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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系列·错手·第七章·他山之石,可以攻错
我看了看时间,前后不到二十小时,他们来得好快,可是当我表示他们来得那么快时,戈壁道:“我们是三小时之前来到的,不想打扰两位休息,所以没有惊动,现在,有了一点小问题!”
我和白素,都笑了起来,接着是沙漠的声音:“厂方人员一致不同意我们提出的方案,所以想请两位来作最后的决定!”
我呆了一呆:“只要能把这耷器打开,什么方案都可以,有什么不接受的?”
这时,厂长的声音介入:“卫先生。你最好立刻到厂房来一次,我想,你也会反对他们的办法!”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好,立刻就来!”
十分钟之后,我和白素进入了厂房,看到戈壁的神情十分激动,在不断来回踱来踱去。
工厂方面,几个要员全在,神色凝重,沙漠则看来十分冷静,不过他的神态很怪:他站在那具激光仪之前,一手搭在激光仪上。
我一看到沙漠的这种情形,就吃了一惊,脱口便叫了出来:“不!”
因为看他的样子,他像是还想使用这具激光仪。而上次使用这具激光仪所造成的巨大震撼,犹有余悸,看到这具仪器就会害怕,别说再使用它了,所以我才会自然而然地那样叫了起来。
我一叫,厂长的脸色铁青,声音也十分尖:“正是!”
我立时向戈壁沙漠看去,戈壁走近那个容器,伸手指着厂房的顶部,他指的正是被激光射穿了的那个小孔,他像是大演说家一样:“上次使用激光仪的情形,我们已经完全知道!”
我疾声道:“既然知道,就不应该再使用。”
戈壁侃侃而谈:“一次使用不当,并不等于不能再次使用,何况,据我所知,在地球上,没有比它更有效的工具了… ”
我问哼一声,走近他,接近了那容器,用力在那容器上踢了一脚:“激光对这种金属起不了作用!”
戈壁神情得意洋洋:“我不是要对付这容器的金属!”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指着那容器的门:“看到没有,门和容器之间,有一道缝!”
我又闷哼一声,门和容器之间,当然有缝。可是这缝紧密之极,看起来,只是一道极细的线,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戈壁在继续看:“这门缝紧密无比,根本没有任何工具可以插得进去,但是激光是例外,激光只是一种能量,无形无体。可以在任何紧密的隙缝中穿过去——只要有降缝,它就能穿进去!”
我冷笑:“理论上是这样,我也相信你们通过精确的测量和计算,可以使激光正确无误地射进那道隙缝之中,可是,激光既然不能损坏这种金属,就算射进去了,又有什么用处?”
戈壁向沙漠指了一指:“我们两人都认为,这容器的门,设计制造得紧密互贴,所以必需加上一种柔软的、可以轻度压缩的物质,才能使门和容器紧贴,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这层物质!”
他说完了之后,以充满信心的神情望着我,希望得到我的同意。
可是我仍然大摇其头:“第一,有这种软性物质的存在,只是你的想像,或许外星的金属工艺,可以使金属之间,互相紧贴。第二,就算有那种软性物质存在,也大有可能激光一样对付不了!”
戈壁听了我的话之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气得双眼向上翻,沙漠沉声道:“卫先生,进行任何探索,都有冒险的成分在内,如果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也不必去探索什么了!”
我用力一挥手:“后果太可怕!”
沙漠神态冷静:“并不可怕,我可以操纵仪器,使得如果激光反射出来的话,令之射向天空,射中空中物体的机会,其实只是亿分之一,如果连这种险都不肯冒,那么,就让这容器永远打不开好了!”
沙漠的话,很令我意动,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吸了一口气:“如果,如果容器中有人,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沙漠的回答是:“除非他的身子紧贴着门,那么,他会在表皮上,略有损伤,像是擦破了表皮一样。”
白素又向我望来,我在她的眼神之中,捕捉到了她想表达的信息。
白素显然是在对我说:“值得试一试!”
于是,我改变了我的态度,我的声音听来还是十分迟疑,可是我说的是:“看来值得试一试?”
我是向着厂长他们说这句话的,厂长他们迟疑了片刻,也都神情犹豫地点了点头。
戈壁大声欢呼,沙漠则一刻不耽搁,已着手调整起那具激光仪,他的手法十分熟练——后来才知道戈壁是这具世界上不超过五具的激光切割仪的主要设计者,再由他来亲自操作,自然比厂方的技工熟练得多了。
他调整了好几分钟,又一再重复着,然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向沙漠望了一眼,沙漠作了一个手势,戈壁按下了一个掣,激光射出。
激光射出的时候,其实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的,可是在各种电影或电视上,都照例伴有“滋”的一下响,所以也就有了那种错觉,那一股激光,就从看来根本不存在的门缝中射了进去。戈壁的动作真快,在大约至多几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激光并没有反射出来,他就知道自己初步成功了,他迅速地上下移动了激光的射出的幅度,立时又按下了一个按钮,激光消失。
前后时间,绝对不超过一秒钟,在这一秒钟之中,可以肯定人人都屏住了气息,而在一秒钟之后,人人都把眼瞪得极大,因为个个都看到,那大箱子的门,正打开了少许!
戈壁首先一跃而前,一伸手,就把门打了开来!
激光果然破坏了门锁,可是,在那扇长方形的门之后,人人都呆了一呆,在那扇门内,是另外一扇较小的椭圆形的门。
那种门,看起来也并不陌生,就像是潜艇中常见的那种,或者是大型保险库常设的那种门,在门上,有一个转盘,那时,我也来到了门前,戈壁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跨出两步,双手把住了转盘,用力一转,却不料那转盘十分轻巧,我用的力道太大了,几乎站立不稳。
那如同汽车驾驶盘也似的转盘,转了六七下之后,再用力一拉,那椭圆形的门,就打了开来。
门极厚,恰如一般保险库的钢门,门打开之后——那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已经齐集在近前了,所以,人人都可以看到门打开之后的情景。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静得出奇。
那一刹间的寂静,自然是由于每一个人所看到的情景,都使得看到的人讶异莫名之故。
那扇厚重的门打开之际,我由于要打开门,所以反倒是较后看到门打开后的情景。
门后,是一个椭圆形的空间,像是一个放大了的蚕茧,高度约二公尺,宽约一公尺半,比较起那个长方形大箱子的整个体积来,至多只占了一半,另一半,全是一层一层的金属层,颜色不一,这许多金属层,看来都起着保护作用——至少其中有一项功能,是防止X光的透视。
在那个茧形的空间之中,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安放角度微微向上的座椅,那张椅子的大小,恰好可供一个普通身形的人坐得十分舒服,椅子有着相当宽的扶手,两边扶手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按钮,至少有超过一百个之多。
而在座椅的上方,则是一共分成九格的银灰色的屏,看来类似荧光屏,但是又有所不同,但是看起来,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些银屏,起着荧光屏的作用。
没有人,哈山先生并不在这大箱子中,这是任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连我和白素在内,也都没有人想到,那“容器”打开来之后,内部的情形会是这样。
人人盯着看,可是没有人出声。最早有了反应提是戈壁,他不是出声,而是带着梦幻一样的神情,伸出手去,想去按那座椅的扶手上的按钮。
他的动作十分慢,显示他的心中,十分犹豫,而沙漠也在这时,有了行动,一下了就抓住了他的手,不让再伸向前去。
我和白素也在那时叫了起来:“别乱动那些按钮!”
直到这时,才是另外几个人的呼叫声:“天!那是什么……东西?”
戈壁沙漠立时向我望来,我吸了一口气,指着那座椅:“我不能肯定那是什么,但是我见过类似的设置,我认为这是一个……”
我确然见过类似的装置,看起来,像是一个太空囊,或是一人宇宙飞船的驾驶舱,等等。可是要我确切地说出它是什么来,我却也说不出。
它不可能是一个飞行体——飞行体的外形,没有理由是大形的,像个冻肉柜。
那么,它是什么呢?是一个休息室?一个实验室?一个供人躲起来的地方?还是一个什么仪器的操纵室?
我停了半晌,只好摊着手:“老实说,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沙漠虽然制止了戈壁,不让他去触摸那些按钮,但是他已探头去察看它们——沙漠和白素和我,都制止戈壁去按那些钮,是由于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根本无法预料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可能后果严重之至!因为摆在我们面前的,全是我们的不知道,连稍为错手,引起的后果是什么也不知道!
不单是沙漠在察看,别人也知道,每个按钮,必有作用,按钮之上都有着符号,可能是标明那些按钮的作用的。可是每一个符号,看来都只是一些莫名其妙组合的线条,绝没有看得懂的在内!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再重复着:“这不是地球上的东西,不是!”
我这样说,大有根据,因为有一些符号,在地球上,几乎已是世界性的文字,人人一看就懂,例如圆圈之中加一个横间,就是禁止的意思,红色,是危险的意思,等等。可是这里,上百个按钮上的符号,在场的所有人。却没右一个看得懂!
那些符号,有的是由几何线条组成的,可是一样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例如,一个大三角形之中,有一个小三角形,那代表了什么呢?小三角形角的倒置,又是什么意思呢?一个圆圈之中有三点,又代表了什么?谁能知道一个平行四边形之中有三个小圆圈,那表示这按钮的作用是什么?
还有一些符号,根本不由几何图形组成,看起来像是一种古里古怪的文字。
在这种情形下,谁敢随便去按下一个按钮?
在惊讶之余,人人议论纷纷,我的说法,得到了公认:“哈山在海上捞起来的,是不知来自那一种异星人的一种不知用途的东酉,我们那么多人弄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哈山绝没有理由弄得懂,这其中,只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因素在!”
白素有点悻然:“这位哈山先生,号称是家父的老朋友,可是他得了这东西那么久,连提也未曾向家父提及过,真不是意思!”
白素很少表现那么激动,这时她的不满,自然一大半出自她心痛白老大打赌的失败!。
我看到白素不快,自然立刻站在她的一边,我愤然用力,把那又厚又重的门,重重关上,居然发出了“砰”地一下声响。
然后,我又抬脚,在那门上,重重踢了一脚,大声道:“最好是把它沉回海里去,等哈山再出现的时候,或许可以把它再从大海中捞起来!”
对于我的这几句话,在场人人都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来。
从各人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各人都雄心勃勃,想在这东西上,研究出一些什么名堂来。我挥着手,继续发挥我的见解:“各位,这东西来自外星,已可肯定,它有什么作用,我们全然不知,而且,我相信也研究不出来,因为任何不同的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和我们完全是两回事!”
戈壁不同意:“至少,那座椅证明,那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身体和我们差不多,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坐在那座椅上。”
沙漠补充:“那种外星人,至少也有手指或类似的器官,不然,无法使用那些按钮!”
总工程师道:“当然也有眼睛,不然,用什么器官来看那些符号!”
