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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大狱后我走上人生巅峰》作者:秀木成林
《下大狱后我走上人生巅峰》
作者:秀木成林
简介:
刚嫁过去,夫家就牵扯进夺嫡,公公斩首,全家流放。新婚夫君病死狱中,她却在荒凉之地被迫改嫁小叔子。等夫家好不容易咸鱼翻身了,她为遮丑又被无情“病亡”。
以上,就是原主悲催的一生。
刚穿越过来的顾莞发现,自己正处于被连累下了大狱等待流放的阶段。
顾莞: “……”
前景如此黑暗,………她还能试图挽救一下吗? 顾莞抠下藏在凌乱发髻中的红宝耳坠子,想了想,或许她可以从挽救一下那个据说五陵第一鲜衣怒马,实际却快要狗带的夫君开始吧。
……
最后的最后,顾莞总结了一下,她救的大概是一个人形外挂吧。
然后在不断和这个外挂磨合的期间,不知不觉被他带着苟上了人生巅峰。
还有就是,她不知不觉中,把原文女主可望而不可即、触之殇碰之痛的白月光给拿下了。
精彩节选:
朔风呼啸,卷起大雪纷飞乱舞。
禁军长靴落在坚硬大青石地板的声音击金碎铁,划破傍晚的暮色。
大街尽头,百姓聚集两端,水泄不通,议论声、不可思议,嗡一声大作。
忠臣良将,保家卫国,满门获罪,今日被抄。
百姓惊疑不定,有诵读布告黄纸大声唾骂者,有大声争辩不相信者,淹没在风雪呼号中,被大作蹄声一下子掩了过去。
禁卫军分开两列沿着府邸飞奔包抄,大门被撞开,如狼似虎的贲士冲了进去。
领头将者长吁一声,一挥手,锵声下令。
这座他曾经满怀崇拜进入过的府邸,霎时一片狼藉。
哭声,喊声,尖叫声 ,奔走声,夹杂着风雪呼号的声音,一刹那,乱成一片。
没入黄昏之中。
……
寒冬腊月,雪依然很大。
圣旨下,谢氏满门男丁已被抄斩。
家眷被罚发配边疆充军,即日自门监转至铁槛寺外狱,尘埃落定。
大大小小,女眷孩童,被一条长长的麻绳捆绑住双手,连成一串,驱赶着沿着长街往外而去。
顾莞穿着薄底绣花鞋的脚一踩在地上,一阵寒意自脚板底直窜五脏六腑,冷得她瑟瑟发抖起来。
小孩更是受不了,哭哭啼啼,从大嫂到三嫂,俱把她们的孩子抱起,搂紧给抹了泪,哭声在风中破碎:“……别哭孩子,再哭要皴了脸。”
到时候更难受。
顾莞见到她的三嫂,突然把孩子放下来,大力挣扯绳结,手扯脱了出来,她拉着孩子往街角奔去,“爹!娘!你救救我们,救救菀儿救救菀儿——”
风雪咆哮,吹模糊了声音,听不真切,只见那一双鬓染银丝的中年男女也哭了,女的捂着嘴跪下来,风声传来断断续续的哭音,“……爹娘也没办法”“圣旨,……定罪了”“监案是梁明敬指挥使……”
再多就听不真切了。
这半个月京城风声鹤唳,被卷入此案被抄家被夺爵被投入大狱的人家越来越多,乃至波及坊市,如今连两旁的民户都不敢开启窗户,整条长街寂静无声,只听见风雪咆哮,三嫂的家人敢偷偷来送行,已是极难得。
差役站了一会,上前强行将双方分开。
哭声响彻长街,很快消散在风雪之中,一行人跄跄踉踉,被长绳牵引,一步一步来到城外的铁槛寺外狱,“咿呀”一声门打开,被投了进去。
……
铁槛寺外狱位于云冈铁槛寺东侧,由鹰扬卫的旧军演场改建而成,一排排半旧如蜂巢般的旧营房如今成了监舍,好处是有墙有炕基,虽冷,但好歹遮风挡雪。
也不知是不是那个年轻的差役有心的,这个不大的监房有一副破旧的帐缦,顾莞把它扯下来,用力抖了抖灰尘,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将它一分为二,一半给她那已经年过五旬婆母荀夫人披上,另一半给抱着两岁侄女的三嫂张氏,“给妞妞裹上吧。”
她也很冷,但年轻人一个,真没法自己给裹了。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了。
满门忠正,出将入相,谢氏乃开国名将谢关山之后,受封忠勇侯,世袭罔替。
原主知道每一代的谢家人都对得起忠勇这两个字,这一代的家主谢信衷长驻边关三十年,对外多次挽破关于危难,对内又千里勤王平定十年前席卷全国的“糜良之乱”,救国朝,护黎民,战功赫赫,最后由兵部上表,加晋忠勇公。
谢家二叔是战死边关的,三叔也是,如今谢家大郎与谢家二郎从戎,跟随父亲驻守边关及拱卫皇城已经愈十载,三郎从文,考取了状元郎,跟随廉洁清正的座师裴尚书、刚被点位庶吉士。
他是谢家唯一从文的,当夜被父亲带到祠堂,跪在蒲团面对列祖列宗,告诫他断不可以尸位素餐,更不可贪渎怠职,既为官,当一心为民。
谢三郎磕头,郑重应是。
可转眼之间,一切凋零破碎。
当今天子晚年喜好服丹,年中上朝突感不适,之后卧病长达数月,一下子引发了诸皇子诸党派的明争暗斗,整个京城霎时风云变幻。
谢家效忠君王,东宫数度监国,曾多次听命皇太子,之后更曾因局势被当今天子亲自安排拥护东宫,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都已被视作东宫一派。
