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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飘逝在星空的孔明灯：一别41年，我欠你一个人生

飘逝在星空的孔明灯：一别41年，我欠你一个人生

文‖葛中山

双洎河，弯又弯，

盘盘曲曲出洧川；

西岔窄，东岔宽，

不出县令出州官；

直着流，三里长，

不出朝廷出娘娘……

换成和兰英是唱着这首歌谣，在双洎河畔的柳河湾长大的。

两个人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桌，考试成绩第一第二名总是在他俩中间产生，很受老师喜爱。后来，换成从一个精灵的小男孩儿长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初中生，兰英也从一个童真的小妞妞长成了一个文静清秀的小姑娘。

换成的名字源于他家是富农成分，他爷爷那一辈被农会划为富农，虽然爷爷已故，但他的父亲仍旧被定为地、富、反、坏、右分子的子弟，经常在生产队里受批挨斗，换成自然也就成了地富分子的后代，被定着宣教对象。父亲恨死了这个富农成分，期盼早点换掉，所以就给儿子取名换成，寓意为换个成分。

兰英的爷爷是土改时期的农会干部，父亲是大队民兵营长，她们家属于革命家庭，她父亲就给她起了兰英这个名字，寓意长大后成为刘胡兰一样的英雄……

换成和兰英，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从小学时在泥坯垒成的课桌上，用铅笔粉笔重重复复划界线，你推推我挤挤，气昂昂噘着小嘴挣地盘，到后来初中时你谦谦我让让，尽量把空间留给对方。不留神手碰着手就会心跳，偷瞄对方时遇到四目相撞就会脸蛋发烧，面颊泛潮，羞怕对方的眼光……他们似乎已经长成大人！

1974年，两个人初中毕业，兰英家庭出身好，根红苗壮，被顺利推荐到公社高中，成了一名正规高中学生；换成就惨了，因为出身富农，属剥削阶级成分，又是宣教对象，便名落孙山，回乡务农，后来被大队同意到了队办的农中读书。

一个是社办高中一个是队办农中，兰英和换成两个人成了两个不同世界不同地位不同等级的学生，二人从此这样被隔开。即便如此，换成也没有气馁，他仍旧刻苦学习，成绩在全班领先，考试分数总排第一。

1976年，二人一起高中毕业。兰英品学兼优、政治面貌合格，被公社高中推荐保送到广州中山大学继续读书，换成则回到了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监督，跟随社员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壮劳力。

换成回到生产队后，繁重的体力劳动，无休止地挖沟、修渠、中耕、播种，累得他筋疲力尽，对前途和理想心灰意冷。他无数次悄悄走到河湾里，头枕沙滩，仰视蓝天。望着往南飘飞的朵朵白云，想起就要去南方上大学的兰英，心情不禁恍惚失落、阵阵惆怅！

他不甘心，不想自己就这样被永远拴在柳河湾的老柳树下。他也想上大学，也要读书，也要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和抱负，成功自己！

他恨透了富农这个成分，怨恨他的上辈爷爷！每每此刻，他就会流出怨愤的泪水，脸颊上沾满斑斑黄沙……

农历正月初十晚上，他展开作文本，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兰英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内容大意是问兰英什么时候登程及一些问候和祝福的言语。最后一段他却刻意描摹而写，字迹格外显赫，告诉兰英元宵夜孔明灯升起后，他在河湾里等她，他要和她告别，还把“紧紧握你的手”几个字重复描摹，墨迹更重。

第二天早上，他跑步到公社邮电所，花一分钱买了个信封，八分钱买了张邮票，在收信地址栏里写上柳河湾，在收信人处颤抖着写上孙兰英；末了，在寄信人地址栏下，故意写了“地址内详”四个字，而后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将信勇敢地投进邮箱……

柳河湾元宵节放飞孔明灯的习俗已久。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村里有个姑娘名溱，长得妩媚动人，家里富贵金满，相中了附近一个名洧的小伙儿。洧因家里很穷，遭到溱的父母的强烈反对。

两个人相爱至深誓死不分，决定元宵夜趁月色私奔他乡。在行走途中，被家人发现并纠集众人追赶。二人向西北奔逃，跑至中岳山下，听到追赶的人群已逼近，无奈，二人携手攀登山顶，相拥一起，泪涟涟唱起绵绵情歌，发誓死后化成水也要流淌在一起，随后手牵手跳下悬崖。

嵩山脚下顷刻涌出两股泉水，形成两股激流，分别延伸成了两条河流，一条名溱水，一条叫洧水。

两条河流被传着是溱和洧的泪水化作而成，在向东南奔流几十里后，并流在一起，被人们唤着双泪河。

后人认为双泪河不喜庆，既然两个人化成水融在了一起，也是一喜，于是就在泪字上面添了一撇成“洎”，成了现在的双洎河（“双ji河”，当地人们读做“双xi河”）。

双洎河曲曲弯弯几百里流到了柳河湾。村里老人说村子是溱和洧的家乡，河水流到这里缓慢停滞，是二人留恋故土的缘故，于是河水就在此处回旋岔域，汇集水面达几百米宽，形成了一处湖湾。

为了怀念溱洧，不知从哪个年代，村里开始在元宵节放飞孔明灯，祭祀他们……

元宵节傍晚，换成没等母亲煮好扁食（饺子），便急匆匆来到河湾。他心情激动，准备了很多要说的话。他想和兰英谈理想抒抱负话未来，想问问兰英，她去读大学了，自己留在生产队以后的学习该怎么进行，他想跟着兰英一道去南国，哪怕是等兰英下课了再让她教他学习，这样也好照顾她……