我也并不坚持,作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好,那么,就开始研究好了,首先,要有一个人坐上那张适合坐的椅子上面去!”
我一直站在门前,一面说,一面伸手用力一拉,又把那扇门拉了开来。
我的意思是,请任何人先进去坐一坐,看看会有什么发现。
所以,当我拉开门之后,我面向着各人,而且人又站在门的后面,看不见那个座椅,我看到的,只是别人。在刹那之间,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大大地不对头了!因为我所看到的每一个人,包括处事最镇定的白素在内,人人都骇异莫名,如见鬼魁!
所有人都现出了这种神情,自然是每一个人都看到了绝不应该看到的情景之故,而只有我一个人没看见,那自然是由于我在门后的缘故了!
所以,我大受震动之余,也来不及问别人究竟看到了什么,身子一转,就转过了那扇门。
这时,我也看到了,相信我的神情,绝不能例外,也是无比的骇异!
是的,任何人都会骇异,相信最镇定的人,也不能例外:看到的情景,和刚才并无多大的差异,只不过那张座椅上,多了一个人!
刚才明明空无一人,忽然在那扇门一开一关之间,座椅上多了一个人——这种情景,极像一些大型魔术的表演,但既然没有人认为那容器是一件大型魔术表演的道具,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以为那是魔术表演!
那就足够令人震骇了!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人,是一个老人,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缓缓睁开眼来,可以推测,当别人看到他的时候,他是闭着眼睛的。
他的神情十分安详——直到他完全睁开眼一之前,他十分安详,而当他睁开了眼,看到了那么多人,用骇异莫名的神情望着他的时候,他却比任何人更加惊惶!
那人是一个老人,一个很老的老人。
我一看到他的时候,虽然十分震惊,但是我还是一下子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白素显然也是一样,她一步跨到了我的身边,我们自然而然握住了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凉。
这时,人人都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出不了声,那老人也一样,他神情惊骇之极,可是最早恢复镇定的,却是他。
他坐在那张座椅上,座椅本来是略微斜向上,也不是面对着门的,可是他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的众多按钮上的一个按了一下,椅子就转动了起来,变得面向着门,而且也不再斜向上,变得他面对着我们。
我留意到,他在按动按钮的时候,十分熟练,根本不必看。
当他面对着我们之后,他的目光,迅速地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掠过,然后,停留在白素的身上,在那一刹间,他显然认出了白素的身分,他向白素笑了一下,用上海话大声说:“找到我了,白老大真有两手!”
他不开口,我和白素,也早已知道,这个突然像是演魔术一样出现的老人,就是哈山先生。
哈山会突然坐在那张椅子上,事情已经够令人骇异的了,他这时一开口,又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更令得我和白素骇异莫名!
因为他这样说,像是他一直坐在那里,我们打开门就看到了他一样!
可是事实上,其间不知有过多少曲折变化,何以他会一点不知道?
在我和白素愕然不知所对之际,哈山已经从座椅上站起身,他一站起身,自座椅之下,就有一道本来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的梯级,自动伸了出来,他就踏着那梯级,走了下来,走出了容器。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白素身上,走出容器之后,伸手向白素一指,笑着道:“是大小姐吧,白老大真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女儿!”
他一直在说上海话,上海话之中,有的十分粗俗,也有的十分客气,朋友之间,称呼对方的儿女,也多有称“大小姐”和“少爷”的。白素本来,应对何等伶俐,可是这时,实在因为惊愕太甚,所以竟仍然僵住了出不得声。
哈山仍然在笑着,依然用上海话:“一定有赤佬码子出卖了我,不然,你们再也找不到我— ”
“赤佬码子”是骂人话,他这样入,自然是想到了船长说出了他藏身的所在。而他这样说,更令得我和白素吃惊,因为听起来,他当足自己一直藏身在那容器中!
哈山说到这里,视线才不专注在白素身上,向我望了一眼,再看了一下他处身的环境,陡然之间,他的神情,变得怪异莫名,叫了一声:“你们把我的船改成了什么样子?这— ”
他叫了一半,陡然停了下来,望向我们,神情 更是怪异莫名,先是挥了几下手,喉咙发出了几下没有意义的声前,然后,才哽着声问:“我不是在船上?是不是?”
直到这时,我才能出声,声音也哑得可以,我叫的是:“哈山先生!”
哈山向我望来,我和白素一直握着手,即然认出了白素,自然也会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他也不向我打招呼,就直接问:“怎么一回事?”
我长吁了一口气,和白素齐齐叫了出来:“说来话长,哈山先生,你一直在— ”
说到这里,我和白素,一起向那容器指了一指。哈山在那一刹间,在惊疑的神情之中,又有了几分紧张,他后退一步,先关上了那扇椭圆的厚门,然后,又关上了外面的那重门。
接着,他的神情更疑惑,盯了那具激光仪一眼,又哑着声叫了起来:“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白老大呢?”他变得十分激动,他不激动还好,他情绪一起了变化,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忍无可忍之感,也都在情绪上爆发起来。
总工程师首先叫:“别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问你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另外至少有三个人,都顾不得礼貌了,用手直指着他问:“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有一个人(可能是副厂长)在高叫:“他不是人!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 。”
哈山又惊又怒,我看到场面混乱,大声叫:“大家静一静… ”
我连叫了三遍,各人才算是静了下来,我急急问哈山道:“哈山先生,事情十分复杂,真正是一言难尽,你有许多疑问,我们也有很多疑问,是不是找一个地方好好谈谈,不要站在这个厂房中?”
哈山又叫了起来:“厂房?我为什么会在厂房中?你们是怎么打开这容器的?白老大呢?”
他还在乱七八糟地问,而且十分愤怒激动,我摊着手,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场面。白素就在这时开口。这时,每一个人的情绪都十分焦躁、疑惑、惊愕。白素的声音则十分柔和镇静,对各人不安的情绪,首先起了安抚的作用。她说:“哈山伯伯,我们有许多问题要问对方,能不能分个先后?”
哈山一听,这时就道:“我先问。”
虽然我性急,也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但是也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若是和哈山争先论后,那只有使事情更混乱,所以我不和他争,但是有一句话,我却非事先声明不可。
因为我的许多问题之中,必然有几个是问到那个容器的。
而哈山在得到了那容器之后,连他最要好的朋友白老大也未提及过,那就未必肯对我们说实话,所以我大声道:“不论是什么问题,都要据实回答。”
哈山立时瞪了我一眼,我直到这时,才有机会自我介绍:“我是卫斯理。”
哈山门哼了一声:“算是啥?审犯人?”
我坚持:“只有一个关键问题,得不到确实的回答,整个谜就无法解开。”
哈山心中的谜团显然不比我们少,所以他立时同意:“好,实牙实齿,实话实说,我先问— ”
他停了一停,又用十分疑惑的目光,望向工厂方面的人,十分不客气地道:“闲杂的等,且进一避… ”
我感到十分为难,没有工厂人员的帮助,根本打不开这容器,如何可以叫人走便走?
一直没有出声的戈壁沙漠,直到这时才齐声抗议:“我们不是闲杂人等… ”
哈山冲两人瞪眼:“那算是什么?”
戈壁沙漠又齐声冷笑:“可能是你的救命恩人!”
哈山任了一怔,我不知道戈壁沙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哈山的反应更加奇特,他竟然像是不能肯定两人的话是不是正确,神情犹豫不决。
我趁机道:“不是靠这些朋友的帮助,我们打不开这容器?”
哈山对于我们打开了这容器这件事,不在意,他又发起怒来:“谁叫你们打开的?你们应该根本打不开它!”
戈壁冷冷地道:“不过是不知哪一个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地球上不见得没有能人,还不是一下子就打开了?”
哈山的怒容一下子消失,神情变得十分沮丧,呆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表示不再追究容器被打开的事了,戈壁又指着厂长等人:“他们也不是闲杂人等,当然,这里不是长谈的好地方— ”
哈山叫了起来:“老天,快找一个有酒的地方。”
要找一个有酒的地方,当然十分容易,我们一行人等,一起来到了云四风住所的客厅中坐定,酒由机械人团团转着运上— 这时,就算是平日不喝酒的人,也变成需要酒,人手一杯,哈山更是连尽三杯,才再度重复:“肯定不会有闲杂人等接近我那容器?”
厂长再三保证:“绝对不会。”
哈山又叹了一声:“我不能不紧张,因为那容器究竟是什么,能起什么作用,我其实所知甚少,可能随便按动一下,就会闯下大祸!”
我们都表示可以理解,我催促:“哈山先生,你先问,可以问了!”
哈山张开了双臂:“我想知道一切!”
于是,我就开始说— 从白老大找不到他,来找我和白素相助开始说起。
我说得十分简单,但该说的也全说了,当我说到白老大用赌注的一半去收买船长时,他叹气:“不能怪船长,诱惑太大了!”
而当我说到八十日的时间告终,他没有出现时,哈山的神情怪异莫名。
而等我说到我们终于打开了容器,根本里面没有人时,哈山陡然跳了起来,叫:“打啥千朋!”
他一时情急,又叫了一句上海话,那是“开什么玩笑”的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不是和你‘打朋’,第一次打开门,椅子上没有人,我在失望之余,把门关上,再打开,你就在椅子上了!”
哈山用力眨着眼,又坐了下来,哺哺自语:“难道是我错手按了不该按的掣钮?”
一众人都大是骇然:“你难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自己在那里?”
哈山神情犹疑,欲语又止,我连忙道:“实牙实齿,实话实说!”
哈山呆了一回,才道:“这……大箱子是怎么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我点头:“在海上漂,给你捞起来的?”
