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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卷水浒传》第一部最终章 结集百八星

文：森下翠

图：正子公也

一声炮响，在梁山的夜空中轰鸣

“信号来了”

“圣水将军”单廷珪下达了突击的指示。冰壁上，工兵已经做好了点火的准备。就这样爆破冰壁，打开水路，一口气攻向梁山泊

“点火！！”

单廷珪用力挥动了火把

那是点火引爆的信号，同时，也是宣告战斗再开的火焰

呼延灼听到了摇撼夜空的轰鸣之声

梁山泊的命运，结束于斯——

战场、连环马、孩子们、梁山泊、晁盖——各种各样的面容，在刹那之间闪过呼延灼的脑海

（我的故事，也就在此结束了）

如最初期望的那样，关胜也会和自己同归于尽

呼延灼和关胜乘坐的小船，已经进入了火炮的射程。另外又有一声炮响轰鸣

但是——炮弹，一发也没有落到船上

炮声震动夜空，不断地鸣响

抬头仰望，星空的背景下，梁山漆黑的影子浮现出来。在那片天空的一角，隐约能看到宛如晚霞般的赤红。那红色之中，不时闪烁着光辉

“凌振——”

呼延灼呻吟起来

“你丫到底，在向哪里开炮啊”

“‘玩火’什么的，搞一次就够了”

“轰天雷”凌振的瞄准，正确无误

对准目标之后，依次放出火炮。但是，狙击的对象，并不是呼延灼

在继续开炮的凌振背后，“智多星”吴用泰然地伫立着。在吴用的命令下，凌振将瞄准南边的炮口转向冰墙。大炮是新改良过的“火龙过湖”。比之前传统的火炮射程更长，炮弹能一直打到梁山泊北岬的冰墙上。装填的也是新开发的炮弹“震天雷”。里面含有火药，在冰壁上着弹后就会再次爆炸

冰城仿佛水浇过的砂糖一样，被炸得粉碎，消失在湖上

“——打得漂亮”

吴用摇动白羽扇，扇走了弥漫的硝烟

“下一个目标，就是单廷珪的水军”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单廷珪抓住船舷，大声叫嚷

与切裂风声的炮弹的声音一起，眼前耸立的冰墙晃动，飞溅的冰块碎片打中了单廷珪肩上的盔甲。大量零碎的冰块掉落在船板上。在单廷珪的眼前，冰墙上产生了迅速蔓延的巨大龟裂

四周是惊人的波浪。已经接近冰墙的船队，被飞散掉落的冰块掀起的波浪翻弄，像树叶一样上下摇动。有的船被巨大的冰块击中，瞬间倾覆

凌振打出的炮弹，引燃了单廷珪在冰墙上布置好的火药，引起了大爆炸，瞬间破坏了冰墙，沉入波浪之间。联系梁山泊和北冥的水路开通，水流从水库向湖中冲去，卷起了漩涡。单廷珪率领的舰队，在怒涛间失去了控制，就这样被冲向梁山泊。一旦前进，就会成为火炮的饵食

单廷珪抓住船舷的手加强了力量

现在，这个时候，连“水”也背叛了他吗——

在黑暗的彼方看到了光芒。梁山泊军的船队点燃了篝火，向着他们划来

单廷珪放开了船舷，站在船头。水是站在他这边的朋友

“麻烦的玩意”

敲响了发信的铜锣

“全速前进！！”

熟练的舵手顺着汹涌的水流，乘风破浪前行。单廷珪的船领头前进。与水牛分离的轻舟，从梁山泊上夺来的船上都满载兵队，跟在后面

“玉幡竿”孟康站在连接梁山北岸的岩礁上，大大地挥动着手中的火把

“好了，走吧！！”

隐藏在岩石间的梁山泊的船只次第划出。是孟康和“神算子”蒋敬赶制出的新船。即使不眠不休的工作，也只造出了不足一百艘船。而对面的单廷珪军舰队，有不下五百只船

梁山泊和单廷珪的船队，向着黑暗的湖上突进。头顶之上火炮轰鸣。单廷珪的船队相继被炮弹击中，涌起巨大的水柱，船只大幅度倾斜，水手们从船舷落入水中。在这样的黑暗中，相隔这样远的距离，炮击的精确度简直高的可怕

“灭掉篝火！！”

随着单廷珪的号令，船队熄灭了会成为目标的篝火。湖上闪耀的只剩下梁山泊军的篝火。以那些为目标，单廷珪军将船速提高到极限。一旦接敌，火炮就不能使用了。和单廷珪的旗舰一起前行的是速度最快的战船，水手之间配备了弓兵和枪队

单廷珪知道梁山泊船只很少。敌人大概准备靠接近战夺取船只，所以这样的配置了。用弓箭驱赶敌人，对已经接近的用枪刺阻止登船。不久，已经接近到能清楚地看到敌船的影子了

梁山泊军和官军之间互相放箭，很快两军接敌，开始激烈的水战。单廷珪的船队一边攻击，一边乘着波浪向梁山突进，最终的目标是登陆梁山。头顶上火炮再次袭来。单廷珪左翼的船被炮弹直接击中，打得粉碎，沉入水中。梁山泊是打算连自军的船只一起炮击，还是对自己的瞄准技术有着相当的自信呢

“东平府的水军还没来吗”

经过“丑郡马”宣赞的周旋，东平府派出了新造的大型战船三百只和五千士兵作为援军

这个时候，单廷珪身边的士兵指向什么地方

“单将军，您看那个！！”

左手边，东方出现了举火而来的新船队

“来了吗”

但是，当船队靠近的时候，单廷珪瞪大了眼睛

确实是全新的三百只东平府战船——但那些船上飘扬的，毫无疑问是梁山泊的旗帜。一瞬间，单廷珪耳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关将军——武神啊！！）

单廷珪抬头看向天空

地上弥漫着硝烟和篝火，因此完全看不见夜空的颜色

梁山山峰上涌出的雾气，渐渐地在湖上扩展开来

开始以为是硝烟，但是其实是冰冷的夜雾。关胜和呼延灼乘坐的小船，在雾中漂浮着

（此天与之——）

关胜心情沉重地念道

上天没有给予关胜和呼延灼他们所期望的“死”

上天并不为他们的决意所动。两军已经只能对战，战斗到一方灭亡为止

四周被浓雾笼罩，应该就在身旁的呼延灼的身影也已经看不见

湖上笼罩着可怕的寂静。风声，水声，任何声音都听不见。到刚才为止，一直回响的火炮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关胜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一个人坐在雾中的错觉。那是不可能的寂静。仿佛死后世界的寂静

