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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记 暑假游 武汉（中）

清晨七点半的汉口，被长江对岸投过来的金色照亮。

林荫斜照的街面上，有人匆匆，有人徐缓，有人背包，有人拎菜篮，不同的是东来西往的方向，相同的是他们都吃着武汉的各色早餐。

武汉将吃早饭喊为“过早”，该词遗自码头文化，如今已成地区性的极负盛名的城市名片。我们起个大早，就为过一盘武汉的早。

从蔡锷路到山海关路不长不短的距离，保留着太多与历史相关的老宅和旧建，包括新四军旧址、美、法、日等国的领事馆，宋庆龄旧居，詹天佑故居等等。

奈何时间拮据，未能逐个走访。只匆忙拍照离去。

在日本领事馆旧址前停驻少许，虽院杂楼空，却压迫如颤。我仿佛被某股意念当头重击，嗅到一抹血腥弥漫空气，触到一丝刀刃入喉的阴冷寒气，顿然心跳加速，汗毛竖立，鼻眼发酸。

继续往前，见整街皆是残破腐朽的老楼旧址，块块牌匾铭刻过往，记载老事，灵胜书文，如此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它们承载见证着我国旧时代的屈辱和顽强……

所以，我呼吁教育部直接取缔那些打着“研学”名号的敛财旅行团，敦促学校定期安排和组织适龄学生参观此类旧址老楼，这等鲜活的爱国主义教育素材，何愁孩子不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抵达山海关路时，恰好八点。

几家老牌早点铺子前人头攒动，队不见首。孩子见状有些打退堂鼓，还好我提前做了心理建设，并且早从各种渠道探究了各个店的出餐速率。

双黄牛肉面馆是这条街的队伍最长的，我点了孩子爱吃的热干面，一碗六块。从老板问询到付款输入密码再到响起微信到账的语音播报，热干面已递入手里。

我惊了，孩子也惊了。

这家店最推荐的除了面食，小菜的泡萝卜也是一绝，丝丝清甜，口口响脆。可惜是我没来得及拍照就被饿崽旋去大半，芝麻酱香随着筷挑上下隔桌飘散。

我发自肺腑的感叹，真香！

在孩子狂旋热干面的间隙，我移步街尾转角的汪记鲜鱼糊汤粉店，打包一份汤粉加油条。

如果说羊肉泡馍是西北地区的吃食代表，那鲜鱼糊汤粉是就飘散着鱼米水乡之气的顶级早点。

鲜鱼糊的汤汁是用大量的小鲫鱼文火熬制而成，鱼肉幻化，鱼骨酥融，鱼身每一寸的鲜甜与胡椒浓汤水乳交融，配以滚汤汆烫的籼稻米粉，撒上白软虾米和翠绿葱花即可出锅。

本地盛行的吃法是汤粉配油条，刚起锅的油条趁热宰段，浸入汤粉，让油条的中洞填满汤汁，迎着热气投递入嘴，鲜香、胡辛、滚烫在第一口舌尖被重新定义。从喉咙到胃囊有种流淌的舒坦，鼻尖鬓角冒出豆大的汗珠，多巴胺在大脑皮层四溢散布，脑袋里仿佛响起灵动乐章，双腿不禁抖跳起来，于是再起一筷，又起一筷，如此反复，停不下来。

山海关路的早点琳琅出彩，更有鸡冠饺、汽水包、烧麦等等一众碳水爆弹，时间有限不能逐个体验。

仅此一早，我便折服弓腰。窥山海关路数店如见武汉早点之冰山一角，“过早”像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我多渴望成为那只晃荡的撒泼的石猴，这台尝尝，那桌咬咬。这番似仙之乐，唯有武汉人领略。

