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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潮｜南平二两酒

潮新闻客户端 渠长根

一

差不多七点钟的时候，终于硬生生地蹲坐在了长凳上。实在走不动了，福州之南闽侯乡间、福州之北南平城里，天亮天黑就这么一眨眼，南北两地已经累计走了4万多步。举箸、开瓶，昂首灌下杯中忘忧物的时候，估计真的又是急不可耐了，儿少时候常有的既累又饿，就是这种光景。一盘辣子鸡丁、一份葱头炒肉，让二两小白显得格外的融洽亲切和美，既呼应俩菜的数量身份，又贴切酒恰为二的夜餐习惯，更主要的是还坚守了“味不过三”的古训。接下来的，便是倒床呼噜睡去。一日成往，哈哈，我，惬意。

南平考亭景区探寻朱熹书院文化。

实际上，走进南平城区这家民主路与小街丁字路口的“街角木桶饭”，纯属意外，更多的还是无奈。沿着崇阳溪南北两岸，通过水东大桥，走下五福桥，西街、狮子街、东门街、盐仓巷、中山路、潭山公园、革命烈士纪念馆、中央苏区纪念园、宋慈亭、中共福建省委驻太阳山旧址纪念碑、水南街、人民路、崇阳南路、朱熹大道，就这么两个半小时一路一圈下来，已经是汗流浃背、饥肠辘辘了。此时此地，就像往常一样，小酌一二的酒趣愈发浓郁了，于是不断逡巡街巷两边的日杂店铺百货超市尤其是烟酒店，特别想找到那个源于乌江岸边的“小糊涂仙”。

小糊涂仙，可曾把玩过？约略2004年十月份，大学同学第一位从郑州来杭州看望我们，在西湖边植物园里的山外山饭店，我邀集杭州的新“四人帮”款待这位来自郑州的老“四人帮”成员，他可是军校里的教官，常青州从事、尤善壶觞。相见甚欢，把酒更欢，于是几个人生生地喝尽了山外山所有的小糊涂仙，52°。

酒意正浓，岂能无杜康，再寻店里的别样高度欢伯，空空如也，服务员说我们这里平时也就摆着五六瓶，无以奉伺，实在抱歉，要不你们明晚再来吧，我们特别再备。

平潭街头的烟火人生。

哈哈，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深深地记着了这款来自茅台镇的饮料，从此也经历了它从一斤60元直到现在160元（在平潭岛上的第二晚，我即以此价取了一壶共享）的身家丽换之路。只可惜，此次南平游赏，走了那么多路，进了那么多店，只遇着一家在出售与小糊涂仙只有一字之差的“小糊涂酒”，外观几无二致，足以以假乱真。实在不想将错就错、自欺欺人，继续盘桓，最后在丁字路口的第一家店铺里刷单了红星二锅头，并打算再疲惫几步，找一个建阳特色小馆儿坐下来，好好歇息一番。

啊哈，刚好它的隔壁就是一家小饭馆，门面朝街却无门，操作台一览无余，其后有一玻璃推拉门。与操作灶头的师傅四目相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移门探头，问里面可有空调。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妇女推开门，说欢迎欢迎。

内室面积不大，也就十六七平方米，五六十公分宽、一米二左右长的简易复合板餐桌，两张分前后靠左墙，右墙前则是烧开水、煮米饭的地方，墙壁上张贴着支付宝、微信的二维码图片，还有一个冰柜。

匆匆环视一下，决定就在这里了。点了两个小菜，候着在外面操持的厨师老板，趁着这空间，刷刷屏，总有一个多小时没有顾得上微信、QQ啦，然后再扫描一下老板娘和另外两个人。

老板娘身高一米六许，颇清秀，一看就是那种温和的南方女子，在这里肯定算是高挑身材了，空闲的时候一直在冰柜前刷机接应外卖的单子，外面不时有外卖小哥来取餐。

一个男孩子，始终坐在靠门的第一张餐桌前，低头弯腰在刷屏，无声无息，黑色POLO衫，白色运动鞋，但是个头不低，估计有一米八左右，应该是一位高中生至少是初中生，正处于跟陌生人不苟言笑的年岁。

第三位最是欢快，自我进来，几乎没有停止脚步和声音，一会儿从我这张餐桌下钻过来，一会儿妈妈妈妈地叫着，一会儿又拿起纸张，用笔比划着，一会儿又推门看外面。即使在我瓶口对饮般若汤的时候，她还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似乎要张口问话。

看上去也就四五岁吧，稚嫩的脸庞、绿绿的小花裙，特别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更像是妈妈，有着妈妈一样的肤白洁净，或许就是妈妈童少时期的再版复制吧。这可爱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店家的女儿了。忍不住问她四岁还是五岁，她说四岁了，还热切地告诉我不在大班在中班……

哈哈，好幸福的一家人！一双俊美儿女，尽管兄长于妹10岁只多不少，哥哥在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妹妹在欢愉自己的世界。名副其实的夫妻店！