哈山答应了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才开始说他的故事,也是我们全想知道的事。
当哈山在望远镜中,看到了在海面上漂浮的那只大箱子时,心中就疑惑之极。他热爱航海,在海上消磨了不少时日,自然也知道在海上,什么怪事都可以发生,可是像这样的一只大箱子,究竟从何而来,里面有什么东西,都极度不可思议。
他感到高兴的是,事情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的亲信,他可以使他保持秘密(哈山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很成功,秘密一直被保持,直到后来怪事发生,才暴露了出来)。他立即把那容器,运到了自己的别墅之中,想把它打开来。哈山未能打开容器,是意料中事,因为后来,在云四风的工厂之中,也要动用到最先进的激光仪器,而且,还要有戈壁沙漠这类大师级的人物来亲自主持,才能将之打开来,哈山所用的方法,自然万万不及。
不过,哈山除了急于想知道那容器之内,究竟是什么,也动用了效率十分高的X光透视仪,自然,也没有任何结果。
在半个月之后,哈山已经知道这个在海面上捞起来的东西,绝不寻常,而且,它又是来自一直神秘莫测的,所谓“百慕达三角”的那个地区。在这容器之内,就可以是任何东西。
他好几次想去找白老大,也想通过白老大和我联系— 这是后来,为什么他听到白老大肯派我陪他“讲故事”作为赌注,他便一口答应的原因。因为他心中有许多疑问,正想向我询问。
可惜,哈山和白老大两人,好胜心都十分强,两个老人家一言不合,就要大起争论,哈山怕被白老大嘲笑说他在海上捞了什么破烂上来当宝贝,所以就忍住了没有说。
不过他自己,一直在花时间研究那容器,在一个月之后,他已经用尽了办法,仍然无法打开那容器之际,他又是焦躁,又是好奇,那几乎今得他坐立不安。
那容器一直安放在他别墅的地窖之中,那天晚上,他从一个宴会回来,有了几分酒意,在宴会上,他拒绝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性感尤物对他的挑逗,又感到了有点后侮……
总之,他是处在一种情绪十分不快,十分落寞的情形之中,一回到了别墅,他自然而然,来到了地窖,站在那容器之前,盯着看,越看越是烦躁,一转身,看到有一根铁棒在不远处。
那种一端扁平的铁棒是用来撬开一些东西用的,正像我首先想用这种原始的工具去打开容器一样,哈山也曾用过这种铁棒,想把那容器的门撬开来而不成功,那铁棒就放在一边。
哈山拿起铁棒来,冲到那容器之前,大声呼喝着,呼喝一句,就用铁棒在容器上大力敲击一下,在地窖中,回响着金属敲击的声音。
哈山那时呼喝的,全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话,例如“你究竟是什么怪物”,“不论你里面有什么,我都一定要弄清楚”之类的话。
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叫嚷了多久,和敲打了多少下。自他把那容器安放在地窖中之后,他下令别墅中的任何人都不准到地窖来。再加上地窖的隔音设备十分好,所以哈山在地窖中胡闹,别墅中十几个仆人,都不知道。
哈山毕竟年纪不轻了,折腾了一阵之后,他感到疲倦,酒意也过去了,他握着铁棒,喘着气,他仍然盯着那容器,还想再努力学起铁棒来,再敲打几下——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知道哈山这老头子的性格。
而就在这时候,他陡然听到,那容器之内,有一些声音传出来。
哈山当时,其实并不能肯定声音是由容器中传出来的,由于刚才他敲打那容器,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这时静了下来,听觉也就不那么敏感。
他呆了一呆,直到再度听到有声音发出,像是有什么在转动时所发出的声响,哈山才真正酒醒了,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
他在和我们叙说经过,说到这里的时候,犹有余悸,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问:“当时我极害怕,猜猜我最先想到了什么?”
各人都回答不出,沉默了大约一分钟左右,我正想催他,要他别浪费时间,白素用试探的语气道:“神话中,囚禁一个巨大妖魔的瓶子?”
哈山立时大声道:“正是!我想到的是,从那大箱子中,会走出一个巨大的妖魔来!”
哈山那时的心态,很容易了解:他一个多月来,终日都在幻想那容器中有什么,开始的时候,自然从平凡方面去想。由于那容器外形像一个大冻肉柜,他甚至想像这里面全是冷藏食物。
随着他用尽方法打不开那容器,他对容器内是什么的想像,自然也越来越古怪,终于想到了容器之内,可能是什么怪物。
这时他一听到有声音传出,就想到了活物,十分合理。
哈山在叙述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人在越是紧张的时候,就越是无法集中精神,更喜欢胡思乱想?我那时僵立着,心中在想的,全是一些杂七杂八,根本不该在这时想到的问题。”
哈山那时,想到的是,从那容器中走出来的妖魔,不知是什么样的?是被囚禁在那容器之中太久了,一出来就充满了仇恨,要毁灭一切的复仇之魔呢?还是一个制服的妖魔,如阿拉丁神灯一样,可以为主人去做任何的事?
在哈山胡思乱想的时候,大约有三分钟之久,容器之内的声响又停止了。
哈山毕竟久经世界,在这时候,他已经定下神来。对着那容器大声叫:“不论是妖是怪,快现身出来!”
他这时这样叫嚷,当然更大的作用,还是为了自己壮胆,他一面叫嚷着,一面跨步向前,抡起手中的铁棒来,又待向前砸去。
可是就在这时,他陡然僵凝,因为他看到,那容器的门,他用尽了心机也打不开的门,正缓缓打了开来。在打开了约二十公分之后,停了一停,像是在里面的什么活物,要打量清楚了外面的情形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而这时,哈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之中,直跳了出来。
门打开不过二十公分,他根本无法看清容器中有什么在,他一直有心脏病,事后,他都诧异自己没有在那时心脏不堪负荷而死!
尚幸,停顿的时间不是太多,大约三秒钟左右,门就一下子打开,哈山看到了一个人,有点脚步瞒册地,跨了出来。
那人一跨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哈山,哈山也看到了他,两人打了一个照面,那人的动作凝上——那是一种身子挺直到了一半的怪异姿势,而哈山,则高抡着铁棒,想要向前砸出的样子。
两个人这样子对峙着,大约也只有几秒钟,可是双方一定都觉得十分长久。哈山的惊骇程度极甚,但是出现的并不是什么大怪物,只是一个人(虽然从这样的一个容器中忽然走出一个人来,也怪之极矣,但出来一个人,总比出来一个怪物好),总使他的震骇程度减轻。
在他略为镇定之后,他虽然还没有改变僵凝的姿势,但至少已可打量那个人了。那个人看来二十多岁,面貌和身量,都十分普通,并不起眼,这样的人,混在任何许多人中,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甚至一时之间,无法分得清他是亚洲人还是非洲人!
这个人有一双灵活之极的眼睛,一开始他一动也不动,但随即,他眼珠就开始活动,乱溜乱转,和他的眼光一接触,就有眼花绿乱之感。
那人身上的衣服,乍一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类如普通工人的工作服,不过有几个厚鼓鼓的口袋。
在打量了那个人,可以假定他不是什么怪物后,哈山才问:“你是什么人?”
这时,那人的视线,停留在哈山手中的那根铁棒之上,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向铁棒指了一指,用一种相当粗的声音问:“这算是一种欢迎仪式?”
哈山这时,心中的惊疑,实在是到了极点,他下意识地挥动了手中的铁棒一下,然后喝道:“让开!”
一面喝着,一面他已向前冲了过去,那人果然向旁让了一让,哈山来到了容器之前,把半开着的门,用铁棒一下子拨开,然后,他就看到了另一扇半开的椭圆形的门,等到他再用铁捧拨开椭圆门之后,他所看到的情形,就像我们在厂房之中,终于打开了容器之后所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盯着所见的一切发呆——那是任何人一看到了容器内部的情形之后,必然的反应。
他不知自己发呆发了多久,当然,在那段时间中,他也有许多想像,他思路敏捷,可是也难以作出一个假定来,他转过身,看到那人仍在原地没动,看起来,至少不是有敌意的样子,才又定了定神。
(人和人之间,在许多情形下,都要判定了对方是不是有敌意之后,才能行动。)
(不但人和人之间,人和许多生物之间也如此,真是一种叫人悲哀的现象。)
哈山先问:“你……一直在这里面,一个多月,你一直在这里面?”
那人重复了一句,“一个多月?我在里面— ”
他说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然后,又急急向前走去,一下子就越过哈山,又坐到了那张座椅上,可是并没有关上门,所以哈山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
只见那人坐下之后,双眼直视前面分成了九格的银灰色的屏,神情焦急紧张。
他双手不断迅速无比地按着椅子扶手上的按钮,按动了不下七八十次之多。哈山注意到那椅子扶手上的按钮,至少有一百多个,也不知道那人何以看也不看,竟然可以按得如此熟练,不会出错。
当他按下第一个按钮之际,那九格银灰色的屏上,就有形象出现,哈山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偷看,可是那人显然绝不注意哈山,只是盯着看,哈山也就凑近去看。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他直至这时,和我们叙述经过情形时,仍然说不上来,他只是照实说。
哈山的叙述是:“我看到的是几种不同的画面,可是那些画面表示了什么,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有两三幅,像是波纹,有的是绚丽无比,变幻不定的色彩— 色彩耀目之至,那种变幻的色彩,一定是在传达着什么信息,可是我却看不懂。正中央一幅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是文字,嗯……应该是文字,可是我在门外,比较远,又不好意思凑得太近去看,所以也不知那是什么。还有一两幅的画面,简直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总之,时间并不短,那人在椅子上,至少坐了十分钟左右,在这十分钟之内,他几乎不断地按着按钮,那九幅画面,也在不断变换,但是哈山一点也看不懂。
然后,那人呆了一呆,转过头来,神情仍然相当焦急,他一转过头来,就呆了一呆,像是到这时,才发现哈山的存在一样。
他语气相当着急地问:“你……在是海面上发现我的?”
哈山的回答,十分谨慎:“我是在海面上发现这个容器的。”
那人一跃而下,到了哈山的身前,一伸手,就握住了哈山的手。
他的手冰凉,哈山甚至因之而打了一个寒战,那人又问:“很多人知道?”
哈山忙道:“不多,只有另外一个人,他……很会保守秘密。”
那人像是多少放心了一些,松了哈山的手,团团打着转。哈山有丰富的人生阅历,看出这个古怪的人,处于十分值得焦虑的处境之中,他就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那人忙道:“有!有!我不会忘记你曾帮助过我,不会忘记。”
哈山骄傲地笑了一下:“你弄错了,我绝对不会希罕你的报答。”
那人对于哈山先生这样的说法,像是颇感意外,他看了哈山一会,才道:“我第一件要你帮忙的是,别对任何人说过曾见过我,记得,任何人都不能说。”
在当时的情形下,那人的这个要求,自然不算是过分,所以他并没有什么考虑,就点头答应。
当哈山说他的经历,说到这全的时候,他略停了一停,喝了一口酒,很有点难过的神情。
听他叙述的人,都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因为他曾答应过那人,绝不对人提起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但现在,他却向我们许多人和盘托出了。
他食言— 他一定不常食言,所以他才会感到难过。
我安慰他:“哈山先生,常言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情形不同了,那人一定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所以你才决定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们的。”
哈山听了我的话之后,连连点头:“对啊,这个人,简直古怪之极— 你们看,他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来历?从那里来的?”
我道:“你太心急,你还没有把有关那人的一切说完,我们怎能判断?”
哈山苦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哈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是什么意思,看到他准备继续讲下去,才没有问。
原来,那人要哈山答应了他的要求之后,就道:“请告诉我出路在哪里,我有急事要去做。”
哈山向通向大厅的楼梯,指了一指,那人的动作十分快,已急急向楼梯走去,他一下子又跳上了那楼梯,才转过身来,指着那容器,道:“你可以暂时保留这东西,但也绝不要给别人知道。”
哈山看到这人竟然说走就走,不禁大是着急,忙了几步:“等一等,这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那人“啊”地一声,在哈山说那几句话之际,他又窜上了几级楼梯,看来是有急事在身,这时才转过身来:“对不起,这东西对你十分陌生,它的作用太多了,一时之间,绝讲不完,你要注意,那椅子柄上的许多按钮,你绝不能乱按,一按,就会变化不测,对你……或任何按动钮掣的人,造成极大的伤害。”
哈山怪叫了一声:“你留下了这样的一件东西走了,却叫我碰也不能碰,我如何忍得住?”
