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与征服弓兵屠戮阵容哪个好,
《绘卷水浒传》——第73回 虚实
文:森下翠
图:正子公也
翻译:董一撞
“石秀!”
柴进不禁叫出声来,但声音很快便被群众的喧闹声淹没了。广场陷入一片混乱,原本跟在柴进身旁的鸡狗们也不见了踪影。等柴进意识到时,自己已经被一群乞丐团团围住。大约有几百人。在乞丐们的簇拥下,柴进瞬间便被挤出了广场。
人群的另一头,可以看到在血烟中疾驰的石秀的身影。
「怎么回事?」
柴进并没有接到梁山泊要出军的消息。此前写好的报告应该也还没有送达。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吗!?」
石秀一路斩杀阻拦的士兵,踏过他们的尸体,径直向卢俊义奔去。身体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但石秀丝毫没有迟疑,一路跑到卢俊义身边,把他扛在背上,重新握紧了朴刀。士兵们拿起长枪,陆续向两人扑来。
梁山泊军来袭的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北京城,更多的部队陆续在广场上聚集。石秀冲出人群,又杀死了二三十人,但士兵仍然如洪水般向二人涌来。现在两人已被百余士兵完全包围。
石秀缓缓把卢俊义从背后放下。
“快跑!”
石秀将卢俊义放在一旁,再度向身前的敌人奔袭而去。他的身影很快就在士兵们的包围中消失了。只有那个坚韧的声音仍然在空中回响。
“快跑!”
卢俊义连忙向外跑去,但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支新的部队。
“抓住卢俊义!”
捕绳从空中抛了过来,缠住了卢俊义的身体。被绳索紧紧缠住的卢俊义转眼间又被套上了枷锁,继而又捆上了锁链。很快,卢俊义被拉出广场。这时,一个男人向卢俊义缓缓走来。是一个相貌十分普通的男人。他双手抱胸,无言地向卢俊义靠近。士兵们还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就抓住了卢俊义的肩膀。他从怀里伸出的臂弯中裹着一把匕首。下一个瞬间,男人手中的匕首径直向卢俊义的腹部,刺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的头颅从卢俊义的眼前划过。伴随着鲜血喷涌而出,暗杀者的身体轰然坍塌倒地。“庆福”正无言地站在男人的背后。『铁臂膀』蔡福手中的处刑刀正滴滴答答地滴落着鲜血。
很快,北京城的护卫队赶到了骚乱现场。队长的眼神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和“庆福”之间来回转换。
“这个男人是谁?”
“……梁山泊来的。”
蔡庆回答。
队长点了点头,向“庆福”道谢。
“庆福”背对着将卢俊义带走的北京护卫队,默默蹲在尸体身前。尸体的脖颈处有一道整齐的一字型切痕,血管迅速收缩,血液已经凝固了。
“到底是什么人?”
“看这个。”
蔡福从血污中取出一张被绳子悬挂起来的小玉牌。应该是挂在男人脖子上的。玉牌呈月牙形状。
无论见到多少血都不会感到恐惧的“庆福”的脸上,在那一瞬间掠过恐怖的阴影。
“是‘爪牙’……”
双胞胎兄弟面面相觑。
“爪牙”是以弹劾官僚为任务,隶属于国家机关御史台的秘密组织的俗称。又称乌台。那些受宋国之禄的官员害怕的组织只有两个。即“皇城耳目”和“乌台爪牙”。如果说“皇城耳目”是对皇族和高级官员的监察,那么“乌台爪牙”则是对全国官员进行秘密调查的组织,如果发现对方有犯罪的行径,就会立刻揭发。除此之外,“乌台爪牙”还有更令人恐惧的职责。就是暗中抹杀一切妨碍国家的人——可能是企图谋反的人,也可能是违背国家政策的人,还可能是做出有损国家威信的行为的人,甚至可以是某些高官的政敌。“爪牙”的标志是新月,他们的首领被称为“十二爷”——宰相蔡京拥有派遣全部十二夜月的虎符。
蔡庆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玉牌。蔡福的脖子上也挂着同样的玉牌。那是一张和眼前被鲜血染红的新月一模一样的玉牌。
“这家伙……也是‘爪牙’吗?”
为了保持任务的机密,单独行动是“爪牙”们雷打不动的规则。
所以“爪牙”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也没有联系。只有双胞胎兄弟“庆福”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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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再次被关进了地牢。不一会儿,两名狱卒从外面拖来一个伤痕累累的年轻男人。
男人被扔进牢房的地板上,瘫成一个大字。卢俊义借着走廊里透进来的灯光,窥视着男人的脸。果然是中午在广场上帮助自己的男人。
“你是谁?”
石秀缓缓睁开眼睛。他吃力地爬起来,靠在墙边坐下。
“我从没见过你。”
“你在梁山泊游玩的时候,我在曾头市战斗。”
“曾头市?”
卢俊义喃喃道。
“吴用知道这件事吗?”
“不。”
石秀摇了摇头。
“是我擅自做的决定。”
“果然。吴用的话,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卢俊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我真的和梁山泊贼寇私通咯?”
“如果我没跳出来的话,也许你的脑袋已经和身子分家了。这么说来,你倒是该谢谢我。”
“只是死得稍微晚那么几天而已。”
卢俊义疲惫的躺在稻草上。天花板被浓厚的黑暗遮蔽,什么也看不见。对卢俊义来说,这是他早已看惯了的黑暗。
卢俊义闭上了眼睛。
“尽管如此,还是要和你说声谢谢。”
“不要放弃。”
石秀拿起放在牢房角落里的罐子,喝了一大口水。
“梁山泊会来救我们的。”
“不来的话,怎么办?”
“一定会来的。”
从走廊渗入的光变得模糊起来。大概是灯油燃尽了吧。不稳定的光线在地牢的墙壁上晃来晃去。
卢俊义像是睡着了一样,再也没说些什么。
渐渐昏暗的牢房里再度陷入了沉寂。
“我还不知道的名字。”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卢俊义突然开口问道。
“石秀——人们称我为『拼命三郎』。”
“‘拼命’吗?”
卢俊义睁开眼睛,无言地笑了起来。
“很奇怪吗?”
“不是这样。但哪怕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你也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吗?”
“其实,有个叫燕青的小子很担心你。”
“燕青?”
石秀把在芒草原遇见燕青的事告诉了卢俊义。
“为了他,你必须活下去。”
“……燕青吗?”
恍惚间,卢俊义想起了捡到燕青那日的星空。
走廊的灯彻底熄灭,牢房完全被黑暗包围。
“是啊。”
黑暗中,忽然传来卢俊义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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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柴进正站在一家贫民街的廉价旅馆前。被人群挤出广场的柴进,在一群乞讨的孩子的簇拥下,从市中心过桥,穿过错综复杂的狭窄巷子,来到了这家旅馆。 旅馆里充斥着阵阵低沉的诵读声。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柴进附和着诗句,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昏暗的食堂一角,一个蓬头垢发的乞丐正在独自喝酒。
柴进默默地走到男人面前。
“是梁山泊的『小旋风』柴进殿吧。”
许大丐抬起头,无言地指了指身前的座位。柴进也默默地坐了下来。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许大丐率先开口了。
“你知道,有人想要你的命吗?”