如今诸王党群起而攻储,天子重病态度暧昧不明,皇太子被迫弃车保帅。
明明当初是奉天子旨意的,如今却成了疑心病点,“蓝田通敌案”一经揭开,席卷了整个京城边关,无数文官武将纷纷落马,整个中都监狱人满为患。
谢家正在那风暴的中心。
被诬告之后,全家投拿下狱,三司会审,半个月时间,“证据确凿”。
天子震怒,当廷颁下圣旨,忠勇公府抄家夺爵,满门男丁抄斩,其余人等流发配边关充军。
至于顾莞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原主是重生的。
……
眼前搂着小孙子怔怔坐在炕沿的荀夫人,是个好人。
她是谢家故交之女,父兄被俘母姐俱亡仅遗下一个孤女,被藏在柴草垛里躲过一劫,被其时为小将的谢信衷找到。
谢家感念昔日交情,不忘信中所托,定下婚约,谢信衷怜她坎坷,宠溺呵护三十余年如一日,这个婆婆越活越小,幸福了一辈子。
所以当表妹遭遇不幸,千里跋涉前来托孤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接纳了。
原主是永嘉县主的外孙女,可惜外祖牵扯当年糜良之乱,夺爵满门抄斩,她爹休妻,母亲带着她投奔族亲家,幸好亲戚家人很好,荀夫人思及自身,待她视如己出,一点都不嫌弃她的身世,待她及笄后就依照早年的诺言让她和适龄的四子完成婚约,让她终身有靠。
须知当初指腹为婚,只不过是玩闹一说,连信物也没有交换的。
只可惜的是,婚后不过半个月时间,夫家就被卷进“蓝田通敌案”,抄家夺爵,公公斩首,全家流放。
新婚夫婿病死在狱中,她跋涉千里,却在数年后不得不改嫁给小叔子,等夫家好不容易接到千里而来的平反诏书,她却到了该“病亡”的时候了。
好人没有好报。
谢家世代为国,一门忠烈,满门男丁却背上通敌罪名被判处斩首,人头落地,满城唾骂。
那边坐的是谢家大嫂,她泣不成声,身边十二岁的男童强忍悲伤,安慰母亲。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他已经死了父亲,他不想再没有母亲。
可惜,这个孩子在流放途中因为偷偷去给家人取干净的饮水,被衙差一脚揣进河中,回来后感染风寒,因为无药医治,病死在路上。
谢家大嫂疯了。
谢家二嫂将门出身,门当户对,是个坚强的女人,只可惜边陲戴罪充军女眷,要承受的艰难实在太多。
她努力撑起一家,可惜一日十四岁的长女突然不见了,再找到时候,这个虽风沙粗糙却基因良好初现花骨朵之姿的女孩子,出现在军屯屯长家小偏房的旧床上,衣物破碎,浑身青紫,死不瞑目。
军屯屯长年过四旬,一脸横肉一口大黄牙,婆娘凶悍至极,大骂着将那个赤果的女孩拖出大门,“轰”一声两扇大门在急疯了的谢二嫂面前关上。
当夜,谢二嫂取出她藏着的一柄剑,翻墙越入军屯屯长的院子,撞开大门,把军屯屯长一家十三口全部砍死。
她本人被乱箭射杀。
谢家三嫂出身高门,柔弱文秀,她为谢家牺牲得最多,那个一年下不了几次雨的军户屯镇,有许多宁愿一头碰死也不愿意去受罪的贵女贵妇是有原因的,养尊处优皮光柔滑的高门女眷到了那种地方,和教坊司也没什么区别了。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到了那种地方,越是昔日风光,反而越下场艰难,自从指挥使朱明由大人被替换之后,谢家处境一下子变得极其糟糕。
最终,这个境况由三嫂走进新指挥使阎世充置办的二进小外宅告终。
就连年过五旬却保养良好细皮嫩肉风韵犹存的荀夫人,都曾遭遇过调戏猥亵。
至于原主。
外头有人送饭来了,衙差拎着大桶从两排长长的监舍尽头走过来,“哐当”扔下一个木盘,把不知名稀糊状的粥水舀了一勺倒进去,掀起木栅栏底部的矮窗口子,堪堪能通过木盘,推进去,再扔下一包十数个菜糜饼子。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起身,他跑去把木盆和旧布包都拉过来,放在母亲和嫂嫂侄儿面前。
这是谢信衷和荀夫人的老来子,谢家五郎,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年纪大了,还是生的时候憋得久了一点,这孩子被父兄衬得有点笨笨的,却是个勇敢的孩子。
他因为保护原主,被敲中后脑,昏迷不醒了。
谢三嫂给他请了大夫,诊为“木僵不醒”——所谓木僵,即现代植物人。
当时原主年岁渐长,觊觎者众,举步维艰,而谢五郎需要人长久的伺候饮食便溺、擦洗翻身。
原主最后改嫁给谢五郎。
是被迫,也是自愿。
五年之后,新帝登基,蓝田一案被人重新翻起,谢家洗清冤屈。
圣旨抵达北边的时候。
谢家人泪流满面。
婆母荀氏买来砒霜,先喂了一杯给床上不醒的小儿子。
接着方桌之上,一共倒了四杯。
“喝了吧,喝了我们一起进谢家的祖坟吧。”
荀夫人流着泪说。
风雪条条,谢家却仅剩这几个人了,饱经沧桑面目全非的四个女人。
她们终于等到了谢氏昭雪的一天。
却不愿意谢氏门楣蒙羞,回京再被各色目光洗礼为人耻笑。
就让她们用鲜血洗干净污痕,干干净净装进棺椁之内,再和他们的夫婿孩子一家团聚吧!