但是，他并不害怕

无声的黑暗，无色的寂静，那就是，关胜心中一直以来的风景。他没有感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始终怀着宛如平静水面的心而生存下去

武神——是成神的关羽

大刀——是战斗的武器

人们都崇拜着他，他也并没有怀疑这样的生存方式。他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神明，就开始使用大刀。然后，一直不断地战斗下去

关胜握住了自己熟悉的大刀

关胜的心情第一次地动摇了。像是水面上摇动的波纹一般，细微的感情描绘出同心圆的波纹，在关胜的心中蔓延开去

那就是，从未有过的孤独感

仿佛是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徘徊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孤独

关胜闭上了眼睛

眼睑的深处，蔓延着雪白的雾气。雾的彼方能看见战场。在沙漠上滚动的骷髅，奔流成河的鲜血，哭喊号叫的士兵，挥动不休的武器，发狂的马匹——关胜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听见了声音

“我等——”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有谁在呼唤着关胜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虽然早已熟悉眼前的景象，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人类的声音

关胜寻找着声音的主人。然后，在纯白的黑暗中，看到了巨大的人的身影

骑乘着宛如燃烧起来的赤红之马，手提青龙偃月刀。刀重八十二斤，人称“冷艳锯”

那个人，满怀忿怒的样子瞪着自己后裔的关胜

汉寿亭侯关云长──武神·关王

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向关胜的头上挥下。关胜感到了在任何战场上都未曾经历过的恐惧

“等一下”

关羽的大刀贯穿了关胜的额头

声音在回响。深邃，宁静的声音

“——春秋无义战”

醒过神来的时候，关胜正手持青龙偃月刀，站在小船上

空中燃烧着一片赤红。看到了横穿天空的巨大的流星。划过的流星将天空染成通红之色，从南到北。一直落向彼方耸立的梁山的山峰。夜晚顿时变得像白天一样明亮。在雾的彼方，看到了被光芒笼罩的山峰

——梁山泊

关胜也被红光包围了

（这光芒是——）

一阵温暖的风，吹动了关胜的长髯，然后，消失了

（这阵风是）

突然之间，桃花的花瓣飞舞起来

红色的花瓣像引导一样尽情飘舞

他身处于桃园的幻影之中

耀眼的光芒。温暖的清风。飞舞飘落的淡红色花朵

雾气慢慢散去

（——啊）

关胜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看到了在远方微笑的，怀念的人的身影

在雾的彼方出现了一艘小船。船上的人，静静地呼唤着他

那是，关羽的结义兄长，刘玄德——蜀汉昭烈帝的身姿

燕青和卢俊义一起，向着东昌府急行军。吴用派急使来传信，让他们前往东昌府回援

已经过了半夜，夜晚的黑暗越来越浓。黯淡的星光照着道路，身边跑着的人的面孔也看不清楚

但是，燕青还是在奔跑

前方到底有什么

究竟，朝向哪里呢

没有回答，燕青继续一路跑下去

这个时候，燕青听到了上天的呼啸声

向着天空抬起头，看到了流星。从北向南，撕裂夜空的一条光芒。那道光落向彼方的地平线。空中像燃烧起来一样一片鲜红

然后看到了流星落往的方向

“那是——”

燕青清楚地看到了

“……梁山泊”

看到了觉得距离还很遥远的梁山泊，位置应当很朦胧的梁山泊，现在仿佛伸出手去就能够到一样

“是梁山泊！！”

卢俊义，欧鹏，燕顺——大家都在黑暗中停住脚步，望向真红的天空中浮现出的、漆黑的山峰

天空在鲜红地燃烧着

“丑郡马”宣赞靠近囚车的栏杆，仰望着天空。隔壁的郝思文也在看着天空

被关胜命令留在五丈河本阵的两人，被童贯麾下、接受了新勅令的官军捕获，正处于押送东京的途中。押送的士兵们也指着宛如血染的天空，骚动不安

即使流星已经消逝，夜空的颜色仍然没有变化

（——关大哥！！）

那个颜色，两人同时想到了，那就像是关胜的血的颜色一样

那是过去的三人都曾见过的，被血染红的世界

关胜辞职离开军队的契机，最后一战的那一天早晨。被大量的鲜血染成猩红色的世界。那个时候，关胜抛弃了世人。现在再一次，这一次，关胜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两人因为如此鲜明的预感而浑身颤抖

“关大哥！！”

两人向着梁山泊的方向，语不成声地呼喊着

“血染天空一片红！！是天帝大人开祭典啊！！”

“黑旋风”李逵挥动了斧子。“丧门神”鲍旭、“没面目”焦挺和枯树山的山贼们，一齐向护送囚车的军队袭来。在枯树山后的李逵他们，以关胜的本阵为目标突击，然后，偶然地碰上了押送宣赞他们的官军

为迎战而掣剑在手的副将，被鲍旭斜肩一刀砍成两半。焦挺把士兵们挨个的扔飞了

李逵挥斧乱砍，发现了关在囚车中的两个将领。李逵举起斧子

“和官军一起的人，全都杀光！！”

“——不行”

“为啥！！”

被李逵盯着，鲍旭擦去溅到脸上的血迹，说道

“昨天，骷髅对我说了。很快会有个黑大汉过来，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那个家伙，是个不分敌我，见人就杀的男人”

李逵瞪大了眼睛

“你丫！！又在说骷髅的话题了！！”

“因为我是‘死神’啊”

鲍旭一刀斩向身后，砍倒了从背后袭来的敌兵

“选择死人，就是‘死神’的工作”

然后，看向囚车中的宣赞和郝思文

“这两个人，不能杀——我就是知道”

这个时候，北方轰响起了落雷般的声音

天空中洋溢着晚霞一样的赤红。那个光芒，清楚地从梁山上浮现出来。流星落在了梁山之上

“啊——是宋江大哥”

李逵叫喊起来

“回去了！！我们这就回去！！”

李逵两手的斧子像风车一样回转，向着梁山的方向跑去。带着宛如婴儿般的笑容飞奔而去。挡住去路的官军的刀枪，都已经映不到李逵的眼中。鲍旭砍倒袭向李逵的官兵，杀出血路。在他身后，拉着囚车的焦挺一路追去

郝思文从栅栏之间探出，向着乱入的大汉喊道

“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不知不觉间闪到身边的鲍旭，露出了令人恐惧的笑容

“去个好地方”