那人听哈山这样抗议,他居然十分通情达理,侧头想了一想:“那我还是把门关上的好,反正你绝无可能把门打开,也就不会因为好奇而乱按了。”
他一面说,一面急速地走了下来。这下子,哈山没有放过他,一在身边经过时,哈山就双手紧紧抓住了他,叫道:“不行!关上了门,我更会急死!你得把一切告诉我才准走!”
那人叹了一声:“老实说,老先生,你已经没有可能知道一切了,时间不够了。”
哈山知道那人的意思,是说他已老了,时间也不够使他了解一切!由此也可知,这东西所包含的一切,复杂无比,那更令他心痒难熬。
相信他是一个好奇心比我还要强烈的人— 这一点,从他那么喜欢听各种故事,便可见一斑。对一个好奇心强烈的人来说,在这种情形下,若是不让他知道一点那容器的秘奥,他只怕会被好奇的情绪,折磨致死。
那人显然体谅他的心情,就道:“好,我不关上门,只不过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哈山连连点头,那人又想了一想,才指着两个上面各有两个小圆点的按钮,道:“你坐上椅子,按下这两个按钮。”
哈山急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人道:“两扇门会自动关上,你在座椅之上,心跳停顿,呼吸停止— ”
哈山大吃一惊,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那人呵呵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肩头之上,轻轻拍了一下:“别怕,那不是死亡的状态,而是静止状态,这种状态,对你的健康,十分有益。”
哈山迟迟疑疑:“我怎样才能醒过来?”
那人“哦”地一声,又指着一个掣:“按一下,就表示一个阶段……嗯,是一天。”
他说了之后,又加强语气:“你所能动的,一共只是三个掣扭,其余的,绝不能动。”
哈山还不满足:“如果动了,会发生什么事?”
那人对哈山的纠缠不休,有点恼怒,大声道:“会发生任何事。”
他看来其急无比,话一说完,转身就向楼梯上窜去,哈山忙跟在后面,又叫:“门要是关上了,怎么打开?”
那人道:“你在里面,门一拉就开。”
哈山跟在他的后面,等到上了楼梯,已是气喘如牛,那人上了楼梯之后,略停了一停,哈山指着一扇门:“走那边,到大厅。”
那人急急走进去,哈山又勉力跟了上去,只见那人到了大厅之后,略停了一停,四面打量了一下。哈山别墅的大厅,自然豪华之极,可是那人看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就急急向大门口走去。
恰好有一个仆人在大门之旁,看到这样的一个人走了过来,主人又在后面,急急跟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人来到门前,仆人在他想打开门时,想去阻止他,那人愤怒地责斥了一声。哈山忙道:“开门,请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仆人急忙打开门,那人一步跨将出去,头也不回,但总算回答了哈山的问题:“说不定。记得我的一切吩咐。”
哈山来不及答应,他气急败坏追了出去,追出大门,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哈山在门口呆立了半晌,回到了地窖,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坐上了那座椅,他才坐上去,门就自动关上,门自动关上之后,眼前并非一片黑暗,而是亮起了一片十分柔和,舒服之极的光芒。
哈山真想在随便哪一个按钮上,按上一下,看看会有什么事发生,可是考虑再三,始终不敢。
于是,他只是按照那人的吩咐,按下了那两个掣扭,然后,再在另一个按掣上,按了一下。
在他面前的那九幅银屏上,什么变化也没有,可是椅子却自动转了一下,面前对着那九幅屏,至多只在十秒钟之内,他只感到自己舒畅无比,自然而然,闭上了眼睛,就像是一个心无挂碍,又十分疲倦的人进人睡乡一样,一下子就在极舒服的情形下,失去了知觉。
哈山先生的叙述,到这里,又停了一停。
然后,哈山强调:“那是一种舒服之极的感觉,真是舒服安详之至,我后来试了许多次,每一次都一样,那种安详的感觉,使人感到,就算就此永远不醒,死了,这都是最好的死法!”
戈壁问:“你按了一次那掣扭……你在一天之后,醒了过来?”
哈山点头。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醒过来时,已过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当他又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一下子推开了门,竟然一跃而下——虽然他年逾古稀,健康情况一直很好,但是这样子跳跳蹦蹦,却也有十年以上未曾有过了,连他自己,也不禁呆了一呆。
而当他离开地窖,看见每一个仆人都神情极其焦急时,他才知道,自己在地窖之中,已足足二十四小时了,仆人又不敢进去找他,又怕有意外,所以焦急莫名!
哈山却感到异常兴奋——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有了一项奇遇。
这项奇遇在他的晚年发生,就有更大的意义:在接连几次,他在那容器之中“休息”之后(最长的一次是七天),他不但觉得心理上愉快,而且身体上的健康,也大有增进,不但如此,而且心境,竟也大有返老还童的倾向——他后来驾了去看白老大那辆鲜红色的跑车,就是在心境回复年少之后新买的,不然,十分难以想像他已年届八十高龄,怎么还会驾这样子的一辆车子!
哈山不但在那容器中“休息”,而且,仍然在不断研究那容器的其它按钮的作用。可是那人临走时的告诫,哈山却也不敢违背,他连伸手去轻抚那些按钮一下都不敢,生怕一个错手,就闯了大祸。
他自然不敢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在这期间,他曾过访白老大四次,每次都想对白老大说起这件事,可是却不敢违反那人的嘱咐。
他打的主意是,事情,一定要告诉白老大,可是等到那人回来了再说,那人说“有急事要办”,可是一去之后,杳如黄鹤,竟然再无消息,哈山每天都在等他出现,而且吩咐了所有仆人,那人一出现,就把他当作自己一样!
哈山也做了不少别的工作,他把那容器的内外,拍摄了许多照片,以他的地位而论,自然认得不少有识之士,他一有机会,就把那些照片拿出来给人看。
可是看到的人,表示的意见,大同小异,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多的意见是“看来像一艘小潜艇”,或是“像是太空囊”。
哈山向他的医生朋友问起人是否可以有不呼吸不心跳的静止状态时,得到的回答,多数是哈哈大笑。有的则向他解释,人有可能在某种情形下,处于一些生物常在的“冬眠”状态,但决不可能全然停止心跳和呼吸!
这些答案,都不能令哈山满意,可是那人不再出现,哈山也就没有特别的办法可想。
他还做了一件工作:他请了三个出色的人像描绘家,根据他的描述,把那突然在容器中出现的人的样貌,画了出来,然后,通过他的关系,调查这个人的来历,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小郭的侦探事务所,也接受了这项委托,哈山出的赏格十分高。据小郭说,世界各地,他的同行接受了同样委托的,超过三千家!
等到第五次,他再去见白老大的时候,就发生了“打赌”的事件。
哈山说到这里,听的人,都十分紧张。那场打赌的结果,人人皆知,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没有一个人知道——包括当事人哈山在内!
我再给了哈山一杯酒,哈山一口喝干,清了清喉咙:“白老大和我打赌,要在船上把我找出来,我立刻想到了那个容器,虽然以前,我最多只在那里休息过七天,可是那人说,在里面多久都可以,想来八十天也不成问题……我接下来的行动,你们都知道了?”
我和白素只是点了点头,因为接下来他的行为,全是由于船长的提供才知道的,而船长是受了贿才提供的,那并不是十分光彩的事。
哈山侧着头,想了一会:“我离开了甲板,就进人蒸气室,只有船长一个人知道我的行踪,我进人那容器之际,并没有人看到。由于我已经有好多次‘休息’的经验,所以并不觉得怎样,只是想到八十天之后,我突然出现时白老大那种惊骇的样子,觉得好笑,而且我相信,八十天的长时期休息,一定对我的健康,大有好处。”
哈山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舐了一下口唇,我趁机问:“你是不是做错了一些什么?”
哈山的神情骇然,他显然做错了什么,因为当容器被我们打开时,他并不在其中,后来才又出现的,他曾经消失过!
过了一会,哈山才道:“我不能记得十分确切,八十天,要按那个按钮八十下,我要十分用心地数,一下子也不能多,一下子也不能少,在那个过程之中,我很有可能错手按下了附近的钮掣——你们都看到过,那些钮掣排得十分密,我毕竟老了,手指不是那么……灵活!”
大家都屏住了气息,哈山的这种解释,很可以接受。哈山不会故意去按别的掣钮,自然只有不小心碰到了别的掣钮的可能。
我用力一挥手,示意他不必说过程,重要的是,他在按错了掣钮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人已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哈山的神情迷惘,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对我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和往常一样,我在十分舒畅的情形下,进人静止状态,然后又醒来……当我醒来时,看到了你们……那是我一生中最惊讶的一刻!”
戈壁沙漠齐声叫:“可是我们才打开那容器的时候,你根本不在里面!见到你突然出现的时候,也是我们一生之中最惊讶的时刻!”
哈山摇头:“我不知道我曾去过何处,我在那个密封的容器之中,能到什么地方去?去了,又如何能够突然之间又回来?”
戈壁沙漠的神情十分严肃:“有一种设想,一种装置,可以把人分解成为分子发射出去,然后再在另一个装置之中再还原。”
哈山骇然大笑:“这位小朋友,你别吓我!”
沙漠摇头:“这个可能性不大,他若是曾化解成为分子,又聚在一起,那么,他应该知道自己曾被发射到什么地方去过!”
戈壁反驳:“如果他是在静止状态之下被分解的,根本没有知觉,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去过什么地方。”
沙漠摇头:“我宁愿假设他按错了掣钮之后,这容器中的某种装置,使他成了隐形人,所以我们才一打开容器的时候,看不到他!”
听戈壁沙漠争辩,十分有趣,由于他们的想像力十分丰富,而又有足够的知识之故。我一听得沙漠这样说,不禁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
因为当容器第一次被打开时,我们只看到里面没有人,并没有伸手去摸索一下,如果那时哈山是一个隐身人,当然也大有可能。
哈山有点啼笑皆非:“两位小朋友别把我想得太神奇了,我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别追究了!”
他虽然见过世面,可是这时在讨论的是和他有关的一件怪事,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自然不是十分愉快。
我安慰他:“哈山先生,你现在平安无事,至多以后碰也别去碰那东西,不会再有麻烦。”
哈山却又现出十分不舍得的神情来,我自然知道。叫他别去碰那东西,那是不可能的事!
一刹那间,各人都静了下来,戈壁来回踱了几步:“那人说,这东西……的按钮,有许多作用,多到你已经没有时间学得完了?”
哈山点头:“他是那么说,可是我不服气,怎知我不能活它一百二十岁?”
