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环卫洒水车驱逐商人“小微权力”也须防骄纵,
混不吝天之骄子x白切黑小师妹
仲春日,元宵节还没过完,九中的高三部已经提前开学。
大黑板上右侧课表边上竖写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再往下是大红粉笔标注:距高考仅剩137天!
这个“仅”字还特地写大写粗了点,生怕大家不重视。
实际上,够不上本科线的一批人早就放弃挣扎。
而该冲刺的还是班上那些前几十名,紧绷着神经,从早五点多起床背书到晚九点半的自习课,除了做题还是做题。
死气沉沉的教学楼,只有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除了九班。
最后一节晚自习,难得没有老师讲课。
因为本要上课的数学老师,乔琛,十分钟前正由于一份匿名教评表在讲台上哭哭啼啼。
教师评价表,学生反馈老师教学水平的渠道之一。
这是乔琛在九中教书的第二年,本来该在这学期评上高级教师,前提是教育局领导没收到这张匿名全打差评的纸。
说是说匿名,但不知道乔琛从哪弄到了原件。对了对笔迹,一口咬定在背后捅她刀子的是班里的害群之马:孙厘。
在班上骂了会儿,而后直接把人提去办公室继续发泄去了。
乔琛在九班并不得民心,年轻刻薄,迟到拖堂,占用自习,一碗水端不平……每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班上人都在窃窃私语,无非是谈论一向横行霸道的孙厘,这次居然做了回大家敢怒不敢言的事。
“陈溺,要不你去办公室求求情?”
“刚好也要去交作业,顺便把孙厘带回来呗。”
“对,让陈溺去!我上厕所回来,瞧见潘老师也在里面,陈溺去准比我们去有用。”
理科班女生不多,就连几个男生也起哄让她过去“救队友”。
被“幸运”选中的女生肤白眉软,坐姿端正,穿着洁白干净的校服。
拉链拉到锁骨上方,袖口磨着桌沿也不沾半分脏污。安静认真的好学生模样,是典型的受老师喜爱的那一类模范优等生。
陈溺正低着头解数学题,闻言稍抬眼。
一群人同样殷切地望着她。
她点点头:“写完这道题就过去。”
数列题没耽误她多长时间,但陈溺抱着作业往楼下走时故意磨蹭了会儿,正好赶上孙厘挨完骂回来。
孙厘大概不想这么快回班上被看笑话,两个人在楼梯拐角那遇上了。
她靠在那,眼眶委屈得有些红:“去交作业?”
“嗯。”陈溺并不好奇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轻声问,“你还好吗?”
“好个屁,傻逼乔琛。”孙厘挠了一把头发,模样气愤,“都说不是我举报的,硬他妈咬定是我的字!千万别让我逮到那个让老子背黑锅的罪魁祸首!”
陈溺眼睫眨了一下,若有所思:“不是你啊?可班上人都在夸你呢。”
孙厘收回龇牙咧嘴的表情,犹豫了会儿:“夸、夸我?”
“是啊,大家都觉得你做了件勇敢的事儿。”陈溺淡声,话题一转,“原来不是你举报的,其实我也不相信是你。”
孙厘突然生出个这口黑锅也并不难背的想法,问她:“为什么不相信是我?”
“因为你和乔老师在有些事情上还挺共通的。”
陈溺问她记不记得文理科分班时,她还冒充过自己给班上一个猥琐的男生写了封情书。
孙厘这人很浑,对早先的事情早就没记忆了。
楼道光线暗,她看不清陈溺表情,也摸不准她旧事重提是想怎样。
陈溺看出她的防备,笑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起当时乔琛老师还跟着你弄的恶作剧一起笑。我以为你们这么像,关系会不错。”
孙厘先是皱眉想反驳,又看了看她:“刚分班都不认识,就跟你开了个玩笑。你不会介意到现在吧?”
