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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10-04 02:21:54 来源: 浏览:

名家名篇小说连载《一个人的城市》之二

一个人的城市

作者:刘玉峰

其实王博这两天就没去办公室。为了那套丛书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找个安静。别人的稿子问题不大,都是出版社约请的名人稿。王博把裴文清的稿子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欠火候的地方补几句,水话多的地方删几句,目的就是想让裴文清的稿子一路绿灯顺利出版。快中午的时候稿子终于通完了,王博看看表,妻子该回来了。王博去了趟卫生间,然后又进厨房把米淘了淘放到电饭锅里,刚插上电源,妻子林静就进了门。

王博从厨房走出来,见妻子正弯着腰在换拖鞋,王博懒洋洋的靠在厨房门框上说:“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我刚焖上米饭,待会儿炒个西红柿鸡蛋就得。”

林静换好拖鞋,从包里拿出一个快餐盒递给王博说:“我就知道你又是用对付鬼子的办法对付我。自己个在家也不知道做点好吃的疼疼媳妇。”

王博无话可说,傻笑了两声说:“赶明我真得看看菜谱学几道硬菜,好好疼疼老婆。”

“少贫。”林静把手里的包扔给王博说:“赶紧把菜腾到盘里,时间长了不好。我得赶紧上趟卫生间,这一路没把人给憋死。”看着妻子急慌慌进了卫生间,王博打开餐盒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然后满意地又进了厨房。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宫爆鸡丁啦。”王博从厨房里出来冲着卫生间大声说道:“知我莫如妻呀。”

卫生间里响起了抽水马桶声,接着门开了,林静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说:“我是谁呀,我是孙悟空的大表姐。怎么着,还不快亲亲我。”

王博走上前搂着妻子亲了一口说:“吃饱了肚子怎么亲都行,饿着肚子只有食欲没有性欲。”

林静用指头在丈夫额头上戳了一下说道:“德性,饿死鬼。”说罢转身进了厨房。没一会功夫,就听妻子在厨房里埋怨道:“什么破油烟机,一点儿烟都不抽,简直就是进了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毒气室。”

王博笑了笑,赶紧开始收拾碗筷。

林静炒好了菜,把围裙往椅子上一扔说:“真要命,什么破玩意儿,还敢叫什么抽烟王,全是放屁。我发现咱们中国人说大话那叫一个厉害,什么破电器也敢叫电霸,什么破淋浴器都叫水霸,全是牛魔王的儿子。那么多监管部门是吃干饭的,弄得市场鱼目混珠全乱套了。”

王博从盒里抽出张纸巾递给妻子说:“在道德坠落,诚信危机的今天,您就多担待吧。中医学里说,进食之前心要平和,气要顺畅,否则,容易伤肝。”

林静拿起筷子说:“我才不生气呢。要是生气,见天都有气生,那我还不早气死啦。我现在就跟那本书名一样,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

王博夹了块‘宫爆鸡丁’放进嘴里嚼了嚼赞叹道:“嘿,味道儿还真地道,跟丰泽园的味道差不多。”

“哎,王博。”林静用筷子敲敲盘子两眼闪着兴奋说:“你神啦,我就是从丰泽园外卖窗口买的,真行啊你,当初干嘛不学个美食专业呀。”

王博得意地说:“敢情,我也是说,怎么没去学吃的专业呢。像我们属狗的人就应该学品尝专业。哎,对了,你怎么绕到丰泽园去了?”

林静说:“有个同事病了,家就在丰泽园后边。今天大伙去看他来着,我就顺便买了,你当我专程去的呀?美得你。哎对了,你哪个同学裴文清的稿子通完了吗?”

王博说:“通完了,星期一送审就是了。”

林静说:“那下午咱们回家吧。”

王博想了想说:“下午咱俩去看看裴文清俩口子吧,听老裴说他老婆要回去了。”

林静绷了绷嘴说:“好吧。”

吃过午饭,王博给裴文清打了电话,叫裴文清别出门。王博夫妇赶到裴文清哪儿时,裴文清正在洗床单。见王博俩口进门,裴文清把两手的肥皂沫往裤子上一擦,便热情的让座倒茶。王博打量了一下屋子问道:“嫂子呢?”

“回去了。”裴文清坐进一张椅子里说:“今天上午的车。”

王博歪歪脖子扫兴地说:“让我说你什么呢,嫂子走怎么也不招呼一声,林静今天是专程来看嫂子的。”

林静也说道:“我还没见过嫂子呢,真不凑巧。”

王博喝了口水继续说:“我去你们家的时候嫂子忙前忙后我都不落忍,她来了北京连我的面都没见着,嫂子心里还不知怎么骂我呢。”

“不会的,不会的。”裴文清摆摆手解释道:“她听说你要出版我的长篇小说,比我自己还高兴,说了好几次让我问你好哩。”

王博笑了笑又说:“你呀,成天爬格子都爬糊涂了。”

裴文清站起身给两人续了点水又说:“昨晚上做梦还梦见我的稿子给撤下来了。给我急得,醒来后头上都是汗。“

“应该没什么问题。”王博看着裴文清说:“这两天我在家又把你的稿子通了一遍,周一就送审。”

裴文清放下暖壶说:“怪不得今天上午给你打电话,办公室没人接呢。”

“有事吗?”王博问道。

裴文清说:“我想让你帮我打听打听租房的事,这儿我不打算住了,房租太贵。”

王博扭脸看了看妻子说:“你周围的朋友里有没有空房出租?”

林静说:“不清楚。不过,表姑家倒是有房,姑父去世后,表哥也出国了,四合院里就剩老太太一人。可是,表姑家在房山就是远了点儿,。”

裴文清说:“远点也没啥,反正我又不在城里上班。”

“那到是。”林静放下水杯说:“回头我跟表姑联系联系,她要是愿意呀,房租都不会要,老太太不缺钱,缺的是说话的人儿。”

大家正说的热闹,裴文清的手机响了。裴文清走到桌前拿起手机,电话是陈豫东打来的,陈豫东在电话里说:“我就在你楼下,你在屋里我就上去,你不在我就走。”裴文清说:“你上来吧,王博也在。”

“谁呀。”王博问道。

裴文清说:“陈豫东,也是咱们鲁院的同学,见了面你肯定认识。瘦高个儿,喜欢傻笑,咱们一块儿吃过饭。”

王博若有所思地比划着说:“大个子,嘴特能说。”

裴文清说:“没错,嘴上没有门神,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王博点着头说:“怎么,他也没回去?”