……
顾莞抹了一把脸。
真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古代流放之难,她在原主的记忆里已经走过一遍了。
至于逃跑,别想了,如果能跑谢家几个嫂子早带着孩子跑了,她们可以不活,但宁愿命换命也想让孩子活。
流放路上每天都要点名的,并且用的是连坐法,会牵连族人娘家的。
且流放路上的解差人多经验丰富,这些女人小孩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跑脱的。
哪怕真跑脱一个两个,那剩下的人就得遭大罪了,谢家人没有哪个是愿意让家人垫背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大庆朝去年才更新了户籍黄册,户籍管理制度颇严格,最起码不是顾莞一个初来乍到的内宅女子能够轻易弄得到的。
没有户籍和路引,一经发现,一律处以杖刑,不论男女发配矿窑为奴。
若是逃犯,当场处死。
……发配矿窑为奴,是要刺字割耳的。
那还不如军屯军镇呢,发配充军那还只是军户籍,辛苦劳作不得擅离,有配田的。
顾莞摸摸木盆,还有点余温,她叹了口气爬起来把墙角摞着的几个旧木碗拿过来,舀了稀糊,递给几个孩子,再把菜饼一人塞了一个,“先吃吧,不管怎么样先填饱肚子。”
不然等东西都凉透了,连丝暖和气都没有。
不为自己,也好歹为孩子。
谢家人这才抹了眼泪,喂孩子,往嘴里囫囵塞饼。
顾莞自己也捡了个菜糜饼子抱膝坐在麦秆堆上啃着,久不见日头的半旧麦秆一阵腐陈的味道,挡不住凉气从屁股直窜全身。
顾莞想仰天长啸,这叫什么破事啊!
只不过,活着总比死了好的。
挨过一砸之后,她可珍惜生命了。
但问题是,这个困局,怎么办呢?
顾莞思来想去,也没觉得逃跑比流放好太多,最起码,跟着原轨迹走还知道哪个好人哪个坏人。
她摸了摸凌乱的发髻。
嗯,大概,好像,她唯一的自救方式,好像只有那位据说五陵第一、鲜衣怒发少年郎、能文能武名满长安,实际快要狗带的“夫君”。
这一大家子后续的悲惨遭遇,一定程度上归咎于妇孺弱小孤苦伶仃。但凡有一个成年男性家人在身边,哪怕真流放到军镇,境况也至少会好一大截。
很多人家流放边疆充作军户,就此落地生根也不是没有的。
嘶,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病死的!
想到这里,顾莞急起来了。
因为从内监转移到铁槛寺监狱的时候,她看见谢辞了,伤痕累累,昏迷不醒,他是和几个重伤患一起被扔在车上拉过来的,双手还带着镣铐,锁环之内,血迹斑斑,伤深可见骨,被风雪卷着,鲜血凝涸,脸色烧红发青,一动不动和死了一样。
据说,他被抬出内监狱房的时候,还在喃喃挣扎,被差役干脆劈了一记手刀,以免他出了门后胡言乱语,给他们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谢家一案已经由圣旨宣判尘埃落定了。
谢辞,今年十五岁,差两个月十六。
这个曾经最骄傲肆意、能文能武、天赋过人却又异常顽劣的国公府小公子。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他出生在忠勇侯府加晋国公的当年,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人生和谢家宗祠“世代忠良”的太宗提书金匾一样热烈。
三岁启蒙,当年千字文倒背如流,五岁延聘先生,气得夫子哇哇叫,却不到十二,夫子请辞,说腹中空空已无可教矣。
之后,忠勇公府却没有继续聘请文师了。
人小鬼大的谢辞坐在他爹的案头上,与他爹认真说,他不要从文的,三哥鸡都提不了一只,十分没用,他昂首道,他要从武,和爹爹哥哥一样当大将军驰骋沙场的。
谢信衷答应了。
因为谢辞学武的天赋比学文还优,他自幼虽顽劣,却在父兄督促下下得苦功,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说他识字是为了看兵书。
抽条的少年腰身紧窄,骑着快马在大街上呼啸而过,天天在外行侠仗义,抱打不平。
他顽劣,他肆意,鲜衣怒马,眉目张扬,玩蛐蛐,听戏曲,琵琶曲听到兴起时,拍掌叫好一掷千金。
之后,被父或兄一路追打,骂他不知人间疾苦祖宗不易,是个小混蛋。
俨然成了京城大街一景,街坊茶余饭后的欢笑谈资。
他生得极好,原主记忆里,墨色长眉,额心美人尖,眼线浓长,鼻准丰隆,瞳色漆黑而清透,肤色如白玉一般,如同沾染了流霜的玫瑰花一样,瑰色又浓烈。
但剑眉浓黑肖似父兄,平添英气,俊俏的五官多了几分坚毅。
不过他不爱他这身白皮子,天天穿着裤衩晒太阳,把自己晒成小麦子的肌肤。
他骄傲地说,这才是将军该有的肤色。
他还把父兄专门给他打造的银色铁甲穿戴上了,戴上头盔,手持银枪,站在阳光下,果然是个小将军的模样。
原主最后几年的记忆里,回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骄傲肆意得像阳光一样闪闪发亮的少年。
而顾莞,也曾亲眼见过他。
这个自父兄入狱后就褪去骄肆的少年郎,他守在家中寸步不离,禁军破门当日,他身穿一身黑衣窄身的布衣劲装,手提一柄银枪挡在家门前。
“我家没有通敌!!”