陈溺月牙弯弯,十分无害地勾起唇角安抚她:“怎么会?都过去了。”
她这一打岔,孙厘感觉自己烦躁的情绪消散不少。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上来的女生是艺术班的祝佳迎,来找孙厘陪她去校外。
孙厘没心情去,可碍于交情在,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我倒霉死了,待会儿还要去写三千字检讨。”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都快毕业了还写什么检讨!”祝佳迎性格骄纵,假意推她一把,恰好把她推到在边上准备离开的陈溺身上。
也没道歉,她只是随意地眄了一眼这个乖顺又没什么印象的书呆子,对孙厘说:“算了,那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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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快下课的点,高年级教研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老师在:还在发脾气的乔琛、和艺术班的班主任潘黛香。
陈溺把作业放在桌上,听见乔琛还在哭。
而潘黛香在旁边安慰她反正隔几年还能评特级教师、还年轻……之类的话。
陈溺无声地站在桌角,漠然地看乔琛把眼睛哭肿后回了寝室继续哭。才拿出在口袋里放了一天的请假条给潘黛香:“老师,我想出去买东西,能不能帮我签个字?”
“这都没别人在,怎么还喊老师。”潘黛香接过,飞快地给她签上名字,“来那个了?这个月来早了。请假耽误学习时间,要不妈给你买卫生棉去?”
她摇头:“我自己去。今天的作业都写完了,不会耽误多久。”
潘黛香不免唠叨:“肚子不舒服就走慢一点……开学测验成绩我看了,数学还得加把劲啊。妈也帮不上你,不过刚那个乔老师对你印象不错,要不我请她周末给你补补课?”
陈溺低眸:“暂时不用。”
潘黛香见状也不好再逼迫,毕竟这种关头多得是压力大直接放弃回家的学生,只好拿着水杯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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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春,南港的天气正经过雨季,环境湿闷。
柏油路上刚有洒水车经过,陈溺的帆布鞋被淋湿了点,还被盛情难却的小姐姐塞了一张传单在手里。
绕过便利超市,她直接走到了学校侧门的老旧公交车站那吹风。
三年高中终于要结束了。
和那些还没毕业就在缅怀青春的同学不同,陈溺一点也不喜欢这几年的时光。
好学生觉得后排那些人碌碌无为、不学无术,坏学生瞧不上前排这些人自命不凡、自视清高。
谁说校园是座干净的象牙塔?
这里有把恶意当玩笑的蠢钝同学,还有作壁上观的老师。恶人总是记性不好,遗忘时才更像个干干净净的善者。
读书也闷,为了五、六百分寒窗读个数十载。
读死书、死读书,渐渐读成个书呆子,也没见得工作后有几个年薪能入百千万。
用这些老师的话,她现在大概是“高考前焦虑症”。
高三生,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距高考只余几个月,能不能考得上基本已经成定局。可成绩不进反退,难怪潘黛香都想给她请家教。
状态不对劲,得随便来点什么给她一记当头棒喝。
陈溺重重舒出口气,拿着手上的传单在脸侧扇了扇风,散散脸上的热气。
路灯下,她终于注意到纸上的几个大字———帮助未成年修复处.女.膜,一对一,全程私密女医生。
“……”
这是提醒她不认真读书就容易成为失足少女?
九中在老街区,虽然不至于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富婆重金求子”的广告,但这种传单也能在学校附近发放,显然证明城管不怎么管事儿。
她瞥了一眼就懒得再看,只靠在马路牙子的栏杆上拿着继续扇风。
离自己两三米远的马路对面蓦地停下一辆机车,陈溺被这炸街的轰鸣声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瞥过去。
机车停在街边一棵桃花树下,夜风吹过,拂下一阵阒然春色,几朵落花恰好掉在车主平直的肩膀上。
陈溺常听班里那几个男生说谁新买了辆哈雷还是雅马哈,说哪天要开出来带妹子出去兜兜风。
这个年纪的少年,估计都爱这些耍酷的东西。
车主是个很年轻的后生仔,深色工装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腿,上身一件圆领白T恤,套了件黑色夹克,松松垮垮的慵懒样。
大概是社会小哥,又或者,是学校门口那堆常聚在一起的其中一个?