抬头看去，梁山之上，一条流星的轨迹鲜明地闪耀着光芒

呼延灼伫立在船上

泪水淌过面颊。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呼延灼看见了

忽然出现在雾的彼方的小船——船头上悬挂的小小的篝火，站在其下的，毫无疑问是“及时雨”宋江——一度陷入死亡深渊的，梁山泊副首领的身影

身边跟随着“智多星”吴用

两人的身姿，简直就像是被军师·诸葛孔明伴随的刘玄德一样

然后，他的身边，站着“关羽”

“为什么……”

为什么濒临死亡的宋江，如今会现身于此

呼延灼自己也什么都不清楚

“这是——梦吗”

不，这里是黄泉之下吧。凌振按照约定向小船开炮，我们已经死了

死后，与同为魂魄的宋江再会

两只小船的船头逐渐靠近

宋江慢慢抬起胳膊，向两人拱手致礼

“为了到这里来，着实花了不少时间”

“这里”到底是哪里，呼延灼已经不再在乎了

听到了久违的，宋江的声音

“——晁盖殿他，去世了。晁盖殿，其实是比谁都想活下去的吧。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到哪里，都是希望和大家一起去的”

关胜望着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的脸

他不知为何也懂了

这个男人是什么人，晁盖又是谁呢。他们感觉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呢。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关胜，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就是能够理解。深深地感觉到，似乎比最初的记忆之前还要遥远的时间，关胜就知道他们的事情

宋江的声音飘过湖面

“我一直在床上濒死。一边等待死亡，一边考虑生存。我不想死，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还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明明死亡就近在咫尺，还是只考虑着生存的事情”

连他要说的话，关胜都已经知道了

“——我想活下去。我现在还活着，还能与你相会，真的，非常地高兴”

宋江伸出了手

“来——请跟我，一起走吧”

雪片在湖上飞舞

是今年最后的一场雪

关胜伸出手，掌上接住了一片雪花

关家流传着一个传说

关胜的祖先关羽，在麦城战败，死于非命时，看到了不合季节的花瓣飞舞

那也是——雪花

战斗和希望，背叛和绝望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春华烂漫的桃花之园——总有一天，要回到那里去

天亮了。“大刀”关胜在战火之中，放下了自己的大刀

然后，不久之后，就会再一次在这烂漫的春光中举起吧

黎明将近

琉璃色的天空下，明亮的星星闪耀着光辉

湖的北面，梁山泊水军和单廷珪军的水战，终于也迎来了终幕。湖上两军的船只混杂在一起

梁山泊军领头的船上，是梁山泊水军总帅，刚从苏州回来的“混江龙”李俊。两边跟随着“出洞蛟”童威和“翻江蜃”童猛。站在船头，看到一如既往的李俊的身姿，童氏兄弟格外地高兴

张顺、阮小二、阮小五也带着各自的手下乘船前进。他们的兄弟——张横和阮小七，还被囚禁在北冥

随着李俊、张顺、阮氏兄弟的加入，“轰天雷”凌振的火炮，还有夺取的东平府水军船只的参战，梁山泊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醒悟到己方已经战败的单廷珪，面对迫近的追击，开始向北冥的水寨撤退

“就这样一口气回到水库”

单廷珪一边计算着与梁山泊军的距离，一边命令桨手加速前进。回头望去，能看到追击的梁山泊的船，还有在远方战斗的船。在淡淡的光线中，凝视着远方被依次捕获，一只只沉没的官军的船

单廷珪的视线转回了前方

炮击再次激烈起来，瞄准单廷珪旗舰的炮弹不断发射。船舷边升起了水柱，波浪剧烈地扑上船头。已经越过了冰墙前的狭窄地带。水库就在眼前。在炮击的间隙，单廷珪让士兵敲响铜锣。慢慢地敲了三次。然后又敲响三次。仿佛是告知天亮的更锣一样

“将军，这个信号是”

船尾的副官跑了过来

这样的铜锣声，是打开水库闸门的暗号。单廷珪要再一次抽出水库的蓄水，让北冥恢复为泥土。副官十分惊愕

“那样的话，我们的船也会沉入泥沼”

“就是那样”

黎明凄怆的风声吹向单廷珪

“带着梁山泊的船一起，同归于尽”

很快，追着单廷珪的梁山泊军就侵入了北冥。北冥的水位开始下降，梁山泊军也注意到了。这样下去就会触礁。李俊向着起伏不定的湖面瞥了一眼

“同样的招式还想用两次啊”

李俊打响了作为信号的军鼓

“升帆！！”

梁山泊军一齐升起了船帆。黎明之时，梁山泊湖上刮起了从北向南的强风。帆被风吹得满满地张起，船只随着水雾，一瞬间浮在了水面上

然后，停下了

只有单廷珪的旗舰随着水流，向着水库飘去

单廷珪已经感觉不到惊愕和绝望。从侧脸看去，嘴角抽搐，仿佛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一般

“圣水将军”单廷珪，擅长操纵海啸和怒涛，天生就像是碗中之水一样的男人。他不知道怎么生气。只有握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单廷珪感到了无法压抑的怒火

“战斗还没有终结！！”

北冥深处，泥海之上筑成的水寨里，还有工兵和水牛船残留着。之前抓获的俘虏也在

“梁山泊的水不是地下水。不管花多少年都要改变水路，把梁山泊的水一滴不剩地放干！！”

叫喊的同时，单廷珪的脚被什么人抓住，落入了水中。从水中跳出的是“浪里白条”张顺，还有水军的男人们

浮出水面的单廷珪，看到旗舰的船底迸出了喷泉一样的水柱。张顺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凿穿了船底

慢慢沉没的旗舰之上，明亮的天空逐渐扩展开来

张顺一把拎起水中的单廷珪，扔进李俊的船里。再次跳进水里的张顺，向着水库深处游去。目标是单廷珪的水寨。水军的男人们跟在身后。不久水寨出现在面前，看到了在想撤退的工兵们中间，有辆被装在水牛船上运输的囚车

“哥哥！！”

听到声音的“船火儿”张横，抓住了囚车的栅栏

清晨微弱的光线中，张顺雪白的身体在远远的波浪间浮起。分手之后已经将近半年了。回归梁山泊的路途，对他来说太过漫长。看到怀念已久的弟弟的脸，张横握紧了栅栏

“顺啊！！”

囚车之中还关着被抓的阮小七。跟在张顺后面的阮小二、阮小五也叫了起来

“七郎！！”

“大哥！！”

逐渐明亮的天空之下，响彻了兄弟们的呼唤之声

梁山泊的聚义厅上，战胜的报告陆续送到

但是，黎明到来的同时，大家更加紧张的奔走于山寨。有急使前来。是出去侦查的“鼓上蚤”时迁和“锦豹子”杨林，相继回来了。吴用随即召集了担任梁山泊防卫的“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和“病尉迟”孙立到聚义厅开会

