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诤友（散文）一一我和朋友

诤友

文 奥奇

已到了“天凉好个秋"的年龄，却不肯”欲说还休”，依然充满对"爱上层楼”时光的留恋，不时也做做“为赋新诗强说愁"的梦，梦中常常是那个四十多年前的深秋。

由于父亲被流放到那个偏乡僻壤的正兰旗桑根达赖公社阿力台大队，我们因此离开了在那片草原还算闹市的锡林浩特，举家迁徏到滦河源头只有三户人家的牧乡浩特，我也转学到正兰旗直属中小学。等开学的时候，已上初二的我要步行或坐牛车到四十里外的公社坐长途汽车到旗里去上学。

行走在浑善达克沙漠之中，秋风吹着枯黄的草，阵阵凉意袭来。由于父亲的流放是遥遥无期的，我家很可能是永远留在这荒凉的沙漠里，一阵孤寂涌上心头，有一种“荒漠正愁余，草深闻鹧鸪”的感觉。想到今后将要去到陌生之地，跨进那从未跨进的校门，走进从未到过的教室，见一帮从未谋面的同学，心里便是惴惴不安。

终于，来到了兰旗直属中学，走进二连二排的教室，当一教室的同学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时，一种莫名的忐忑油然而生，我差点儿从座位上起来，冲出教室，去追那背影远逝的父亲。

下课了，同学们热情地围上来问这问那，瞬间，便消溶了我先前的陌生和拘束。很快，我就和同学们熟悉起来，融为一体。在众多同学中，也有了几位知己的朋友。

这时， 王德明出现了。他戴一付高度的近视镜，长长的脖子，谈吐文雅而又不失豪放。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 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常常奚落瘦小的我是"手无缚鸡”之力，其实，他除了个子比我高出多半头外，削瘦的身躯也没多大的蛮力。

那时，锡盟军管会的主要负责人是一位姓耿的军长，而我们班里恰好也有一位姓耿的女同学，而“耿军长"成为这位女同学的绰号。那时的电影很少，一部《南征北战》被翻来复去地看，同学的觉得那位喊着“张军长，看在党国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的李军长很象德明。于是，在给男女同学配对时就把两位军长拉在了一起。

样板戏盛行时，学校排演了京剧《沙家浜》。班里的同学大都饰演其中的角色，德明扮的是化妆成郎中的县委程书记。我觉得这个角色到是十分符合德明的特点。直到现在，我还常想象着德明穿着长衫戴着礼帽的风采，觉得那种儒雅持重一定会倾倒许多佳人。

德明与我交甚，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一一哪就是读书。适时正逢“文革”期间，大多书籍成为毒草而被禁，学校图书室的书被焚之一炬，在社会上淘登一本书极为不易。我们这些爱书的同学便互通有无，交換读书是那时最当紧的事情。我们如饥似渴地偷看这些禁书，时常也暗自交流一下读书体会。禁书成为我们思想的启蒙。从那时，我们便关注社会，为国家和人类的命运而忧患，许多年以后，德明回忆起当初，还十分感慨。

少年是多梦的时节。虽然我们的少年处在一个缺乏色彩的时代，但却也不无幻想。在出野外采山杏的过程中，看到塔状的积雨云，我们会把它想象成玉皇大帝的皇冠，淋了雨说成是因为偷窥到皇冠而受到玉皇大帝的惩罚，全忘掉这些胡言乱言到了学校要受到严肃的批判。

上高中后，赶上了教育回潮，几位从五七干校和乡下锻炼抽来的“臭老九"成为我们的课任老师。这时，上学也讲起成绩的高低。我当时的学习成绩不错，在学校总能名列前茅，但也常常因为调皮和恶作剧叫人们讨厌，老师对我也自然是有爱有恨。语文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带我们同年级两个班的课程，也是“修理"我最多的老师。期中考试，我的语文成绩是九十五分，而那个同年级班的第一名是九十六分，年级的第一名花落他家。期未考试结束，上午判出来的卷子，那个班的第一名得了九十七分，而我得了九十六分。正当我们班的同学沮丧地认为年级第一名又和期中考试如出一辙时，在下午考卷全部判完后，竟然出了一个九十八分，从而使我们班的年级语文第一名失而复得。

这个第一名就是王德明。

上中学时，我应该是一个有争议的学生，学习好但毛病也多，躲在床上不出早操，在宿舍不打水不打扫卫生，上课不守纪律，尤其是经常进行恶作剧，捉弄别人，学习成绩优秀也恶行多多。因此在人们中间也是毁誉参半。而每当有人诋损我时，德明总要站出来，历数我的优点力排非议。特别是一次有几个女同学说我很坏时，是德明激动地举出我的侠义、热心、正派、诚实和才华的种种事实来说服这几位大姐，终使她们对我有了重新认识，以至于后来她们对我的宠爱有加，这也有赖于德明的三寸不烂之舌。我觉得“管鲍之交”也不过如此吧!

当然，这件事之后，德明也毫不客气地批评找，要我庄重，不再捉弄人，他说:”: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显示自己的个性和与众不同，那样会让人误解。你是荣毅，别人能这样你不能!"

