德古拉也成为了恐怖类型中最经典最传奇的丧尸。贝拉·卢戈西（Bela Lugosi）对角色的演绎，成为了后来许多吸血鬼形象的重要参考，如《夜访吸血鬼》（1994）等，甚至 2020 年的英剧《德古拉》也参考了其背头、大披肩的形象。

通常，恐怖片被主流评论界评价为一种庸俗的类型，但该类型却包含着与主流文化的对抗，它直言不讳地妖魔化他者，挑战公众的习见成规。德古拉试图将自己的“病毒”传染给伦敦，通过一种口器的接触，使得丧尸在全人类蔓延；而日剧《噬亡村》（2022），则将“丧尸”对人的威胁，转变成了人对自我的威胁。该故事围绕着伊藤家族的“那个人”为何“食人”谜团展开。《噬亡村》原漫画将食人的原因解释为，食人者的母亲被家族欺凌，只能靠食人为生并以此方法养育“那个人”。该故事在立意上，没有落入神秘学的窠臼之中，依然指向人对人的戕害。这或许可以看作对日本电影《大逃杀》（2000）中所体现的“生存者”文化的延续。《大逃杀》中的青年通过相互厮杀，仅为了获得生存权。杰伊·麦克洛伊（Jay Mcroy）认为，在千禧年的日本，社会竭力向青年灌输一种“强者生存”的观念，而电影全面检视了这种令人筋疲力尽的教育制度：它要求人们为挣大钱而努力学习，标榜一种为“今天的市场”服务的教育。《噬亡村》中人吃人的厮杀则更加恐怖，它淡化了一种社会的压力，使得它呈现得更为本能。同样是通过口器毁灭，丧尸让人异化，伊藤将人消化，通过口的咀嚼和吞咽，将他者彻底消灭。

电视剧《噬亡村》

不许成精，却成了“怪物”

然而，如果我们将目光转向中国，则会发现另一种奇特的景观，恐怖片本身成为了某种禁忌。一方面，由于审查制度，如“建国后不许成精”等未成文的规定，基本上消解了该类型的主体，即“鬼”“妖”等怪物恐怖的基础。从而导致恐怖片的结尾往往回到了个体的心理问题，幻觉、精神疾病等成为了人物命运的最终归宿，这意味着，该类型不再讨论对社会价值的质疑与颠覆，而转向对个体的批评。另一方面，由于疫情导致国内电影市场的低迷，院线“一日游”的粗制滥造恐怖片也再无力维系生产。因此，中国的观众就不再观赏恐怖了吗？

答案是，观众依然通过一种隐秘的方式，回归了对恐怖的热情。6 月末上映的《消失的她》开启了爆火的暑期档。该片对悬疑反转技巧的炉火纯青的运用，以及对女性议题的挪用，是影片大热的重要因素，然而，我们也需要注意到，影片中关于“恐怖”的惊恐一瞥。

电影中意外且突然的展示了一段“畸形秀”。称其意外，是因为这是一段脱离电影主线的独立的段落。该段落产生于倪妮饰演的沈曼的口述中，她称，有一位来此地游玩的内地客人，在一次参观游览中，发现了自己失踪多年的老婆，出现在了畸形秀的舞台上。电影将这一段口述，进行了画面的展示，观众得以看见被截断的关在笼中的人体。

观赏“畸形”，一直是人类的乐趣所在。残缺的人体是“弗兰肯斯坦”的化身，好莱坞在 1931 年展示了这个魔鬼。他是人体碎片重新装配后的混合体，这是一种战争对身体的摧残的隐喻，以及将人体重新拼接的幻想迷恋。甚至有研究者尖锐地指出，它反映了当时的美国人的精神状况。隔岸观火的美国人生活在狂热和困惑的复杂情绪之中，他们还没有参与到二战的杀戮中，而电影满足了他们嗜血的冲动。似乎，我们很难讲《消失的她》中这段“意外”的畸形秀，与正在发生的俄乌战争相关联，但它一定是指向对畸形的恐怖迷恋的，同时，也是一种对被隐藏的、背离常规的自我的观察。

1932 年，米高梅发行了布朗宁导演的电影《畸形人》，讲述了一位表演空中飞人的美丽女演员嫁给了有钱的侏儒后，发生的恐怖故事。在婚礼中，畸形人表示欢迎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然而，他们还是看出了她的厌恶，于是，在影片的高潮段落，畸形人对她展开了报复，实施了恐怖的外科手术，将其改造成一个只能发出怪叫的怪物。身体瘫痪、肢干被砍掉的形象，反复出现在布朗宁的电影中，如《黑鸟》（1926），《演出》（1927），以及后来的《可售的奇迹》（1939）等。畸形的人，成为了布朗宁的主题之一。

这些可怖的怪物，是现代生活的隐喻，是梦想的异化，是对残缺和死亡的恐惧。而恐怖的表演，让人们从日常生活和责任中脱离，成为一种通过噩梦对抗乏味生活的方法。另外，我们需要注意到，《消失的她》畸形秀段落，是被置于异地的一种观看。它远离大陆的中心，在一个边缘的地缘带，中心是安全的，边缘是危险的。我们通过角色目光，创造了一段间离的、脱离主线的奇情幻想，想象一个代替自己承受危险的形象。

恐怖片的主体怪物是对现代社会常规的颠覆，是隐匿的自我，而怪诞的世界更是一种现实。在 2020 年的亚洲，韩国流媒体剧集《王国》将怪物指向了体制与系统本身——国王是怪物，是尸体。这引申出了另一种当下现实，世界的失序，国家的危机。它将整个国家系统，指向了精神病院。这印证了杰伊·麦克洛伊的观点，与其说他们是怪物，不如说，我们才是，“而我们的文明，不过是一间精神病院。”怪物仅仅是我们疯狂的镜像。

如今，时代的疯子们如一百年前的人类一样，重新走入电影院，走进恐怖电影制造的精神病院里，在那里观赏颠覆的世界，残缺的自我，以期待逃避现实对我们的期待与责任。我们与电影中的怪物一起，共同制造这场狂欢，就如欧·亨利所说的，比起华丽的四轮马车，宁愿观看街上的死马。人们拥抱了恐怖，并心满意足地晕倒在大街上。或者，我们已经生活在恐怖电影之中，怪物正在向我们招手，对我们说“欢迎你成为我们的一员”（We accept you one of us! Gooble Gobble! One of US! ）<1>。

注释

<1> 托德·布朗宁《畸形人》（1932）台词。

参考文献

1.统计局，7月青年失业率或继续上升 从历史规律看8月后逐步下降，https://economy.caixin.com/2023-07-17/102076481.html

2.美国失业率爆表！疫情是唯一的锅吗？，http://news.china.com.cn/2020-06/01/content_76113524.htm

3.戴维·斯卡尔，《魔鬼秀：恐怖电影的文化史》，吴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 年版

4.杰伊·麦克洛伊，《日本恐怖电影》，连城译，吉林出版集团 2009 年版

5.《噬亡村原著結局解密！供花村為什麼吃人？食人怪物是誰？善惡重新洗牌的揪心故事》

https://www.tatlerasia.com/lifestyle/entertainment/gannibal-manga-ending-zh-hant

6.The Era of Gangster Films,

https://www.pbs.org/wgbh/americanexperience/features/dillinger-era-gangster-films/

7.Why horror films kill at the box office all year round,

https://edition.cnn.com/2022/10/31/media/horror-movies-box-office-smile-halloween/index.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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