裴文清说:“回去了,女儿要考美院,他就停薪留职来北京陪女儿。”

裴文清的话还没落地,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裴文清打开门,陈豫东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他跟裴文清握了握手,就直奔王博去了。离着几步远就伸出了手说:“王博啊王博,一点没变样,还是个英俊青年。”

王博也站起身朝前迈了一步伸出手说:“你也没变样,声音还是那么有滋性。”陈豫东找了把椅子坐下又说:“世界真是太小了,说地球是个村的那个人真了不起。”

王博指指林静介绍说:“这是我太太林静,跟我是同行。”

林静便笑了笑开口说了句:“您好。”

陈豫东也笑了笑,眼神有点诡秘地瞅了瞅王博又瞅瞅林静说道:“差点儿闹误会了,刚才我心里还琢磨王博这家伙真是与时俱进,也找了个小蜜呢。没想到王博金屋藏娇,这么漂亮的女编辑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王博,你没有蒙人吧?”

林静被陈豫东的赞美搞得红了脸,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说:“您拿我打钗儿,都半老徐娘了,让您这一通赞美,实在不好意思。”

“这是真话,我从来不瞎说。”陈豫东一脸正经强调着:“我见过不少女编辑,真没见过你这么靓丽的。”

“得了吧,您再说我可找不着北啦。”林静摆摆手说道:“刚才裴文清还夸您伶牙俐齿,这会儿我算领教了。”

陈豫东笑着拍拍自己的嘴说:“我老婆骂我这张嘴是乌鸦嘴,我只要一张嘴她就烦。她说听我说话心慌眼跳,血压不稳。在家我尽量不说话,说多了弄出人命我还得承担法律责任呢。”

陈豫东一番表述,把大家逗的笑了起来,林静更是笑得直捂肚子。陈豫东眨了眨眼睛,一脸严肃地昂头挺胸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的意思是投我老婆的赞成票啦。”

看着陈豫东滑稽的样子,大家又忍不住笑起来。王博吐了口气说:“陈豫东要是去演小品,赵本山该歇菜啦。往台上一戳,那副样子就能让人发笑。”

陈豫东长叹口气说道:“十多年前我们几个都是勇攀文学高峰的健儿,十多年后,就剩老裴一人默默耕耘。我觉得老裴有股犟劲,这股犟劲我挺佩服。”

裴文清说:“傻劲,有什么办法。我也常琢磨这个问题。我发现中国发展的非常奇怪。二十年前,人人写小说写诗歌,二十年后,人人又都开始经商,弄得人心里稀里糊涂,有时候真还不知该干什么。眼前迷迷茫茫,活得一点滋味也没有了,提不起精神。”

“忧患意识。”王博扫了一眼大家说道:“咱们这批人老是落伍,赶不上潮头,就是忧患意识闹的。明明知道写死也成不了曹雪芹第二,还非要选择孤独和痛苦,说白了就是那点儿虚荣心,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倒头来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人物,钱没有挣上,权没有争上,两袖清风,还满腹牢骚。”

“精辟。”陈豫东激动地站起来说:“王博的话说到点子上啦,实际上,现实就是这么回事。不论干什么,首先要有票子,才能谈得上事业和理想,否则连生存都成问题,何谈理想?再说,空着肚子搞创作,别说有激情,就连拿笔的手都发软,写出来的东西也是苍白无力的,不会是亢奋饱满的。”

“空着肚子说话底气也不足。”裴文清打断话头说道:“干脆咱们出去边吃边说,,楼下有家湘菜馆,味道还不错。”

于是,大家有说有笑下了楼。因为还没到吃饭时间饭馆里食客不多。大家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落了座。裴文清把菜谱递给林静说:“这个权力交给女士,你就负责点菜吧,”

林静接过菜谱翻了翻,然后又递给裴文清说:“我真不知道点什么菜,还是你来吧。”

“干脆,自个点自己喜欢的菜得啦。”王博拿过菜谱翻了一下说:“我点个清蒸牛娃。”然后又把菜谱传给了陈豫东。陈豫东看都没看菜谱又传给林静说道:“我是农民吃法,过瘾就行。要个毛式红烧肉。”

林静挑了个海米冬瓜,裴文清最后要了个家常豆腐和一个清蒸草鱼说:“菜太少了,别觉得我不富裕就不给面子,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王博把菜谱扔到窗台上说:“全是自己人,没必要显摆。”

林静也说:“大家图的就是一个乐,有这个气氛就行。”

裴文清见大家真心实意便不再坚持,随便又要了两个下酒小菜,一瓶二锅头和一筒饮料算是完事。

下酒的小菜和酒水先上了桌,裴文清把酒给大家满上后就算开始了。王博喝了一口二锅头后,呲牙咧嘴地嚷嚷要换啤酒,小姐便给王博打开了一瓶啤酒。王博倒了杯啤酒与陈豫东干了一杯。陈豫东咂咂嘴说:“过瘾,有日子没这么过瘾啦。刚喝了一杯酒,毛孔就痛快的张开了。”

王博给陈豫东斟满酒后问道:“听老裴说,你在北京陪读呢?”

陈豫东吃了口菜说:“准确的说,应该叫陪命。每天起早贪黑,又洗衣服又做饭,有时还得看脸色,你说不是陪命是什么?活得不如个驴。驴还有个卸磨的时候,我就像工厂里流水线上的产品,只要一睁眼就由不得自己。”

王博笑着说:“至于吗,陪读的多了去了,哪像你说的那么玄。”

陈豫东咽了口唾沫说:“你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比玄学还玄,我是懒得宣传我们家的业绩。”

裴文清举起酒杯跟林静意思了一下,然后又与陈豫东干了一杯。裴文清放下酒杯后问陈豫东:“只要能成就了孩子,再苦再累也值。”

陈豫东说:“梅梅的指导老师说她对色彩有些天赋。可,每年考美院的人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每年都是过去的少掉下来的多。说老实话,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不过女儿倒是感觉挺好的,她说她的色彩感觉在班里属一属二。”

“没准孩子还真行呢。”林静插话说:“孩子有自信,说明她的心里素质比较好,弄不好呀,真还考上状元了呢。”

陈豫东说:“借你的吉言,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卖了房子领着妻子,来北京打工照顾孩子。”

