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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课”《水浒》分回读法之十八：草厅门、教头锁与叙事的钥匙

草厅门、教头锁与叙事的钥匙

（第十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 陆虞候火烧草料场）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一个杰出的叙述者最好的自述。他疏远了宋、元、明三朝书场里的听者对绘声绘色场景模拟的嘈杂期待，拒绝了百千年来“说部”读者对情节剧烈演进的诉求，在灯下静静地沉浸在漫天雪地里，陪伴在一个想要蜷缩在自己的尘俗世界里的人不期然地遭遇命运冲撞的冰冷现场，直到目送那个在弥天大火的背景里涅槃而去的人，孤独却决然地走向他曾经被遮蔽了的自己的世界。

门

这一节叙述的情节起点在供大军草料场看管者容身的草厅，按故事里的描述，这草厅大致是大军草料场中间以干草结顶的茅棚屋：“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

在被朔风吹撼四下摇震的草厅里，林冲要去沽酒御寒，“将火炭盖了”，“把草厅门拽上”，到草场大门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这些不疾不缓又点滴不漏的动作描写，就情节的故事性论全乎是赘叙，因为当林冲沽酒回来，草厅早已被大雪压塌，而叙述者偏偏还于其中两次写到“拿钥匙出来”“带了钥匙”，那是一把怎样重要的钥匙，它将打开一扇怎样厚重阔大的门呢？

回来时草厅已倒，主人公先惦记着已经“盖”了的炭盆，待摸到火炭已被雪水浸灭，便投沽酒路上看见的山神庙处歇去：

依旧把门拽上，锁了。

林冲再也不会回这草厅了。不多时以后，他将从一直来圈禁着他的尘俗生活里出走，那草厅的这一把锁又锁住了怎样的生命必须锁住的物事，以至于让叙述者停留在这絮絮叨叨里呢？

我们当然可以从人物塑造这一角度来讨论林冲这一系列动作描写的必然性。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的林冲理性，细谨，条理清晰甚至一丝不苟。这一性格特征其实是林冲性格的主基调，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么集中又单纯地凸现出来。先前在鲁智深菜园子里的林冲“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戴珠摇扇的出场一味俊逸；先前在白虎堂前野猪林里的林冲，忍让含屈求告一味地窝囊；而从这一风雪夜里浴火而出的林冲，即将远离与出身人情地位周旋的尘世，表现的舞台换景于千军叱咤万马嘶鸣的沙场，露出跃马横枪英武绝世“豹子头”真容，个体形象尤其是个性也因此太半湮没在刀光剑影的两军烟尘里了。在陆谦家的楼梯上，在辞别丈人的州桥下酒店里，在柴进庄上对斗洪教头时，林冲都不是“这一个林冲”。

只有在这被社会遗弃的配军麇集的荒僻沧州，在荒僻沧州外更荒僻并且充满霉味的大军草料场破旧的草厅里，独自一个人抬手举足，曾经的繁华和落寞、曾经的枷杻与豪情都被这荒凉隔绝出去，与自己独处的林冲才显出真正的形象来。

当然我们也可以讨论情节的需要，比如在草料场里一再合门上锁的林冲才会在山神庙里用大石头顶住庙门；也可以理解这一钥一锁是诸多叙事道具中的一部分，像火盆和酒葫芦一样。或者讨论其中可能蕴含的人生况味，比如，林冲反复拽上锁上的大门和随身携带的钥匙，是他与这个俗世保有他一直珍视的正常联系的名帖，无论这个“所有”的寒伧、这“联系”的卑微在大火烧起来以后显出他们是多么的可笑。或者讨论其中蕴含的某些启示，比如，生命中有多少我们曾经以为是整个世界的东西被命运从我们生活里抹去，似乎它们不曾出现过一样。

但我知道，在叙述者凝神的注视里，当我们读到林冲反复拽上草厅门锁上草场门的时候，叙述者早已清楚地意识到他在描画一个再也回不去锈锁草门里面的草厅的人，正在描画那个不知命运即将倾覆的林教头徒劳地修补人生的沉船。

叙述者温情而不乏戏谑地给自己讲述着一个即将失去尘俗生活里最后栖所的人对这栖所最后的呵护。或许是因为京师八十万禁军的林教头正谢幕退场，叙述者伤感流离，所以叙事细腻而单调、精确而恍惚。