早点丰富，是武汉的第二个特点。

结束“过早”，太阳有跨过汉口房顶之劲头，我们立马擦了嘴打车赶赴湖北省博物馆。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挺爱和出租车司机闲谈，聊聊房价和政策，扯扯育儿与家常，打听本地人爱去的馆子，八卦市井的轶事。所以在车跨过长江二桥的时候，我向师傅请教了为什么武汉人把吃早饭叫“过早”。

师傅松了油门，喝口枸杞茶，停顿几秒后用标准的武汉话问道：“你们今天早上期（吃）的么子（什么）喃？哦……热干面挺好，你万莫去那些大馆子，随便找家旮旮角角的面馆子都好吃。

这个过早嘛，倒是有几种说法。比较靠谱的讲法是过去武汉人工作、读书经常要过江，不管是汉口到武昌还是武昌到汉阳。

你想嘛，赶早读书、做活路的人，都莫得时间吃饭，只能买了船上吃。所以一般早上见面打招呼，都是你克哪里喃，我过江，吃早点么，我路上吃。说得多了，就简化讲，过早没？过早了。

武汉过早花样多得很，而且都经得饿，你想，那都是以前给码头苦力整的。一要快，二要夯（抗饿），三要花样要多撒……”

这时候，孩子冷不丁问一句：“那为什么热干面这么干啊？”

师傅会心一笑，讲道：”你想，端个面边走边吃，汤汤水水到处滴，干挑撩撇（方便），既不脏手也不脏地，对噶。如果你觉得口干，你搞碗蛋酒就行了。”

师傅言无不尽，滔滔不绝。好在是武汉话与四川方言别无二致，我听懂八成，猜懂两成，竟无违和。

上午九时许，武汉已天光毒辣，像乌梢蛇的尖牙直戳天灵盖，烫金的沥青路像淌满熔岩，行走在无树无荫的街道似置身于上下加热的烘烤炉具，水汗透视衣襟，呼吸费劲。

湖北省博物馆南门前人潮汹涌，水泄不通，嘈杂声盖过蚱蝉嘶鸣，沸腾度胜过炎热气候。

连灌木顶端的丝蟌都懒得煽动翅膀。

官方的预约通道早已过载，我们也险些因此错过。好在朋友锦囊献计，推荐我们通过其他网络渠道购买到带讲解员的团体票，这才有幸能入馆参观。

按照讲解员设定的参观计划，我们会先参观曾侯乙墓，接着上楼探寻楚国八百年系列场馆，收尾是万众瞩目的越王勾践剑场馆。而剩余的时间则可能自由活动，随意参观或采购文创。

奈何暑期是特别的，编钟的巨大玻璃面前堆叠着三五百人，我的眼睛只能看见一颗颗漆黑的头颅和一双双高举的双手，欣赏到的清晰的藏品画面皆来自高档单反相机的取景器，我的耳朵被同时灌入前后左右四个讲解员的不同段落相近内容的讲解词，停歇间还有吵闹、哭喊和争执，我的肉体似不系之舟，在人潮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只能护着孩子小步缓挪，见缝拍照。

不到二十分钟，我们便与讲解员失联。这样的状况即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内。配发的蓝牙耳机还在嗡嗡作响，这是讲解员态度专业拒绝怠工的证明。

曾侯乙，本姓姬，氏南宫，名乙，曾是封地之称，与商鞅的商地雷同。根据史料记载，曾候乙的先祖曾协助武王伐纣，战功赫赫。神话小说《封神演义》里怒拆商纣王鹿台的南宫适就是曾侯乙先祖的人物原型。

按《礼记》中天子分封世袭爵位等级记载，自上而下依次是公、侯、伯、子、男。南宫适封属侯爵，赐姬姓，虽地位不及姜姓的公爵，但也算一方诸侯，富甲殷实。

西周时期，乙候即位。他既不求诸子争鸣，也不为霸权会盟，更不养闲散门客，一心偏爱礼乐音律。用通俗的话讲，就是富家子弟不继承家业偏要耍花样玩个行，他天下四方置办乐器，自建歌舞厅，创立唱片公司，将诸国乐师汇聚曾邑，玩选秀，搞乐评，组乐队，弘正气，只为琴瑟和鸣，销魂一曲。