戈壁搓着手,和沙漠互望着,两人都是一副心痒难熬的神情,他们一起再问哈山:“我们两人对一切新奇的设计都有兴趣,也很有心得,是不是可以把那东西交给我们研究?”
哈山不等他们讲完,就叫了起来:“当然不能,那东西又不是我的,人家只不过暂时放在我这里,我怎能够自作主张?”
哈山用这个理由来拒绝,自然再好没有,戈壁又试探着道:“可以和我们一起研究?”
沙漠忙道:“和我们一起研究,对你来说,有利无弊!”
这时,我对那东西已充满了好奇心,所以我道:“我们可以一起研究,而且,就在这工厂进行,因为这里可以提供一切需要的设备!如果不是在这里,就没有可能把容器打开来。”
戈壁沙漠直盯着哈山:“如果不是我们打开了容器,你有可能永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飘荡,不但再也回不来,而且永远散成了几千亿件… ”
戈壁在这样说的时候,不但坚持了他的“分子分解”说,而且神情十分阴森,所以令哈山吓了一跳。白素在这时也插言:“这里不但可以提供良好的研究条件,而且可以有十分舒适的生活环境,可惜我不能参加了!”
我忙道:“你——白素笑:”我至少要离开一下,爹那里没有电话,我也有必要亲自去告诉他,由于意外,所以他看来才打赌输了,其实并不——“
哈山一听,就嚷了起来:“不对,他可没有把我在八十天内找出来!”白素微笑:“在七十天头上,我们就已经找到了这容器,如果你在里面,你就输了!你根本不在容器之中,也不在船上,已经犯了打赌的权则!”
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慢慢地道:“通常来说,若是犯了规,就当输了!”
哈山还想反驳,可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说才好,急得双眼直翻。
我就出言打圆场:“哈山先生不是故意犯规的!”
看起来,我像是在帮哈山的忙,替他讲话,替他在开脱,可是我的话,却说得十分阴险,哈山若是一时不察,非上当不可。
果然,哈山虽然人生经验丰富,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免“丹佬吃进”(中了奸计,或着了道儿之意),他立时道:“是啊,我又不是故意犯规!”
白素和我之间的默契何等契合,她立时道:“故意也好,无意也好,总是犯了规,是不是?”
给白素这样一问,哈山立时恍然大悟我不是在帮他开脱,而是要通过他自己的口说出犯规两个字来!
他向我狠狠瞪了一眼,鼓气不说话,我笑道:“哈山先生,你这时能和我们在一起说话喝酒,我认为和容器的门被打开十分有关,若不是有了这样的变化,你不知道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之下,那比死更可怕!”
哈山怎说得过我们这许多人,他悻然一挥手:“好!好!就在这里,一起研究!”
哈山一答应,各人都极高兴,戈壁沙漠简直大喜若狂,号叫着,蹦跳得老高。
白素道:“有一件事,哈山先生必须立即进行——快打电话回去,看那个人是不是曾经出现过!又过了超过三个月了!”
哈山被白素一言提醒,连忙要了电话来,打回别墅去,总管的回答令人失望,那人不但没有出现过,也没有用任何方式联络过!
哈山又吩咐了只要一有那人的信息,就立刻和他联络,看来,哈山准备长期在这个工厂住下去。
白素又道:“不是我泼冷水,这个容器的来源十分古怪,各位的研究,可能一点结果也没有,只怕还是要等那人出现!”
戈壁沙漠两人的神情大是不服:“就算那是外星人的东西,我们也可以研究出一个名堂来!”
他们两人这样说的时候,又望向哈山,哈山知道他们的意思:“那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外星人!”
我反倒十分支持白素的意见,但这时候,人人兴高采烈,摩拳擦掌,我自然也不便浇冷水,所以没有说什么。
白素说走就走,这就要告辞,厂长忙吩咐准备车子,我陪她到门口去等车,白素沉声道:“不论研究工作如何进行,都不要乱按那容器的任何掣钮,真的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那……是一只大魔术箱,不知是属于什么人所有的,不可冒失!”
白素说得十分认真,我轻乔亲了她一下:“你说话越来越像一个诗人了!”
白素笑了一下,一个工厂职员驾了一辆性能极佳的跑车来白素上了车,一面向我挥着手,一面已呼啸而去。
等到车子看不见了,我才回转身,已看到所有人都涌了出来,我知道他们急于回到车房去,就先把白素刚才临走时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戈壁笑道:“当然,要不然乱按掣钮,忽然之间身体不见了一半,那倒十分糟糕。”
沙漠缩了缩肩:“岂止十分糟糕,简直糟糕之极了!”
我笑:“那也得看是如何只剩下一半,是只剩上一半,还是下一半,左一半,还是右一半!”
几句话说得众人骇然失笑,技工领班失声道:“人要是只剩了一半,那算是什么?”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了约有好几秒钟,想是各人对这种不可测的情形,都有不寒而栗之感——这自然也是后来在各方面的研究工作之中,始终没有人敢去乱按掣钮的缘故,一直到后来,白老大出现,才被打破——那是后话,先表过就算。
还未曾到达厂房,各人就已经商量好研究的步骤,决定第一步,先找出这东西的能量来源和性质来。这一点十分重要,若是弄清楚了这一点,对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就可以有一定的了解。
展开工作之后,详细的经过,自然不必细表,有许多程序,连我也不是很明白,所以我只是旁观,而更多的时间,花在观望那容器的内部一切装置上,尤其是那许多按钮,和上面的图案。
我知道那些图案式的符号,一定每一个都有独特的意义,可是却无法知道它的真正意义,就像是看到了不认识的文字一样,根本无从猜测。
三天之后,第一项研究项目宣告失败。
因为用尽了方法,也找不出这容器的能源来源——知道一定在这容器之中,可是无法把容器拆开来,自然也不容易寻找。
戈壁的推测是:“可能是极小型而又高效力的核动能装置,又保护得十分周密,所以探测不出。”
哈山在一旁听了,用上海话咕饿了一句:“讲之等于匆讲!”(讲了等于不讲)。
在过去的三天中,大家都休息不多,而且人人眉心都打着结,一直到这时戈壁宣布放弃,我才提出了一个比较戏剧性的提议,我指着那座椅:“至少有三个按钮是可以动的,动了之后,不会有什么坏结果,人会在二十四小时之中,像是熟睡一样,而且睡醒了之后,神清气定!”
哈山点头:“我试过许多次,确然如此。”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让我去试一试——放两具闭路电视进去,看看我在静止状态之中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有可能成为隐形,或者消失!”
我的提议,立时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戈壁沙漠连连打自己的头,说怎么没有想到,显然他们也十分想试一下“静止”的滋味。
我笑着说:“不要紧,看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每人可以轮上一天,人人不落空。”
很快就找来了闭路电视摄影机,连结上了大型的彩色荧幕,哈山一再向我指出那三枚按钮,和按动它们的次序。
我坐上了那座椅,按下了那三个按钮,正如哈山所说的那样,亮起了一片柔和之极的光芒,门也自动关上。我还想欠过身子去推门,看看是不是推得开,可是我的身子根本没有动过(事后看录影带肯定的),刹那之间,我只觉得身子酥麻得舒服无比,一种懒洋洋的感觉袭上心头,眼睛闭了起来(看录影带的过程,只有三秒钟),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畅美之极,一觉睡醒,自然而然伸了一个懒腰,门也打了开来,我一跃而下,看到所有人都在,但是他们的神情,又都闷不可言。
哈山大创打了一个阿欠:“二十四小时,你连动都没有动过,像个死人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指着电视录影彩屏,我自然也知道了人人神情并不兴奋的原因!二十四小时看着一个睡着了的人,自然闷不堪言!
接着,戈壁沙漠都要试,就又过了两天,在戈壁沙漠进人那容器,门关上之后,看到荧屏上的情形,就像是他们都沉沉熟睡一样。
一共过去了五天,对那容器的研究,可以说一点进展也没有。那天,沙漠才“醒”了过来,大声道:“睡得真舒服,真是不知人间是何乡,一辈子没有睡得那样酣畅过,舒服极了!”
工厂方面的人听了,也都想试,就在这时,一阵豪迈的“呵呵”笑声,传了过来,循声看去,白发白眉白须的白老大在前,白素在后,一起走了起来。
白老大一进来,哈山就迎了上去。两人各自伸出手来,指着对方。白老大先开口:“哈山,谁也没输,谁也没赢——你别生气!”
哈山一听,心中高兴,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出了点意外,谁也不必负责。”
白老大向戈壁沙漠一瞪眼——白素显然已详细向他说起过在这里的人,所以他早已知道各人的身分,这才一下子就望向他们两人的。
戈壁沙漠一见白老大这等威势阵仗,自然也根本不必介绍,就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了,立时十分恭敬地站着,白老大笑:“有了什么结果?”
我抢着回答:“什么结果也没有,倒是我们三个人都轮流试了一下‘静’的味道,那是极酣畅的熟睡,要不要试一试?”
白老大一口答应:“好!”
他对那容器,像是十分熟悉,说着,已大踏步向前,跨了出去。
这时候,真的要佩服白素,一则,是她精细过人,二则,或者是她最了解自老大的性格,白老大才向前走出了两步,她就从后面赶上来,一把拉住了白老大:“爹,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白老大呆了一呆,没有出声,在这方面,我的反应比较慢,我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试一试彻底休息的那种特别感受!”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才不!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进去之后,乱接那些扭掣!”
我吓了一大跳,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白老大却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倒真能知道我的心意!”
白素急叫:“爹,会闯祸的!”
白老大豪气干云:“闯什么祸!大不了是我消失,死掉,你们怕死不敢试,我不怕,我来试!”
白素顿足:“只怕不死不活,人失去了一半!”
白老大呆了一呆,神情古怪之极,想是想到了人失去了一半之后大是糟糕的情形。
可是随即,他又坚持:“总要试一试,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情形,不然,那人一回来,显得我们无能之至,哈山也曾经按错了钮,还不是一根毛也没少?”
大家都不出声,老实说,人人都感到可以试一试,但是由于结果会发生什么事全然不可测,所以也没有人敢出声表示同意。
我知道白老大一定会针对我,所以已经转过头去,可是他还是大声叫了我的名字:“你应该同意我的做法,事实上,我以为你早做了!”
我立即道:“老婆叫我别那么做,所以我没有做!”
这个回答,十分巧妙,白老大大笑:“好,好在我没有了这种人际关系,不必听话了!”
接下来,他的动作之出人意外,是真正出人意料,全然没有人料得到,而他的动作,又快捷绝伦,所以只好由得他行为得逞!
他好端端地在说着话,陡然抬腿,一脚踢出,却是踢向白素!
那一脚去势之快,足见白老大在武学上的造诣,老而弥坚,白素发出了一下惊呼声,身子向后闪,白老大的那一脚,还是没有踢中她,可是她由于身子急闪,也退出了好几步。
这就是白老大的目的,他一逼开了白素,立时一耸身,已经退到了那容器之前,只要一转身,就可以进人那容器之中!