饭馆里的人多了起来,裴文清他们的菜也上齐了。陈豫东吃了几块红烧肉,情绪高涨起来。他主动和大家轮流碰了一圈酒后,用手抹了抹嘴边的酒水说道:“这次陪女儿读书,我算领教了下一代的厉害。跟我女儿一块儿学画的一个姑娘,为了支付在北京的开销,从老家把九十岁的老奶奶接到北京给学生当模特。那老奶奶有特点,一脸的饱经风霜,一脸的山川地貌,更不得了的是那双三寸金莲。这小姑娘有心计,每个星期天都带着奶奶去长城,或者去故宫。反正哪儿外国人多就去哪儿。外国人哪儿见过真真的三寸金莲,争先恐后要拍照合影。那好,摆好姿势放开了照,她说这叫传播中国文化。每拍一张二十元,一分不能少,她说资源是有限的。听说没用半年,老奶奶硬是凭着艰苦卓绝的精神,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伟大胜利,居然把孙女上学的费用全都挣了出来。急的我女儿说,我奶奶要是有双小脚就好了。你们想想这下一代,怎是一个了得能说清楚,我的乖乖,我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静看了看脸色微红的陈豫东说“冯骥才写过一部三寸金莲的小说,是描写旧社会的故事。你可以写一个当代的三寸金莲,也许比冯先生的还火呢。现在的读者喜欢猎奇,喜欢龌龊无聊的东西。”

“好啊。”陈豫东放下筷子说:“你要答应给我发表,我这就着手写。你不要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不是吹牛,你问问裴文清和你老公,十多年前我的作品也上过小说选刊。乖乖,当时把我们市文联主席都吓了一跳。”

林静微笑着说:“我一准尽力,只要你写。”

陈豫东用筷子敲敲桌子说:“跟你开个玩笑,我哪儿有时间去写东西。一门心思就是企盼女儿考上美院,把她送上铺满红地毯的理想殿堂,也算了却我和老婆的最大心愿。你们没见过我女儿,十六岁的孩子,已经脱落的婷婷玉立,虽然没有林静那么秀美,但也不失青春佳丽。”

见陈豫东喝得有点儿多了,嘴一刻不停的叨叨,林静给王博使了个眼色。王博心领神会地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对裴文清说:“老裴,要不你陪豫东再喝会儿,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裴文清说:“还没吃主食呢。”

林静摆了摆手说:“什么也不要了,菜都吃饱啦。”

“你呢?”裴文清看着陈豫东问道。

陈豫东拍拍肚子说:“酒足菜饱,没地方装啦。我也得回去给梅梅做饭了,要不然天翻地覆该热闹啦。”

裴文清犹豫了一下,就招呼小姐买单。小姐拿着单子刚走了过来,林静抢先把钱给了小姐。裴文清急忙喊道:“千万别拿女士的钱,这个单我买。”

小姐看了看林静,林静坚持要买单。小姐狡猾地冲着裴文清说:“先生下次再表现吧。”

裴文清不好再争执,只好由小姐去了。小姐刚走了两步,陈豫东又叫住小姐说:“给我们开发票,最好能多开一点儿。”

裴文清看了一眼陈豫东说:“你要发票干什么,到哪儿去报销。”

陈豫东说:“我有个哥们在老家当老板,经常给我报销一点发票算是帮朋友一把。”

王博说:“你那个哥们一准是国企老板,只有国企老板才有这个风度。”

陈豫东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一针见血。社会主义的土壤里滋生出来的老板都比较慷慨。”

说话间,小姐走过来把零钱交到林静的手里,然后抱歉的对陈豫东说:“先生,实在对不起,您要的发票正好用完啦。我们老板说改天您过来取一趟行吗?”

“满嘴谎言。”陈豫东拍拍桌子说:“我敢打赌,明天来吃饭跟他们要发票,还是这几句话。”说完唠唠叨叨跟着大家出了饭馆。

裴文清建议陈豫东去他那儿休息一会儿再走,陈豫东见公共汽车开了过来,双手抱拳向大家晃了晃,连说话都顾不上就一溜烟跑了,王博和林静招手打了辆车也走了。

送走了客人,裴文清突然发现大街上桃红柳绿色彩缤纷。晴朗的天色里,裴文清才意识到,再过几天就是“五一”节了。

陈豫东一路倒了两次车才到了花家地。下了公交车陈豫东急匆匆赶回家时,女儿自个儿坐在那里吃方便面呢。

陈豫东搓着两只手一脸微笑地说:“女儿,爸爸回来晚了,今天碰上个老同学,一说话就忘了时间。”

“没事的。”梅梅抬起头望着父亲说:“你整天待在家里闷得慌,出去散散心挺好的。”

听了女儿的话,陈豫东心里一热,眼泪儿差点儿流了出来。他赶紧走到卫生间擦了把脸,调整了一下情绪走出来跟女儿说:“爸爸现在去做米饭,方便面别吃了,待会儿爸爸吃。”

“别麻烦了。”梅梅说:“我吃饱了。”

陈豫东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说:“我女儿长大啦,知道心疼老爸了。今天学的怎么样?”

梅梅晃晃脑袋把陈豫东的手晃了下去说:“老样子,素描呗。”

陈豫东离开女儿,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喝了起来。

这是当地农民盖的那种简陋的两层小楼房,造型简单内容也简单,主要以出租为目的,谈不上舒适,但房租却不便宜。

梅梅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放在桌上问道:“爸,你吃饭了吗?柜子里还有一个饼子。”

陈豫东摇摇头说:“爸不饿,爸爸跟同学们吃了点酒菜,现在还饱饱的。”

“怪不得呢。”梅梅看看父亲说:“满脸通红,一看就是在酒楼里幸福了一回。俺们什么时候也能去大酒楼潇洒一回过把瘾。”

陈豫东笑了笑说:“你说得也太可怜了吧,大酒楼你也不是没进过,等你考完专业爸爸带你去。”

梅梅没有吱声,站起身进了里屋。

天有了暗色屋子里变得朦胧起来。陈豫东抽完一支烟,听不见屋里有动静便进了里屋。女儿和衣躺在床上,眼睁睁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陈豫东走过去轻声问道:“怎么啦梅梅,是不是不舒服?”

梅梅说:“无聊透了,电视没有,音乐也没有,天天晚上就好像待在墓地里一样憋闷死了。”

陈豫东坐在女儿身边说:“梅梅,咱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享受的。来之前咱们不是都讲好了吗?咬牙挺过几个月,等你熬出来了幸福会像雪片一样往下落,想躲你都躲不开。你想想,中央美院这块牌子就是通行卡,这一辈子呀,够你吃够你喝的。”

梅梅不耐烦地打断父亲的话说:“这些话你都讲了几百遍了,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啦,我不要听。”

陈豫东说:“我不是为你好吗,爸爸希望你有个光明灿烂的前途,以后活的有滋有味,光光亮亮。”

“那你怎么不闪光发亮呢?”梅梅没好气地回敬了陈豫东一句:“手电筒照别人,不照自己。就好像我是你们的筹码一样,把全部希望都押在我的身上,我承受得了吗?”