言语声色惧厉，就连常批评我的老师也没有如此严肃。

其实，如同这样的诤诤之言，德明远不只这一次。当父亲落实致策后，我们全家又回到了锡林浩特后不久，我也离开了兰旗。以后我们的联系就是靠着通信，那段时间，我们几乎每星期都写一封信，如果那个人偷懒耽搁了回信时问，就要受到对方的数落。那段时间的通信，比起我们后来各自给恋人写的情书都要密集。

在我离开兰旗中学时，我拧了同学的车铃盖，又把宿舍打水的铁壶藏到通铺下面最里边的位置。德明就此事毫不客气地在信中指责我:“想想看，你走时尽做了些什么，太有损你的形象了。某某毕业离校后，校长追到宿舍说，没开除这个学生真是个错误。你不是某某，你是荣毅!要做大家认为的好人。"

坦坦荡荡的诤言，满满的正能量。

我深深地体会到:一位诤友就是一面镜子，照得见我脸上的疤痕;一位诤友，就是一把营帚，扫得掉我身上的灰尘。

我们都走上了社会，都当过中学教师，虽然异地相隔，但一直未断了联系，我总是认为自已的事情，一定要听取诤友德明的意见。

后来，我调到锡盟文联当编辑。再后来，我向锡林郭勒报社的领导推荐了德明，德明调到报社。他也来到了锡林浩特。

本来做编辑是搞文字的人求之不得的职业，然而德明到报社后却很不顺心。夫妻两地生活的困难是个原因，但主耍却是他心情的缘故。他和我说:“每天在这儿编瞎话，我都想哭。”

确实如此，让一个不曾撒谎也不愿撒谎的人去编瞎话，那是一种煎熬，一种痛苦。

虽然我们一帮朋友铺陈了在锡盟比兰旗的种种好处，给他描绘他今后的前景，但终究未能改变德明返回兰旗的决定。他义务反顾地调到兰旗检察院当了检察官。很快，他成了自治区级的优秀检察官。

他当检察官后到锡林浩特出差，我领他到我朋友陈宝库律师家做客。一个律师一个检察官，本是天敌，却惺惺相惜，虽从未曾谋面，却神交已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饭后闲谈间还乘兴摆上了围棋。在当时，他们一个是从未出过诉讼之误的优秀检察官，一个是从未输过官司的铁嘴律师，他们没有过在同一公堂唇枪舌剑，所以也无从知晓到底是矛利还是盾坚。就连那场手谈，我也忘记了谁是胜者。

头戴着国微，肩扛着天平，德明是一位称职的执法者。他曾对我说过:"我当了这么多年检察官，只打了一回人，就是一个强奸幼女犯，交待犯罪情节，那种残忍和卑鄙令人发指，我实在气愤不过，踢了他一脚。”德明严守执法纪律，冷静客观，但仍然免不了正义的冲动。

德明在政法系统轮岗时到了多伦县法院当院长，我请著名作家张长弓为他写一幅书法，长弓先生挥毫写下:“动若狂飙静如山，不磷不缁金玉坚，高悬正义莫邪剑，珍重辉煌獬豸冠。"

在德明去法院之前， 很少与德明见面。他当法院院长后就常来呼市了。同学们为他到来进行聚会。席间，我妻子给他敬酒说:“荣毅当年搞对象还要听听你的意见，幸亏你说了好话，才让我们走到了一起。”酒至半酣的德明也调侃说:"我的态度成全了小高，委屈了荣毅。"

这话使得我妻子忿忿不平:"还委屈他了，他有什么好，我才委屈了呢!”这话使得德明较起真来:“你说荣毅哪点儿不好?找了他你偷着乐吧。"接着便洋数我的优点。妻子看他认真起来，悦忙敷衍他:“就是，荣毅不错，找了我是亏了人家了。"德明仍旧言犹未尽:"告诉你，谁说荣毅也不行。我佩服荣毅是全方位的，要光说文章好我还不服气呢，有一次语文考试我还比他考得分高。我们同学可能有的单科好，可荣毅是门门功课都好。他帮助人的热心，讲义气都是很多人做不到的，无论为人，学识各方面都是拔尖的。”

德朋就是这样，任何人在他面前非议我，他都不允许，但对我的毛病也不迁就。遇到他认为我做了不好的事，依旧直言不讳地进行指责，虽然有时也有误解，但我喜欢和感谢他的真诚。

德明不是一次或数次，而是常常告诫我:不好的事“别人能做，你荣毅不能做!"他用圣贤的标准要求我，圣贤不能做得事我当然不能做。

因为有这样的诤友，坚定了我向善的信心。即使环境恶劣，好人受挫也没有动摇过。从恶之心从来都无法战胜向善之心。

因为有这样的诤友，使从来没有想成为圣贤的我，时时不忘见贤思齐，力图与圣贤的距离缩得短些。

因为有这样的诤友，使得我和王德明的友谊纯粹、真诚、充满正义，并持续向半个世纪进发，至到永远……

2018年6月2日写讫于思齐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