少年的嘶喊声,银枪虎虎生风。
顾莞刚从井里爬出来,瑟瑟发抖趁着这最后一点时间狂奔回小院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声。
她回头望去,门与柱的缝隙里,铠甲林立长刀出鞘,少年银枪红缨,血溅五步。
可惜他最后没有当上将军。
他即将成年,亦受刑讯,最后浑身伤痕,病死在牢狱之内。
……
长廊尽头的精铁监门“咿呀”一声打开,一个大腹便便身穿苍蓝差役服的中年差头肋下夹着一卷名册进了来,当值的两名差役立即迎了上去。
顾莞瞄了那边一眼。
她小心解开头上裹伤的布巾,从凌乱的发髻抠了一阵子,抠出两枚亮晶晶的红宝石耳坠来。
这两颗红宝石很值钱的,古代切割和抛光技术都不行,红宝石大多发乌不透亮,像她手上两颗那么艳丽夺目又灿亮的,非得是天然的不可,甚稀少珍贵的,这是永嘉郡主的嫁妆,这是当年原主决定留在侯府时,她母亲留给她的。
顾莞当时时间紧凑,她第一眼就看中了这对耳坠,紧赶慢赶把它塞进发髻根底下,禁军就破院门而入了。
她的头是原主跳井磕破后脑勺的伤,现在还火辣辣地疼,不过好在表皮破损不深,小鸡蛋一块肿起,但顾莞相信,既然她爬起来了,那这血肿最后会被自然吸收的。
她现在顾不上这个了,她得赶紧想办法,看能不能拯救谢辞一把,他可绝对不能病死啊!
只要他不病死,后续的境况可就好太多了。
至于以后,先解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再说。
顾莞安静观察了两天,她最后选中了一名叫做曹卒长的中年差头。
大狱里面,年轻新来的不敢拿钱,怕哪家翻身挨了大雷全家遭殃,老油条子拿了钱不办事却比比皆是,肉在案板上,很难有平等和尊重的。
这个曹卒长膀大腰圆,管辖小狱卒如臂使指,所过之处个个点头哈腰,必然极有手段,且他每天例行清点在监人数的时候,顾莞总能嗅到一股常年喝酒的那种醪糟味道,极其难闻,一看就知是那种监狱老油条。
只是,他有个好处,却是从不揩女囚的油。
中都监狱这种地方,时不时就会关进这些狱卒们这辈子梦寐以求都碰不到摸不着细皮嫩肉雪肤花貌的贵女,很多差役都会趁机揩油的。
顾莞注意观察,这人没干过。
昨天有个少女就撞在他几步外的身边,脑浆子溅到他鞋面上他还动脚弹了弹,他皱着眉头十分嫌弃,但瞥了眼那张血花糊着眼泪半睁半闭噙着恐惧绝望的漂亮脸蛋,最后就骂了一句,吩咐人拖走。
这女监每天都有撞柱自杀的人,差役抬尸或被污血弄脏衣物破口大骂的太多了,忿忿踢踹,更有甚者猥亵尸体的。
曹卒长好歹算是有点底线。
顾莞看来看去,最后选中的他,她还想看看,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一来她怕谢辞撑不住死了,二来圣旨已经宣判,她们在铁槛寺外狱待不了多久的,原主模糊的记忆也是大约只在铁槛寺待了四五天上下,现在已经第二天了。
顾莞把心一横,捏着两枚红宝石耳坠守在栅栏门前,曹卒长卷着名册刚走到她们牢门前的时候,顾莞冲上去直接一个滑跪,疼得她心里嘶一声,不过生存面前,膝盖根本不算啥。
他要是能帮忙,顾莞感谢他全家。
曹卒长颠了颠手心的两枚红宝石,迎着光照了照,十分满意,他打量顾莞一眼,顾莞赶紧缩了缩脚上的厚布绣花鞋,和制式旧灰衣里头的细棉里衣。
曹卒长懒理顾莞聪明不聪明,想了一下,把红宝石揣进裤腰带里,在一片嘈杂和目光中,他凑进一点,用仅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下巴微点:“你们这排监舍最尽头的那间,瞧见了没?对就是那边,墙根最角青砖松了还没修。”
“墙后面,有一条旱渠,从旱渠爬到尽头,你夫君就在那了。”
顾莞一愣,忙回头望了眼。
……
这和她料想的剧本不大一样啊。
但顾莞人瘦,她目测一下,监舍与监舍之间分隔的木栅栏,自己应该能过。
她皱了皱眉,坐了回去,半晌,附耳在谢二嫂小声说了一句。
谢二嫂立即侧头望她,两人对视半晌,谢二嫂点了点头。
顾莞犹豫一下,最后十分光棍决定上就上,反正这辈子就是赚的,要是混成那个惨样她索性不混了。
夜深,当值差役已经坐在大铁门一侧的方桌旁昏昏欲睡,整个监房都安静下来,抽泣声渐渐停了,被细微的鼾声取代,再等半个时辰,连翻身的细微“西索”声也听不见了。
顾莞悄悄爬起来了,在谢二嫂的掩护下,一个深呼吸从栅栏缝隙钻进了隔壁监舍,她赶紧趴下,像隔壁牢房的人一样蜷缩在地上睡觉。
躺了大约十分钟,她慢慢地在地上蹭挪,等挪到边缘的时候,再站起深呼吸过去。
这样一间接一间,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她终于来到最后一间了。