“你说得不错,梅梅。”陈豫东坦诚地说道:“爸爸这辈子平淡无奇,你妈妈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们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就像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多久。你是咱们家的太阳,我和你妈就希望你越升越高光芒四射。不仅仅是我和你妈,全天下的父母不都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女们的身上吗?这是历史规律,也是无法改变的规律。”

梅梅吐了口气一骨碌坐起来,无精打采地看着父亲说道:“当这个太阳太沉重啦,我心里郁闷死了。过去同学们还羡慕我呢,说我有个会写文章的爸爸,我心里还挺得意。可到了北京我简直就像只可怜的丑小鸭,没有朋友,没有欢乐。爸爸,你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是做饭洗衣,就是絮絮叨叨,别最后弄个庸人自扰的结果。”

“不许胡说。”陈豫东抚摸着女儿说:“咱们现在什么也不想,就是要吃尽苦中苦,日后才能有人上人的光景。你不是说到了北京自己变成丑小鸭了吗?这就对了。北京是什么地方?没听别人讲吗,不去广州不知道钱少,不去北京不知道官小。在北京大街上扔块砖头,准保打倒的不是处长就是局长。你在大街上注意没有,是个单位,门上的牌子都够吓人的,除了国字头还是国字头。你想想,爸爸在北京还跟在老家那么鲜活可能吗?最起码也得是个部级干部,或者是个什么名人才行。遗憾的是这些离老爸太遥远啦,望尘莫及啊。”陈豫东说到这里,居然情不自禁地泪眼迷离。见父亲心情激动,梅梅拍拍父亲的脸说:“别伤感了老爸,我努力就是了。”

陈豫东抬手抹了抹眼窝说:“喝了点酒,没想到把情感烧化了。好啦,不说这些不愉快的,说点正经事。对了,明天星期六,老师加班不加班?”

梅梅不屑地翻翻眼珠子说道:“才不加班呢。他们周末还要带别的学生,让我们自个儿画。我们那些老师个个都像资本家,只知道一个劲的收钱。听说,他们带的不少学生学校都不知道,都是底下自己的私活。”

陈豫东无奈地叹息道:“世风日下,纸醉金迷啊。”

“哎老爸,咱们明天去香山吧。”梅梅跪在床上说:“香山花红草绿,我想去写生,正好你也去散散心。”

陈豫东说:“等两天五一节去多热闹。”

梅梅说:“五一节人太多,写生就得安静,你知道吗?”

陈豫东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就答应明早陪女儿去香山。父女俩有说有笑,洗脸洗脚,还不到十点便都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陈豫东醒来时天已大亮,陈豫东叫醒女儿,俩人收拾利索就出门乘车直奔香山。到了香山门口,游人已经拥了不少。陈豫东觉得女儿的主意不错,如果五一节来香山那就惨了。陈豫东正准备夸奖女儿有先见之明,突然发现女儿身上没有画板,只背着个旅行包。陈豫东急得拍拍脑门说:“坏了坏了,你的画夹子怎么忘记了。”

梅梅平静地说:“忘了就忘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陈豫东焦急地说:“没有画夹子写狗屁的生呀。”

梅梅忍不住噗嗤一笑说:“看把老爸急得像着火似的,实话告诉你吧,我成心没带画夹,成天画呀画呀烦死人了,今天就是想彻底放松放松,看看花草,看看蓝天,我心飞翔。”

“飞你妈的翔吧。”陈豫东脑袋嗡的响了一声,跟着便怒形于色的骂道:“你这个熊孩子,非气死我不可,小小的年纪就学会搞阴谋设圈套,你简直就是个小诬赖。”

梅梅瞟了瞟周围的人说:“满嘴的脏话你也不怕别人笑话,这是公共场所,不是共公厕所。”

陈豫东气的脸色铁青,他指着女儿问道:“公共场所怎么啦,公共场所就不能批评你了?”

“你疯了。”梅梅恼怒地皱着眉头说:“一点教养都没有。你回去吧,跟着你我还嫌丢人呢。”说完,梅梅狠狠瞅了陈豫东一眼,一溜小跑消失在了人群里。

望着周围的人群,陈豫东本想去寻找女儿,可是,怒不可遏的愤怒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陈豫东从牙缝里恶狠狠挤出一句骂人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向车站走去。到了车站等车的功夫,陈豫东掏出手机想给裴文清打个电话,把心里的不快说一说,可是,刚拨了几个号码他又停住了,片刻之后他关了手机,蹲在地上长长吐了一口气。

来北京之后裴文清养成了一天吃两顿饭的习惯。对于自由撰稿人的裴文清来说,早一点,晚一点吃饭都无关紧要,反正他是一个用不着赶时间上班的闲人。写了一上午稿子,裴文清感到胃里空荡荡的不舒服。裴文清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腰就进了厨房。

说是做饭其实也过于简单。抓一把面条扔进开水锅里煮着,然后,不慌不忙切一撮葱花放进碗里,再挑一块猪油放进碗里,再撂些盐和酱油,做完这一切,面条也煮好了。先往调料碗里舀两勺面汤,最后把煮好的面条捞到碗里用筷子挑几下,一碗葱花面就是一顿饭食。这还是裴文清小的时候跟母亲学的,没想到来到北京却派上了用场。裴文清虽然觉得清苦了点,可是在北京入不敷出的现实他也只能将就,他还没有能力去侃侃而谈小康的光景。尽管妻子亚楠每次打电话都再三嘱咐要舍得花钱,钱是身外之物,身体要紧。可他心里明白,好日子是靠金钱打造的,天上不会掉馅饼。照他目前的处境,还得缩衣节食。什么时候能在北京掏上金子,写出一些有份量的东西他无法说清楚。不过裴文清坚信,自己所以敢破釜沉舟来北京背水一战,说明自己不仅有胆量,而且还有一定的实力。退一万步讲,就是在北京碰的头破血流一塌糊涂他也不后悔。说透了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在这场赌博中无论输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裴文清吃完葱花面又喝了半碗面汤,刚才空荡荡的胃里舒服多了。裴文清点着一支香烟,领导干部似的倒背着手在屋子里踱过来又踱过去。一根烟的功夫,裴文清踱出来了一个好细节。他坐到椅子里给钢笔打满水,正准备把刚才想好的细节记下来,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裴文清放下钢笔拿起手机刚喂了一声,就听王博说:“我告诉你老裴,房子的事儿说妥啦,我嫌房山那边不方便,给你找到崇文门那边了。房东你见过,回头你跟她联系,晚了她就外出旅游去了。你拿笔记一记她的手机号。”裴文清记下号码后问道:“你刚才说我们见过面?我怎么不记得?”王博在电话里说:“见面你就知道了,乔红那人挺义气,是个写歌词的,我们很熟。对了,我跟人家说房租的事,人家康慨的堵了回来,说她那房子也快拆迁了,房租免谈。放下电话你就跟她联系,别夜长梦多黄啦。我‘五一节’有事,你自己个儿玩吧。”说完王博把电话挂了。裴文清放下电话,看了看刚才记下的电话号码,觉的这个电话有点儿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裴文清琢磨了一会儿,按照手机号码拨通了电话。电话里是个有点嘶哑嗓音的女人。声音独特,但是地道的北京口音。裴文清刚自我介绍,那个女人就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知道,您什么时候搬家吧,最好下午就搬,说不准明儿我就出门了。”裴文清想了想说:“那么好吧,我争取下午搬过去。”那女人又说:“干脆点儿,犹豫什么呀,我下午三点在崇文门地铁口等你。得,见面再聊,就这么着吧。”那女人说完话挂断了手机。裴文清愣了一会儿,接着他又拿起手机给房东打电话。原本创作激情高涨的裴文清,顾不上写稿的事了,开始一点一点清理起自己的物品。