这一下变化,突兀之极,令得人人震惊。大家都知道白老大准备以身犯险,不计一切后果,要去按动那些按钮,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也人人都知道这样做十分危险,因为我们对这个容器,一无所知!
当白素阻止她父亲行动时,谁都以为就算白老大不愿意,总也可以有一阵子商量,谁知道白老大说干就于,竟然发动得如此之快!
这时,只有我离白老大最近,若是我立即发动,相信可以阻上一阻,可是我却犹豫了一下,因为我知道我一出手,必然会和蓄足了势子的白老大交上手,我总不成真的和白老大打起来!
在这种时候,姜是老的辣,哈山陡然用上海话叫:“有些话我没对他们讲,你一定要听!”
哈山一叫,白老大怔了一怔——白老大以为自己在白素处已经知道了一切,哈山的话,正好打中了他的心坎,所以他怔了一怔,而哈山要争取的,也就是这一刻。白素在后退之后,已经站定,这时,她又陡然向前,扑了过来。
他不是扑向白老大,而是扑向我,我也立时知道了她的用意——她离白老大很远,不能一下扑过去,所以她先扑向我,我双手一伸,在她来到了我身前之际,双手在她的腰际一托,一个转身,借力把她向白老大处一送,这一下,去势更快,白素身形飘飘,倏起倏落,已经在白老大和那容器之间,落了下来,阻止了白老大进人那容器。
白老大知道又要多费一番周折了,他竟不回头看白素,只是盯着哈山,喝:“什么话你没有对人说?”
哈山的喉间,发出了“格”地一声响,向容器指了一指:“从那容器中走出来的那个人,是上海人!”
听得哈山那样说法的人,神情都啼笑皆非,怪异莫名,白老大问哼了一声,哈山急急分辨:“他讲上海话,一口上海话!”
白素阻在那容器和白老大之间,已几次发力,想把白老大推开一点,可是白老大伟岸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我在这时,也已经靠近了容器,白老大想凭使蛮而以身犯险,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了。
我摇头:“他说上海话,不能代表他是上海人,他可能是通过语言传译仪,在你那里,学会了上海话的!”
哈山急得顿脚:“他是上海人,他叫刘根生,他是小刀会的!”
哈山叫了三句话,前两句还不希奇,最后一句,别人听不懂,我,白老大和白素,自然知道。小刀会是清末的一个帮会组织,势力十分庞大,而且曾有过行动,占领上海地区,也有称之为“起义”的。这段历史,相当冷门,不是对上海近代史有兴趣的,大多不知。
一个小刀会的会员(或头目),会在这样的一个容器之中走出来,而这个容器,在我们这群现代人的心目之中,被认为不属于地球,来自外星!
而且,一个小刀会的会员,一百多年前的人,又怎么懂得操纵那么复杂的按钮?
白老大最先发难,他喝:“你别插科打诨了!”
哈山叫:“真的,他一直用上海话和我交谈,最后他说了几遍:这些按钮,一碰也不能碰!”
哈山又特别用上海话,重复了两次“一碰也不能碰”!
上海话有些发音很特别,“一碰也不能碰”的“碰”字,上海话念作“朋”字音,听起来也就格外引人注意,叫人印象深刻。
哈山的神情十分紧张,讲话的时候,五官一起在动,他喘了几口气,才又道:“他说了,绝不能碰!你要是碰了,害你自己不要紧,害了别人怎么说?”
他讲完了之后,盯着白老大,而且一步一步走近来。白老大冷冷地道:“讲完了没有?连这点险都不肯冒,都像你们这样,人类还会有什么进步?”
白素在白老大的背后,柔声道:“爹,别固执了,对自己不懂的东西,不要乱来。”
白老大皱起了眉,脸色十分难看,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等待着他的决定。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那我们能做什么?等那个小刀会会员回来?哈哈!”
他笑了几下,指着哈山:“他可能回上海去了,小刀会当年在海上活动,就抢掠了不少财宝,后来又占领了上海一年多,可能有一笔大宝藏,在等他拿,你们慢慢等,他会回来的!”
白老大说着,用力一挥手,摆出一副“再也不理睬你们”的姿态,大踏步向外走去,白素忙跟了出去,并且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我也跟出去,到了外面,白老大转过身来,十分恼怒:“为什么要阻止我!”
白素十分冷静地回答:“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白老大双眉耸动:“哈山老儿按错了掣,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
白素着急:“可是将近一百天之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白老大望了白素半晌,又望向我,“哼”地一声:“你们年纪轻,不懂,人到了我这个年纪,根本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白素也表示了她十分强烈的不满:“世界上不止你一个人!”
白老大问哼:“那东西会炸开来?”
白素沉声:“不知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
白老大表现了一个老人的执拗(和儿童一样),十分恼怒,发出了极度不满的闷哼声,恰好这时,哈山走了出来,白老大似乎觉得我们还不够资格作他发脾气的对象,一见哈山,立时爆发,他指着哈山就骂:“和你这种人做朋友,真是倒了十七八代的霉,不声不响得了这样稀奇的物事,半个屁都没有放过!我看这东西留着给你当棺材,再好不过!”
我很少看到白老大这样“无理取闹”的情形,一面皱着眉,自然不敢说什么。
哈山的神情苦恼,显然他也有点自知理亏,他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人家千叮万嘱,我有什么办法?”
白老大大吼:“你要朋友不要?”
哈山怒:“不要就不要,谁和你再胡闹下去?”
白老大一下子就冲到了哈山的面前,一伸手,用手指戮向哈山的额头,哈山居然不逃,我吃了一惊,想把白老大拉开去,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
白老大的声音十分响亮:“你好好想一想,你躲进去的时候,按了那几个掣钮!”
哈山叫起来:“那是我错手按的,怎么能记得起?”
白老大喝:“想!”
哈山吞了一口口水:“可是我不能肯定,如果我记错了的话— ”
白老大豪气干云,扬声大笑:“大不了再错手一次,我看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
说来说去,他还是要进那容器去,而且决不肯照已知可以叫人休息的按钮休息,他至少要像哈山一样,在里面过上八九十天!
若干时日之后,我和白素讨论,都觉得白老大之所以要坚持如此,主要还是为了争胜心— 哈山有过那种经历,他就也要有!
心理学家常说,老人的心理,返老还童,和儿童心理相仿,看来有点道理。
白素知道没有办法,只好低叹了一声,哈山在认真地想着,手指也在动,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来,点了点头,转身又走向厂房,我们又都跟了进去。
工厂方面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我们一进去,都静了下来。
白老大大踏步走向那容器,在那座椅之上,坐了下来,向哈山招手,哈山走了过去,在那些按钮上,指指点点,期期艾艾地说着。
白素站在我的身边,神情紧张之极,我低声道:“他说得对,他这个年纪,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白素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思绪也十分紊乱,根本没有话可说,白老大又招手叫总工程师前去,检查那两具电视摄录仪。
厂方人员活跃起来,调节着电视荧光屏,准备白老大一按钮之后,仔细察看会起什么变化。
哈山和白老大说了几分钟,就后退了两步,白老大转过头来,向望着他的人笑了一下,就伸手去按钮掣,他才按下了两个,椭圆形的门先关上,接着,外面那一层,长方形的门也关上。
这时候,已经不能直接看到白老大了,只能在两幅荧光屏上看到他,他的神态很安详,仍然不断在按钮上按着!看来是根据哈山的记忆在按动,不一会,看到在那个“舱”中的九幅银屏上,都有不规则的线条闪动,白老大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可是他显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因为他一片疑惑。
等到他不再去按那些按钮时,银屏上的线条消失。我想,所有人都盯着荧光屏在看,想着白老大在那容器之中,有什么变化,所以,没有人注意别的事情,要不是在我身边的哈山,忽然发出了十分感情的声音,我也绝不会回头去看他(我连哈山是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边的都不知道),我一回头,看到哈山面色煞白,满头大汗,口中喃喃地在念:“别乱按,谢谢侬,别乱按!拜拜侬!保佑我没记错!”
我也由于紧张,而有一种抽搐感,白老大这个老人,任性之极,他在接了哈山记得曾接过的那些钮掣之后,若是觉得不过瘾,再乱按几个,会闯出什么祸来,谁也不能预料!
白老大停下了手,忽然之间,瞪大了眼,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来,但那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事,接着,他就闭了眼睛,神态安洋之极,睡着了— 进入了“休息状态”之中。
一进人了“休息状态”,他和我们每一个进人这种状态的人看来一模一样,过了约莫有五分钟之久,我首先打破沉寂,尖声道:“我们过二十四小时就会醒来,他难道要八十天,或是更久才会醒!”
我一面说,一面向哈山望去,哈山正在抹汗,满面都湿,他吸了一口气:“应该是这样!”
我又向白素望去,白素连望也不望向我,只是盯着荧光屏在看,神情关切之极!
天地良心,我不是不关心白老大,但是要我面对一切不动的白老大八十天,那当真无趣之极,我宁愿讲八十天故事给哈山听了!
可是我这时却又找不出什么推托的言词来,只好踱来踱去。
过了两个小时,我已经忍无可忍,我向厂长提议:“可不可以把电视画面转接到我们住所的电视机上去?那里,至少环境舒服一些!”
厂长连声:“当然可以,太简单了。”
转接电视自然是十分简单的事,可是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对一动不动的白老大,那种闷气法,也可想而知。到了当晚午夜,我已唉声叹气,坐立不安,白素叹了一口声:“爹在那容器中要超过八十天,随时都可以有意外,我必然尽可能注视他!”
我说得委婉:“工厂方面,哈山,他们都在注视!”
白素说了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我是他的女儿!”
我吐了吐舌头,说不出什么来,而且,也没有再打退堂鼓的道理,我劝白素去休息,我们轮流注视白老大会发生什么变化。
一连过了三天,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在“休息状态”之中,人体的新陈代谢,缓慢得几乎接近停止,像是根本不用呼吸,这种情形,奇特之至,无可解释。
第四天,哈山反手横着腰,走来找我,我望了他半晌,他忙道:“我不是不肯说,而是事情很怪,说出来,你们会接受,工厂的那些人,一定当我是神经病!”他压低了声音,苦笑:“那个人说他的名字是刘根生,是小刀会领导人刘丽川的侄子,在小刀会地位十分高,不是普通人!”
白素在这时候,问了一句十分关键性的话:“他走的时候,可有说交代些什么?”
哈山苦笑:“他只说,事情一办完就回来,可是一点也没有说什么事,什么地方去办,什么时候回来!”
我十分恼怒,把一句话分成了两半,只讲了下一半:“你不会问他吗?”
哈山垂下了头:“我问了,他哈哈大笑,用一柄小刀的刀柄敲着我的头,说我不会相信的,不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他年轻力壮,我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得了他,请你告诉我!”