最后一间监舍是工具房,里面放了食盆灯盏灯油大小扫帚等物,边角还有一堆沾血的抹布和灰布囚衣扔在那里。
顾莞七手八脚移开大扫帚和那堆布衣,定睛一看,果然墙根糯灰剥落坑坑洼洼,已经被陈年雨雪浸透,还裂开一条缝。
她糯灰选了掉得最多的一块砖,从缝隙里使劲用手指头连扣带摇,成功取下半块砖,剩下半块往对面一怼,也掉下去。
第一块取出来之后,后面就好多了,顾莞取下十来块砖之后,剩下已经没办法再拿得出来了,她目测一下,应该勉强能爬进去了。
她趴下来先小心翼翼把头伸进去瞄了瞄,对面似乎是个堆放库存杂物的小院子,静悄悄的,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把自己往里怼。
她很快爬过去了,赶紧跳起拍拍手和膝盖,又掉头钻回半身,轻手轻脚把大扫帚布衣等物拉回来把窟窿挡住。
顾莞终于站起来了,这是一个小院子,连日大雪终于暂歇,顾莞算了算日子,今天居然是正月初一,风送来一丝隐隐约约的鞭炮残味,积雪云被大风吹开,泻下一线朦胧月光,空气很沁冷,但很清新。
顾莞来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清晰地见天月,哪怕只是一个框框大小的天空,她也不禁开心起来。
人只要不死,总会有希望的。
顾莞给自己鼓劲,连忙开始勘察环境,寻找暗渠。
这院子很小,趴着窗户房子一窥,原来这是堆放柴火的小杂库,冬日正用得多,堆得满满的,日日进出连门都没锁,不过现在没人。
她寻找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曹卒长所说的旱渠。
顾莞在地上发现两个下水道口,左边一个扒开积雪下水痕迹明显,右边那个可能由于位置设计得不太对,积水流不进去,积雪下一层灰尘败叶。
——好好的监狱不会修旱渠,应该原来下水道设计不合理,重新修过后,原来那段两头堵上,废弃成了旱渠。
顾莞想明白之后,她进屋挑了条枯枝直奔右边,这井盖是青石镶铁榫的,非常沉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它掀起到一边去了,里面一层碎枝败叶。
不深,和现代下水道差老远了,大概只能一个瘦小的人猫着身膝行爬,身后是一铁栅栏,铁栅栏后已经用青砖封住了,她想了想,用带出来的木碗就着雪擦洗干净,舀了一大碗干净的雪,抱着小心翼翼往里爬过去。
刚开始有枯枝败叶,手肘和膝盖压上去“咯吱咯吱”,顾莞屏住呼吸尽量放轻手脚,很快没有了,黑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西西索索,还碰到她膝盖,被顾莞锤了一下,老鼠“吱”一声,尖叫跑了,她捧着碗继续爬。
她爬到尽头,发现盖子在左手边,已经被抬起一半了,丝丝风从耳边过。
咦?
顾莞似乎有点明白了,这好像不独是个旱渠,好像还是个通风口。
她慢慢探头,瞄了半晌,很快发现,这是个病牢。
一种很难闻、伤病患者身上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还有血腥味,不少人挣扎声和呻.吟声,断断续续。
顾莞的心却一下子定下来了。
看来没错了。
是这里了。
曹卒长真是一个好人,收钱办事,没有蒙她。
……
顾莞观察片刻,没发现有差役,这大过年的,反正这些病得快死的囚犯是不可能跑得出去。
她挪开一点盖子,跳了出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囚室,陈腐的麦秆堆了大半地面,上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要么血肉模糊,要么脓血高烧,顾莞甚至见到一个可能的待了很久了,伤口似乎有白点在蠕动。
她一阵恶寒,赶紧绕过去。
顾莞很快就找到谢辞了。
他关在尽头唯五带精铁牢门的单独小囚室里,大约他会武,差役担心以防万一。
但谢辞现在的状态,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万一的了。
他鲜血淋漓,湿透囚衣,双手拷和镣环,一动,叮铃铃作响。
他高烧,喃喃挣扎着,似乎听到踩踏麦秆的声响,突然用力翻转过来。
影影倬倬,他似乎看见过人影,这个往日鲜衣怒发骄傲肆意的少年郎,如今批头散发,一脸血泪,他挣扎地扑过来,镣环锁链撞击在铁栅栏上,叮当乱响。
他挣扎着伸手,抓住顾莞的脚踝,他哭着,仰着头,血混着泪落下,“我,我家没有通敌——”
“没有!没有!……”
声音沙哑,仿佛砂砾反复磨砺出了血一样,杜鹃夜啼,他爬行着,另一只手抓住顾莞的手,“你信吗?你信吗?”