男生拿下头盔,拨弄了两下额前短发。
暖黄色的光线照得他乌发泛栗色,像给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朦胧了不少眉眼间的锋利。
有点意外,这人长得居然还不错。
陈溺仔细地瞧了瞧,岂止不错,简直是个五官出色的极品。
他单边眉梢刻意断一截,眼皮褶子极浅,盖不住那双野性勃发的眼。有颗浅淡美人痣生在他眼尾,却不显半分柔和的女相。
突出的喉结弧线嶙峋,轮廓收敛。似鬼气森森的英俊阎王爷,又似地狱里恶劣的魔。
大约是在等人,男生单手插兜,两条长腿闲闲地靠着车身。须臾后似乎想起什么,把车又移开了点。
陈溺偏了偏头,瞧着刚才那块地方,原来占着了盲道。
他低着头,肤色白得泛着冷感。拿出手机还没两分钟,不远处一个女生就火急火燎地朝他跑了过来。
竟然是祝佳迎,她身材高挑丰满,外形很受学校男生的欢迎。
和自己身上穿的肥大校服不同,她那件从腰身到裤脚都是精心剪裁过的。校服外套敞开,里头是件露肚脐的吊带。
“怎么才来啊。”祝佳迎娇嗔一声,严丝合缝地贴过去抱住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男生还是没什么大反应的样子,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懒劲:“你说有东西落我那儿?”
“我的心啊……落在你那了。”伴随着这句甜腻的话说完,祝佳迎伸长手勾住他脖子要吻上去。
但这动作在开始时就稍稍止住,因为对方态度太过冷漠。
他不特意低颈,就任由她这么费劲地踮脚靠近,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意兴阑珊的倦意和乏味。
察觉到男生的敷衍,祝佳迎不情不愿松开手:“你干嘛啊!”
他站直了点,白走一趟显然让他心情不太好。居高临下睨着女生,轻而易举止住她再度伸过来的手:“我记得我俩好像分手了。”
祝佳迎涨红了脸,声音有了哭腔:“我昨天是说气话……”
“别玩弄我感情啊,我认真的。”男生倒打一耙的本事很了不得,对眼前人的挽回视而不见,以吊儿郎当的语气覆在她耳廓说,“好聚好散,懂吗?”
他们的姿势更像是耳语。
后边的话,陈溺已经听不清,她索性把视线也移开。不多时,祝佳迎娇俏的脸上流满了眼泪,给了男生一巴掌后,哭着跑开了。
陈溺挑了挑眉。
今晚真走运,已经看见两个人哭了。
难得见祝佳迎因为一个男生哭得这么伤心,她在学校就是只高傲孔雀。就好像前一刻在楼道口说话时,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没想到也会有这么一幕。
陈溺有些唏嘘地看着她的背影。
再回头,却倏地撞进了对街男生玩味的黑眸里。
他确实能是让女孩目不转睛的类型,身上一股天然浑成的浪荡气质。
暖黄色的街灯和他漆黑深邃的瞳孔暧昧不清地勾兑着,酿就一个不平凡的夜。男生上衣下摆被吹得稍稍鼓起,像是藏了晚风的形状。
眼神碰撞之间,他已经大步走过来。
不是直接走向她,而是她边上的垃圾桶。从口袋里掏出片口香糖,糖纸丢进垃圾桶里,他转身眯眼盯着陈溺。
女孩纤薄瘦削的身板套在不合身的校服里,看戏被逮个正着也不见半分窘迫。浓密的长睫下一双灵动乌眸,眼型上勾,似一轮弯翘的月。
视线下移,他望向陈溺校服胸口处的校牌,嚼着糖,语调缓慢地念:“南港九中,高三九班,陈……”
陈溺望着他有些迟钝,才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张开手掌挡住他没念完的名字,取下放进口袋。
她眉梢微抬,表情看着像是给人一分笑都吝啬。唇角习惯性往内抿着,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冷漠。
“高三生啊……”男生没被她这冷脸影响到,舌尖抵了抵腮肉。拖长音,胸腔蓦地漫出懒怠笑意,“不在教室里好好读书,逃课来偷看别人拍拖打啵儿?”
前不久校长在主席台上说什么来着?
被抓到和社会上的男生厮混,就直接按退学处理。这么说来,她们学校这赫赫有名的校花还真是爱刺激。
欣赏完一番校花和街口混混的分手大戏,陈溺觉得还是读书更好玩点。
长得英朗的人在面带笑意时,似乎很难给人造成畏惧感。
她没什么所谓地直视男生打量自己的目光,实事求是地纠正他:“没见到打啵儿,只见到怎么打巴掌。”
没料到一个看着乖软的高中生会重复这种粗俗的词来回击他,配上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语气听着更像挑衅。
江辙轻啧一声:“诶,不怕我跑九中教导处那揭发你逃课?”
这人是有多无聊!
居然在这威胁她这个高中生循规蹈矩,遵守校规?