“我的命?”
“有头绪吗?”
“有很多。”
柴进的深情十分自然。
“你就是北京丐帮的帮主吗?”
许大丐没有回答柴进的问题,啜了一口酒。
“你想救卢俊义吗?”
“我必须帮助他。”
“是吗?”
许大丐放下酒杯。
“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吧。你的住所,现在很危险。”
“你……”
许大丐举手打断了柴进的疑问。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许大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店门。
没过一会儿,酒馆的伙计走了过来,并把柴进领到了二楼的房间。房间虽然不小,但却十分破旧,空气中甚至散发着霉味。
但柴进并没有在意。还有很多需要考虑的事情——
石秀和卢俊义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北京的丐帮要出面帮助呢?
那个男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影法师』——”
柴进呼唤道。
布满蛛网的天花板中,立刻传来了影法师的回应。
“有何指示?”
“首先……”
柴进环视了一周自己所处的房间。
“请帮我打扫一下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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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广场回到衙门的梁中书很快就收到了下属已经逮捕卢俊义和石秀的消息。听说作乱的贼寇已经被活捉,梁中书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天,梁中书便下令改日行刑,但这一命令在第二天就被撤销了。
因为在这天夜里,北京城中的所有街道、路口、政府机关甚至商店和民宅的围墙上,都被不知什么人贴满了怪信。
“梁山泊义士宋江,布告北京城民:今大宋贪官当道,万民横死。北京卢俊义乃天下豪杰之士。今者启请上山,一同替天行道,却遭奸臣陷害,实属无理。特令兄弟石秀,先来报知。不期俱被擒捉。如是存得二人性命,献出淫妇奸夫,吾无侵扰。倘若伤及二人性命,我等定将率义军起兵,将北京城屠戮殆尽。”
奇怪的告示令梁中书极为震惊。
惶恐的梁中书立刻派遣急使禀报蔡京,同时为了防备梁山泊的袭击,亲自监督士兵们增强戒备,加强北京城防守事宜。
“这样做,节省了不少时间。”
许大丐在柴进的房间里举起酒杯。
四处张贴的恐吓信,正是北京丐帮所为。为了保护卢俊义二人的性命,许大丐提议由柴进挥毫文书,对北京城官员进行威胁。二人在柴进的旅舍面对而坐。衣着褴褛的乞丐和身穿绫衣的贵人,在旁人看来一定是相当奇特的组合。
“不过,也拖不了太久。”
柴进手中的扇子不停地发出啪啪的响声——这样的情况对于一向镇定的柴大官人来说是很少见的。
“梁山泊现在是无法发动大军的状态,如果他们知道北京城并不会遭受袭击……”
“别担心。马上就是十月十日——天宁节了。今上的生日是天下的喜事,天下各处都会举办盛大的庆祝仪式,按照规定,在此期间不会判处犯人们死刑。”
柴进啪地合上扇子,再次将视线移向眼前的男人。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许大丐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投向了空中。
柴进并不知道,许大丐在那里看到了盛夏的天空和一只在其中翱翔的燕子。
“杀人,就会成为强盗,不愿杀人,就会成为乞丐。我们的本质——其实是一样的。”
许大丐的眼中,尽是虚无的白色晴空。侍从准备添酒,却被许大丐伸手拦住。
不一会儿,许大丐站了起来。
“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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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就到了天宁节。
根据鸡狗的调查,牢内的卢俊义等人并没有受到特别的对待。街上的庆祝活动十分热闹,哪怕到了深夜,烟花声和歌舞声都不会停歇。但位于市区外的柴进住所却是一片寂静。立冬已过,天气寒冷。柴进命令侍童往木桶里添了些炭。
不一会儿,旅舍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少爷,姑娘,要不要来点点心?”
是卖糖的『朦胧』。『朦胧』奉柴进之命,一直在调查许大丐的真面目。
“五六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北京,从前任那里接过了帮主之位。那之前的事,无论如何也无处得知。”
“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如果想调查丐帮的‘信用’,大概只能从褴褛、虱子和满是缺口的破碗里寻找了。”
『朦胧』打着小鼓,哼着歌离开了旅馆。在房间的角落里为时迁贴药的『百草』笑了起来。他沉着脸,笑着看向头顶的天花板。
“是『飞毛腿』和『无息』!”
天花板一角的木板微微颤动,两个影子从中跳了出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是此前被派回梁山泊的『飞毛腿』和『无息』。
『飞毛腿』带着“耳目出动”的情报率先出发,第二天,『无息』又带着“石秀被捕”的急报离开了北京。
“吴先生也吃了一惊!”
『飞毛腿』报告道。
柴进也无言地点了点头。
“吴先生是怎么说的?”
“不用担心,不久之后大军就会抵达。”
柴进皱起了眉头。
“北京是大城,不会轻易沦陷。如果现在向北京派遣大军,在此期间,官军一定会趁机攻打梁山泊。吴先生不会不知道。”
“不用担心。”
『无息』模仿吴用的声音说道。『无息』是被杀死的『隔墙』的弟弟,同样拥有模仿人的声音的技能。
“我一定会派大军前往北京。”
柴进合上了手中的扇子。
他想起了吴用在自己出发营救卢俊义前那天早上说的话。
「要攻下北京,至少需要一万兵力。但是,梁山泊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余力举大兵发起进攻了。」
吴用沐浴着耀眼的初秋朝阳,亲自把柴进送到了船上。上船前,吴用曾这样对柴进说道——
“我想让你来做一件相当于一万士兵的工作。”
吴用的信任给柴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什么声音?”
柴进竖起耳朵,倾听着巷子里突然传来的美妙歌声。『飞毛腿』立刻打开了窗户。
“您看那里——”
柴进透过窗户,向昏暗的街道看去。天已经亮了大半。在晨雾缭绕的黎明小巷里,只有几个稀疏的人影。卖年糕的小贩、扛蔬菜的老农、打扫巷道的清洁工、旅行的僧侣、流浪的歌女——放眼望去,这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清晨景致。但柴进一眼就看了出来——他们是此前留在梁山泊的所有其他鸡狗成员。『朦胧』也伸长脖子,向街口望去。
“『五毒』、『细腰』、『八百先生』……还有『离朱』和『顺风』,那家伙是『倒立』吗?”
“还有『鲁班』和『偷桃』,『乌获』也来了吗?”
柴进情不自禁地握紧手中的扇子。
“这就是吴用先生所说的‘大军’吗?”