“禁军到达了”

时迁把宠物的小老鼠放在肩膀上，向南方抬了抬下巴示意

“五丈河中有官军的军舰大举南下。哎呀呀，是守护东京开封的汴河水军——数量多的可怕，兵力不下五万人。大将是童贯，亲自大驾光临指导工作”

接下来，杨林报告禁军陆军到达了西岸

“前来攻打的主力是御前近卫武官·毕胜率领的三万卫京禁军。全员身着黄金甲，像涨潮一样井然有肃地进军”

卫京禁军——正式的名字是“守卫京师禁军”。天子从守护首都开封的禁军中选取的，专门保护宫城的精锐之师。讨伐军中，骑兵中编入了龙骑队，步兵中投入了虎翼队。其威名震慑全国

吴用站起来，慢慢地穿过聚义厅，打开大门

望着天空与湖水

看到了飘在湖上的船，还有跑上台阶的戴宗小小的身影

吴用体会到了安静地感动

梁山泊——这湖水之畔，竟然聚集起了这么多的人。从青州，江州，华州，还有很多无名之地

吴用第一次渡过这湖水的时候，同伴仅仅只有八个人。经过漫长的时间，在战斗的尽头聚集的人们。究竟，是什么指引他们到达了这里呢

那个答案，吴用感觉自己是知道的

吴用向聚义厅回过头去，下令梁山上剩下的所有人都出阵迎击。孙立表示了担忧

“那样的话，这座山不就全空了吗”

“不”

宁静的微笑——这就是“智多星”吴用的回答

“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可以了”

朱武明白了

战斗的人，传令奔走的人，划船的人，把一切的力量配置在合适的位置上，达到最大限度的合理利用，这就是军师吴用的战斗

“我就留在这聚义厅”

现在，出现在东边地平线上的太阳，射出了一道闪耀的光芒

二月朔日——黎明时分

隐藏在梁山泊西岸树林中的连环马基地，灯火通宵不灭。在这命运之日到来之前，“天目将”彭玘整晚没有合眼，彻夜未眠

天亮了，彭玘在困倦的假寐之中听到了马蹄声，睁开了眼睛。那是熟悉的蹄音。开始还以为是在做梦，但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声音已经接近了

彭玘跑出墙外。看见来人的士兵已经骚动起来

“哦——”

彭玘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从落水渡的码头奔来的一骑马。马鞍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姿

“呼延灼将军！！”

彭玘毫不犹豫。连环马军五百骑早已做好准备，铁甲已经装着完毕。随即扣上连环的锁链，五十骑一行排成了十列阵型

呼延灼的声音响了起来

“目标是守卫京师禁军三万。快速行进，首先击破南方的敌军！！”

呼延灼坐在踢雪乌骓的鞍上，举起双鞭，指向南方

这是就是呼延灼应该在的地方，应该战斗的地方

“连环马军，出阵！！”

蹄铁之音轰鸣，五百骑开始进军。阵头率队的是“双鞭”呼延灼，以及“天目将”彭玘。在倾注而下的朝阳中，铁铠灿然生辉

担任监视连环马的“金枪手”徐宁那里，从梁山泊赶来的“病大虫”薛永传达了命令

“钩镰枪班也请一起，直接向南方移动”

薛永向徐宁传达了进军命令。之后就是与官军的骑兵战，以及水上的决战。作为步兵组的钩镰枪班也有大显身手的出场机会

薛永的爱犬太白吠叫起来。向着西方看去，荒野的彼方有一队骑兵从南方疾驰而来。领头的是“豹子头”林冲。“青面兽”杨志和“百胜将”韩滔跟随在后

去年年末，林冲率领了三千骑兵在严寒中驰援北京，救出了卢俊义，然后攻打曾头市，激战涿鹿原，三个月期间，一直在不停地战斗

然后，今天，林冲他们终于返回了梁山泊

昨晚彻夜地奔跑，疲惫不堪，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了在天空中闪耀的流星

那道光芒，在夜空中清楚地映照出了梁山泊的影子

终于能回来了

跟在林冲身后奔跑的“百胜将”韩滔，发觉到在左手的湖岸边急行军的连环马军。韩滔随即向林冲打了招呼，为与连环马军合流而拨转了马头

呼延灼的身姿，就在连环马军的最前方

“将军！！”

韩滔一直平静的声调，很少见地提高了

湖面在朝阳之下闪着光辉

人们陆续出去了，空荡荡的聚义厅一片寂静。吴用一个人伫立着

过去聚义厅从没有这么安静过。但是，吴用能感觉到

（大家都在这里）

吴用突然有了什么即视感一样，望向聚义厅周围。以晁盖的座位为中心，并排放着很多的椅子。坐在那里的每个人的面容，吴用都能看到

手持白羽扇，吴用的视线转向了南方的天空

朝阳耀眼

照览天地

（我们大家，无论到哪里都要一起去）

一直线向着南方前进的梁山泊军的身影，吴用清楚地看见了

（要一起前进——晁盖殿）

“那是！！”

梁山泊西岸进军的官军之中，响起了悲鸣声

郓城县郊外是一片荒野。土地平坦，能看到地平线。从那地平线上，仿佛渗出了一条黄金的波浪——

“那是——连环马！！”

钢铁的波浪。如怒涛一般涌来。大地的震动，从脚上一直共鸣传到腹部。蹄铁轰鸣，盔甲碰撞的声音回荡。卫京禁军三万人，在一瞬间被震撼了。敌人总数不过五百，但是，身先士卒的是“军神”呼延灼。两翼是“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

担任主将的毕胜，是以沉着闻名的大将。立刻在前方配置了一万人的龙骑队。背后，是一万的虎翼队步兵。从容不迫的用兵之道

敌人的连环马毕竟数量很少。毕胜在两军接近时，命骑兵和步兵向左右快速展开，往连环马的两翼包抄而去。连环马的弱点是马匹链接在一起，转换方向的动作迟钝。因此，对横向而来的攻击防御很弱。官军全速进军，从东西方向分成了两个纵列

然而，在左右分开的官军正面，跟连环马完全不同的两支骑马军出现了

“‘豹子头’林冲！！”

左边是“豹子头”林冲，然后，右边是“青面兽”杨志率领的骑兵队。看到始料未及的敌人出现，官军的先锋队动摇起来

林冲他们是从梁山泊的背面一路赶赴而来，是在昨晚奋战一夜之后，持续地奔驰到了战场。疲劳已经达到了极限，但是，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们