陈溺皱眉,一脸“你是不是玩不起”的疑惑:“你们社会哥还喜欢做这种好人好事?”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到他笑点,他忽然笑得胸腔都在震动。
离得近了,陈溺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银制的狼牙吊坠。
陈溺心想刚听祝佳迎扇那一巴掌简直跟没吃饭似的,这么白净一张脸,没留个巴掌印实在太可惜。
他笑够了,一脸痞相:“学生妹,那你胆子挺大,敢和社会哥这么说话?”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陈溺指指公交站上方亮着红点的摄像头:“是我脑子正常。”
何况前十米就有一排小卖部商铺。
敢在学校附近闹事,除非他准备吃几天牢饭。
男生立刻给面子地做个双手投降的样子,本就是张游戏人间的皮相,挑眉的模样更是混得烦人:“行,我怕你。”
“……”
他懒洋洋地往后靠在马路护栏上,侧首看着她,不太正经地补充:“其实现在国家繁荣昌盛,我们社会哥也与时俱进了,都在争当三好市民。”
陈溺对他的话不信半个字,唇稍扬:“三好市民和准高考生谈恋爱?”
“你说刚刚那个?”男生撩了撩眼皮,对她的说法也懒得纠正,“这不就分手了,不能耽误人前途不是?”
陈溺不置可否,职业无贵贱这句话都是成年人的自欺欺人。他要真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那确实更不该祸害未成年。
空气愈加闷了,豆大的雨珠蓦地落在她手背上。
一场雨来得太猝不及防,小吃街用小推车做生意的人一个个嘴里骂着脏话。不知是躲雨还是躲城管,全往他们这个方向跑过。
有人赏春雨,有人怪雨急。
风里隐约传来烧烤味和泥土枯叶的腐烂味道,不太好闻。陈溺总觉得还缺一阵烟味,该像身边这位一样,浓烈又呛人。
可他不像那些男生一样抽烟耍酷,年纪轻轻,满嘴都是尼古丁。反而嚼着颗清爽的薄荷味口香糖,时不时还吹出个泡泡。
最出众的是这张英挺桀骜的脸,混着一股好死赖活的野劲儿,莫名吸睛。
雷雨天说来就来,暴雨如注。
两个人不约而同往后退到显示公交站路线图的pc板那,那上面正放着一张明星的海报,映得互相的肌肤都泛着莹白色的光。
江辙瞥过一眼女孩手上拿的传单,看清那上面的字之后顿了一秒,而后目光淡淡地移回到自己手机上。
有狐朋狗友的群里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他看着这雨似乎一时半会的不会停,直接在群里发了个定位:【过来接人。】
收了手机,江辙注意到她另一只手一直揣在口袋。
联想到刚才那块没看完的校牌,他把嘴里的糖包着纸扔了,百无聊赖地问:“哎,你叫什么?”
他声音很好听,配合着檐下的滴水,低冷地接近零下几度的冰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他跌进红尘,为那春色般眼神”。
陈溺回避,抬眼道:“陈绿酒。”
江辙随意一句:“绿酒一杯歌一遍?”
他在说自己名字的来源,陈溺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读过《春日》?”
对上女孩直言不讳的迷惑,江辙加重语气“嗯”了声:“狭隘了啊小朋友,这年头没点知识水平怎么当社会大哥?”
“……”她明显被噎了一下。
陈溺对他们这类群体了解得不多。
毕竟港剧里常见的只有从尖沙咀砍到铜锣湾的陈浩南,但这种吸引女生的帅气古惑仔只出现在上个世纪。
而在她们这个时代的印象中:地痞都是紧身裤豆豆鞋,再染个非主流的红黄蓝发色,学校里爱玩的女生还总和他们能攀上关系。
她没多探究的深谈意思,敷衍夸赞:“那你还挺棒。”
江辙回到刚才的话题:“陈绿酒?可我刚看你校牌好像没这么长。”
陈溺这次眼也没抬,回:“爱信不信。”
江辙眸底蕴着笑意,暂且信了,自报姓名:“三水江,车轱辘辙印儿的那个辙。”
被他这么接地气的一通解释,简直白瞎一个这么好的单字。陈溺轻声:“就是南辕北辙的辙。”
他悠然自得,拍拍手:“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举一反三。”
被他煞有介事的语气逗乐,陈溺难得多嘴:“那你多大?”