他喃喃地,流着泪问。
他神志不清,连顾莞都没认出来。
两人其实不很熟,一个长居外院肆意张扬,而另一个客居亲戚家中养于深闺,生性娇弱,男女七岁不同席。
大礼当日,她来了红,两人也就没圆房。
说来,成亲他是不愿的,少年跳着脚说,我咋就要娶个孤女呢?我要娶高门贵女、颜色最好的。
后来还是被压着成了亲,一身红衣的少年把胸前的红绣球揪下,有点不甘不愿地说:“以后你要知规知矩、管好院子里事,听见了没?”
潜台词,如此,我就勉强容下你罢。
少年把铃铃铛铛的东西都摘下来,展开被子把一边床给占了,呼呼大睡。
不算很开心的几桩旧事,却成为了原主过后黯淡岁月里最鲜明美丽的记忆。
顾莞不是小女孩,她倒是知道,谢辞既然把媳妇认了,谢家家风清正,父子都守着媳妇过,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原主大概也能幸福一生的。
谢辞也会长大,大约日后回忆起这些旧事,他大约也会会心一笑,给媳妇道歉的。
可惜,没有如果。
“你信我吗?谢家没有通敌,你信我吗?……”
他喃喃的,干涸的血迹下,唇白得没有一点颜色,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
“我爹一生尽忠职守,我哥哥也是,也是,……”
顾莞心里不禁有几分难受,她这人最见不得忠良受屈了,人都死光了,昭雪有个屁用。
她说:“我信,我都信。”
她这句话一出,谢辞泪水滚滚而下。
他突然脱力,栽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失声痛哭。
呜呜悲鸣,像个负伤小兽。
顾莞长吐一口气,站了片刻,她蹲下来,一掀谢辞的肩,“你得活着,你家才有希望!”
“你还有嫂嫂侄儿侄女和娘亲!”
你不能死,你活不下去,他们早晚都得死!
并且死得很惨。
顾莞用力晃着谢辞的肩膀,她也不想这么对待一个重病伤患,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了。
她压低声音,对着他耳朵说。
在顾莞说出嫂嫂侄儿侄女和娘亲的时候,谢辞顿住了,高烧的混沌像突然被人劈出一条缝隙。
他霍地转头,望着顾莞。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线浓长,斜挑起飞,瑰丽精致,眼神澄澈,沾上褐红和泪,像一朵饱经流霜的蔷薇花。
混着斑斑的血泪,他的泪怔怔流下来。
“你说对吧。”
少年,我们互救,好吗?
囚室里没有灯,仅外廊火把传来的一点微光。
纁红与黑暗交织,他哽咽颤栗着,滚烫的泪自脸颊滑下,浸透了顾莞的指腹。
谢辞用力点头。
微弱的动作,但能看出来,他已经竭尽全力。
这就好。
顾莞松了一口气,她放轻动作把谢辞放回地上,冷静下来就好,有生存意志就好。
这么重的伤,没有强烈的求生意志只怕很难熬过去活下来的。
不过在此之前,顾莞得抓紧时间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她放谢辞之后,赶紧脱下自己的鞋子,从鞋底缝隙里头抽出一条很细很细的穿耳银钎——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防身和担心镣铐什么的,没想到这会儿倒先用上了。
据说古代以簧片锁多见,技巧是找准锁芯,一按一退再旋转,肯费功夫肯花力气,并不难。
顾莞捣鼓了一阵,终于听见清脆“啪嗒”一声,她成功把精铁栅栏门打开了。
小心托着铜锁和铁链,把它放在地上,顾莞拉开栅栏门钻进牢里,揭开谢辞的凌乱破碎的衣襟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鞭痕刀痕纵横交错,烙铁的焦赤一块紧接一块,双手十指被拶指夹得血迹斑斑伸不直,她赶紧捏了捏指骨,万幸没有粉碎性骨折。
顾莞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一个孩子,甚至还没正式进军,至于吗?
她抓起木碗里的雪,用力搓干净手,最后把碗里的雪全部抓起捧在手心,用力捏紧。
——她没有盐巴,啥也没有,只能这么硬着头皮化雪了。
原本该龇牙咧嘴的,但看完血肉模糊的谢辞,那点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顾莞捂了好一阵子,勉强化了一点水出来,雪水混着冰,勉强能作清洗伤口之用。
“你忍忍。”
她对谢辞说,谢辞无声地点了点头。
冰冷的水一倒上去用力擦洗,掌下的血葫芦般的皮肉当即绷紧抽搐了,谢辞紧紧咬着牙关捏紧拳头,一声没吭,也没有挣扎。
雪水变成血水污水,一碗水很快就用光了,顾莞立即掉头从旱渠钻了出去,取回另外一碗雪。
这样不知跑了多少趟,大冷的天,顾莞跑出了一身热汗,就是双手冷,她终于仔仔细细把谢辞的伤口都清洗了一遍。
这个少年还醒着,血肉模糊的搓洗完成之后,他虚弱躺在囚衣铺成的铺盖上,全程没有昏迷。
顾莞对他的意志力很满意。
只不过,这么重的伤,光有意志力恐怕是不够的。
顾莞想了想,抬头往走廊外瞄了片刻,轻手轻脚往外面行去。
——她想,这病牢这么多伤病员,总会偶尔碰上有一两个暂时还不能断气的,所以,负责病牢的差役那里,应当备有一些伤药和治病的药物吧?