林冲感到骑马行进非常轻快。就这样，感觉无论哪里都能跑去

不可思议的力量充满了全身。看到了光芒

一直在黑暗的狂岚之中奔跑。觉得什么时候死去也不奇怪

但是，现在，他看见了一道光芒。听见了晁盖的声音

“跟着我！！”

看到在遥远的彼方，在黑暗中奔驰的晁盖的背影

那个声音，像是在引导林冲一样，清楚地在脑海中回响

兄弟——兄弟们啊

替天行道的大旗在风中飘动，光辉闪耀

林冲相信。不管是谁，不管为什么，不知该怎么相信

林冲只是相信着这一切而奔跑着

雪花飞舞。说不定也是花瓣

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遇到“鬼”

（但是——我会遇鬼杀鬼）

林冲抬起了头

握紧蛇矛。林冲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前方迫近的敌人

梁山泊军的猛攻之下，官军的先锋、龙骑队崩溃了。果敢面对梁山泊军的虎翼步军，将杨志率领的、孤军深入的骑兵队截为两段

另一方面，企图控制后方的毕胜中军被连环马军冲的七零八落。仿佛要一口气蹂躏中军一般，连环马军加快了行进速度。对手是他们曾经从属的禁军，直属于天子的军队。但是，呼延灼的脸上没有丝毫迷惑

后方的梁山泊军陆续到达。撕裂前阵的是“霹雳火”秦明。膝盖被史文恭刺伤的地方还没有痊愈，从涿鹿原直接奔往这里，一直没有跳下爱马·飞熊的马鞍

“花荣，见参！！”

接下来出现的是“小李广”花荣率领的弓兵队，向着敌军侧翼放箭。崩溃的兵队之中，“摩云金翅”欧鹏率领了八百黄门山的手下突入。接下来是“锦毛虎”燕顺率领的八百清风山军和“火眼狻猊”邓飞率领的七百饮马川军

不断出现的梁山泊军搅乱了官军的阵势，骑兵冲断部队，将士相继逃走。好不容易脱离战场的官军向着湖畔的苇原逃去。徐宁率领的钩镰枪班已经埋伏在那里，不断地捕获逃亡的士兵

“撤退，全军撤退！！”

毕胜发出了撤退的信号。卫京禁军是精锐组成的——出身名门的子弟，被优秀的教师指导操练。但是，他们守备的首都开封，是持续和平一百五十年的都城。因此，完全没有实战的经验。对毕胜来说，保存有生兵力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撤退的信号却引起了进一步的混乱。撤退，在所有军队的行动中是最困难的一种。这种演习，对有“无敌”之称的卫京禁军来说完全没有实践的经验。他们争先恐后地从暗云一般的战场上四散逃走

“向南啊，总之往南走！！”

看到军队的混乱，毕胜只能这样命令。南边是从关胜手中接收的本阵。以此为目标，毕胜本队的前锋开始后退。童贯率领的水军也应当到达五丈河的河口了

毕胜和酆美拼命地向南逃去。混乱逃亡的士兵挡住了梁山泊军的进军道路，倒是帮助了毕胜他们后撤，本队离开了郓城县，前往东溪村的郊外。路况恶劣，是混杂了石子和泥巴的荒地

呼延灼命全军停止行进。对链接起来的重骑连环马军来说，前方不宜深入。明明已经追到了后军，殿后的酆美笑了起来

“一堆废铁们，来追追看啊”

这个时候，连环马中军解开锁链，分为两列。在那之间，一位骑乘着红马的大将走向前来

“‘大刀’关胜！！”

现身的是，率领了梁山泊士兵的“大刀”关胜。呼延灼让出了道路

“关将军，这前面就拜托您了”

与呼延灼视线相交，关胜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以各自的武器得名，被称为“大刀”和“双鞭”，彼此都被期望成为战神

关胜沉重的声音回响起来

“我等都是——人类”

战斗，就是宿命的话

“我想作为一个人类，而战斗”

战斗的罪与罚，还有随之而来的痛苦，都以此一身领受就好

关胜向着熠熠生辉的朝阳举起了大刀。梁山泊全军的呐喊声响彻天空

梁山泊军接受关胜的指挥还是第一次。但是，仿佛就是关胜训练过的士兵一样，随关胜的意志而动，无所畏惧，被统率之时行动一丝不乱，更胜于卫京禁军。军队本身成为了一个战斗的活物一样。那就是武神——“大刀”关胜的力量

毕胜叫喊出声

“撤退——快撤！！”

再不撤就会全灭——毕胜不停地喊叫着“撤退”的命令

“神火将军”魏定国在等待着

魏定国和酆美一起，被编入了毕胜率领的卫京禁军麾下。凌州军被给予的任务，果然还是充当伏兵

官军向南撤退的途中，有着三丈深的溪谷，上面架了吊桥。四周是一望无际敞开的荒野。魏定国在河的北侧一带布置了陷阱，自军在桥北和陷阱之间扎下本阵

“毕将军全军撤退了”

侦察兵的声音在附近响起。魏定国还在忙着工作，看到官军没命地逃过来并不吃惊

（毕胜什么的，毕竟完全打不胜嘛）

魏定国向撤退的官军发出信号，绕了一个大弯迂回过河滩，渡过吊桥，在部下们的保护下，毕胜向着桥奔去

“之后就拜托了，魏将军”

毕胜让酆美殿后，对付关胜率领的追兵，自己率领了一千人左右的心腹士兵撤退到此。渡过这座桥就安全了。毕胜军纷纷越过桥，直接奔向南方。离开之前，没有忘记砍断桥上的吊索

“——原来如此，不愧是‘智将’”

魏定国目送着落入溪谷的吊桥，在心中奇妙安静地低语道。毁掉吊桥，也就断绝了魏定国军的退路。人为制造出如此的背水之阵，迷惑梁山泊军向他们突击

魏定国泰然地等待着逼近的梁山泊军。到敌军接近到能够看到的距离，并没花多长时间。是林冲、杨志的三千骑兵队。相应的，对手魏定国军只有不足两千工兵。就这样等着就行了。今天布下的陷阱是“红星海”。在本阵周围，以放射线的形状埋设了无数的陷阱和地雷

（即使是神，也无法突破这座地雷之原）

但是，梁山泊军还有两三里地接近的时候，在陷阱的左边，西边的方向有个全身缠着绷带的男人，骑着没配鞍的马跑了过来。魏定国打算制止那个男人。梁山泊军马上就要接近了

绷带男似乎想要向着梁山泊军的方向突入。魏定国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缠满绷带，骑在马上的男人是——