店主夫妻正值约摸40岁的大好年龄，夫在外靠前料理，妻在内贴后照料服务，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莲开叶绿果实累：别样的幸福家族。

等到刷过微信30元离店，走在回宾馆的路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主要是靠外卖而非堂食，所以空间这般局促。不过想得更多的问题，还是到底什么是人生幸福：一家人，无论几口，厮守在一起，也不管做什么营生，吃喝不愁，有说有笑，有条不紊，多么的简单，又是多么的幸福啊。中国的老百姓，天南地北，估计多半都有这样的念想，至少我就这种态度：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和谐共处，不求出人头地，但求家慈有爱、子孝孙贤、有事可做、无病无灾。祝福更好，南平建阳“街角木桶饭”。

二

福建近一周，看海踏浪望宝岛，平潭真有礼；拉网捕鱼一无所获，却也笑哈哈，平潭就有趣。这些都是团队活动，笑声朗朗，可以传染，可以此起彼伏，可以笑容百态、笑容可掬、笑意盈怀，那是人的社会性本质的生动体现。晨曦里，我还一个人早早地离开了宾馆，骑跨电动单车，哈啰在握，漫无目的、穿街走巷，畅览岛城风光、感知海边风采，而且，竟然就遇着了2023首届三岛（平潭岛、湄洲岛、台湾岛）共祭妈祖的会香盛典。看来，所谓“无利不起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都不是骗人的。因此上，我可能比很多团友们多观阅了日出东方、老城人生，多咂摸了街巷烟火、海味风情，这便是“利”与“虫”。多少年来，我一直喜欢世间静阅沧海独行，即使此次跨海离陆，便也无形之中多撷了不少的晨利早虫。

平潭竹屿湖偶遇三岛妈祖会香盛会。

在福州的一朝一夕里，我再一次一个人跨出下榻之地，去街巷里社探寻散落的风景了。经过以钦差大使、禁烟大吏林大人英名命名的长长的“则徐大道”，差不多六点半的时候，来到了城南闽侯，在324国道边寂静肃穆的祥谦陵园里，面对高大的1923年二七大罢工领袖林祥谦烈士石质塑像，肃立默哀。林祥谦是中共有史记载的第一位革命烈士，今年刚好是他牺牲100周年，雕塑基座上横贴红绸带鲜艳地标记着这个特殊的年份。再登上台阶，围观庄严的二七大罢工纪念堂，最后绕过去在椭圆形台阶墓园前，致祭林祥谦烈士。

就这样，急急缓缓、抚今追昔，感觉在郑州读大学的时候多次登临的二七广场上的二七纪念塔，还有课本、电影里的诸多关于那场工人运动的画面，慢慢地穿越千万里在河南、福建连接起来了，生动起来了。

闽侯祭拜林祥谦烈士。

在“祥谦陵园”公交站背后的室外小摊上简单解决了早饭问题，继续前行，相继走近了祥谦中学和祥谦中心小学，走过了祥谦轻轨站，走进了祥谦镇，走出了祥谦一桥二桥，走上了祥谦大桥，走入了祥谦路，找寻到了祥谦故居。烈士英名、魂洒江城，武汉人民没有忘记他，郑州人民没有忘记他；桑梓有礼，故乡有情，家乡人民尤其敬重他，名刻大地、宗祠有祭，护佑后人、千古不朽。

离开福州北归，提前脱团，单至南平、个走建阳，这又是积习使然，自然也更是为了开心自娱。记得福州安泰楼疗养团最后的午餐，面对金门高粱的规劝与诱惑，我坚决婉拒，最终不得不说出了这个下车穷游的理由，众人愕然，邻座的领导更是流露出实在无法理喻我的离群索居行为的表情。

其实，人最大的渴望、至高的追求，古往今来、有生以来，莫不是自由，无论当下最具诱惑力的财富自由，还是一直以来的行动自由、思想自由。一个人离开了工作、生活的地方，离开了熟悉的群落人间，置身于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你贵贱贤愚、家何业什，你是自由的；穿着随意，无须在意任何人的眼光评判，甚至往日里只能在家拖一拖的拖鞋也可以上脚走街，你的脚和心，都是自由的；独立决定甚至随机拍板去哪里、怎么去，看什么、怎么看、看多少，和吃饭不、吃什么、哪里吃、什么时候吃、要不要吃，一切的一切都可以随时随地随意决策，不需要看谁的态度，不需要顾及谁的时间……你就是小小的市井之人，你却拥有了人间梦寐至尊——自由。蝇营狗苟、烟火千重，听闻说唱、气象万千，在一个陌生而漠然的地方，你没有了任何身份，无争议无悬念地真的成了自己的主人。想想看，往日里，守着一张办公桌，你是有职业的人，得按章办事；再想想，平常里，围着一张锅台，你是有家室的人，得服务于柴米油盐。忽然就有这么一个时间，哪怕一两天，远离他们、放弃它们，尽释心怀脑髓，信马由缰，随心所欲随遇而安，那岂不端端就是自由的恩赐自由的天堂自由的使者？