江辙又低下颈脖看手机,侧着身,漫不经心地闷笑:“男人年龄能随便问?反正是你得喊哥哥的年纪。”
“……”聊了没几句,他又变回那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陈溺闭上嘴,很干脆地止住话
题。
公交车站好几米长,可他们谁也没刻意挪开脚步。
距离不过几尺,相安无事地做着各自的事。
前者在玩游戏打发时间,后者在盯着被雨砸落的桃花。
渐渐地,陈溺把视线又偏移到侧前方男生微湿的肩头。肩线平直流畅,低头时露出白皙后颈处三截精瘦骨骼,尽显野蛮蓬勃的年轻和大男孩的生长朝气。
这个点,有人跟着夜市小食摊的烟火气往前跑去躲雨,而有人眼波流转迎面撞进春日晚风里。
从他站在那个位置开始,风便不再把雨丝吹得她满脸都是。
十来米之外的两元饰品店里正放着上个世纪的粤语情歌,恰好是dearJane的《哪里只得我共你》。
男生边玩着手机边心不在焉地哼了几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陈溺踩在他肩膀处那片阴影上,听不清他的咬词,只是放在裤缝的指尖也跟着轻轻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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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渐渐变得纤细,落雨声也随之减小。
一个强烈的远光灯朝他们这照过来,那辆车还开了双闪,仿佛就是奔着公交车站这来的。
红色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后排车窗降下,一把伞蓦地从窗口撑出来。
紧接着两个男生的脑袋同时探出头,紧挨在一起,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颗黄毛,一颗红毛。
面容皆年轻俊朗,直勾勾地望着江辙和他边上的陈溺。
陈溺顿时明白了,这是社会哥的同伴们。
她心下又好奇了点,为什么江辙这个社会哥没染个非主流发色加入他们?难道大帅哥的审美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在线的?
她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男生。
与此同时,项浩宇和黎鸣也在默默打量眼前这位少女。
裤脚被雨珠溅湿,穿着件朴朴素素又有点土气的高中校服,不抬起头来都难以让人注意到她。
对上陈溺清清亮亮的眉眼,项浩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朝江辙眨了眨眼。
尽管他的神情在陈溺看来像一只抽搐的红毛海狸鼠,依旧不掩揶揄之情:“急急忙忙喊我们来,就为了让哥几个知道,小江爷居然换口味了?”
黎鸣也跟着附和,谴责道:“嘿哟,上次那个才谈了几天啊。江辙你这负心汉,当代陈世美!”
“看着这位妹妹身上熟悉的校服,兄弟我感慨万千!原来你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俩男生下巴磕在车窗沿,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
江辙哼笑一声,顺手拿过陈溺手上的传单卷成圆柱状往他俩脑袋上敲。跟打地鼠似的连敲好几下,一字一句:“嘴挺能说。”
“哎、哎,错了哥!我们错了!”
两个人看他这举动就明白是误会,立马识趣地赶紧道歉。脑袋就快碰撞成痴傻,还撑着的伞也扭扭歪歪。
陈溺好心帮他们扶正伞柄。
项浩宇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后座还能坐下一个,妹妹一起去玩吗?”
她还没回答,径直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江辙就开口帮她拒绝了。话听着又像是提醒:“免了。人高三生,少诱拐未成年。”
后面两个闻言只好点点头表示了解,收了伞先后坐回车里,朝陈溺无声地挥挥手,以示再见。
江辙往边上瞥了一眼,音色松散:“要伞吗?”
“谢谢,不用了。”陈溺摇摇头。
江辙听罢便收回眼,他也只是随意一问,没多强求。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短暂地一起躲了几分钟雨而已。
充其量算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可这记忆指不定都熬不过今晚。
这城市妩媚多情、车水马龙,今后也难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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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升上去,缓缓隔绝车外嘈杂雨声和潮湿流转的夜色。
江辙往嘴里又剥了片糖,剩余的糖直接往后面两个人丢过去。他手撑着额,视线看向后视镜。
项浩宇把脸伸前面来,假意推推他:“还盯着看啊,你真喜欢上这种乖学生了?图人年纪小还是成绩好?”
黎鸣不乐意了:“这话说的,人妹妹眼珠子跟琉璃似的,贼亮贼干净。等上大学会打扮了,肯定是个美人坯子,把这张脸必须给我加进选项之一里头!”