中午一点多钟,房东赶了过来。裴文清看着房东检查完屋子,便把门上的钥匙交给了房东。

房东望着地下的四个纸箱子说:“您就这么点东西?”

裴文清说:“这还少呀,来的时候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这些年稀里糊涂的装满了几个纸箱,也是不容易哩。”

房东盯着纸箱子摇了摇头说:“我真就不明白了,您搞写作的活儿在家不也照样写吗,干吗非得抛家舍业扎到北京受这份罪?”

裴文清解释说:“北京是文化中心,机会多呀。”

房东不屑的又摇摇头:“我看北京也没那么多机会,要是红墙里边有人还差不多。北京这地方,就两字,官和钱,除去这两字,没戏。”

裴文清没再答理房东,动手开始搬地上的纸箱。房东站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也动手帮着裴文清搬起了箱子。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裴文清坐着出租车到了崇文门地铁口。一只脚刚迈下车,就见有个白白静静的女人走了过来。裴文清正犹豫,就听那女人说道:“您好啊老裴,怎么不认识啦,我是乔红。”裴文清急忙上前与乔红握了握手说:“我这人眼拙,属于笨人一类的,往后你可得多多见谅啊。”

乔红拉开车门钻进车里说:“上车赶紧走吧。”

出租车绕过大街在胡同里七拐八扭地走了一会儿停在一个小院门前。裴文清付清车钱,出租车按了声喇叭走了。

乔红顺手拎起一个纸箱说道:“哎呀我的妈,死沉死沉我可帮不了您。我帮您看着东西,您自己个儿往里搬,顺着小道一直往里就是。”

裴文清拎起一个纸箱说:“全是些书,您怎么拎得动呢。”

“要是金子没准玩个命还成。”乔红笑着说:“真是孔夫子搬家少不了书啊。”

裴文清拎着纸箱一走进小院,那条七拐八扭的小道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裴文清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四个纸箱搬进了院里。乔红打开屋门说:“就这间屋子,开水在桌上,东西您自己个慢慢归置吧,我还有事得赶紧走,咱们回头见。”说完就不见了乔红的踪影。

这是间有十平米左右的南房,屋里有一张单人床,靠窗的地方有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西面的墙角立着一个五斗柜。屋子简单干净,白纸糊的顶子把小屋映得亮亮堂堂。出了屋子右手一拐是厨房,厨房里半间是厨房,半间是浴室,一道塑料帘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对面的北屋大概是乔红的屋子,木格的窗户里挂着白色的沙帘。虽然玻璃上面看着有些脏,但还是给人一种淡雅的感觉。

裴文清没用多大功夫就归置好了东西。尤其是写字台上摆放的书,给屋里增添了不少的文气。裴文清打量着屋子,满意地坐在椅子里给自己倒了杯水。

窗外是明亮的阳光,几枝绿油油的槐树枝从隔壁院里伸展过来。北屋顶上有几只鸽子在享受阳光,小院里安静的像是一幅有情趣的国画。

下午乔红回来的时候裴文清正爬在桌上写作。乔红依着门框打量着屋子说:“小屋拾掇拾掇也还过得去,这屋子呀,就得有人住才叫屋子。”

裴文清放下钢笔,起身把屁股底下的椅子递给乔红说:“坐会儿吧。”

乔红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文清说:“甭客气,我要想坐自己个就坐了。”

裴文清只好依着写字台没话找话说:“你闲置的房子怎么没租出去?这里地段好,租金也便宜不了。”

“一人一个想法呗。”乔红说:“我不想租给那些小商小贩,乱糟糟的跟苍蝇似的太烦。再说了,我要租出去了,不是您就没机会了?”

裴文清点着头说:“大概咱们有缘分吧。”

“没错。”乔红挑了挑眉毛继续说:“那天王博打完电话,我怎么琢磨怎么都觉得是缘分。”

望着爽快的乔红,裴文清隐隐约约怀疑乔红是不是那个光脊背戴睡帽的女人。一想起那个女人裴文清就觉得有些难堪。他真希望乔红不是那个女人,如果乔红是那个女人,那么以后怎么在一起混呢。就在裴文清胡思乱想的时候,乔红敲了敲门板问道:“您发什么愣呀老裴?”

裴文清回过神撒了个谎说:“我正琢磨买点什么吃的,咱们热闹热闹。”

“好啊。”乔红眼睛一亮说:“正好,我也有点儿饿啦。”

“你说买点什么吧?”裴文清问道。

乔红说:“您爱买什么就买什么。您去买吧,我得冲个澡,等您回来正好吃饭。”

裴文清穿了件衣服兴冲冲上街采购去了。裴文清买了几样冷热熟食和一斤素包子,等他回来的时候乔红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呢。裴文清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就要洗盘子,乔红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就在塑料袋里吃得了,省得回头洗盘子。”裴文清想了想说:“成,怎么着都行。”裴文清坐下后指指桌上的酒瓶说:“你喝二锅头还是啤酒?”乔红说:“我只能喝点啤酒,你什么时候见过北京姑娘抱着二锅头过瘾呢?”裴文清笑了笑把酒斟满,然后举起酒杯说道:“按理我得先敬你一杯。在人海茫茫的大北京,你能为我提供一个落脚之地,我裴文清心里十分感动。所以,这杯酒一定得敬你。”

乔红无所谓地微笑着端起杯子说:“哪来那么多规矩,规矩多了不自在。就这么丁点儿的事您可别搁在心上,这间破房你不住老鼠住,反正没什么用,指不定哪天就拆了呢。前几天拆迁办的人还来谈话,我说你们明儿拆,我今天就搬。所以,您也用不着感谢。不过,为了缘分咱们也得干了这杯酒。”

裴文清被乔红一番慷慨之词感动的难以言表,他双手端着杯子跟乔红碰碰杯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裴文清放下酒杯连菜都没顾上吃就又给自己斟满了酒,然后郑重地重新端起酒杯,用激动的眼光望着乔红说:“乔红,认识你我真高兴。不为别的,就为咱们的缘分,为咱们初次相识就情投意合,我干了这杯酒。”话一落地,杯中的酒也见了底。裴文清夹了块猪蹄递给乔红,自己也拿起一块啃了起来。乔红不慌不忙咬了口猪蹄对裴文清说:“老裴,您没喝高吧?”