我和白素互望着,也觉得无法太苛责哈山。
可是这个刘根生若是一直不再出现,这个谜,也就一直不能解开来!
又过去了十来天,闷真是闷到了极点,值得安慰的是,看来白老大的情形十分好。
我想起在尼泊尔,多年之前,白素曾守候了六年之久,等候我从人类原来居住的星球上回来,我再不耐烦,也要等下去。
白素后来,看出我的心意,她反倒道:“你性格生成不耐烦急躁,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
我没有出声,只是耸了耸肩,结果,又过了七八天,那天晚上,哈山又来了,他道:“我明天要离开几天,再回去,有点事。”
我一听,现出羡慕之极的神色来,可是看哈山的样子,一直望着在荧光屏中看起来,十分安详的白老大,反倒有点依依不舍,看来他不是很想离开,十分想弄明白他曾有一段时间失踪,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候,我心头狂跳,想到了一个念头,可是又不敢提出来,脸上的神情,只怕古怪之极。
白素在这时,笑了一下:“哈山先生,如果你不想离开,有什么事,交给卫斯理去代办,我想他能够脱离苦海,必然会尽心尽力!”
我大喜过望,那正是我想到了而又不敢提出的念头,白素真是知夫莫若妻之极矣!
我兴奋得搓着手,望向哈山,哈山真不失为老奸巨猾的生意人,他竟然提出来,竖起五只手指:“欠我五个故事!”
我发出一声闷吼,几乎没有张口把他的五只手指,一口咬它下来!一定是我的神情十分凶狠,哈山竟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一只一只,缩回了手指,可是还剩下了一根手指的时候,却说什么也不肯收回去了!
我盯了他半晌,只好屈服:“我,欠你一个故事,你准备离开去做什么?”
哈山道:“开几个重要的业务会议,报告早就准备好了,你照读就是,也一定会得到董事会的通过,很轻松,你可以住在我的别墅中,我这就去安排!”
他转身走了出去,我在白素的身后,轻轻搂住了白素,白素轻拍着我的手背,笑:“再叫你在这里闷下去,只怕会把你闷成了植物人!”
我抬起脚来:“真的,每天,我都怕脚底下,会生出根来!”
当晚喝酒听音乐,也就特别怡神,第二天一早,一辆豪华房车驶到厂门口,哈山的秘书、司机来接我,我就权充这位亿万富豪的代表。
开一天的会,也十分沉闷,但总比在那个工厂之中的好。傍晚时分,我才回到哈山的别墅,就有事发生了!
(聪明的朋友一定早已想到,必然会有事发生,不然,卫斯理的生命历程如果这样沉闷,那真的要变成植物人了!)
我走进大厅,仆人列队迎接——这可能是哈山订下来的规矩,我也照单全收,一个仆人才把外套接在手中、就听得警钟声陡然大作!
哈山的别墅有一个不大不少的花园,当然有极完善的防盗系统,警钟声一响,不到十分钟,就听到了一群狼狗的吠叫声,护卫人员的吆喝声。
我也立时冲出大厅,看到花园墙下,一个人对着四只狼狗,毫无惧色,拳打脚踢,正在以中国的传统武术对付那四头受过训练的狼狗,四头狼狗居然近他不得。
一看到那人的身手如此了得,我就喜欢,那时,警卫人员冲过去,纷纷举枪相向,那人用十分愤怒的声音,大叫了一句话。
这句话,当然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因为他叫的是十分标准的上海话。
他先是骂了一句上海粗话,不用细表,然后说的是:“哈山迭这赤佬来勒亚里答?”(米勒亚里答“就是”在那里“)他受了这样的对待,自然生气,所以叫哈山为”迭这赤佬“(那是”这个坏人“的意思。)
(若干年前,香港有一个著名的女电影演员自杀,影迷归咎于她的丈夫,出殡时,挽联之中,就有“迭这赤佬害人精”的上联,极得上海话的精髓。)
他一开口,刹那之间,我大喜若狂,我立即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就是那个自称是小刀会重要人物的刘根生!我双手高举,陡然高叫了起来,把在身边的仆人,吓了一跳,我用上海话大叫护卫后退,叫了三四下之后,才改用法文,幸好我醒觉得早,不然,其中一个性急的警卫,已经准备开枪了!
护卫带着狼狗离开去,那人大踏步向我走来,他身上的衣饰,正是哈山所形容,英气勃勃,来到我身前站定,神情惊疑,我向他抱了抱拳,他立时也拱手,我道:“哈山对我说了经过!”
他一听之下,两道浓眉一竖:“怎么可以?”
我忙道:“情况有些特殊,他也不是向全世界宣布,只是对几个有关的人说了。”
他仍然盯着我,我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对他来说,一点反应也没有,十分正常。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进去,一直把他带到哈山的书房之中,他一看到了酒,就打开来,对着瓶子,大口喝了两口,咕哝了一句:“味道勿好!”
我笑:“当然,哪里有绿豆烧过瘾!”
“绿豆烧”是上海的一种土酒,酒精含量极高,一口下去,可以把人烧得跳双脚,这种烈酒,最为江湖豪侠之士所喜爱。
他听了之后,望了我一眼:“你这人有点意思,我叫刘根生,唉,绿豆烧,上海也没有了!”
我呆了一呆,才会过意来,骇然道:“你……到上海去过了?”
他呆了好久,又连喝了几口酒,我在酒车上捡出了一瓶伏特加给他,果然那比较合他胃口。
我感到骇然的原因之一,是白老大曾开玩笑说过这个人可能回上海去找小刀会当年的宝藏,想不到他真的在这些日子中到过上海!
他喝了几大口酒,伸手在口边抹了一抹,又瞪了我一眼,霍然站起:“那东西呢?”
我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东西,“那东西”现在在工厂中,白老大还在那东西之中,自从他离开之后,发生过太多太多的事,千头万绪,一时之间,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才好,自然也没有立刻回答。
就那么一耽搁,刘根生面色大变。叫了起来:“怎么了?你们做了些什么?”
我忙道:“别紧张,一直到现在,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的一位老朋友,正在那……容器中,体验一些奇异的经历,也有一个老朋友……曾有过很怪的遭遇……”
我讲得有点结结巴巴,他显然听得极不耐烦,一转身,向外就走,我忙道:“这东西已经不在地窖里了!”
他转过身来,更是吃惊:“你们究竟做了什么,要闯大祸的!”
看到他那种紧张的样子,我感到好笑,也多少有点反感,所以笑了一下:“听说阁下是当年小刀会的重要人物,小刀会曾经造反,还有什么比造反更闯祸的?”
刘根生一声怒吼,指着我:“你懂得什么!”
我摊开手:“正因为不懂,所以才要讨教!”
我想问他的问题,不知有多少,都塞在喉咙口,但我居然问出了极重要的一个来:“那容器,究竟是什么东西?”
刘根生急速打了几个转,才道:“那东西在哪里,快带我去——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东西!”
我不肯放过:“你至少知道那东西的作用,它有什么用处?”
刘根生看来性子十分急躁,怒道:“用处太多了,我如何向你一一介绍?”
他说着,忽然一翻手腕,极快地掣了一柄小刀在手,那小刀一看就知道锋利之极,他把那柄小刀,极漂亮潇洒地在手中转了几下,晶光四射,我冷冷地看着他,他扬了扬刀子:“这柄刀子有什么用处,你也不能—一列举,快带我去。”
我叹了一声:“好,大家都在等你出现,我想,那容器至少可以称作‘时光转移机’?”
刘根生闷哼了一声:“作用之一!”
我不禁心跳加速:“能把人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不,不,能把人转移到什么时间去?”
刘根生道:“任何地方,任何时间——”
他忽然又生起气来:“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有完没完?”
他在发怒的时候,样子很凶狠,但是我当然不会怕他,我打了一个“哈哈”:“我还有三万六千个问题要问你,像是冤鬼缠身一样,没完没了!你是怎么会有这容器的?这些年来你在什么地方?这容器又怎么会在海上飘浮,你一出现就离开,究竟去办什么事?你——”
我用极快的速度,一口气发问,若是由得我问下去,不知道可以有多少问题,可是我才问了三五个,刘根生一扬手,手中晶莹的小刀,刀尖和我鼻尖的距离,已经不足一公分。
我早知他会动手,所以就在他一扬手逼近来时,我一脚踢出,那一脚,正踢中在他的小腹上,他显然料不到我这个现代人,也会在中国传统武术上有那么迅疾的反应,被我这一脚,踢得向后直跌了出去,他地了一声怒吼,寒光闪耀,那柄锋利的小刀向我面门激射而出!
我不禁又惊又怒,他这手飞刀绝技,如此强劲,如果是普通人,非命丧在他的刀下不可,这家伙当真有杀人不眨眼的狠劲!
我一见刀到,身子一转,避开了飞刀的来势,看得真切,一伸手,已经攫住了刀柄,再转开身来,刘根生在寻陧,才站稳了身子,双眼盯着我手中的小刀,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我抓了这柄小刀在于。才觉它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可能整个刀柄全是黄金所铸,我冷冷望着他:“要是我没有两下子,这上下已经死在飞刀之下了!”
刘根生的态度转了下来:“你这一脚,若是踢在别人身上,也得有几个月起不了身。”
我又冷笑,掂了掂手上的刀子:“听说小刀会的人,都蒙赐小刀一把,就用这柄刀插血为盟,从此之后,这柄小刀,就和人终生相随,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这样一说,刘根生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难看之极,不知如何说才好。
我不肯轻易放过他:“要是这辆刀,居然落到人家的手中,那又怎样了?”刘根生一听我这样说,大叫一声,向我直扑了过来。
看这架式,两个人要是游斗,说不定打上三百回合,仍然胜负不分,而且也不能令他心服,非得速战速决不可。所以我一看到他扑了来,我也大叫一声,以同样的声势速度,向他扑了过去!