江辙偏着头,觑着两人不经意道:“我在想,明天几点喊人过来拖我的机车?”
“……”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项浩宇气愤:“直男思维真是令人发指!就当我们放了个屁,您可真就万花丛中过,没见主动惦记过谁。”
江辙唇角扯了扯,不作声。懒懒地躺回去,瞧着手边上那张从女孩手里拿过来的传单。
听着后面两个还在讨论陈溺那张脸,江辙印象更深的是那姑娘脑袋上的发圈。身高原因,他盯着她马尾上的饰品倒是比看着她脸的时间还长。
发圈上是朵乳白色的花,看着像是蔷薇,纯洁刺人。
如她本人,扎眼的长相藏在规规矩矩的校服下面,性格看上去也不好糊弄。
温软冷淡,不媚不艳,不是他会招惹的款。
手上那张广告传单被他随意折成纸飞机,从车窗口飞了出去,被风载起又被雨淋湿,在几秒后落在将被清洁工处理的垃圾堆里。
潮湿闷热的三伏天终于到了末伏,转眼蝉鸣骤起,云雀回南,已经是高考完的一个月后。
潘黛香和陈父又在胡同口的大檀树下吵口,为这个月的收益和水电费的支出,零零碎碎再夹杂些鸡毛蒜皮的事。
陈溺一家,是在她读初二时搬到南港的。
那时候陈父做生意失利,又沾上一屁股赌债,被高利贷追债时摔断了条腿。
一家人的生计来源被掐断,舞院毕业之后就专心做家庭主妇的潘黛香无奈之下重操旧业,在九中找了份艺术班舞蹈老师的工作。
而陈父在小胡同里租个小店面,开了家生活超市。
日子和以前自然是比不得,但大起大落,人生也莫过于此。
全家人最不受影响的应该是陈溺,她随遇而安,适应能力强。
放学、假期就坐在收银台看店,听父母在外面吵上十来分钟。骂声若是渐渐变小,一定又是隔壁纹身店的老板来劝架。
那年正是2013年,高考后几天发生了件举国欢庆的喜事:“神舟十号飞天,顺利与天宫一号对接”。
街头巷尾不管懂不懂的叔伯婶子们,都能对这件事唠上几句,感慨祖国的强大繁荣。
而在陈溺的印象里,她只记得这年网上有个叫鸟叔唱的江南style挺火,成为了广场舞大妈们的首选配乐。
与此同时,一支叫“落日飞鸟”的三人乐队在华语歌坛中脱颖而出。
这只乐队主攻独立摇滚,爱好蓝调跟Jazz的合成,是少见的迷幻蒸汽波风格。
陈溺当时是这只乐队的骨灰级爱好追随者,谁也不知道一个看上去文静的女孩会在随身听里下满了这种节奏的歌。
也因此,她两年前在歌迷会中结识了一位网友。
她们同年生,虽然从没有见过面,但高考前就约好了报同一所大学。
登陆许久没用的企鹅号,ID叫【我有钱你有病】的用户已经给她发过十几条消息。
高三下学期以来,陈溺摸到手机和电脑的机会都不多,也就一直没回过。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前。
【我有钱你有病】:小美人,下午四点出录取通知,还有一个钟头!
【垃圾小美人】:现在还有一分钟。
【我有钱你有病】:啊啊啊小美人你终于上线了,看着你灰色的头像大半年,我可太难捱了!!!
【垃圾小美人】:晚点聊,到时间了,先查成绩。
每年到这种时刻,官网总是卡得要命。
那年的报考制度是分数出来之前就要先填好志愿,陈溺给自己估的分是660出头,在本科一批的线上徘徊。
她报考的第一志愿是靠北方一点的城市:安清大学。
好不容易登陆进去,正要点击查看录取时,门外的潘黛香拽着陈父进来:“小九,赶紧查成绩,胡同口李家那孩子刚刚查说考上港大了!”
陈溺抿唇,顶着父母在边上一起看的压力,点了好几下刷新:总分667。
页面上很快出现一行黑字:恭喜!您已被安清大学海洋环境工程专业成功录取。
“啊唷,考上了考上了!”潘黛香抓着陈溺的手拍了几下,眼睛都激动得红了。她立刻转身往家里走,念念叨叨说要回去给祖宗上柱香。
“瞧瞧你妈那样。不过这个环境工程是什么专业,捡垃圾的?”陈父没上过几天学,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陈溺边打开浏览器搜,难得开着玩笑:“应该不是,您看前头还有海洋两个字呢。”
事实上,她的分数不算特别稳妥。
为了保险起见,就直接在报考时勾选了“服从调剂”,但没想到会被录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专业。
陈父思量片刻:“海里捡垃圾的?”