裴文清举着猪蹄说:“开玩笑,这点酒算什么,我老裴高兴起来也算个酒家哩。”

“是嘛?”乔红问道。

裴文清笑了笑说:“当然,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不信我喝给你看。”

乔红睁大眼睛摇摇头说:“行啊老裴,您可真逗。咱们是初次相识吗?”

裴文清眨了眨眼睛问道:“难道咱们真见过?”

乔红把手里的猪蹄往桌上一扔放声笑了起来,边笑边指着裴文清说:“您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哪个小狗在我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跟耗子似的撒丫子开溜啦。”

裴文清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同时也是最不愿证实的事情被乔红当场说了出来。裴文清像做贼似的用眼光扫了扫乔红,非常尴尬地解释道:“那天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得什么也不记啦,干脆就失去了记忆。我只记得跟王博喝酒来着,后来就是早晨醒来后发现自己睡在别人的床上,身边躺着一个女人,而且我只看到那个女人戴着睡帽的后脑勺。说真的,我吓坏了,连大气都没敢出就跑了。多少天后,这件事一直让我心里不痛快。见到你之后,我在心里怀疑过。可是,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还是听到了。”裴文清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长长舒了口气:“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乔红咯咯咯地笑着给裴文清斟满酒,轻描淡写地说:“什么事也没有,别自己个折磨自己啦。那天晚上王博给我打电话,我去的时候你已经差不多了,后来,王博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你非要送我回来,结果到了我这儿,你往床上一歪就像死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就这么简单。不过,您老裴的呼噜真叫个厉害,整个小院都盛不下,跟地雷炮似的那叫一个响哟。”

裴文清苦笑了一下说:“照你这么说,我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就那点德性。”乔红瞅了眼苦大仇深的裴文清说:“什么也甭说,再碰一杯。”

裴文清端起酒杯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呀。”

乔红笑笑说:“一句话,就是缘分,咱们就为缘分喝吧。”

俩人都喝干了杯中的酒,乔红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皱皱眉头说:“这是什么包子,全是白菜帮子,还有股子酸味。”

裴文清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用鼻子闻了闻说:“是没有什么香味,要不我去给你买几个肉馅的?”

“累不累呀。”乔红把手里的包子往桌子上一扔说:“不吃了,就是这么一说。好啦,我先休息了,明儿个跟几个朋友一块儿到山西疯去。”

裴文清一边嚼着包子一边说:“这里你别管了,待会儿我收拾。”

乔红站起身指指塑料帘子说:“里边能冲澡,挺方便的。既然住到这儿啦,就跟自己个的地方一样,千万甭客气。”

裴文清点点头,看着乔红出了门。

裴文清是被一阵关门声惊醒的。他坐起身撩开窗帘,只见乔红穿了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拉着一个小巧的旅行箱慢悠悠从视线里消失了。裴文清拉开窗帘,又将窗户打开,一股清凉的空气漫了进来。裴文清感觉爽快多了,他伸了伸腰,然后穿好衣服,出门来到清清静静的小院里。几只麻雀在槐树枝上又蹦又叫,裴文清不由的踢踢腿,扩扩胸,活动了一会儿,浑身的筋骨也轻松了许多。裴文清做了一个骑马蹲裆的姿势,打算练一套陈式太极拳。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握拳横在腰间,右掌刚推了出去,就听到一个女人愤怒的叫骂声。裴文清扭头看看小院里,不知道叫骂声是从哪个屋子里传出来的。那女人高声骂道:“你他妈去赌呀,你怎么不赌死在外面。就你他妈这种怂人,别说下岗活该,就是死了都是多余。”女人的骂声停了,男人的骂声又开始啦。“我他妈就赌啦,怎么着吧。不想过就散伙,我还真不稀罕这个破家。别把我惹急喽,赶明把你也赌出去。”对骂的声音刚落接着就传出砸东西的声音。裴文清练太级拳的心境被搅乱了。在院里站了一会儿,裴文清折回自己的屋里,坐在写字台前写起了他的小说。这部长篇小说裴文清写了很长时间,也写的十分艰苦。本来已经脱了一稿,可里面的人物始终不能让裴文清满意。裴文清从头到尾又顺了一遍。然而,越往下顺问题越多,里边的人物越发显得苍白起来。小说主要描写一位中年画家闯荡北京所发生的一段婚外情的故事。裴文清觉着他对画家的心态并没刻画到位,没有把矛盾和浮燥的心里描写准确。裴文清打算沉下心,像雕琢一块美玉似的精细打磨一遍。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去打磨好这篇反映现实生活体裁的小说。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裴文清翻开小说,读了才一页,陈豫东就发来了短信。短信说:蚊子要嫁给蜘蛛,但它心里不愿意,就对妈妈说,隔壁的苍蝇哥哥长的帅气,还会唱流行歌曲跳街舞,跟我比较般配。蚊子妈妈生气地说:苍蝇哥哥再帅,也是掏大粪的,蜘蛛再丑,也是搞网络的。中午请到寒舍小叙,本人薄酒恭候。裴文清放下手机笑了笑继续看着小说。没过一会儿,王博也发来一条短信,短信上说:忘却工作的劳累,用白菜豆腐养养胃,用清新空气洗洗肺,让灿烂的阳光搓搓背,找个朋友聊个醉,用小猫的感觉睡一睡。祝‘五一’节快乐,心情爽脆。裴文清读完短信才想起今天是‘五一’节。于是,他给家里拨通了电话。电话是亚楠接的,妻子显然十分激动,她滔滔不绝地先说家里的情况,然后又说思念之情,总之说的裴文清心里暖洋洋的。最后上初中的儿子也跟他说了几句。儿子长大了,尖细的童声已经变得有点儿像个小伙子了。裴文清放下手机,心里涌出的幸福差点儿把自己淹没。他心里痒痒的,潮夕般的心情已经无法让他静心去写稿子。裴文清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轻轻松松过个节。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在柜子里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裤换上,然后把换下的脏衣服往盆里一扔,端起盆子到院子中间的水笼头洗衣服去了。

裴文清放上洗衣粉接了水就蹲在水笼头下搓起了衣服,刚搓了一会儿就听身后有动静,裴文清一回头,见一位姑娘端着个脸盆站在他的后面。裴文清赶紧端起盆挪挪地方,那姑娘笑了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姑娘大概刚起床,头发松松蓬蓬,一双塑料拖鞋里边两只光脚丫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白玉似的透明透亮。裴文清心里一动,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姑娘,谁知姑娘也正盯着他。裴文清不好意思地说了句你好,那个姑娘也说了句你好。然后问道:“你是新搬来的吧?”裴文清点点头说:“是新搬来的。”姑娘又说:“你的房东是个漂亮女人,我见过几次,租她的房月租贵不贵?”