鸡狗们也吃惊地看着柴进。
梁山泊军果然不会出征。别说是大军,连一小队的援军都不会出动——用鸡狗救出卢俊义和石秀——这就是吴用选择的方式。
柴进关上了窗户。
“大官人,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在房间的一角,时迁哂笑道
“在秦国拯救孟尝君于危难之中的,不是齐国的大军,而是像我这样的小偷呀。”
时迁环视身边的手下说道。
“鸡狗们展示各自本领的机会,终于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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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东京派出的急使抵达了梁中书府上。他带着蔡京的文书,上面写着尽快将卢俊义处死的命令。
“草贼妄言,不必惊惧。请将贼人尽快处死。”
信上将行刑日期定在天宁节十天后的十月二十日。
得到这一情报的柴进,一方面派人向梁山泊发出急报,另一方面为营救卢俊义的计划做起准备。
现在有许多问题。首先,不可能主动发起战斗。卢俊义等人被关在戒备森严的地牢里,想要入侵地牢,必须要拿到牢房的门、监狱的入口、通往地牢的铁篦子、以及卢俊义牢房的钥匙。而铁篦子使用的是特制的锁头,需要两把不同的钥匙组合才能打开,钥匙分别由狱长和每天不同的值班卫兵持有。据说地牢的钥匙最近由梁中书保管。
“钥匙的话,我来想办法。”
『鲁班』说道。鲁班是古代著名名匠的名字。擅长所有的工艺。
但问题并不止这一个。就算能把卢俊义从牢里带出来,之后又该怎么办呢?如何让卢俊义避开所有政府机关,从北京城逃出来呢?北京城门戒备森严。一旦越狱被发现,街上立刻会出现盘查的官兵。到那时,城门也一定会被封锁。在北京,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卢俊义的相貌,如果被官兵追杀,一定是逃不掉的。
“只要牢里有犯人就好咯。”
『八百先生』说道。他是一位博学多才的老人——也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家伙。就像传说中最长寿的人类——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一样,『八百先生』凭借自己几十年来为人处事累积的经验,听闻过世上绝大多数的传说。
“殷商时期,有一个猎人把草原上的石头误认做鸟,想等它飞翔时射杀它。但石头是不会飞的——猎人就等啊等,等了十个月又十日,终于把自己也等成了石头。只要狱吏们能在牢房里看到犯人的身影,他们就会像愚笨的石头一样呼呼大睡。”
“原来如此。”
如果有人代替卢俊义和石秀留在牢房里,就不会引起骚乱,更不会导致官兵出动。
“『朦胧』——”
“虽然还没有到『变脸』那种程度,不过嘛——”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朦胧』是一个令人捉摸不定的家伙。他可以假扮成任何他想假扮的人。『变脸』死前留下的道具也能派上一定的用场。
“石秀大哥怎么办?”
“『无息』的背影和他很像。”
“但是……”
柴进环视着周围的男人们,仿佛在确认什么。如果卢俊义和石秀能成功脱身,那么留在牢里的『朦胧』和『无息』就会代替他们被处死。
“没关系,这就是鸡狗啊——”
时迁笑了。姿态、年龄、出身都完全不同的男人们,在此刻却默契地发出了相同的声音。
“成为鸡狗之前,连活着都是奢望。”
房间里的鸡狗们,每个人都以柴进食客的身份被长期供养着。他们在柴进的帮助下活到了今天,也愿意为柴进而死去。
“不要阻止我们。”
『飞毛腿』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的表情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柴进望着眼前的男人们,虽然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已忘记,但在这一刻,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神圣尊严,任何人都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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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动在十日十九日,也就是行刑的前一天正式开始实施。
『朦胧』和『无息』经过几番尝试之后,完成了连柴进都叹服不已的完美变装。
十九日的天气十分晴朗,天还没亮就刮起了一阵东风。
街上来往的人影很少。为了防备梁山泊的袭击,官府制定了相当严格的戒令,很多店铺都因此关上了大门。整齐的军队在枯叶飞舞的街道上行进着。
黎明时分,一个背着扁担的修理工从镇外的廉价旅馆里走了出来。是『鲁班』。
『鲁班』在扁担的两端各绑了一个工具箱。他来到衙门,在看门人面前低头行礼。
“是官府里的老爷拜托我过来修理的……”
“我怎么没听说?是谁派你来的?”
“说来惭愧……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这家伙,很可疑啊——”
正当门卫们将『鲁班』团团包围时,“庆福”恰好经过。
“发生什么事了?”
“这家伙说,有人委托他来修理,可他又不知道委托人的名字。”
“庆福”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鲁班』的脸。『鲁班』也从戴得很深的斗笠之下,窥视着“庆福”面无表情的脸。
片刻的沉默之后,蔡庆先开口了。
“啊——”
“是我们。”
“因为铡刀有些迟钝,所以我叫来了工匠。”
“庆福”带着『鲁班』走进了地牢。
“那把铡刀,明天行刑的时候要用到。”
“卢俊义会被斩首,石秀则要被腰斩。”
『鲁班』被“庆福”带进了地下的拷问室,负责修理铡刀的工作。在此期间,“庆福”一直默默在一盘看守。修缮完毕后,『鲁班』佯装离开,又在经过通往地牢的铁栅栏时停下了脚步。
“这把锁头生锈了?我帮你们涂点油吧!”
『鲁班』擦了擦铁篦子上的锁,在假装擦油的同时迅速松开了锁上的螺丝。『鲁班』的功夫相当熟练,一切动作只在一瞬间便完成,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鲁班』完成地牢中的所有工作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衙门。
在他离开时,肩上的扁担只绑着一个工具箱——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一点。
『鲁班』的另一个工具箱被遗忘在了拷问室的一角。工具箱大约有一尺见方。大小只够装下狗或婴儿。
“庆福”离开拷问室后,工具箱的盖子被无声地掀开,从箱中露出一双细长的手臂。
箱子里藏着『细腰』。『细腰』能够折叠、弯曲自己的身体,无论多么狭窄的地方都能钻进去。他用双手支撑,从狭窄的箱子里爬了出来。
『细腰』拿着一根火柴,把周围的碎布和纸片全都堆到了房间的一角。
这时,衙门后院的厕所里,两个乞丐正忙着掏粪。将粪便卖给城外的农民是乞丐们的工作。粪坑旁边停着一辆载着大桶的货车。两人一边擦汗,一边看向对方的眼睛。是力大无穷的『乌获』和双耳灵敏的『顺风』。
“开始了——”
『顺风』低语道。很快,牢房里传来“着火了”的喊声。
“庆福”也听到了狱中的呼喊声。二人立刻带着手下的狱卒们,向地牢走去。滚滚浓烟是从拷问室中渗出来的。赶来的“庆福”把地牢的卫兵们训斥了一顿。
“先救火!”
通向卢俊义他们牢房走廊上的铁栅栏——也就是刚才被『鲁班』修理过的铁栅栏前面,“庆福”带着狱卒们跑了过来。铁栅栏上依然挂着严密的铁锁。“庆福”环视着周围的情况,并留下两名狱卒看守。狱卒的脚边放着『鲁班』的工具箱。工具箱中里不断传出奇怪的声音。
“进展得很顺利。”
狱卒毫不惊讶地走近工具箱。这两个人就是乔装成狱卒的『朦胧』和『无息』。二人化妆成狱卒潜入牢房,在牢房里迅速伪装成卢俊义和石秀。卢俊义和石秀又扮作狱卒,穿过牢内的小道,来到后院,躲进了衙门前的粪桶中。很快,粪桶被乞丐们装上货车,直接运到了城外。为了帮助『朦胧』和『无息』的计划能够进一步实施,装着『细腰』的工具箱被留了下来。
烟雾迅速在整个拷问室弥漫开来。『细腰』正藏在墙角的碎纸屑里,鼓弄着火柴和煤球。不断有拿着水桶的狱卒和士兵从地上赶来,但没有任何人找到火源。
“在下面!快去下面!”