“……可能吧。”陈溺把详细的专业介绍看完,大致了解一点。懒得解释这么多,索性扯开话题,“您刚和我妈妈又在外面吵架了?”
“没有的事儿,这不昨晚下了场雨,柏油路滑着呢!我听隔壁忠婶说路口那有辆机车和小轿车撞上了,还没走过去瞧瞧就被你妈逮着了。”
陈父直起身来,拿出根烟在门口抽,“教训完我,她自己倒在那看热闹看得起劲。”
听见“机车”两个字,陈溺放在鼠标上的手微顿。
她突然想起小半年前某个烦闷的春夜,也有一辆停在雨里的机车。
那男生倚着车身等人的模样并不容易被遗忘,刀削般的轮廓,浓眉深邃,鼻骨高挺,一个眼神都凌厉到极致。
那张皮相恍惚如一张电影海报,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
潘黛香急急忙忙从家里跑回来,把菜篮塞到她手上:“小九,把这盒菠菜给你李阿姨送过去。她要是问你考到哪儿了,我们也别谦虚哈,实话实说就行!”
她妈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喜笑颜开过了,陈溺听出她口中想炫耀的心思也不拆穿,应了声就出门。
把菠菜送到李阿姨家,乖巧地站在那被问了一番念大学的事。
原路折返时,陈溺脚步微顿,往胡同口街道上、人群拥挤的那个事故现场走过去。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刺耳,胡同里的人都在看热闹。路面上被雨打落的叶子中有几片沾上了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有人感叹:“刚看见骑机车那男孩子好像很年轻啊,像个大学生。”
“可惜了,开车这么快还不看红灯,估计这腿是不能要了。”
大约是鬼迷心窍了,陈溺错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医护人员正用担架把机车主人抬到救护车上。
隐隐约约地瞧见,那人好像染了一个黄头发。
再踮脚看,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攥着的手心莫名松开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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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结束后的暑期总是漫长又炎热,许多城市勇攀火炉温度。
陈溺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以邮寄方式姗姗来迟,同样受天气酷热和台风影响被推到国庆之后的,是安清大学的军训。
开学第一天,陈溺和网友【我有钱你有病】加上了微信,也互通了真实姓名。
女生叫
路鹿,传媒艺考生,考进了安清大学摄影系。
潘黛香忙着上课,陈溺懒得让腿脚不便的父亲陪着到外省走一趟,就独自来报道。
她是第一个进宿舍的,把床位上的东西整理好后,和路鹿约在校门口见面。
校门口此刻还有络绎不绝的新生入校,父母开着车陪同,行李箱滑轮在柏油路上摩擦出聒噪的响声。
还有忙着招新生进社团的学长学姐,在热情地帮忙提行李,其中人工智能专业的社团摊子面前新生最多。
陈溺了解过安清大学各个专业,这个人工智能专业是去年才开始设立。
国内本科部设立这种专业的意义其实并不大,主要课程还是计算机编程软件和数学。
社团学姐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社团有多好玩,甚至拿起系里帅哥多这个筹码吸引人。
陈溺听得漫不经心时,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生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学姐,请问一下航海船舶专业报道要往哪走?”
陈溺抬起沉静的眼:“抱歉,我也是大一新生,不太了解。”
男生露出个尴尬神情,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匆匆走开。
又回头望女孩看了一眼:她长得纤薄清丽,没有像大部分新生刚进校园时的新奇表情,连标配的行李箱都没有,难怪会被误会是学姐。
秋阳灿烂,陈溺站在一棵梧桐树的树荫里,看着路鹿发来的核对消息:【梧桐树下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低马尾妹子,是你吗?】
陈溺回复了个“嗯”字,抬起头来张望。
离自己五六米远的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高个子短发女生笑得灿烂,跳起来朝她招招手。
“啊啊啊啊终于见面啦,你皮肤好白啊,居然真的是个小美人!我哥之前还总说一般在网上用这种昵称的是肥宅呢!”