三

这次之所以选择南平一走，一方面考虑到地理的因素。众所周知，福建常称“八闽之地”，如今南平治下的延平区、邵武市即分别占据其二，是当下全省9地市中唯一一个两地同时位列古代“八闽”的地方，实属难能可贵。作为福建辖区面积最大的设区市，在所辖二区三市五县（延平区、建阳区、邵武市、建瓯市、武夷山市、顺昌县、浦城县、光泽县、松溪县、政和县）中，还有一座山水自然型城市——武夷山市（曾经的崇安县）。很多人都记得，多少年来，武夷山市一直因为以山河易旧名，历史文化特色尽失，仅留片山段水示人而饱受争议，与安徽黄山市（曾经的歙县、徽州、屯溪）、湖南张家界市（大庸县）等同属最遭诟病的现代城市，见山不见史、美景没文化。易名已经数十年，看透了、说穿了，在根本意义上，这也都是旅游经济勃兴，化古为今、去旧生新造成的急躁病，还真没有到伤筋动骨、大雅尽失的份上。且由它们继续叫下去吧。

南平市建阳区潭山公园前的朱熹雕像。

另一方面，则是历史的缘故。福建紧邻浙江，向来喜欢亦步亦趋，我前后来了总有七八次了，从2007年春节自驾首行算起。福州、厦门、莆田、泉州、漳州、龙岩、三明、宁德都到过，9个地市唯独这南平仍属畅想之地，尽管之前曾经高铁飞驰过、驾车穿行过。所以，足迹所至，行走其间，一直就是我的未来规划。此次疗休养途径，恰如其分地给出了最大的便利和理由，打心眼里就想一观这座迄今为止全国为数不多，堪称极其罕见的以古国名而延续至今的城市。翻阅历史，偌大中国，自古以来，各地建政立国者，说万国林立有些夸张，言国朝百余，却不是故弄玄虚。有史以来，中原逐鹿、开疆拓土，英雄末路、豪杰又起，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扬扬了舞榭歌台，物换星移都作了大江东去浪朝东。其中，灰飞烟灭者不少，余音绕梁者有之，津津乐道于今者亦有之，好大好长一幅中华历史画卷哪！但是，王朝明灭间，皆已成历史，能以国名流传至今，且仍然为一地之名者，真的是凤毛麟角，而福建“南平”就属于这凤之“毛”麟之“角”，何其珍奇也!

五代十国（907～979年），那是中国历史上一段血雨腥风的大分裂时期，铁马秋风、刀光剑影，中原地区先后五个政权走马灯、唱大风：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几乎同时，中原之外还有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南平、北汉十个割据政权，旌旗猎猎、虎狼奔突。它们，统统都被《新五代史》及后世史学家概称“五代十国”，从此评说淋漓、大话纷纭。

且说这南平（924～963年），又称荆南、北楚，十国之一，都城湖北荆州，为高氏季兴所立，掌管荆、归（今湖北秭归）、峡（今湖北宜昌）三州，宋太祖乾德元年（963年）纳地归降而终。南平杂处环邻之中，地狭兵弱，好在地理位置不同一般，居于南北交通要冲，因而得持，延续了5王39年。相对于动辄数百年的夏商周，实在是太过短暂了，但在史载中，也有不少可笑可爱可叹的故事。当时南汉、闽、楚都向中原的后梁称臣，每年的贡奉必须假道南平北上。因此，南平王高季兴每每邀留使者，然后劫其财物而自肥。等到南汉、闽、楚各又称帝后，高氏都对他们上表称臣，以获赏赐。如此寡廉鲜耻行为，不可避免被人唾弃，诸国皆蔑其为“高赖子”。以大道视之，折冲樽举、刀俎鱼肉，高赖子弃了筋骨风节，竟然挤压磨砺出了如此这般的生存之道、治理之经，的确堪称是奇葩了，然则如果百姓因此少了许多兵戈蹂躏，那也姑且笑骂随风吧。政治无操守、黎民得安宁，在民贵君轻的大格局里，又不能轻易地一笑了之。千年翻滚过，五代存史中；狼烟均无形，十国亦无影。建政之南平也早已随着它们堙灭在长河落日里了，无论风骚离乱、瑕瑜乱谈。只是这以王朝国名为地市名称，存续至今，举国唯有福建尚留一地，就是南平。当然，此南平肯定非彼南平，如果仅就文字而言，此南平岂不就是彼南平？！翻检地理、查核区划，当下天朝，再无二例。

……

家长燕南飞，屋室空无人。我心寂聊聊，放足山水间。走走停停着，顿然心意满。不说自由事，但做自由人。有也无也去，我行故我在。二两复二两，美酒伴英雄。再走起！

2023年7月初，南平回杭高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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