当两名狱卒从工具箱旁经过时,『细腰』再一次出声叫道。
“铁门的锁已经被『鲁班』弄坏了,只要拿掉锁上的螺丝就好!”
狱卒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开始拨弄锁头上的螺丝。连着拔出两三根之后,铁栅栏的锁啪地一声歪到了一边。
“地牢的钥匙在这里!”
工具箱的盖子被掀到一边,『细腰』的手从中举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把钥匙。这是『偷桃』潜入梁中书的房间中拷贝出的复制品。在两人进入牢房之后,『细腰』把铁门的锁放回到原位,再次躲进工具箱中。
“『无息』、『朦胧』!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
就在『细腰』合上工具箱盖子的同时,『无息』突然一步踩上箱子,举起短剑刺了进去。
“你干什么!?”
下一个瞬间,正发出惊叫的『朦胧』被一把飞刀穿透了胸口。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你是谁……”
“我是谁?”
那不是『无息』的声音,即使『无息』擅长模仿他人的声音——但眼前男人所发出的,既不是『无息』本来的声音,也不是乔装而成的狱吏的声音。
“一想到老鼠们要鬼鬼祟祟地窜来窜去,我就觉得麻烦地不行。”
男人拔掉遮在脸上的胡须,胡须下面露出一抹女人的鲜艳红唇。
白骨猫一脚踢开『朦胧』奄奄一息的身体,哧哧地笑了起来。
“说到乔装打扮,还是我更厉害一些哟!”
白骨猫轻轻抚摸着铁栅栏上的锁头。
这时,弥漫的白烟中出现了“庆福”的身影。
“住手!”
“你在干什么?”
白骨猫尴尬地回过头来。早就坏掉的锁头从她的手里掉了下来。
“梁山泊吗?”
白骨猫用手中的飞刀代替了回答。
蔡庆连忙闪躲,插在发髻上的花被飞刀刺成碎片,散落一地。女人的手中已经捏紧了下一把飞刀。
突然,一只手从白骨猫脚边的箱子里伸了出来——『细腰』还活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白骨猫的脚。飞刀甩了个空,蔡福趁机举起杀威棒扑了上去。白骨猫咂了咂嘴,一把抓住身边的铁栏,顺着铁篦子爬了上去,又从那里跳到天花板的横梁上。
“梁山泊的贼寇在这里!!”
白骨猫用能够响彻整个地牢的声音呐喊道。
但是,那个声音却被突然爆发的轰鸣声掩盖了。
“什、什么?”
白骨猫紧紧抱住了横梁。这座建筑,不,整个北京都在摇晃。轰鸣声还在继续。
“庆福”也竖起了耳朵。
“是炮击吗?”
“离我们还很远——”
在轰鸣声中,白骨猫顺着横梁爬上了屋顶。
「难道是……」
在屋顶的最高处,白骨猫举起小手向远方张望。
东边升起了灰色的云——不,那不是云。是翻腾的沙尘。
每一处街道都充斥着市民们的惨叫声。
“是梁山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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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来了。”
消息是由正在东郊列阵的北京军传来的。北京军在晨雾中发现了梁山泊的旗旌,于是立刻点燃了狼烟。急报的狼烟在橹间传递,很快就到达了北京城。城内所有鼓楼上的战鼓,都被敲得好像要被敲碎了一样。
接到报告的李成、闻达二人立即下达了拦截和防御的指示。梁山泊军已经逼近城外三十里,其数量大概有一两千人。
梁山泊军还携带了十二门火炮,正朝着北京城猛烈开火。
“那支军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北京军对于梁山泊的进攻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还为此派出了诸多侦察兵,并命令附近城镇的政府机关严加警戒。然而,一切只在一瞬之间,北京军还没有从任何地方收到梁山泊进军的消息。
那么这些突然出现的梁山泊军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
北京军已经没有时间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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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太鼓声的柴进,立刻带着千里眼『离朱』前往城外调查。柴进乘马一路东行,终于来到了一处可以眺望整个平原的山丘。柴进举起手掌,眺望着从远方涌来的大军的影子——正前方正是书写着偌大“梁”字的梁山泊旗帜。
“先锋『黑旋风』李逵,统领步兵五百,右翼解珍、解宝,统领步兵一千!”
柴进的身旁,『离朱』正通过旗帜判断军队的统领和兵力。『离朱』是古代的千里眼,据说他在一百步外就能看清对方的毛发。
“左翼是『梁山泊娘子军』——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统领女兵一千;然后是李应、史进、孙新、孔明、孔亮!”
突然,『离朱』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沙尘中若隐若现的旗帜。
“中军是『及时雨』宋江和『智多星』吴用的旗帜——两侧是他们的亲卫队,领将是吕方、郭盛、黄信、孙立!后面是……是『霹雳火』秦明的南斗六星旗啊还有!后面殿军的大旗,是『豹子头』林冲和『双鞭』呼延灼吗!?还有韩滔、彭玘、马麟、陈达、杨春——共计一万兵力!!”
“太棒了!”
『离朱』的声音如同优美的乐章一般在柴进耳边荡漾。吴用果真的派来了“大军”。
柴进啪地打开手中的金箔扇子。
“吴用老师——您真是个了不起的赌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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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从东方涌来的梁山泊军相对,西方也出现了官军的身影。是此前在北京郊外列阵的五千骑兵。
北京军密集列队,全军成箭头形状,向东方的梁山泊军发起进攻。北京军的正前方,是一位骑着黑白斑纹马的将军。他身穿铁铠,肩披锦袍,手里握着一把金蘸大斧。
“是北京军的『急先锋』!”
『离朱』的报告还在继续。柴进凝视着远处的滚滚尘沙。
『急先锋』索超。
柴进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
索超是北京军正牌军,河北第一勇将。他性如烈火,一把金蘸斧无人能敌。曾为维护北京军的威信,在梁中书面前与被流放到北京的『青面兽』杨志大战。双方势均力敌,最终也没能分出胜负。此后,两人建立了身后的友谊,直到杨志因运送生辰纲失败而逃逸。
不久,两军从东西两边同时突入庾家村外的荒野。
索超率领五百骑兵,朝着梁山泊军的中军部队前进——他要一口气拿下梁山泊的心脏。与之相对地,梁山泊军则展开了浩如烟海的攻势,试图包围并歼灭全部北京军。
“王定!”
索超在阵前叫来了副将王定。
“你去攻击左翼。”
一直跟在索超身后的王定,将视线转向了战场的北面。
梁山泊军的左翼是身穿华丽甲胄的娘子军。阵前站着三位女将军,沐浴着刚刚登上山顶的冬日阳光。
“难道是诱饵吗?”