两个人同样蓄力扑向前,本来最多互相撞在一起,谁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可是我在扑向前去的时候,高举着那柄小刀,看来像是凶神恶煞一样!那柄小刀本来是刘根生的,他自然知道它的锋利程度,也当然不敢和我硬碰。这家伙的身手极高,一看这种情形,知道两个人要是硬碰上了,他会吃大亏,所以当机立断,又是一声怪叫,身子突然一侧,斜刺里直窜了出去。
我早已料到他会行此险着——不论是做什么事,制了先机,总容易得多。所以我也一侧身,手中的小刀,已疾飞而出——这一掷刀,我露了一手只有内行人才看得出来的真功夫,手上运的劲却恰到好处,刀身是打平了向前激射而出的。小刀在刘根生的头顶上,贴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把他的头发,削下了一片来,去势仍然快绝,先他一步,“啪”地一声,钉在他面前的墙上。
刘根生的反应快绝,在这样的情形下,只怕谁都免不了会呆上一呆,可是他却半刻也没有停,一伸手就把刀拔了下来,而且立刻转身。
刀又到了他的手中,两人就算功夫相若,那又是他占上风了。
他在执刀在手那一刹间,当然起过向我进攻的念头,但是他随即改变了主意。因为他知道,我刚才的那一下飞刀,绝对是手不留情,要是我瞄准了他的后脑,飞出刀去的话,那么这柄刀一定已全都钉进了他的脑袋之中。
而且,他也看到了被削下的头发,知道刀是平向他飞过去的,他是一辈子玩刀的人,自然知道那需要极强和极巧的手劲。
也就是说,我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若是向我进攻,再被我占了上风,他不会再那么幸运。
片刻之间,他审量了形势,立时一翻手,把小刀收了起来,行动不失漂亮利落,同时伸手向头上,头发被削去的头皮上一摸,暴喝一声:“好手法!”这时候,我自然知道江湖规矩:得了便宜,切莫卖乖,尤其不可贪图在口舌上占小便宜,不然,一句半句话要是叫对方下不了台,对方一样会拚命。
所以我若无其事地一挥手:“碰巧!”
刘根生“哈哈”一笑:“碰巧?要是低了三寸,那我岂不是——”
我不等他说完,就接了上去:“那就像我刚才接不住你的飞刀结果一样!”刘根生望了我一眼,又打了一个“哈哈”:“带我去看那容器,你们对它不了解,会闯大祸!”他这时说得十分客气,而且语气也相当诚恳,我知道自己的行动令得他佩服,所以他才会这样。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跟着我,可是在我向前走去的时候,他却又大踏步赶了上来,和我并肩而行。在登上车子之前,我道:“大约有三小时的车程,在这段时间之中,你要把有关你的一切告诉我。”
我想,事情总要“讨价还价”,就计划漫天讨价,落地还钱,他不肯把有关他的一切告诉我,至少也会告诉我一半,或者一大半,那也是好的。
这个人实在神秘之极,他显然曾在时间之中一下子就跳过了至少一百年,而且,又不知在什么地方,从什么人的手中,得到了那个古怪的容器,他急急回上海去,又是去干什么去了?
我可以肯定,在他的身上,一定有一个十分怪异的故事,我当然想要知道,知道得越多越好。
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他就用斩钉截铁,绝无商量的语气道:“不!我不会告诉你有关我的事!一个字也不会说。”
我又惊又怒:“你……不说?你是百年前的……一种人,和现代生活完全脱节,你没有人帮助,如何在现代社会生活下去?”
刘根生一听,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现代社会?你现在生活的是现代社会?不错,确然是现代社会,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在这里生活下去,多谢你关心。”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只是从他的神态上,看出他像是觉得自己来自更先进的一种环境之中!
我自然想到了那容器,那有着许多按钮的容器,任何人一见,就会产生那不是地球上的产物之感,那自然是高度科学文明的结晶——难道刘根生他来自一个有着高度科学文明的地方,这地方又是在地球上?
我盯着他,不由自主,吞咽着口水,这时候,我的情形,一定十分“极形极状”(猴急),刘根生却悠然:“别看我,我不会说,你也不必想,想扁了你的头,也不会有什么想出来!”他在这样挪揄我的时候,还伸出手指来,向我的头指了一下,恨得我几乎想一张口,把他的手指咬了下来。
这时候,已来到了车边,我冷冷地道:“要是我不带你去,你自己找,只怕再也找不到那容器。”
他皱了皱眉,抬着头,想了片刻,我在这时候,留意他的反应。
使我大惑不解的是,他并不是十分着紧,像是他能不能再看到那容器,无关紧要一样。我心中不禁暗叫糟糕:要是他不在乎,那么我就无计可施了。过了一会,他才叹了一声:“你不明白,那东西对我来说,用处不大,我只是怕留在你们手里会闯祸,所以才有点事要做。你若是想以此要协助我把我的事说给你听,那就打错算盘了。”他言词坚决,我心痒难熬,想了一想,决定用软功夫,不硬来,因为我看出他十分剽悍,这种性格的人,不会在任何胁迫手段之前屈服,若是和他套交情,说不定他就肯把他的故事说出来。
这时候,我已经想到,要是能弄一坛上好的“绿豆烧”来,对事情一定大有帮助。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十分希望知道内情的眼光望着他,他看来有点心软,转过头去,不看我。
等到上了车,车行了半小时,他才开口,说的话十分有趣,他道:“以你的身手,应当也已混得出一点名堂的了,是不是?”
我笑道:“有点小名气,不算什么。”
他忽然大是感慨:“唉,时代不同了!”
我趁机问他一句:“你把自己算是哪一个时代的人?”
他的神情大是惘然,过了好久,他才长叹一声:“勿晓得。”(不知道。)
他这样说了之后,又向我瞪了一眼:“别想在我口中套出点什么来,我不会说给你听的!”
他说了之后,看到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必动脑筋去想,再也想不到的。”
我冷冷地道:“未必见得,我有一双好朋友,他们就有在时间中自由来去,任意旅行的本领。”
刘根生略呆了一呆,我又道:“我猜你也在某种机缘之下,突破了时间的限制,到过未来,又回到现在。”
刘根生笑了起来:“想像力也算是不错的了。”
他这样说,当然是表示我没有猜中,而我的想像力,他给的评语只是“不错”,那也未免欺人太甚了。我再进一步:“大不了你是遇上了外星人,被外星人带走了—一你不知道,中国历史上,所有所谓‘遇仙’的记录,都可以视为遇上了外星人,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干年,我自己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刘根生默然不语,神色有点阴睛不定,我无法在他的反应中看出我是不是料中了。
我又道:“那容器,当然不是地球上的东西,是外星人放你回来用的?他们把你盛在里面,从高空抛进了海,所以你被发现的时候,才会是浮在海面上?”
刘根生这次,对我的推理的反应,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你说故事的本事很大,可以去当说书先生。”
过去,上海人喜欢听说书,说书先生,就是专门说故事的人,我听了之后,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我大是不服:“难道不是?”
他反问:“难道会是?”
我又列举了几种假设,包括他根本不是刘根生,只是有一个叫刘根生的小刀会头目的灵魂,进人了他的身体——这种事,曾发生过,我记述在“招魂”这个故事之中。
他听了之后,大是骇然,对我的评语也好多了:“你简直是一个超级的说书先生。”
我自己作了那么多假设,在某种程度上,居然也能满足了好奇心,我料定他的遭遇,不会超出我所假设的范围之内,他不愿承认,事实也就是如此,所以我也不那么急切想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反倒是他,对我所作的假设——其实全是我过去的经历,十分有兴趣,不住地问着。我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很痛快地告诉他,只是说一点不说一点,目的在吊他的胃口。可是他一到我不说,也就微笑不再问下去,只是自己想着不一会便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这样过了几次,我实在忍不住,喝道:“你别故作神秘了,我那些经历,你绝猜不到结果。”
他用挑战似的目光望着我,我那时讲的那桩怪事是人的肢体在某种装备的作用之下,可以分开来活动,还讲到我在埃及的一座古庙之中,遇到了一个外星人的情形——整件事。记述在“支离人”这个故事中。
刘根生望了我几眼,我把这个外星人在地球上的遭遇和最后的结果讲了出来。
我又试了他一下,告诉他有一根金属圆柱,人一靠近它,就可以预知未来,他想了一会,就叹:“知道了未来十分可怕,把那东西抛进大海中去比较好。”那正是我处理这圆柱的方法。
我沉声问他:“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回答了一句实在不是他那个时代,而且身分是一个小刀会头目所能说的话:“太阳底下无新事!”我呆望了他半晌,知道在这一百年,或接近一百年的时间之中,他必然有十分奇特的遭遇,可是看样子,他怎么都不肯说,我自然也没有办法。在快到目的地之际,我没好气道:“我作的那些猜测,就算不是全部对,总有局部情形是和你的古怪遭遇相同的吧。”
刘根生十分认真地想了一想:“当然,例如你一再说我曾遇到什么,我当然遇到了什么。”他一点也不露口风,我冷笑:“可能全部给我料中了,你不好意思承认!”
刘根生“呵呵”笑了起来,一副不在乎,想我怎么说的样子。
我把他带进了工厂,一见到了哈山,曾说过“太阳底下无新事”这种文艺腔的刘根生,爆出了一连串绝对不宜宣诸文字的粗言俗语,而且一把抓住了亿万富豪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喝道:“你答应过我,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我的。”
哈山急叫了起来:“我几乎消失在这个容器里,而且连自己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知道。”
刘根生曾听我提起过哈山的情形,所以他了解哈山在说些什么,他把哈山重重放了下来:“算你额角头高!”(算你运气好!)
哈山忙问:“不然会怎样?”
刘根生已走到电视荧光屏前,看了画面一眼,画面中的白老大仍然在休息。他闷哼了一声,白素十分关切:“他老人家不要紧?”
刘根生又闷哼了一声,指着哈山:“你按错了一个掣,你的整个人,曾化为亿万个分子,要是你再按了另一个,你永远不会复原!你当然不知道曾到过什么地方,因为那时,你在休息状态之中,如果你那时清醒,哼哼,你就会感到自己—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他说的是上海话,所有在场的洋人,自然无一明白,但戈壁沙漠听得懂,两人骇然问:“会感到自己化身亿万?”
刘根生向他们一瞪眼,没有回答,大踏步走向那容器,才向门看上一眼,就怪叫起来:“你们破坏了门。”
戈壁神气得很:“没有什么了不起,一弄就开了。”
刘根生的动作极快,一下子打开了外面那道门,又一伸手,那扇椭圆形的门也应手而开,我和白素都吃了一惊,掠身向前,已看到他在两排掣钮上,按动了几次,白老大陡然睁开眼来,神情迷惘。
刘根生并不理会白老大,一伸手,在那容器的顶上,按住了一个圆盖,转了一转,就转出了一个圆柱形的东西来,我根本没有看清那是什么,他就把那东西放进了衣服之中,然后,竟一言不发,向外就走。
他行动十分快捷,我和白素又忙着去看才醒过来的白老大,等肯定了白老大没有事,刘根生在没有人拦阻之下,已走得影踪不见了。
白老大听说刘根生来过又走了,极是生气,一伸手,重重拍在椅子的扶手之上,至少触动了六十个掣钮:一时之间,人人大惊失色,连他自己也呆了一呆。可是,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大家在错愕间,沙漠已叫了起来:“他把这装置的动力能源弄走了!”
一句话提醒了所有人——没有了动力能源,那装置就算有一万种作用,也就等于什么作用都没有了。
故事完了。
等一等,好像没有完,刘根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刘根生的事,是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讲哈山错手按了那装置的掣扭,曾分解为亿万分子的经过,当然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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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星球》秘奥之旅招募日活动预告, 2023-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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