（不会吧）

“‘急先锋’索超！！”

金蘸斧在朝阳之中闪闪发光

“怎么又是他，那家伙是不死身吗！！”

“急先锋”索超在涿鹿原上误踩了魏定国的陷阱，被梁山泊俘虏了。但是，这个男人虽然满身疮痍，还是在治疗的过程中打倒了守卫逃走

看到林冲、杨志的身影，索超宛如身处梦中一般一蹴马腹。身负盛名的北京大名府的正牌军，现在只剩下了座下一匹光马和金蘸斧

“白衣男！！今天就在这里一决胜负！！”

索超座下马匹的脚，突然踩翻了地面。又一次踩到了陷阱。索超倒栽葱地滚进友军挖出的大洞里

看到这一幕的林冲拉住了缰绳

有陷阱。迂回前进！！”

林冲军向东绕行。东方是勉强能渡过的浅滩

这样下去，又会重蹈涿鹿原的覆辙。魏定国握住了导火线

“别想跑！！”

魏定国点着了布置在河岸上的火药。使用了所有库存火药设置的“火焰瀑布”。埋入地下的火药爆发，喷出了墙壁一样的火焰。但是，他背后突然有士兵叫喊起来

“毕胜将军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

回头看去，已经撤退的毕胜军确实跑回来了。他们渡过吊桥，本想南下，结果被突然出现的贼军袭击，又转身逃了回来

他们身后有个浑身漆黑的大汉在叫着

“开祭典啦！！”

李逵挥动两把板斧，无拘无束地砍倒官军。率领着枯树山山贼的鲍旭挥动阔剑，像熟练地死神一样，每次一击必然打倒一个敌人。焦挺不断使用禁断的招式“铁风筝”。梁山泊真的是个“好地方”。焦挺抓住敌人的脑袋，尽情地投掷向天空

毕胜军被逼到了河滩上。想渡到对岸，但桥已经没有了。被他们自己亲手毁掉了

官军想从浅滩渡河，但魏定国刚刚点火的“火焰瀑布”从地面上喷出了沸腾的火柱，宛如火炎的长城一般阻止他们前进。战斗在河的两岸展开，敌人和伙伴，追逐者和逃亡者混乱掺杂，恐怖的情景。在一片喧嚣中，有辆孤零零被遗弃在一边的囚车

“是关大哥……！！”

宣赞抓住了囚车的栏杆

“关大哥他——还活着！！”

在两军混战的战场彼方，宣赞望见了关胜的身影。郝思文也看到了关胜

“——这也是，‘天与之’吗”

沐浴朝阳的那个身姿，现在看来，前所未有地宛如神明

这个时候，童贯的旗舰停泊在五丈河口上游十里的地方

宣告苦战的传令小艇不断地过来。但是，童贯有异样的感觉。他的头脑，在危机中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动作的更加灵敏

必须早下决断

“——撤退”

童贯发出了一句命令

“但是”

心腹的部将像想要确认一样看向童贯。童贯刚刚才解除了软禁，好不容易争取到立功的机会，难道不是应该在此尽力洗刷污名吗

察觉到对方的想法，童贯发话了

“这一切都是，关胜的奸计”

关胜背叛的现在，守卫首都的汴河水军不能再离京外出——这就是撤退的“大义名分”

“防卫首都才是当务之急，全军撤退，回归东京”

冒着危险寻求胜利不是必要的，至少不是现在

因军功而取得荣达的童贯，具备异于常人的军事才能

他的本能感觉到了

梁山泊不只是贼。这件事，在这一天，童贯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

湖那边传来的凯歌，在天空中回响

为了回应那个声音，西岸也唱起了凯歌。在梁山军的猛攻面前，卫京禁军主力被摧毁，战死和被俘者众多，头也不敢回地溃散败走

但是官军之中，还有一人残留着。“神火将军”魏定国。身在桥边，被关胜军包围了。魏定国的本阵周围，围绕着复数的火焰陷阱，无法贸然靠近

魏定国瞪着关胜的旗子。关胜加入了梁山军，这是真的。魏定国大叫起来

“关胜，给我出来！！”

梁山军中，关胜，带着宣赞和郝思文前进，然后单廷珪也走了出来

魏定国受到了比关胜投降这件事更大的冲击

（连单廷珪也）

魏定国和单廷珪，自如操纵火与水的驭使，并称为凌州二奇将

因为性格差异，两人并不是意气相投。但是，对方作为敌人的身姿出现在眼前，被背叛的感觉格外强烈

从涿鹿原回来以后，经常如火焰一样的心情，简直像水流一样平静

按照关胜的命令出阵作战，回来以后，关胜就变成了官方宣称的叛徒。那个时候，魏定国还一直相信着关胜。一点也不相信关胜会内通贼人。但是，无可奈何地勉强奉命加入毕胜麾下，亲眼看到关胜出现在梁山军中。现在，作为被毕胜抛弃的弃子，他又被关胜他们包围着

到底要听从谁的命令，到底是为了什么战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

（我的命运，只要问火焰就好）

“关胜！！”

魏定国站起来，狂喊道

“我有话跟你说！！你给我一个人过来！！”

听到那个声音的关胜，跳下马向前走去。林冲拦住了他

“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恩爱关系吧。不去也没什么”

“神火将军”魏定国。他的性格，有如火焰一般——与关胜同归于尽的觉悟也是有的。但是关胜连大刀也不带，只是慢慢地，一步步走近魏定国的战阵。魏定国向关胜喊道

“小心哦，关将军。我埋了地雷”

凌州军本阵的周围，埋藏了大量的地雷。在那之中，关胜看也不看脚下，就这样泰然地行进着

魏定国不由得叫道

“够了，停下吧”

关胜一步不停，继续走向前去

“那家伙是——神明吗”

关胜到达了本阵的栅栏之外。地雷，一个也没有爆炸

关胜与魏定国，隔着栏杆，在朝阳的光辉中对峙着

魏定国无言地屈膝，跪在了关胜面前

从此之后，圣水和神火，两位将军分别成为了梁山泊的咽喉要害之地，北冥、南冥的守护者。单廷珪是守护北冥的水神·河伯，魏定国是守护南冥的火神·祝融——宛若磐石一般守卫着梁山泊的是，北方的黑龙，还有，南方的朱雀

漫长的黎明之后，宁静的早晨到来

湖的彼方能看到梁山。林冲下令全军归还。杨志策马走到他身边

“那个男人该怎么办”

杨志指着地面上开口的陷阱

“总不能就把他丢在那里吧”