这个时候，叙述者安排的豹子头林冲的硕大命运已经酝酿成熟。肮脏逼仄的旧门坍塌，新的家园栋宇虽图貌夐远模糊，却已步履声近。

锁

大军草料场一节文字前，林冲一直在人群里扮演一个他自认为的与身份相衬的角色，直到拨管天王堂，犹在人情的网里编织和被编织，一句“每日只是烧香扫地”的日常外，叙事铺排的依然是林冲和他人的揖让俯仰，以曾经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和现在的配军的双重身份。

那管营、差拨得了（林冲的）贿赂，日久情熟，由他自在，亦不来

拘管他。柴大官人又使人来送冬衣并人事与他。

即使那满营囚徒，叙事者亦不忘补一笔“亦得林冲救济。”这真是神来的一笔，因为在“水浒传”的那个说部世界里确乎活动着这么一个林教头，当他被陷害成为囚徒时，他还惦记着处境比他更不堪的牢城其他囚徒。

所谓“身份”，大抵隐藏着对“世人认证个人人生价值”观念的认可。一个完全以身份和世界相处，乃至也以身份和自己相处的林冲，这么勉力贴合这种认可的林冲，如果不愿像高俅一样欺下谀上，又不屑像宋江一样营利于江湖庙堂，那一定像水一样，随境遇流到这一个风雪夜的旷野里。

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其实还有两个被忽略的身份，一个是林提辖之子，一个是张教头之婿，如果贴个标签，大致也算是崇武世家子弟。在重文抑武的北宋汴梁，林教头的生活除了点卯日常的校场操演外，大都散落在酒肆茶座里，在累世富足的优裕里尴尬地消磨盖世英气，直到习性模糊了这些内心的尴尬，所以我们在大相国寺后的短垣上第一次看到的，一定是那样一个不文不武的摇扇人。只是这累世富足和安逸，把林冲推进白虎堂，并在这优裕倒塌后的遗迹里惯性地戴枷低头走进沧州。

世人好绮语，所以“温柔乡，英雄冢”一类的书家流言盛行。现实生活里，陷世人成冢里枯骨的温柔乡，多不是红颜，而是对习惯生活的留恋和依附，如果你静心细想数千年的中国风俗史，“温柔杀人”的生活剧本多是红尘消磨，红尘重剑，无锋却摧折天下英雄。事实上，一部《水浒》，除了宋江，其余略有“身份”的人莫不与自己的身份纠缠到那“千钧一发”的“一发”崩断，才无可奈何地与自己的身份作别。林冲二世武职生涯，教头身份不仅是林冲外衣甚至是一身皮肤，谁都不会轻易以筋肉行走人间，当一个人舍去表肤于人群中挺起身子，这时候的他如果也还没有堕落成魔，那一定可以涅槃成佛。当然，这是后话。

现在，被风雪从人间世分割出来的林冲，行事理性细谨，忠于职守，像“教头”职业训练了数十年一般，所以出门沽酒，“将火炭盖了”，回来草厅倒了，“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出门沽酒，“把草厅门拽上”“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回来草厅倒了，“依旧把门拽上，锁了”。

这第二次拽门锁门，从阅读者的上帝视角来看，是叙述者把林冲的尴尬处境加倍地放大在我们眼前。开封府申冤于权势无效，野猪林求告于小人无效，而当下锁上一破残草屋的门亦不可得，因为这整个大军草料场在几盏酒的时间后，将化为烈火场，那上锁的大门在故事里连灰烬都不及烧成，就被遗弃在传到远处山神庙“必必剥剥地爆响”和“刮刮杂杂的烧着”的混沌声响里。

你如果愿意跟叙述者去清理火场，那把锁一定还挂在烧成炭焦的门把上，向我们证明命运对林冲的每一次贴住尘世的嘲笑，这嘲笑像丢失了钥匙的锈锁一样沉默而固执。

钥匙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早已被符号化成“逼上梁山”的典型书写，林冲因此成为一个极其话题性的文学人物形象。因为“逼上梁山”，革命者赞赏其中面对压迫的剧烈反抗意味，文学家阐释其中命运与性格双重悲剧的悲悯意味，蛮横的民族屠夫民间泼皮，借此宣扬躏轹孤弱阿附权贵的合理性；因为身上有“逼上梁山”的标签，林冲成为当代读者眼中的可怜可厌之人，动辄得咎。