路鹿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三,冲过来时力气也很大。
陈溺被她抓着手晃了好几下,差点站不稳,澄澈眼底漾开点笑意:“很高兴见到你。”
路鹿咧开嘴:“我也高兴,你长得太对我胃口了!声音也好听,果然喜欢「落日飞鸟」乐队的粉丝颜值都不低!”
路鹿本人和网络上表现得并无二致,爽朗活泼的女孩子。
明明是个御姐高妹,风格打扮却很二次元萌系。几万块的香香单肩包也证明了她确实和ID一模一样,很有钱。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在网络上已经很熟捻的缘故,两人一拍即合,相处愉快。坐在外面奶茶店买了盒三色球冰淇淋,大遮阳伞下依旧热得人要冒汗。
今天除了是开学日之外,还是「落日飞鸟」的粉丝见面会。
“公交车要等好久,地铁在这个时间肯定很挤,不如让我朋友送我们过去吧!”路鹿打开手机,咕哝着骂了一句,“这俩位大佬又干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我信息。”
陈溺问了一句:“你朋友?”
“是啊。”怕她会不自在,路鹿又解释了一句,“你别担心,不是啥乱七八糟的人。他们也是这个学校的,比我们大一届。”
说完又等了几分钟,一辆黑色越野车开到店门口的马路边上,朝她们鸣了两声喇叭。
“终于来了。”路鹿牵过陈溺的手往前走,还没见到脸就朝着驾驶位上的人抱怨,“江辙哥,你下次再这么慢,我就生气了!”
陈溺听到她喊出的名字时,错愕地愣了片刻。
直到车窗缓缓降下来,她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清隽硬朗的侧脸。
男生眉骨英挺,单侧断眉已经长全。
头发比初见时短了不少,下颚线弧度利落冷硬。他深邃漆黑的眼淡淡望过来,语气稀松随意:“对不住啊,有点事儿耽搁。”
这话带着点哄人的意思,但路鹿显然是恃宠而骄的类型,不领情地撅嘴:“哼,迟来的深情比项浩宇还轻贱!”
坐在后排被无辜骂了一句的项浩宇习以为常,把后面车门打开,让路鹿坐进来,接过话头:“是是是,我贱我贱,就我贱。”
脾气发完就算事儿过的路鹿没再继续挑刺,看着还站外面的陈溺,喊她:“小美人你还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她这一喊,两个男生才把注意力放到杵在一边的陈溺身上。
路鹿推了一把边上的项浩宇:“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坐前面去?”
“嚯,前面刚刚坐着小江爷女朋友呐。”
知道江辙那情史丰富的德行,路鹿没再继续说,趴窗户上给陈溺介绍:“你别害羞,这是我哥,叫项浩宇。前面这位也算我哥哥,都一块儿长大的。”
说完又把她向车里人介绍一遍:“这就是我认识两年多的小美人网友!之前在群里跟你们提过的:陈溺。”
驾驶位上的江辙对上她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目光,也许是见多不怪,没有半点吃惊,更没有其余表情。
他只是伸手把副驾驶的车门给她开了,眉稍挑:“江辙。”
声音带着点午觉后的慵懒低沉,而不是再次见面的惊,又或者是喜。
他不记得自己,意料之中。
陈溺终于坐进去,礼貌地点点头。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骤然舒适不少,副驾驶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不难闻,但她还是微微皱了眉,
项浩宇倒是见着觉得陈溺有点眼熟,看着她问:“这个妹妹我曾是见过的吧?”
路鹿一听这搭讪的话就炸毛,拿过靠枕砸他脑袋:“项浩宇你见着个漂亮的就来劲是吧!人家和我一样都是新生,你见过个屁!”
没料到他们会是大学生,更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陈溺闻言往后看了看他,她记得那天晚上后排确实坐着两个染了头发的男生,但不清楚这个项浩宇是其中哪个。
况且,就算说出他们之前见过也没什么意义。
项浩宇把身边这小祖宗哄好,才开口:“陈妹和你同一届?那得叫我们学长咯。”
路鹿靠着座椅,吃着刚才没吃完的冰激凌,顺着他说:“是啊,项学长、江学长,我真是倒多了霉才来当你俩的学妹。”
项浩宇这话就是个调侃的玩笑,没人多在意。
可开着车停在红灯面前的江辙听着低笑一声,侧首撩起眼皮,看着副驾驶的陈溺说:“那学妹,也喊句学长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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