“哪有那么简单的诱饵!”
王定立刻拨转马头,率领部下向北疾驰而去。
索超也猛挥马鞭,笔直地冲进梁山泊军中。
“战斗开始了!”
『离朱』在山丘上解说道。
“北京军分成了两派,一队向中部突进,另一队欲图瓦解梁山泊军的左翼!”
柴进所在的被称为槐树坡的山丘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战场。冲入梁山泊军中的索超,像割麦子一样挥舞着手中的金蘸斧,将梁山泊军的先锋步兵接连砍倒。没有人能阻止索超的进攻,在他所经之处,悄然出现了一条鲜血筑成的道路。
当然,梁山泊军中也有同样有一位能够冲散北京军队伍的将领。
“秦将军!”
即使不依靠『离朱』的眼睛,柴进也能看到飘扬在战场上的漆黑的南斗六星旗。
虽然是掌管生灵的星宿,但这面旗帜所到之处尽是死尸。狼牙棒像水车一样在秦明的头顶转动,他阻止了面前一切妄图前进的北京军,并将他们尽数击退。索超和秦明各自率领自己的部下向前冲锋,终于,两条血路在荒野的中心相交了。
“秦将军和索超交锋了!”
率先向对方发起挑战的是索超。索超握紧金蘸斧,径直向秦明扑去。金蘸斧和狼牙棒在冬天的大地上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双方势均力敌!”
马头激烈地碰撞着。索超不断发起新的进攻,秦明也以同样猛烈的攻击作为回应。
这两人完全没有防御的意思。
“不要耗费太多的时间,要注意全军的动向!”
柴进环视着战场。索超和秦明的对阵似乎传达了某些信息,之前还在平稳进军的梁山泊右翼部队突然泛起一阵骚动。于是『离朱』将视线转向梁山泊军右翼发生的战斗。
“右翼军突然散到各处,是在调整队形吗?他们在北京军之间周旋,似乎想把他们拉到圈子里去——”
“这是『神机军师』的蟒蛇阵。”
柴进点头笑道。
“看来蟒蛇想吞食鲲鹏的蛋啊。”
索超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了北京军的军队,现在的他已经被孤立在苍茫的战场之上了。恐怕索超自己也已经注意到了吧——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撤任何退的余地了。
一旁的秦明仍然执着地向想要挣脱的索超发起攻势。
“北京军中,可怕的只有『急先锋』索超。这件事,吴用先生曾经强调过无数次。”
柴进盘坐草地上说道。不知是因为太阳已经升起,还是因为从战场上冒出来的热气,周围的空气变得十分燥热。柴进缓缓摊开扇子,饶有兴致地扇了起来。
“『离朱』,娘子军那边情况如何?”
数千名娘子军以扈三娘的剑刃的指引,一齐向北京军发起了冲锋。每一个女兵的脸上都化着美丽的妆容,他们的头上装饰着花,有的人还插着簪子。聆听着娘子军的呼喊声,仿佛有一座移动的花园正向北京袭来。
“扈三娘在和北京军的副将战斗。目前梁山泊军占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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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定感觉自己在做梦。
操纵日月双刀的美丽白衣女将,手中挥舞着冰冷的日月双刀。在她杀死身边敌兵的同时,嘴唇上还挂着一抹令人胆寒的微笑。女人的刀锋迅速而锐利。她用刻着日轮印记的左手刀,极其迅速地弹开了王定用尽全身力气抛出的标枪。王定的反应只不过慢了一秒,刻印着月光雕文的刀刃便逼近了他失去保护的胸口。在女人面前,王定的动作显得非常迟缓。
王定呆呆地望着眼前愈来愈近的白刃,脑海中突然闪过新婚妻子的身影。
下一个瞬间,王定松开缰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女人用冰冷的眼神瞥了一眼落马的王定,然后调转马头,向下一个敌人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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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军兵败如山倒,娘子军乘胜追击!”
『离朱』举起双手欢呼道。
王定落马的瞬间,袭击左翼的北京军立刻溃败成一盘散沙,为了与索超军会合,混乱的北京军立刻向西开始撤离。
娘子军紧随其后,毫不留情地追击着前方的北京军。
“索超将军怎么样了?”
“未分胜负!”
突然,在战场上交错的两军之间分出了一片空白,索超和秦明在其间死斗。索超率领的五百骑,已被逐一击破,全数被蟒蛇阵所俘虏。
索超虽已孤立无援,但仍然果敢地向秦明逼近。没人敢插手两人激烈的战斗。这时,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突然策马疾驰过去。
是『百胜将』韩滔。
韩滔在马上拉弓,向索超射出一箭。箭一下子便扎进了索超的胳膊。索超还想继续战斗,但在这时,不知从战场的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呐喊声。
“援军!”
仔细一看,是北京方向扬起了沙尘。接着,王定军幸存的三百余人也撤退到了这里。索超抓住秦明走神瞬间的空隙,迅速回马向南与王定军会合。
“北京城方向,出现了新的军队!”
从柴进二人所在的槐树坡,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援军的旗帜。是梁中书的两名兵马都监——李成和闻达率领的一万骑兵。援军的到来令北京军振奋不已。
转眼间,援军距离战场已经只差四五里地了。
“援军正在通过飞虎峪!”
飞虎峪的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为了一口气跑过这段路,李成和闻达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锣声。
“山崖上全是梁山泊的弓箭手!!”
伴随着飘扬的花字旗旌,山崖两边突然出现了三百名弓箭手的身影。每一百人整齐排列,组成三列横队,列队整齐的士兵,手中握着已经拉满的弓箭。站在他们中间的将领身穿华丽的甲胄,举着花家祖传的雁翎弓。
“是『小李广』的旗帜!”
“连花荣都来了吗?”
花荣——这个比古代名将李广还要威名大震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让毫无防备的援军措手不及。闻达还在犹豫是否命令部下继续进军——就在这一刹那,伴随着一声高昂的弦音,一支利箭撕裂空气,射中了闻达胸口正中央的护心镜。以此为信号,弓箭手们的箭矢如雨点般洒落在北京援军的身上。
第一列弓手射击之后,迅速退到第三列之后,换做第二列上前射击。每当一列弓箭手射击完毕,就会再换为下一列,永不停息地射下去。瞬间便有一二百名人倒下。在没有藏身之处的谷底, 北京军只能四处逃窜。
索超的手臂中了箭,但为了与援军会合,他必须指挥士兵立刻向飞虎峪进发。但在出发之前,又有另一支梁山泊军队前来阻挡。士兵都是带着面具的重装骑兵。
“是呼延灼将军的连环马!”
位于骑兵首位的男人,便是戴着面具、高举双鞭的呼延灼。秦明和呼延灼,早已是宋国所有官军都闻风丧胆的名字。而现在,这两个男人同时在这个战场上出现了。北京军的队伍瞬间一哄而乱。
“北京军为了避战而撤离,但前方出现了其他部队——”
“是谁?”
“是呼延灼将军!”