裴文清想了想就实话实说:“我是朋友介绍来的,没有谈房租的事。”

“那你可得多个心眼哟。”姑娘看看周围小声地拖着带点南方口音的声调继续说:“你呀,最好把价钱说好了再搬家,北京人算起房租来精的要命嘞,前些年还好点,这几年可不得了,比我们南方人还会算计。”

裴文清说:“不至于吧,有时候友情比金钱还是重的。”

“那要看碰上的是哪种人嘞。”姑娘闪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又说:“要是碰上个好人还差不多,可惜现在到什么地方去找好人呢?假如真有好人,那也是脑子有些毛病。”

裴文清本想说点自己的看法,还没容他开口,姑娘又问道:“大哥,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裴文清看着姑娘反问道:“你看我像个做生意的吗?”

姑娘摇了摇头。

裴文清接着说:“我是靠钢笔生活的,写小说懂不懂?”

“噢,我晓得了,你是个作家。”姑娘一脸灿烂地说:“你写武打小说还是言情小说。”

“我瞎写。”裴文清敷衍的说道“谈不上什么流派。”

大概姑娘看出裴文清心不在焉也无心再聊下去。于是,接好水说了句再见就端起盆走了。

裴文清洗完衣服,看看表时间不早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锁好门就去了陈豫东哪儿。

张。父女俩坐在餐桌前绷着脸噘着嘴。餐桌上摆放着几盘冒着热气的菜,看样子是发生了冷战。陈豫东见裴文清进了门,强挤出笑容站了起来,梅梅却转身跑进里屋,随手把门关上了。

裴文清指指里屋问道:“今天伊拉克都休息,你这是抽的什么疯,看把孩子气的。”

“唉。”陈豫东叹着气说:“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一提。你快坐老裴,早就弄好了酒菜就等你来。你今天尝尝我的手艺,不是我吹,比饭馆的不差。”

裴文清把手里的包放到椅子上说:“咱俩怎么吃啊,远天远地的在北京过节,别让孩子心里难受。快去叫梅梅一快儿吃,大过节的你也真是。”

陈豫东无奈地走到门口怪声怪气地说:“我的大小姐该吃饭啦。刚才是爸爸态度不好,修养不够,还请陈梅梅小姐海涵呐,给老爸一点面子出来吃饭吧。”

“每次都这样,有什么意思。”梅梅拖着哭腔在屋里说:“我都烦死啦,痛苦死啦。”

陈豫东回头看看裴文清,又用手指指里屋,示意裴文清开口说话。裴文清便走到门口说:“梅梅,好孩子,叔叔倒了三次车来和你们过‘五一’节,你也不给叔叔一个面子?是不是烦裴叔叔啦?叔叔可一点没烦梅梅啊,你在叔叔心里一直是个青春美丽的好姑娘,听见没有,梅梅?”

屋里传出梅梅拖泥带水的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梅梅咬着嘴唇望着裴文清说了句:“叔叔好。”

裴文清抚摸了一下梅梅的脑袋,把梅梅拉到餐桌前坐下。回身从包里取出个绒毛小熊递给梅梅:“我听你爸爸说过,梅梅小时候满床都是小熊玩具,所以叔叔今天也给你带来一个可爱的小毛熊,希望你喜欢,也希望小熊能给你带来几分快乐。”

梅梅接过小熊抱进怀里,眼睛里闪着泪花说:“谢谢裴叔叔。”

裴文清看看陈豫东,又看了看梅梅说:“梅梅,有一个男孩问一个女孩,你道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女孩回答说投缘的。那个男孩子摸摸自己的脑袋伤心地问女孩,难到头扁的就没人喜欢吗?”

梅梅没有表情地说:“我在报纸上看过。”

裴文清讨了个没趣,笑了两声又说道:“那你给叔叔讲一个,说不出来要罚一杯酒哩。”

梅梅抬起头转了一下眼珠说:“公主结了婚为什么就不挂蚊帐了?请回答。”

裴文清说:“因为公主的丈夫不喜欢蚊帐。”

陈豫东也说:“因为公主是冬天结的婚不需要蚊帐。”

梅梅晃了晃脑袋表示不对。裴文清与陈豫东连着猜了几个还是不对,裴文清摊开两手说:“我和你爸投降,我们每人罚酒一杯,可以告诉我们谜底了吧?”

梅梅不慌不忙地摸着小毛熊说:“因为公主嫁给了青蛙王子。”

裴文清拍了拍脑门说:“对对对,青蛙王子。豫东呀,啥也别说,咱俩喝杯酒。不过,这杯酒让梅梅亲自给咱们斟满了。”

陈豫东也附和着说:“那当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俯首贴耳就等着罚酒。”

梅梅瞅了一眼父亲,放下小毛熊斟满了两杯酒。裴文清与陈豫东举杯碰了碰干了杯中酒。裴文清刚把杯子放到桌上,梅梅自觉的又给他们把酒斟满。裴文清敲敲桌子说:“梅梅赶紧吃菜,我和你爸自己倒。”梅梅这才露出点笑脸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陈豫东夹了一块鱼放进梅梅的碗里,又夹起一块放进裴文清碗里说:“老裴, 你尝尝这鱼怎么样,反正梅梅从来都吃不够我做的鱼。她说我做的红烧鱼完全可以上烹饪大全,是不是梅梅?”

梅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撇撇嘴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陈豫东笑着点点头说:“好好好,我是王婆。老裴你说,味道怎么样?”