村子上空冉冉升起了一盏孔明灯，闪烁着顺风向这边徐徐飘来。兰英马上就要过来，换成心跳加速，砰砰砰跳得厉害，视线不停地来回在铺着月光的小路上搜寻……

夜幕里突然传过来人群的嘈杂声，还有人高声凶喊：“他还想握兰英的手，流氓，这个地富羔子，抓住他先把胳膊腿拧了，再送到公社特派员那儿……”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事情糟糕啦，换成顾不上再多想，他本能的撒腿就跑，顺河边朝着西北，与孔明灯同时消失在月夜里……

换成沿河堤走了一夜。他知道被村里人抓住会是什么后果，兰英她爹是大队民兵营长，送到公社劳教事小，一顿暴打是躲不过去的。她埋怨兰英，不见就不见，干嘛把这事告诉他爹？人心变得这么快，自己被保送上了大学，春风得意，却全然不顾他人，无视别人的不幸与疾苦……

他心里充满了酸楚和怨恨！天亮时，换成走到登封县大冶公社。他不敢久停，喝了几捧河水，紧接着往西北奔。后来走到一条柏油大道上，顺着往西而去……

不幸的年轻人，他风餐露宿，在柏油路上连续跋涉三天三夜，最后到了满是山峦丘陵土坡的灵宝县。

换成风尘仆仆、饥渴难耐，他不敢进村子，小心翼翼地走进路边的一个苹果园，想找点东西填肚子。一个守园的老人看他疲惫不堪的模样，给他拿了两块玉米饼子，又熬了一碗玉米糊。

吃饭间才了解到，老人原来是许昌县的，年轻时躲灾来到这里，在当地入赘成家，养育了两个女儿。知道老人是老乡，换成犹如见到了亲人，满眼含泪。

来了老家的人，老人也格外欣喜，执意要换成留下。徒步几天，茫茫然然也没有地方去，换成答应了老人，也把心暂时安在了苹果园。

半年以后，老人不但喜欢上了他，他也看上了老人的二女儿，就这样他也成了老人的赘婿。几年后，他和老人的二女儿生育了一双儿女，有了一个暖融融的家。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换成承包了整个苹果园。经过十几年的辛勤劳动，苹果园给他创下了近二十多万元的收入。

1993年，换成办完岳父岳母的后事，退掉了果园，带领妻子儿女奔赴新疆，在库尔勒垦荒种棉，面积达到两万多亩，成立了优质棉业公司，创下了千万元的资产。

2015年老家柳河湾学校重建，换成捐资了50万元。为此，家乡父老在学校院内为他立了一通功德碑。2017年春节，他收到了家乡的请柬，邀请他元宵节回村里观花灯。

2017年农历正月十五，换成回到了阔别四十一年的家乡。真是旧貌变新颜，原来的土坯草屋变成了别墅院落；又窄又脏的巷子被通直的水泥街道代替；河堤被硬化，铺上了彩沥；河滩里栽上了绿化树种，铺上了草坪，架桩了木栈道；当年的沙滩不见了，但一尊尊一片片虬龙凌空、虽蠹不朽的老柳树仍随处可见，似乎在向换成诉说着当年辛酸的岁月……

中午，村委会把被邀回来的几位“功臣”请到村委办公楼会议室，其中，有一位留着剪发头、戴一幅金框高度近视眼镜的退休女干部，满脸微笑地坐在前排左侧，村主任热情地唤称她兰英姑。

换成惊呆了，两眼直勾勾地凝望着她。兰英，那个我的孩童时代的小伙伴？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她怎么没有一点当年的模样，真的认不出来了！浑浊的泪水在换成眼眶里打转，末了，“噗嗒”“噗嗒”滴在桌子上……

夕阳入幕，夜色降临。村主任似乎故意安排，让换成和兰英沿木栈道去河滩深处，等候观瞻一年一度放飞的孔明灯。

换成和兰英肩并肩走在木栈道上。两个孩提时代就在沙土窝里滚爬的人，如今又熟悉又陌生。他们像翻着一本旧日历，从童年忆到青年，从小学叙到初中，娓娓倾谈，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又置身到那个无话不谈、心心相印的二人世界……

谈到高中毕业后那段时期，兰英说她中山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做技术员，而后任工程师、副厂长、厂党委书记、局长，最后从付厅长位置上退了下来。当听到换成颠沛流离、艰辛创业的经历后，不禁潸然泪下，万分激动!

在换成叙述到1976年元宵节那天晚上时，兰英叹惜着，嗔怪他不该用寄信的方式。信是她爸拿家拆开的，她是后来在地上捡起来才看到信的内容，但为时已晚。即便是当时看到信，她也没能力拦住她爸……

听完换成的叙述，兰英既心疼又懊悔，好想哭!

村子上空，一盏通红的孔明灯冉冉升起，顺着风势，闪烁着向这边飘来。二人仰望着夜空，默默地注视着飘闪的孔明灯。兰英此刻思绪万千、心潮起伏，她突然握住换成的手，攥得紧紧的，深情而又默默地说:“我欠你一个人生!”

孔明灯在星空远处飘逝，换成和兰英，久久矗立在木栈道上。二人的内心世界，被同时涌起的波澜撞击着，荡涤着……

葛中山2021年3月16日写于河南鄢陵未来城

【作者简介】葛中山，河南省鄢陵县人，许昌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花卉报》、《中国花卉园艺》、《河南日报》、《河南农民报》、辽宁《鸭绿江》、山西《名家名作》、河南《原野》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通讯报道和花卉论文；曾当选为河南省六届人大代表，长期担任过农村基层党总支书记。现从事园林绿化工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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