“哦?”
“呼延将军在右边……等等,左边也有一个?后面又出现了两个!!”
“是‘呼延十二鞭’——呼延灼将军亲手培养的六个男人。”
“影武者吗?”
“是替身。对了,我要好好观赏这场战斗。”
“娘子军追上来了!”
“好好看着这些女兵,『离朱』。不要被她们的衣着所迷惑。”
『离朱』将视线转向正追击王定军的娘子军。连鸡狗中一向以冷静著称的『离朱』都不禁笑了起来。
“好家伙,胡子比我还长!”
在倾泻而下的箭矢和逐渐逼近的六位“呼延灼”的威慑下,北京军早已在惊愕和绝望中溃不成军。很快,冬日的天空中响起了撤退的锣声。背对着哄庆着胜利的梁山泊军,北京军如潮水般向北京城退去。战场上,北京军的尸骸已然堆积成山。
双方的首战,以梁山泊军的压倒性胜利告终。
对于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北京军来说,这是一场持续了不知多久的战斗。但实际上,现在的时间还没到正午。 观看完整场战斗的『离朱』,默默地回到坐在树荫下乘凉的柴进身边。
“大人,这场战争……”
“实而虚,虚而实——这就是吴用先生的‘幻术’。”
柴进用扇子轻轻拂去身上的灰尘。
所谓“幻术”——所有林立旗帜的上将之中,实际出征的只有秦明一人。射穿闻达护心镜的,其实并不是『小李广』花荣,而是她的妹妹,人称『弓腰姬』的花宝燕。从能一箭射中索超手腕的本领来看,韩滔应该是真的。但六名呼延灼都是替身。其手下的士兵也是如此。一万余众的军势之中,配置精锐的其实只有秦明部下的一千青州军,其余几乎都是老幼病残。组成弓箭队的尽是女人、少年和白发苍苍的老人。当然,他们都是花宝燕为了梁山泊的防卫而特意训练的娴熟弓兵。扈三娘率领的娘子军中,真正的女兵寥寥无几,几乎都是特意女装的精锐壮丁。对呼延灼和花荣的恐惧,以及秦明、扈三娘等人令人惊愕的强大武力铸成了这支本不可能出现的梦幻大军——这就是逼近北京的梁山泊一万大军的真实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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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等人回到北京,发现城门前驻扎着被逐出的居民。北京畏惧梁山泊的气势,于是摆出架势,决定固守城门。没办法,柴进只好在城外投宿。 北京府正在召开紧急的军议。梁中书的脸色十分苍白——梁山泊的勒索信中,“毁灭北京城”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不久,太阳落山,李成等人派出的侦察兵回来了。梁山泊军阵中戒备森严,无法靠近,兵力大概有一万。粮草处烟雾弥漫,难以窥探。
梁中书在严密加固城门的同时,命令王定作为使者前往东京寻求援军。
这天半夜,一个鸡狗来到了柴进的旅馆。是为了追逐『走无常』而被派遣到东京的『飞毛腿』。『飞毛腿』解开腰带的缝线,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片。
“这是『走无常』写的信。”
柴进接过『飞毛腿』手中的纸片。鸡狗根据不同的位置,决定了诸多秘密联络的地点,他们往往会在桥下或寺庙的石灯笼缝隙里留下通风的信件。『飞毛腿』说他在东京没能找到『走无常』,只找到了这封信。信上只写着三个字。『永福阁』。笔迹十分凌乱,据『飞毛腿』说,捡到这封信时,信纸被揉成一团塞进了金水河上的桥墩中间。
“恐怕……”
『飞毛腿』并没有把话说完。但柴进的心里很明白——有人想要抹去鸡狗的存在。
柴进把信纸丢进了火里。薄薄的纸片突然燃烧起来,很快就被火焰包围。一瞬间,火焰照亮了柴进侧脸,从中浮现出不寻常的气息。
阁,往往是宫殿的名称,而且是后宫——也就是妃嫔所居住的宫殿的名称。『走无常』可能已经潜入过宫城之中——可能是皇城司,也有可能是后宫。而操纵耳目,想要毁灭梁山泊的敌人,极有可能潜藏在这个国家最隐蔽的地方。
“永福阁……”
柴进低声呢喃。外面的巷子里传来了守夜人的锣声。
“住在永福阁的妃子是谁?”
“据调查……”
『飞毛腿』微微低下了头。
“现在居住的是已故青州知府的妹妹慕容贵妃……”
信纸的余烬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慕容彦达。
这个男人,对柴进来说并不陌生。
慕容彦达曾担任知府的青州,而青州,曾两度成为梁山泊的战场。首先是几年前的那场由文武争执引起的——花荣与秦明、黄信以及清风山之间的战争。之后,梁山泊为了救出柴进,攻下高唐州,朝廷仇视梁山泊的存在,于是发动了讨伐的大军。接到敕命的呼延灼率领连环马进攻梁山泊,在败给天敌钩镰枪后,为了东山再起,投靠了青州的慕容彦达。慕容一族和呼延一族都是宋国的大家,几代间都有旧交。所以慕容彦达将青州的士兵借给了呼延灼,但作为交换条件,他请求呼延灼讨伐领地内的三处山贼。而梁山泊则接受了三山的救援请求,率大军攻下了青州城。最终,慕容彦达被『镇三山』黄信斩杀。
而慕容贵妃,就是他的妹妹。
柴进感到一阵恶寒。
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了复活的亡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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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没有来吗?”
深宫的一角响起了一阵压抑的闺怨声。冰冷的月光把波浪般的瓦片照得白晃晃的。
“来了,来了!”
永福阁——即使在珠光如林的后宫,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奢华的宫殿。通明的灯火点缀着鲜花和宝玉。虽然有殿下站着许多宫女,但宫殿里却是一片寂静。
“又去找那个贱婢了,是吗?”
“娘娘……”
伴随着一声巨响,桌上茶具被扔到了地上。飞溅的陶片掠过一旁宫女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宫女们低着头,围着垂纱的白床。简直就像在供奉在庙中的菩萨一样。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裹着锦绣的女人。她虽然美貌,却令人毛骨悚然。
女人用胳膊支撑着上半身,眼眶边泛着淡红,手指紧紧地拽着褥子。
今天是她的生日,房间装饰得很漂亮,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
往年的这个时候,贵妃一定在和天子共享晚餐呢。但今晚,连酒菜都凉了,宫人们仍然没能等到天子的消息。
“又去找那个贱婢了,对吧!!”
美丽的女人趴在褥子上哭了起来。
天子赵佶登基时年仅二十岁,继位前是一个被称为“浪子”的纨绔子弟,酷爱书画古董,以喜爱美女而闻名。如今,她在宫中拥有三千妃嫔,却仍不厌倦女色,总是偷偷潜入东京街头,出入于红灯闪烁的青街。
最近,她十分宠爱被誉为“开封第一美女”的美妓——李师师。甚至有传言说,皇帝将要把李师师册为自己的妃子。
“本宫没有孩子,不能成为皇后,现在连陛下的宠爱都被夺走了!如果那个贱婢入宫,不久的将来贵妃之位也会被她夺走!!”