裴文清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品了品说:“好吃,味道鲜美,别俱特色。”

陈豫东得意的点着一根香烟说:“这是鲤鱼烧的,味道差一点,如果用草鱼烧出来,那味道神仙闻了也得流口水。”

“说你胖你就喘上啦。”裴文清放下筷子说:“梅梅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典型的王婆。”

陈豫东端起酒杯说:“来来来,咱们喝酒。我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我斗不过你们俩,我们家出叛徒了。”

裴文清与陈豫东各自干了杯中酒,饭桌上的气氛日丽风和,大家都愉快起来。梅梅不喝酒,一会儿功夫就吃好了饭。梅梅站起身礼貌地说了句客气话,一脸灿烂地上街买油彩去了。

见女儿出了门,陈豫东显得轻松了许多。他拿起酒瓶斟满杯子,脸上堆起笑容说道:“老裴啊,放开量喝。好酒没有,二锅头管够。在北京我没有条件,如果有机会去我们那儿,那将是另一番景象,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寒酸样。”

裴文清笑笑说:“你老兄真有意思,根本用不着自惭形秽。出门在外本来就不易,这么一桌好饭菜你还虚荣个啥,等梅梅考上了美院,你就偷着乐吧。”

“唉,”陈豫东苦笑一下说:“人生无常,白云苍狗。谁能预料明天的事呢。我也希望女儿如愿。就怕到头来又是临渊羡鱼呀。”

“豫东,你是自寻烦恼。”裴文清端起酒杯说:“来,咱哥俩再喝一杯。等尘埃落定后在发你的感慨。”

陈豫东拿起酒杯和裴文清碰了一下,然后把酒杯放在桌上说:“老兄,你不知道,来北京这几个月快把我折磨疯了。我越来越觉着这孩子变得华而不实,贪图享乐,攀比心里挺厉害。刚才你来之前就因为吃饭跟我生气。按他的意思是去饭馆吃饭,显得气派风光。我说裴叔叔又不是外人,在哪儿吃都无所谓。她觉着没面子,就说我无能。说她们同学的爸爸,这个是老板,那个是局长,气的我差点儿把桌子掀了。你说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虚有其表,长大后还不知变成什么鬼怪呢?”

裴文清点头附和道:“是啊,孩子虚荣心攀比心太强了可不是好现象。不过生气发脾气也不是办法呀。咱们做家长的,有时候也得适应潮流,不能太墨守成规。比如说今天吃饭的问题,梅梅未必就是嫌你没请我去外边吃饭,而真正目的也许是自己想去饭馆吃一顿过过瘾,满足自己的心里,平衡自己的情绪,发泄心里的郁闷。如果你听从了她的意见,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说的没错,我也不缺心眼。”陈豫东委曲地说:“你当我愿意做饭,我也不愿意,火烤油呛地站在那儿受罪,我也想体体面面坐到酒楼的包间里呼风换雨,可是钱从哪儿来?我哪儿有多余的钱去风光。就为女儿来北京学习,已经把我全部积蓄花的精光。话又说回来了,我又能有多少积蓄呢?不怕你笑话,这些日子我抽的是两块钱一包的烟,还不如个民工。你看看我穿的袜子,旧社会也不过如此。”说着,陈豫东激动地把鞋脱了下来,跷起脚丫子让裴文清看。果然陈豫东的袜子前后都露出了脚指头。陈豫东收回脚穿上鞋继续说:“苦一点累一点都不怕,全当是第二个1960年。咱咬紧牙关挺过去,只要梅梅如愿以偿。还是那句话,卖房子也圆她的梦。我担心的是,挺过1960年,盼来了文化大革命,你说这日子还怎么过?要么我说,我都快疯了。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我就想啊,咱们的命怎么这么苦?上小学赶上了荒唐的文革,中学毕业赶上上山下乡,好不容易有了工作有了家,又赶上全国人民崇拜金钱的时代。什么道德良心全都扔到了脑后,我对这个国家和民族失望了,包括我自己。越是古老的民族陈腐气越多,死亡气也越多。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哪一个不是病病歪歪的,不是外伤就是内伤。还成天到晚没完没了说什么我是中国人我骄傲。我真奇怪了,人家发达国家既富有又民主也没有把我骄傲挂在嘴上,咱们倒好,老百姓日子过成这个样了还骄傲呢,有什么好骄傲的,我都觉得脸红。”

“好了好了,山穷水尽无疑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裴文清说:“别想那么多不愉快的烦心事,想想列宁在十月电影里瓦西里对妻子说的那句台词,亲爱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哎呀,不想啦。”陈豫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抹了一把嘴问道:“你的那个长篇什么时候出版?”

裴文清说:“大概快了吧。据王博讲,基本上没问题。王博这回是两肋插刀,鼎力相助。在卧虎盘龙的北京城里,有这么个知已,也是我裴文清有幸啊。”

“我真羡慕你啊。”陈豫东把手中的烟蒂往地上一扔:“咱们鲁院那帮同学里边,除了搞成气候的大禹之外,就是你老兄了。你老兄对文学的执着,真有点不见黄河不死心的架势,我从心里佩服你。不过,你可别做曹雪芹的梦。中国近百年不会再出曹雪芹,也不会再有李白杜甫。记得有一年,我们市里召开文代会,市委书记到会讲话,大嘴一张,要求大家革命加拼命,努力拿下诺贝尔奖 。你说,谁听了都要笑掉大牙。”

裴文清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是我得生活呀。如果不干这个,干什么去?”

陈豫东说:“虽然你没钱,可在精神上你是富翁。而我呢,哪一头都没沾上。生活逼得我一门心思想挣钱,可又没本没路没基础,挣钱比吃屎还难,有时候真有抢银行的念头。”

“打住打住。”裴文清打断陈豫东的话说:“不管怎么说,你还有单位这道屏障做底线,我是干脆一无所有,我是辞职来北京的,所有的路都得自己重新去走。要不是亚楠每月几百块钱的薪水维持家境,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所以说,谁家的墙也不比谁家的白。想想世界上天天有战争有灾难,比起那些流离失所,饱受苦难的人,咱们还算不错的呢?知足才能常乐。”

陈豫东指指裴文清笑道:“中国人真是没救了,连你都崇尚阿Q,我们这些芸芸众生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

俩人聊的痛快,喝的也痛快,从中午到下午,直到梅梅从外边回来,才开始收拾桌子。见梅梅兴高采烈的样子,裴文清也告辞要回去。陈豫东恋恋不舍把裴文清送到了车站。

节日期间乘车的人比往日更多。一辆车刚停稳,上车的人便蜂拥而上,乱糟糟的场面就像逃难一般。俩人相对苦笑了一下,然后耐着性子等待下一辆车。陈豫东无聊的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刚抽了几口汽车开了过来。陈豫东把裴文清好不容易推上车,没来得急告别,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接着公交车像个醉汉似地,踉踉跄跄开出了车站。

(著名国礼画家王新作品)

标题:《创造与魔法》糊涂睡帽怎么获得 糊涂睡帽获取攻略,创造与魔法蓬莱墟怎么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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