在阴阳谋权，战火纷飞的春秋战国，曾侯乙之安乐更像一种体面的“躺平”。

场馆三楼是楚国八百年系列馆，相传也是辅佐武王伐纣获得封地“荆”，以熊姓传世壮大。楚庄王时期，国力强盛，位列五霸，更留下“问鼎中原”、“一鸣惊人”这种嚣张酷炫的成语。

战国后期，楚被秦破，长达八百年的楚国历史就此覆灭。

逛四川省博物馆的时候，墙上曾有《战国策·秦策之一》选段，记载是秦将司马错与张仪论战，并谨言秦惠文王的记载，大致的意思是：“蜀人善造兵器，巴人骁勇善战，巴蜀之难，不在险在患，灭之取之，即能扩展国土，还能富国强兵……同时巴蜀之地的水路可以通往楚国，所以得巴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如今陕西省博物馆展出的戈剑兵刃，也确有铭文刻撰Made in 四川。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楚国当年的城墙石头是遭脾气火爆的重庆崽儿，拿起四川生产的锄巴榔头给敲稀烂的。

当年秦惠文王采纳司马错先灭巴蜀再平六国的建议，是因为他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遗憾的是吴王夫差纵有孙武、伍子胥之大才相伴，也油盐不进，最后落得羞愧悔命，蒙面自刎的下场。这也才让春秋五霸留下越王勾践之威名。

而越王勾践剑的场馆，特殊且独立，位于博物馆二楼正中心。当天此馆排队人数足可绕博物馆两周。我们也在其中。

小时候，说实话、守规矩、做好人是学校教育学子的关于做人的三个最低标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三条准则已成为中国社会做人的最高标准。

我和孩子夹在队间，跟随队伍龟速挪步，频繁遭遇插队和横移，更有甚者翻越隔断，满面嬉笑，恬不知耻。好容易进入场馆，工作人员再三提醒反复强调，拍照时请勿开闪光，依然每隔几秒就有个手机将展柜照个大亮。

我们好容易挤进展台，在肩碰肩脚踩脚的反复中瞩目凝视这把穿越千年的帝王利器，剑身的花纹错落有序，铭文印刻鸟篆：越王鸠浅，冰金般的刃尖仿佛能割裂时空。我望穿钢化玻璃，恍惚亲睹会稽山之俯首称臣，又临现吴质之卧薪尝胆，厚积薄发挥军百乘之东山再起，离范称霸赐死文夫之鸟尽弓藏……浮想联翩皆汇于纹纵刃锋之间。

正当我和孩子各自发散思绪，瞅着剑柄处的幽蓝琉璃，像一枚扭转时空的开关……不料强烈的闪光接连来袭，将我们照回现实。一位老年阿姨举着自拍杆自信留影，她不理解，为何展厅不开日光灯，她不明白，即便闪光不停，其实也拍不出美影。管理员上前劝解，更升级成一场推搡抬扛的闹剧，我们从人群中挤退出来，惋惋叹息。

勾践定不会料到，霸之配剑躲得过山洪地震、避得开摸金校尉，绕得过古董奸贩，不腐不坏，只为千古一剑与而等相见，自作流芳传世，属为国之珍宝，万人敬仰。却没成想，射灯成影的高级的独立的昏暗的展厅会被廉价的生手的杂乱的闪光灯照亮，恰是道德标准的黑色的幽默。

从博物馆的落地大窗透望武汉，炙烤仍在持续，云朵和风依然见外。

我和孩子在楼梯口巧遇解说员，归还耳机与她微笑辞别。接着闲逛文创具店，照例收集纪念币和书签。

翻看时间，已过午时。于是顶着烈日冲出场馆，奔赴下一个向往：武汉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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