（……天气真不错）

索超躺在陷阱底部仰望着天空。给人感觉很好的蓝天上，突然露出了杨志的脸

“醒醒吧。如今你也没法回军队了”

索超板着脸，默默地盯住杨志。接下来看到了林冲的身影。林冲什么也没说

注视着两人的表情，索超不知为何觉得很好笑

从肚子深处涌起了想要爆笑的感觉，索超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时候，身体上的烧伤和磕碰，各种不知怎么回事受伤的伤口都疼了起来

“奇怪的家伙”

杨志被他感染得也笑了

索超在洞底躺成大字型，向着天空继续哈哈大笑

战斗结束了

吴用站立在能看到湖的聚义厅的台阶上

昨晚晁盖的丧仪闭幕，梁山泊上到处立起的黑纱和白幡也收了起来。远远能看到满载着人的船，向着金沙滩和鸭嘴滩划回来

“漫长的一天啊……”

吴用低声说道。而且，终于感觉到，风中传递来了春天的气息

天空一片晴朗

从梁山上吹下了清爽的风。湖面上映照着新绿的山峰

安静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了铜锣的声音

水寨，山寨，山腰中，到处有人从建筑物里跳出来，争先恐后地登上聚义厅

四月吉日

这一天，为了庆祝“神医”安道全治好宋江的病，在聚义厅举行了庆祝宴会

集中在聚义厅的人们都很开心。以宋江为中心，吴用和卢俊义上座，公孙胜也很少见地从山峰的洞窟里下来了

尽情地祝酒应酬，大家都开怀畅饮，面带微醺

卢俊义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地说话时，正是大家刚开始醉意上头的时候

“必须要决定下一任首领了”

燕青望了一眼卢俊义

杀了史文恭的是卢俊义。公孙胜见证了，士兵中也有很多目击者。晁盖说，捉住自己仇人的就是下任首领——留下了这样的遗言

聚义厅中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水一样安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在紧张的空气中，戴宗迅速地抓住了准备站起来的李逵

卢俊义仿佛没有察觉这微妙的气氛一样，继续说下去

“吴用先生，我非常了解晁盖殿”

吴用惊讶地看向卢俊义

“明明没有见过面，你怎么会知道。晁盖殿期望有人为自己报仇——不是那样的吗”

卢俊义的面容很平静。就像打倒史文恭后，裸身出现在黎明的涿鹿原那时一样，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威严感

吴用站起来，回头看向宋江

“宋江殿——已经，可以说了”

吴用指向聚义厅的外面。大门敞开着。全员一齐看向门外

“晁盖殿的遗言是——这个”

在敞开的大门对面，扩展着初夏的蓝天

在那片天空上，悬挂着全新的旗帜。被夏日的清风吹动的，杏黄大旗——上面绣上了雄浑的文字。所有人都注视着那四个字

“替天行道”

和晁盖留下的旗子一样。是新制的旗帜

“迷惑的时候，就打开这个”

晁盖托付给吴用的护身符——其中收藏的信上写的，并不是遗言。纸片上，仅仅只写了“替天行道”这四个文字

比什么都沉重，比什么都确实的预言

刘唐他们带回来的，晁盖亲笔写就的旗帜，被收藏在山顶的九天玄女庙中。今后，这面旗帜会守护着梁山泊，引导着所有人一路前行

“那么，宋江殿”

吴用把宋江从椅子上扶起

宋江仰望着飘扬的旗子

“晁盖殿——”

宋江在超过半年的时间里，身中蓝蛇之毒，一直在昏沉地睡眠着。在那混沌的梦中，与晁盖相遇了

闪烁逝去的风中，晁盖和以前并无改变的身影站在那里。看到了比以前更强烈的光辉

晁盖指向宋江的背后

回头之时，看到流星落在了梁山之上

晁盖消失了

要去哪里——宋江询问道

晁盖回顾了一下，笑了起来。晁盖已经不能说话了

宋江低声说道

“要回去了——我们，总是要回到同一个地方啊”

然后，宋江从漫长的幻梦中醒来

“宋江殿”

吴用呼唤的同时，宋江恢复了意识

“宋江殿，请到这里来”

吴用拉住宋江的手，引向放在中央的座位

一直空着的，晁盖的椅子

所有人，都看见了坐在那里的晁盖的身影

环视他们，快活地笑着的晁盖的面容

（我们，总是要回到同一个地方）

宋江笑了。然后，慢慢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吴用要为晁盖做法事，所以命令手下们寻找高德的道士。去请道士前来的时候，梁山顶上有很多喽啰跑了下来，在聚义厅前骚动不已

他们为了建筑晁盖的庙宇，在山中挖土烧砖。结果，在取土的洞里挖出了一块巨大的石板

“土全都烧焦了，觉得有点奇怪所以顺着挖了下去”

“那里好像确实是，之前流星掉下来的地方”

吴用命人把石板搬进了聚义厅里

表面光滑的，方形的石碣

上面用不可思议的文字写了一百多行。看到那个字体，吴用和公孙胜对视一眼

“这是天书上的‘龙章凤篆蝌蚪文字’”

石板最上面横着写了四个字。公孙胜的手指触摸着石板，解读了最上面的那一行

“‘替天行道’”

对自己的话语也感到惊愕，公孙胜一时停住了

“上面一行是‘替天行道’，下面一行是——‘忠义双全’”

吴用催促他解读下面那一百余行字。这时，从门外传来了声音，回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一清啊，你还不能全部解读出来”

使用内功发出的，距离相隔很远却宛在身边的声音。皇甫端指着那个出声的人

“啊，就是那个道士”

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入口处的中年道士。李逵叫了起来

“神马，不是那啥蚯蚓道士吗”

那是完全洗净灰尘的一浊道人——真正的法号为“一澄”道人，

过去李逵和戴宗去寻找公孙胜，前往蓟州的时候，在面馆把李逵在吃的乌冬面全部变成蚯蚓的道士。那就是大隐于市的“一浊道人”，公孙胜的师兄

何玄通，是他的俗名

一浊道人飘然地穿过人群，站在公孙胜面前

“罗师父命我来见你一面。过后记得请我喝酒啊”

吴用询问了一浊道人

“您能读出这个吗”

“——看来，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读出这个石碑吧。罗师父，早就看穿了一切呢”

一浊道人站在石碣前面，聚义厅万籁俱寂。一浊道人的声音静静地流出

“‘天魁星 呼保义 宋江’”

聚义厅里涌起了声浪。道士继续读下去

“‘天罡星 玉麒麟 卢俊义’——‘天机星 智多星 吴用’——‘天间星 入云龙 公孙胜’——”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是我们的名字！！”