“贵妃娘娘……不会那样的!这种女人,陛下很快就会厌倦的!”
一个年稍长些的侍女低声慰藉道。
“用不着安慰我!”
贵妃咬着自己鲜红的嘴唇。
“本宫有着燕国皇帝的血统。如果要我承受这样的羞辱,还不如出家或者死掉!!把刀给我!”
正当慕容贵妃大哭大闹时,宫女们的突然分成了两列。
“您可不能这么说。”
“公公?”
宫女们之间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人。
当然,后宫中没有男人——是宦官『枢密使』童贯。童贯虽是宦官,却有着钢铁般强健的身体,下巴上甚至长着十几条胡子。
童贯走到贵妃床前,弯下身子小声嘀咕起来——
“战争就要开始了。”
贵妃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曾头市的主人曾弄派使者来了——”
“你们去给我找些好看的衣裳!”
贵妃挥袖命令宫女们退出宫房。冰冷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我们燕国的复兴,终于要实现了吗?”
慕容贵妃用仿佛被妖魔附身一般的眼神凝视着童贯的脸。
慕容是故乡在长城以北的鲜卑人的姓氏。而慕容贵妃,则是距今约七百年前鲜卑人环绕渤海建立的国家——燕国的皇帝的后代。燕国早在几百年前便被汉人篡夺而灭亡,曾属于燕国的版图现在隶属于契丹人建立的辽国。宋国认为,包括被契丹人夺去的燕国故地在内的北方燕云十六州均是汉人的土地,但实际上,那里应该是慕容一族的故土。也由于这个原因,慕容一族受到了历代王朝的镇压。他们尝尽了辛酸,却依靠着复兴祖国的梦想一直活到现在。
慕容贵妃和哥哥慕容彦达,是燕国末代皇帝慕容熙当今仅有的正统血脉。兄妹二人是一族的希望。哥哥彦达在科举考试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官场,美貌出众的妹妹则被选入了后宫。她从一进宫就得到了皇后般的待遇和天子的绝对宠爱。也是在那个时候,贵妃认识了童贯。为了将来能够帮助自己,她毫不吝啬地给予童贯帮助。童贯能从宦官升为将军,再从将军升为枢密使,没有她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但是,计划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实施。慕容氏的公主得到了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但终究没能成为皇后。慕容贵妃派遣自己养大的契丹女刺客白骨猫暗杀了皇后,但天子却准备将汉人郑氏立为新的皇后。贵妃从童贯那里听说,大臣们因为慕容氏鲜卑人的出身极力反对皇帝立她为新后。据说蔡京就是其中的先锋。
不久,本应成为新燕国皇帝的兄长被梁山泊所杀。
一族的夙愿似乎将要覆灭。
这时,曾头市的主人曾弄出现了。
曾弄曾是金国的皇子,但在继承人之争中落败,被逐出金国。
使用宋朝的军队进攻金国,消灭完颜阿骨打,登上帝位,是曾弄的计划,但他现在并没有足够的人脉支撑。为此,曾弄找到了童贯。童贯私下决定借给他进攻金国的军队,但同时向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讨伐梁山泊。
此时,梁山泊的存在已经成为宋国不可忽视的问题。
袭击青州、高唐州和江州,肆意杀戮、掠夺的梁山泊,已经不是土匪,而是谋叛。他们一方面积蓄物资,整备能与官军匹敌的军备,另一方面把掠夺来的财物分给饥民,从中得到民众的支持。穷困的百姓、无家可归的流民都逃亡到梁山泊。不仅如此,连一些官军中有名的将领也加入了贼寇的行列。
从千古兴亡的规律中便能看出他们的真正目的——推翻宋国。谋叛,早已成为梁山泊贼寇无法掩盖的事实。秦、汉、隋、唐都是这样灭亡的。
实际上,在他们的鼓动下,各地叛乱的情绪都在高涨。
童贯与慕容贵妃、曾弄三人联手,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
梁山泊对宋国来说是十分值得担忧的问题,但他们却想利用这个问题来实现自己的目的。
梁山泊之于宋国,就像雄狮身上的寄生虫。能剿灭他们的人,就会成为宋国的英雄。其军功将如朝阳般耀眼,绽放万般光芒。而童贯,也会因此获得无与伦比的荣誉和权力。然后,在童贯的援助下,曾弄将会成为金国的皇帝,与宋国共同消灭辽国。
夺回被契丹人夺取的燕云十六州,是所有汉人百年来的夙愿。将之夺回的童贯,将成为胜过皇帝的绝对存在。复兴燕国的故地也将因此变得轻而易举。
只要剿灭梁山泊,童贯就能得到宋国,曾弄就能得到金国,慕容贵妃就能得到辽国——也就是燕国。
但是,白骨猫等刺客暗中将梁山泊军引诱到曾头市,却没能将其全数歼灭,反而使曾弄军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打击。
“尽管如此,还是要消灭梁山泊。”
童贯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
此前,童贯接收到了“耳目”从江州传来的报告。
宋江以唐朝的叛军首领黄巢为寄托,写了一首令人无比愤怒的反诗。最近,又有一首戏谑的歌谣在京城广为传唱。
破国因山木,
兵刀用水工。
一朝为将领,
海内耸威风。
家木即为宋,水工即为江。
歌谣的意思是说宋江和其余三十六人纵横驰骋,在山东发动叛乱,意图灭亡整个国家。
其实,梁山泊的目的并不是消灭宋国。
真正要窃取这个国家的人,是童贯。
“如果消灭了梁山泊,燕国得以复兴,哥哥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吧?”
慕容贵妃紧紧握住了童贯的手。
如果曾弄在这里,他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必须消灭梁山泊——”
梁山泊灭亡的那一刻,三人的野心将动摇整个世界。
童贯缓缓地放开慕容贵妃的手,站起身来。
“下次一定会给您带来好消息的。”
“等等!”
贵妃叫住了正要离开的童贯。
“把『蝙蝠』借我一用……”
“您用他做什么?”
“我想杀了李师师那个贱婢……”
“那可不行。”
“为什么?”
“皇后陛下已经被人毒害,如果又有人暗杀了李师师,那么这次的嫌疑就会波及到贵妃大人了。”
“可是……我忍不了了!”
“大事面前,必须忍耐。”
童贯殷勤地行了个礼,放下作为生日礼物从南方运来的昂贵水果,离开了永福阁。『蝙蝠』在宫殿外的庭院等候已久。
今天晚上,他化了一个年轻宦官的妆容。
“女人真是贪心啊!”