顾莞舔了舔唇,趴在精铁牢门上观察片刻,果断用银钎打开牢门。
轻轻拉开,闪身出去。
走廊静悄悄的,每隔二三十米一个松木火把,火把已经快燃烧到尽头,带着火木屑不断往下掉。
这一条长长的走廊都是病囚,旁边还有三四间差不多情况的大囚室,再往前,就是一间间小很多的单独囚室,一整间都是精铁栅栏围着的,里头或拷或躺,都是成年男犯。
顾莞也不知他们清醒不清醒,反正都一动不动的,偶有呻吟,但没抬头望走廊。
她脚步又轻又快,不多时走到尽头,站在墙角往外一窥,一块十来米见方的空地,有一个条桌一个方桌,方桌是差役吃饭的,条案是办公桌,侧边架子放着名册饭碗等物,桌面油灯长棍,空地左侧是一条通往上方的砖石阶梯。
果然没人!
顾莞立即从走廊出来,抬头望了眼阶梯,尽头有透过栅栏门投进来的格子状月光和雪光 ,隐约可以听到巡逻兵甲踩雪的“咯吱咯吱”声,今天是大年初一,有巡逻有栅栏有锁,果然病牢差役溜号了。
顾莞快步往条案后小跑过去,一连拉开三四个抽屉和柜门,果然找了十几个瓶瓶罐罐,她逐一打开盖子嗅了嗅,很快找到白药,还有几瓶比白药放得更里面明显更贵重的青花瓷瓶,她打开一看,是金创药。
金创药现代已经失传了,主药是“龙骨”和“雄土鳖”,土鳖还好,龙骨后世考据应是龙骨化石,这玩意有多难得不用说,所以失传了。
——金创药是军中常备药,谢家就有,药效非常之好,受伤兵士洗干净伤口敷上,很快就能让伤口愈合,效果比白药还要好要快。
顾莞一见这药,大喜,飞快捡起七八个大瓶小瓶,快步往长廊尽头跑去。
有了这个药,谢辞是真的有救了。
顾莞揭开药封完好的药瓶,给谢辞敷了药,足足用了三瓶,完事以后,顾莞从新鲜尸体上剥了件干些的囚衣,给谢辞换上,之后用换下来的脏囚衣把地面的污水擦干净,给尸体套回去。
最后是用雪水化开药丸子,退烧的内伤的,一共化了五丸,给谢辞喂下去。
他高烧,重伤加雪水擦身,顾莞去这么一会儿,他已经烧得昏昏沉沉,这会儿费力睁开一点眼睑,竭力把药水吞咽进去。
鼻翼吃力翕动,喷出来的气像火灼一样。
顾莞把剩下的蜡丸塞进他的手心,她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了。
谢辞努力睁开眼睛,他喉头充血沙哑,“……谢,谢谢你。”
顾莞拍了拍他皮肉尚算完好的左上臂,笑了下作回应,把他挪到她收拾过看似乱糟糟实际干燥的麦秆垛上。
不用谢。
少年,你好好活下来就是最大的感谢了。
已经弄了很长时间了,天差不多要亮了,顾莞把谢辞挪到麦秆垛上之后,赶紧把用剩下的雪塞进空药瓶里,然后堵上木塞。
——她动的都是蜡封完好的新药瓶,放在外面用了一半的一些都没动,蜡封小心重新糊上去用指甲尽量刮平,然后把封纸贴回去,再重新塞到最里面去。
这些新药瓶瓶肩都落有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拿的,只要撑过这几天,就可以了!
顾莞仔细将药瓶们摆回原样,把这里和大囚室都扫尾干净,她离开之前,最后望一眼谢辞,后者沉沉昏睡一动不动,顾莞掉头从旱渠里钻出去。
……
出去一看,天果然蒙蒙亮了。
顾莞把旱渠的盖子掀回去,然后把铁榫重新卡上,这盖子的设计很巧妙,有个卡榫,哪怕病囚还能动并发现了这个通风口,不知道卡榫的位置,也不可能掀开盖子爬出来的。
她收拾一下积雪,然后从工具房钻回去了。
监舍里面黑乎乎的,依然沉浸在夜色之中,这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差役卷着厚絮大衣鼾声如雷,顾莞摸黑顺着栅栏缝隙爬回去,一宿没睡的谢二嫂松了一口气,赶紧悄悄让开位置。
顾莞慢慢躺回去,麦秆轻微“西索”的响声,对面囚室也传来西索声,似乎有人往这边望了一眼。
只不过,这个位置是顾莞和谢二嫂特地选的,黑黢黢的,对方什么也看不见。
顾莞躺下后,无声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双手冷得不行,怕是今年要长冻疮了。
谢二嫂把她的双手揣在怀里暖和着。
顾莞也没矫情说不用,她侧躺睡在麦秆垛上,望着用木板封死的大窗缝隙里慢慢透出朦胧天光,她身上倒不冷,还有点汗,不过汗水下去之后估计就冷了,藏银钎时特地换的细棉里衣都湿透了,还很饿,空荡荡的肠胃隐隐绞痛,再熬上三两个月,估计胃病都出来了。
真是衰啊!