如果我们只有林教头被逼上梁山的认知，那就无法理解林冲杀了陆虞侯三人后“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这一“风雪山神庙”叙事的最后收束。叙述者笔墨简洁有力，飒然成行，这时候的林冲告别旧日教头身世，独立在滔天的火焰和无边的风雪前面。

在那一口冷酒的后面，林冲已然在时代霜冰的罗网里溃围而去，以自己的形象和天地并立。而杰出的叙述者，像一个走得更快的钟一样，传递出要经过好几个世纪后才能被人接收的消息。

一个和梁山传奇历史匹配的林冲削琢而出。

这时的林冲怎么还有可能“被”逼上梁山。白虎堂深处可以逼上梁山，野猪林荒野可以逼上梁山，因为那时林冲的教头衣衫沉重，“逼上梁山”等待所谓的招安未必不是一种选择。但在沧州大军草料场的冲天火光里，林冲从差拨和陆虞侯的对话里意识到自己威名赫赫“教头”行李里，只有一两块骨头被人惦记。

世上再无林教头。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林冲第一次看清了自己身上那件“八十万禁军教头”外衣的褴褛和阴冷。而山神庙后的林冲不再雌伏，是终于看见了一路逼迫自己的不是某一个太尉，而是他所珍之不已的世俗权力地位的结盟，背叛他的也不是某个自幼相交的玩伴，而是一直陪伴他的对权力地位的趋从。

他推开庙门前，轻轻掇开堵住庙门的石头，就像剖开数十年来结成的躯体表肤，有力而不失温柔，然后拽开庙门，拽出那个从此叱咤纵横的林冲。

世上再无林教头。叙述者在林冲初到沧州牢城时闲闲的那一笔“来往的尽是咬钉嚼铁汉；出入的无非沥血剖肝人”，至此才得于显现出它确切而完整的意义。

现在我们需要重新追究“风雪山神庙”叙事的开端。它应该不是始于沧州那个冰寒的的草厅，那里应该已在叙事信息密集的故事中了，华章已起，管弦呜咽，“风雪山神庙”的开端应该在林冲烧香扫地的天王堂。据白化文先生推测，沧州牢城的天王堂供奉的是佛教四天王里毗沙门天王（北方多闻天王），唐天宝以后，毗沙门天王既保留了原始教义里施财天（财富赠予者）的属性，又具有佛教东传汉化后守卫神的属性。从天王堂到山神庙，叙述者早已为林冲规画了隐晦而清晰的人生路线，一个被权贵放逐出它的阶级生活的人，又从依稀难辨的寄托里游离出去，走向自己，走向那个从此命运依然蹇促但身旁风云汇聚的“豹子头林冲。”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场的伟大意义，是完成了中国文学史上“人的自觉”的塑造。

一个有关“人”的传说。

附相关原文

林冲自来天王堂，取了包裹，带了尖刀，拿了条花枪，与差拨一同辞了管营，两个取路投草料场来。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那雪早下得密了。怎见得好雪？有《临江仙》词为证：

作阵成团空里下，这回忒杀堪怜。剡溪冻住子猷船。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三千世界玉相连。冰交河北岸，冻了十馀年。

大雪下的正紧，林冲和差拨两个在路上又没买酒吃处。早来到草料场外，看时，一周遭有些黄土墙，两扇大门。推开看里面时，七八间草房做着仓廒，四下里都是马草堆，中间两座草厅。到那厅里，只见那老军在里面向火。

差拨说道：“管营差这个林冲来替你回天王堂看守，你可即便交割。”老军拿了钥匙，引着林冲，分付道：“仓廒内自有官司封记，这几堆草一堆堆都有数目。”老军都点见了堆数，又引林冲到草厅上。

老军收拾行李，临了说道：“火盆、锅子、碗碟，都借与你。”林冲道：“天王堂内我也有在那里，你要便拿了去。”老军指壁上挂一个大葫芦，说道：“你若买酒吃时，只出草场，投东大路去三二里，便有市井。”老军自和差拨回营里来。

只说林冲就床上放了包裹被卧，就坐下生些焰火起来。屋边有一堆柴炭，拿几块来生在地炉里。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又被朔风吹撼，摇振得动。林冲道：“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