宋江命“圣手书生”萧让记下石碣上记载的名字。然后，转向一浊道人

“道长，请继续。不管上面写了什么，都请真实无误地念出来”

一浊道人面向石碣，然后再一次开始朗读

那个声音宛如琅琅歌唱，响彻了聚义厅。从聚义厅开始，梁山的山峰，湖水，还有集结起来的人们的心中静静地扩散，动摇着大家的心

每个人，都侧耳倾听着那个声音

在一片寂静之中，他们看见了

黑暗的天空，染上黑暗而飞散的光芒。黄金的云，如流水一般的云飘过。宛如燃烧起来的灼热之神一样的晁盖的身影——还有身穿雪白衣裙立于苍天之上的，美貌的女神

“女神啊——请保佑”

仿佛处于昏睡之中的胎儿，清楚地听到了什么人的祈祷之声

他们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梦的景象。漫长，又是刹那的梦——大家都看到了同一片风景，听到了同一个声音。宿命的风景，灵魂的声音，那些——只是一瞬的幻影消失了

念诵石碣的声音还在继续着

在聚义厅上的全员，都知道下一个念出的是什么名字

已经不再感到不可思议了

他们都是从哪里，各种遥远的地方，经过了无数无果的漫长的旅程，如今，聚集于此

每个人，在来到这里为止，都经历了很多痛苦，很多哀伤，或者，很多快乐的事情

和朋友相会，失去所爱之人，战斗，追寻——然后，集结在此

这是宿命，或者说，应该说，是奇迹

宋江微笑着，环视了周围的兄弟们

“我们——终于，在这里集合了”

石碣上刻印的宿命的星星之名，总数一百零八

这一天，聚集在梁山泊上的人们，总数是一百零八人

燕青独自溜出了聚义厅，站在安静的前庭

降落如注的，耀眼的光芒

通透明亮的晴朗天空，映照在湖水之上

“——‘天巧星 浪子 燕青’”

燕青轻声重复着刚才听到的名字

不可思议。想起吴用到北京来的那一天，真的不可思议

“天巧星 浪子 燕青”

像是自己的事，也像是别人的事

（到哪边去都好）

燕青已经不再害怕了

“所有的人，都是在这片天空下出生，在这片大地上死去”

只有一个人——

卢俊义站在聚义厅的入口，凝视着飘扬在天空中的替天行道大旗

天空，湖水，绿荫，旗子的颜色，映在眼中都无比地鲜明

他的心，在北京被抓的时候，就一直像被什么薄膜覆盖一样的感觉。一切都是模糊不清，没有实感，仿佛全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

现在，卢俊义终于找回了自我，感受到仿佛脱胎换骨的奇妙感。在北京的生活，妻子，牢狱，在涿鹿原砍倒史文恭，一切都像是遥远的梦幻一样

卢俊义想起了一切开始的那一天，吴用在北京宅邸的白墙上写下的诗句

那果然是，“拯救”的诗吗

（但是，“拯救”是什么）

芦花丛里，一扁舟——那要将他带到何处呢

（想要拯救之人，终究会被毁灭）

上天的话语，沉重地回响于胸中

“燕青”

卢俊义发现了燕青，呼唤着他的名字，从聚义厅的台阶上走下

燕青的面容，看起来总觉得有些冷淡。露出那样的表情的燕青，很是怀念

“你以前，就是个不太理人的孩子”

卢俊义站到燕青身边，仰望着扩展在湖面之上的，夏日的天空

“在监狱里，我想起来了。捡到你的那一天，是个夏天的早晨——天空特别的蓝”

燕青点点头

“然后，那一天，燕子飞回了门上的窝里吧”

“那么，你哥哥的事情也记得吗”

“哥哥？”

“我在家门前发现你的时候，你和你十岁的哥哥在一起。那个时候，有个年迈的军人路过，说自己没有儿子，想想要带走一个人继承事业。因为你还很小，所以我让他把你哥哥带走了”

“哥哥被带到哪里去了。他叫什么名字？”

“你哥哥说他叫大甲，你的名字叫小乙”

燕青不知为何，想起了许贯忠

“对不起，燕青”

“不，我很高兴”

燕青笑了

“我有个哥哥。那样的话，也应该有父亲和母亲吧。应该在哪里也有个家。我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地里爬出来的”

燕青仰望着天空

看到的天空和风的感觉，也格外不同

“能来到梁山泊，真是太好了”

燕青和卢俊义一起，仰望着同一片夏日的天空

“能够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一只在大海上流浪的燕子，终于飞落在小小的树枝上

梁山泊中，一百零八人聚集的这一天——对“浪子”燕青来说，是彷徨的宿命结束的日子。同时，也是全新的流浪之旅开始的日子

在远远能看到替天行道旗的高峰上，公孙胜和一浊道人并肩而立

“一清啊，星星不能聚集在一起”

带着和不同寻常的真挚表情，一浊道人如此宣告道。公孙胜像反抗一样瞪着师兄

“然后呢？”

“这之后嘛”

一浊道人停住了话头

“这之后——就只能问上天了”

两人之间，有风吹过。公孙胜的白发在风中摇晃

“这是师父的传言。‘宿命’是无法改变的。如果能改变的话，那就不是宿命了。你是‘天间星’，不能被分隔开——只是一时离开宿命而已。到了那个时候，就请回来”

“即使如此，我——”

公孙胜的话语也中断了

“我是——”

一浊像是悼念般地一瞥公孙胜，转身背向他走开了

被一个人留下来，公孙胜扪心自问。看到了远方的下面，从聚义厅走出的吴用的身影

“宿命到底是什么。我等，是为了什么而聚集在一起”

没有人回答。没有任何人能回答

“上天啊。我等——要前往哪里呢”

燕青，感觉到人们的气息，转头看去。大家都在从聚义厅里走出来

清风吹过

花瓣飞舞

听到从哪里传来了，谁在歌唱的声音

万姓熙熙化育中 三登之世乐无穷

岂知礼乐笙镛治 变作兵戈剑戟丛

水浒寨中屯节侠 梁山泊内聚英雄

细推治乱兴亡数 尽属阴阳造化中

仿佛是遥远时光的记忆——年幼的时候看到的，午睡的梦一样的风景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这里的感觉

湖水映着阳光，闪耀夺目

从没见过的明亮的世界

从没见过的蓝色的天空

燕青抬起头，向着天空和湖水迈出一步

崭新的一步

用自己的双脚，踏上了干燥的土地

微风轻拂

光芒满溢

天空与水面相接触的彼方——以“未来”为名的，命运

燕青慢慢地，向前踏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