顾莞在现代是女侦探,大学学法医的。她出身公安世家,爷爷和父亲叔叔都是老刑警,她从小的志愿也是警恶惩奸、当一名优秀又帅气的女刑警。
高考临填报志愿那一年,爸爸在追缉案件的时候,被歹徒捅了一刀,最后割了一个肾才活下来的。当医生的妈妈和姥姥姥爷死活不让她再报侦查系,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她拗不过眼泪攻势,只好折中一下,报了法医。
法医也是刑警编制。
只是毕业之后,由于私人的原因,她放弃了法医职业,改行和小伙伴开了一家侦探事务所。
她从小耳濡目染,侦查系蹭课无数,混得风生水起,两年就把大房子给买了,成了当代有房有车的优秀女青年。
可谁知正当她摩拳擦掌要再接再厉的时候,天降一个大花盆,直接砸在她的后脑勺,把她砸回古代了!
顾莞:“……”
真是衰神附体,她恨所有高空袭物的人啊!
上辈子回忆完毕,天也亮全了,差役拖着大桶分发早饭,心情很好地说:“便宜你们了,今儿新岁,有两个饼子。”
顾莞拿着两个粗糙得能崩掉牙的菜糜饼子,她就想捶大腿,长这么大牢房她就见得多了,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啊。
适应是不可能适应的,但活着总比死了好。
这么一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顾莞费力啃着菜糜大饼,她已经想好了,原主亲眷不多,寄人篱下也不大爱出门交朋友,唯一的心愿也是放不下的东西,只有谢家人。
她就想着,帮着安置好她们,好歹都给摆脱了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就当还了原主的心愿了。
虽然她是自杀的,但这个也叫顾涫只是同音不同字的女孩子并没做错什么,顾莞能重新活一回,她想着,好歹为对方做些什么。
帮人,也一起帮自己。
至于安置谢家人之后,她对谢辞并没什么兴趣,好在大魏民风挺开放的,边城尤为甚,攒钱开个小酒馆,当个小老板娘,当垆卖卖酒什么的。
至于上辈子的飞扬人生和大房子,已经和她说拜拜了。
顾莞有点丧丧的,吃完饼子以后,趴在角落里两个手搓来搓去,冻疮什么的,能少一个是一个。
至于有关谢辞的情况,顾莞只小声和谢二嫂说了几句,其他人就没提,毕竟这个女牢人满为患,不适合说秘密的。
提起谢辞,顾莞还是很担心,怕他熬不过高烧,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么重的伤是真的要在鬼门关走上一趟的,进去回不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又担心他为了不露馅没吃东西,雪上加霜,于是把糊糊剩下来半碗,打算今晚再过去一趟。
如无意外,这几天他们就会顶风冒雪踏上流放的路了。
但几天时间,说长也很长啊。
现在只求神拜佛,一切顺顺利利。
……
然而,事与愿违了。
事情最后的发展,也远远和顾莞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南辕北辙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她所料想的,最好的结果,是等谢辞顺利出来,就弄一个板车轮流推着他上路,原来根本不可能发生。
初二顾莞没去成,因为有个差役猥亵一个今天新进的姑娘,那姑娘烈性直接触柱身亡,因这家人罪名不重还有亲眷打点,曹卒长破口大骂,闹哄哄半天,夜里那家人哭了一宿,就塞在对面的牢房里,顾莞就没法去。
到了初三,上半夜,顾莞就悄悄爬起来了。
她按照原路,小心翼翼通过栅栏门工具房,之后捧着碗直奔病囚。
她悄悄踩在麦秆上清微“咯沙”一下,小牢里的谢辞立即抬头望过来了,黑魆魆的牢房里,顾莞“嘘”,她轻手轻脚过去定睛一看,他嘴唇干涸起皮面色惨白,头发留下汗津津湿了又干的痕迹,但眼神清明了,他挣扎了两天,终于熬过了高烧,恢复神智。
顾莞揭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伤口已经见干了,血糊糊的创面呈收敛的状态,血痂都是干的,上面一层被血浸透的药粉也是干的,不见渗液。
她很开心,这样的伤口,只要保持住,就不会往感染方向发展,会最终好起来的。
“你真棒,太好了!”顾莞夸他。
谢辞撑着慢慢坐起来,手里端着喝了的半碗冷糊的空碗,顾莞察看他伤口连裤子都褪下了,但此刻无论是他还是她,谁也没有哪怕一丝不合时宜的情绪。
他似乎想和顾莞说些什么,但刚动了动唇,忽一顿,两人同时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
脚步声自阶梯而下,好几个人,停在空地位置,接着是钥匙递过的叮当声,说话声继续,却分出两道脚步声往长廊方向而来。
对方来得很快,军靴落地特有的沉重脚步声,在幽深的长廊格外地清晰,很快来到尽头,正正好,停在谢辞所在的这间囚室的门外,打开门进了来。
顾莞谢辞一惊,两人在听见脚步声一刹,谢辞把碗一递,顾莞立即接过,赶紧把精铁门锁回去,她就地一滚,飞快钻回通风口内,小心抬起盖子挪回去。
谢辞立即收拾躺下,作高烧呓语状。
那两人来得非常快,险险做好这些,对方已经到了。
顾莞屏住呼吸,她这个角度,刚刚好看见牢门“噼啪”打开,进来了两道黑色身影。
只见对方目标明确,适应片刻黑暗后,竟直直奔向谢辞所在的小牢。
其中一人往内窥视,打量片刻,冲身后点了点头。
另外一人,在怀里一抽,竟抽出一条长长的白绫!
顾莞睁大眼睛。
她心脏怦怦狂跳,一刹那,她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想要谢辞死。
碍于律法,谢辞未满十六,最多流放。
“病死”不是偶然,是必然!
牢里牢外,顾莞和谢辞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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