童贯带着『蝙蝠』,离开了月下的庭院。
枢密使童贯出生于贫寒之家。他年幼时曾立志要做学问,但当他意识到做学问不能富贵时,就放弃了这个梦想,选择成为宦官以求富贵。为了讨好风流天子,童贯拼命学习书画,向当时备受宠爱的慕容贵妃献媚。童贯用尽一切办法赢得贵妃的信任,在贵妃的支持下扩大后宫中的势力。然后,他被破例提拔为将军,后来又屡次立下军功,终于奠定了今天的地位。
人们都说后宫是布满魔物的宫殿,是争夺天子宠爱的女人和失去人性的宦官蠢蠢欲动的魔窟。但在童贯看来,这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森林。他年轻时曾为给天子寻找珍宝而渡海前往南方的琼州。这座位于宋国南端的岛屿上遍布着色彩鲜艳的密林,是果实累累、鲜花盛开、盛产宝石的丰收之地。虽然树荫下藏着诸多毒蛇和长着獠牙的猛兽,童贯却不惧怕他们,每天都悠闲地纵马打猎。
因为他,就是密林中最大的毒蛇,也是最强的猛兽。
童贯抬头望着月亮。
在他看来,就连月亮都是伸手可及的果实。童贯试着伸出手,握紧拳头抓住皎洁的月光。
这时,一个年轻的宦官快步走了过来。
“枢密阁下,蔡太师在都堂等候。”
“太师?出了什么事吗?”
“北京派来了急件……”
“哦?”
童贯抚摸着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胡须。
“差使拿了桶吗?”
“不,没有……”
「失败了。」
如果行刑顺利进行的话,使者应该会把卢俊义的首级用盐腌在桶里带回。
如果没有带桶,说明『皇城耳目』和『乌台爪牙』都失败了。
“『蝙蝠』啊,好像变得有趣了呢。”
从童贯的嘴里发出了一阵含混不清的笑声。但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笑容。
从小侍奉童贯的『蝙蝠』知道。当童贯露出这种表情时,一般都是在思考某些危险而严肃的事情,并且即将做出最终的决断。
不久,童贯抬头望着空中高悬的月亮,露出一个冷峻的笑容。这次,童贯是真的笑了。只是那表情实在太过凄惨,让人无法当做笑容。
————————————————————
以蔡京为长的中书省被称为东府,童贯为长的枢密院被称为西府。立法的中书省和管理军事的枢密院,被统称称为两府。
两府平分了宋国绝大的权力。对童贯来说,这让他十分不爽。
童贯认为,消灭梁山泊之后,如果还有人能妨碍他的大计,那就只有蔡京了。
把失势而隐居杭州的蔡京拉回中央的人,正是童贯。童贯去江南为天子采购字画,遇到了失意的蔡京,并建议他进贡精致的美术品,让天子高兴。因为他希望蔡京成为自己有用的棋子。没想到现在,蔡京已经成为和自己争夺势力的最大敌人。
在密林中行走的猛兽也有可能掉进沼泽而死。长着一副文弱面孔的老人,对童贯来说简直是无底的沼泽。
蔡京用童贯最为厌恶的手段追求荣华富贵,这一点也让童贯极其反感——蔡京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皇子,最近又为皇帝生了个孙女。皇帝很疼爱她,但更重要的是,蔡京的女儿将来还会进入皇太子的后宫,成为新的皇后。大概是想模仿汉代的梁冀、霍光,作为外戚行使绝对的权力。童贯认为这是陈腐的手法。但是,被众多儿孙环绕的蔡京,也着实让童贯嫉妒。
童贯悠然地走进宰相的办公室——都堂。蔡京和高俅等三名太尉在此等候已久。
童贯入座后,将目光投向了对坐的蔡京。
“卢俊义的处刑结束了吗?”
“不,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卢俊义了。从北京来的急使说,梁山泊袭击了北京,现在已经包围了北京城。如果此事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想必也会为之担忧吧?所以特意请各位贤弟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简单些说吧——”
童贯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他心里很明白,这一切都是蔡京想同梁中书秘密处理而引起的失策。
“毕竟消息才刚刚传过来……当务之急,是尽快上奏陛下,发动军队拯救北京。北京一旦沦陷,就无法挽回了。”
蔡京微微动了动眼睛,瞥了童贯一眼。他始终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能被捕捉到的感情。
这张脸,总是让童贯感到焦躁。
“一刻也不能耽搁。”
“派谁领军呢?”
“非他莫属。”
“谁?”
“『大刀』——关胜。”
童贯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判决一般,一字一顿地吐出一个颇具威严的名字。
窗外,月亮依然皎洁地闪耀着。
————————————————————
赤色的沙滩上出现了一排马蹄的痕迹。
这里是位于宋国东南的蒲东海岸。鲜艳的晚霞仿佛要把暗红色的天空切开一般,远处可以看到大海的边际。
『丑郡马』宣赞坐立在马上仰望着远方的海角。海角的根部有一栋小小的建筑,从海岸延伸的小路刚好能通向那里。
“是那里吗?”
宣赞向从当地找来的土兵问道。土兵避开宣赞用头巾遮住的脸,点了点头。
“是的,那就是关胜先生的家。”
如果把那种建筑称之为宅邸,实在也太过简陋了一些。宣赞不禁皱起眉头。关胜是被尊崇为武圣的三国名将关云长的后裔,本身也是非常优秀的武者。手持家传的青龙偃月刀,所向无敌。这是一名无法用人类的词汇形容的优秀将领。
但现在,他仅仅是一名巡检——负责捕捉盗贼的低级官员。在如此悠闲的地界,完全可以当做闲职。
宣赞第一次遇见关胜,还是在十年前与异族士兵在沙漠上发生的那场战斗。关胜,是那场战争的指挥官。两人在月光照耀的沙漠上结拜。但是,这场战役之后,关胜离开了军队,宣赞成为郡王的女婿,在朝廷出仕,踏上了官场。
之后的日子里,二人只见过几次面。但是关胜离开军队的理由,宣赞到现在还不知道。战争以压倒性的胜利结束,但关胜却亲手断绝了自己的荣达之道。
宣赞压住了怀中的诏书。
推举关胜人的是梁中书。如果关胜率领军队得胜,获利的人将是蔡京。但如果失败——宣赞还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因为关胜,不能可失败。
他想把关胜这位曾经的名将带回宋国。在这个目的的驱使下,蔡京和童贯所顾虑的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
宣赞在海角下了马,一个人沿着小路向前走去。这一带比开封要暖和得多。虽然是初冬,路边却长着野花。白色的花瓣,楚楚可怜。
宣赞望着眼前的花,突然想起了亡妻的脸。宣赞的妻子是宋国的郡主,一位无比优雅的美女,但因为讨厌他的丑陋而死去。回忆越清晰,宣赞的眼神就变得越冷酷、越严厉。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但『丑郡马』宣赞还是无法摆脱自己的梦魇。
冬日的太阳眼看就要落山。
宣赞走尽小路时,眼前的小屋里还点着火光。于是他穿过小小的庭院,向房门走去。庭院中可以看到从窗户透出的光亮。宣赞无意间瞥了一眼小屋半开着的窗户。
灯光下,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看书的侧脸。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手不经意地贴在覆满胸前的浓密长须上。
男人的侧脸沉稳而静谧。房间里似乎充满了一种严峻而安详的空气,仿佛封锁了悠远的时光。
宣赞屏住呼吸,不由自主地弯下了膝盖。
他看到了普度众生的神——关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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