向了一回火，觉得身上寒冷，寻思：“却才老军所说五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来吃？”便去包里取些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将火炭盖了，取毡笠子戴上，拿了钥匙，出来把草厅门拽上。出到大门首，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带了钥匙，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

行不上半里多路，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神明庇佑，改日来烧钱纸。”又行了一回，望见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时，见篱笆中挑着一个草帚儿在露天里。林冲径到店里，主人道：“客人那里来？”林冲道：“你认得这个葫芦么？”主人看了道：“这葫芦是草料场老军的。”林冲道：“如何便认的？”店主道：“既是草料场看守大哥，且请少坐。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店家切一盘熟牛肉，烫一壶热酒，请林冲吃。又自买了些牛肉，又吃了数杯。就又买了一葫芦酒，包了那两块牛肉，留下碎银子，把花枪挑了酒葫芦，怀内揣了牛肉，叫声相扰，便出篱笆门，依旧迎着朔风回来。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古时有个书生，做了一个词，单题那贫苦的恨雪：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扯絮挦绵，裁几片大如栲栳。见林间竹屋茅茨，争些儿被他压倒。富室豪家，却言道压瘴犹嫌少。向的是兽炭红炉，穿的是绵衣絮袄。手捻梅花，唱道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多诗草。

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飞也似奔到草场门口，开了锁，入内看时，只叫得苦。原来天理昭然，佑护善人义士，因这场大雪，救了林冲的性命。那两间草厅已被雪压倒了。林冲寻思：“怎地好？”放下花枪、葫芦在雪里，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搬开破壁子，探半身入去摸时，火盆内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林冲把手床上摸时，只拽得一条絮被。林冲钻将出来，见天色黑了，寻思：“又没打火处，怎生安排？”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做理会。”

把被卷了，花枪挑着酒葫芦，依旧把门拽上，锁了，望那庙里来。入的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的里面看时，殿上做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便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林冲跳起身来，就壁缝里看时，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烧着。看那火时，但见：

一点灵台，五行造化，丙丁在世传流。无明心内，灾祸起沧州。烹铁鼎能成万物，铸金丹还与重楼。思今古，南方离位，荧惑最为头。绿窗归焰烬，隔花深处，掩映钓渔舟。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谋。李晋王醉存馆驿，田单在即墨驱牛。周褒姒骊山一笑，因此戏诸侯。

当时张见草场内火起，四下里烧着。林冲便拿枪，却待开门来救火，只听得前面有人说将话来。林冲就伏在庙听时，是三个人脚步响，且奔庙里来。用手推门，却被林冲靠住了，推也推不开。

三人在庙檐立地看火，数内一个道：“这条计好么？”一个应道：“端的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回到京师，禀过太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这番张教头没的推故。”那人道：“林冲今番直吃我们对付了，高衙内这病必然好了。”又一个道：“张教头那厮，三回五次托人情去说：‘你的女婿殁了。’张教头越不肯应承。因此衙内病患看看重了，太尉特使俺两个央浼二位干这件事，不想而今完备了。”又一个道：“小人直爬入墙里去，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待走那里去！”那一个道：“这早晚烧个八分过了。”又听一个道：“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又一个道：“我们回城里去罢。”一个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府里见太尉和衙内时，也道我们也能会干事。”

林冲听那三个人时，一个是差拨，一个是陆虞候，一个是富安。林冲道：“天可怜见林冲，若不是倒了草厅，我准定被这厮们烧死了。”轻轻把石头掇开，挺着花枪，一手拽开庙门，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

三个人急要走时，惊得呆了，正走不动。林冲举手肐察的一枪，先戳倒差拨。陆虞候叫声：“饶命！”吓的慌了手脚，走不动。那富安走不到十来步，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翻身回来，陆虞候却才行的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奸贼！你待那里去！”批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回头看时，差拨正爬将起来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这厮原来也恁的歹！且吃我一刀。”又早把头割下来，挑在枪上。

回来把富安、陆谦头都割下来。把尖刀插了，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搭膊，把毡笠子带上，将葫芦里冷酒都吃尽了。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走不到三五里，早见近村人家都拿着水桶、钩子来救火。林冲道：“你们快去救应，我去报官了来。”提着枪只顾走。那雪越下的猛，但见：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