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楠：找寻“偏激”身后的关联性 聆听平常人心里奔涌，陈晓楠找寻人生觉醒时刻

这个“受欢迎”的学霸杀死了“校园霸凌”，却也没有了青春

前几天又一个关于校园霸凌的问题上了热搜。

老话题了。

但是这次网友的反应让Sir好奇。

冲在评论最前面的不再是关于霸凌者的愤怒。

而是。

对被霸凌者深深的祝福。

祝福以后尽是坦途

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差。

在于，“霸凌”没有再次停留在一个空洞的话题。

而是通过40分钟的对话与倾诉。

走近一个爱笑的大男孩。

01

暖

法院判了8年，因表现良好被减刑，在去年坐了7年牢的他，从少管所提前出来。

他叫陈泗翰，22岁，在镜头前总是有着干净的笑容，看起来很温暖。

某种程度他应该是个背着深渊的人，但他看起来又好像完全是崭新的。

说起未来，目标清晰又具体：

读书，专升本，然后有空去北京周围转转。

15岁那年，也就是2014年，他失手杀死了霸凌他的人。

事件起因说起来很小，造成这一切的时间也很短，不过一天而已。

早晨他在食堂排队，李同学踩了他一脚。

他问这个同学为什么踩，同学说：“喜欢踩。”

后二人发生了口角，至此矛盾不断升级。

当天下课后，他被李同学和一帮其他的同学拽到楼梯处进行殴打。

可他嘴上并没有服软。

于是，对方约他放学后“单杀”：

两把刀，两个人，单挑。

为什么不服软？

经历校园暴力的都知道。

隐忍，意味着更多的欺负。

其实你服软了

可能下次还会欺负你之类的

寻求帮助，意味着更多的危机。

即使你说了 只能保护你一时吧

而且如果跟老师说了

然后学校处理了

他会更加恶劣

放学后，李同学带着一帮人边拉边踢把他拉到没有监控的巷子里。

正当陈泗翰无路可退时。

围观的同学，不知从哪里递给他一把刀。

疼痛激发着怒意，再转化为无意识的冲动……

一刀，刺向对方胸部；

一刀，对方刺向他的背部；

再一刀，陈泗翰对着同样的位置重重刺去，然后逃跑。

结果无法挽回：

二人同时入院，李同学抢救无效死亡，陈泗翰也接到病危通知书，但抢救成功。

最终，陈泗翰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刑8年。

此时距离他原本参加中考的日子只有13天。

进少管所那天他很无助，很害怕，缩在角落里。

他这样形容那天：

换上囚服，那天很黑。

灯是暗的，你懵的，你不知道往哪走。

突然而来的监狱生活对他来说，不只是一个转变而已。

是生活的骤降，是重重的跌落。

在里面什么样的罪犯都有，他又很小什么都不懂，很容易学坏，消沉下去。

好在他遇到了陈警官。

陈警官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这个刑期它很漫长，但是如果你想学习，想有一些改变，那么它就可能变成一个学期。然后如果你说就像那种浑浑噩噩度过，那刑期真的就是刑期。

服刑期间，他自学了吉他，萨克斯风，成立乐队……

并获得刑法专业的大专毕业证书（教管所能考上大专的，通常100人里不超过10个）。

被选为新犯区组长，前后管理二三百名犯人。

还教不识字的狱友识字，他觉得这个狱友的努力很让他佩服，他还给这个狱友写了一篇文章登在了《监狱报》上。

好像在监狱过得还不错？

的确。

在完善的监狱制度，好心的狱警帮助下，凭借自己的努力，他的7年监狱生活并未虚度。

实际上。

他好像从一种孤独走向了另一种孤独。

02

冷

当年，陈泗翰妈妈认为自己儿子是正当防卫，向法院提出再审，但二审维持原判。

不过近几年法律逐渐完善。

2020年9月3日，最高法发布《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依法适用正当防卫制度的指导意见》，意见指出：

双方因琐事发生冲突，冲突结束后，一方又实施不法侵害，对方还击，包括使用工具还击的，一般应当认定为防卫行为。不能仅因行为人事先进行防卫准备，就影响对其防卫意图的认定。

2021年1月25日，本案委托国内知名法学家进行专家论证。

与会专家一致认为，属于正当防卫。

尽管这并不能在现实中改变陈泗翰的人生。

据澎湃新闻报道。

出狱当天下午，亲戚们在瓮安老家为他接风洗尘，祭拜祖宗，每个人都很高兴。

但他总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在角落里沉默，觉得“没什么好庆祝的”。

从图片中还可以看到跪拜后膝盖留下的泥土。

他的人生似乎并不是这么容易站起来。

正如他所说，他是一个没有青春的人。

他曾经和同学们约定考上同一所中学，延续初中三年的友谊。

可这些他都等不到了。

他能等的，只是一封封信件。

每个月或者两个月 教官会去拿信

其实就很期盼 会有我的信吗

然后看着干部拿来 我就很期待

好像心里有着落说 应该有吧

陈泗翰收到的信件很多。

出狱后收集起来，100多封，能摆满半张床。

他在学校是个学霸。

还是个受欢迎的学霸——事件发生后全校55名同学联名请求轻判。

在监狱中，死党们还会跟他唠叨许多心事。

男同学说，自己为现实迷茫；

女同学说，自己为体重担忧，还让他保密。

对于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愿意把与自己的自尊有关的相告，那一定要很值得信任的人才可以。

可见，在同学心中他是多被同学信赖的。

可慢慢地。

信件的内容让他感到陌生。

同学们开始考大学，考研，开始暗恋，开始为工作和专业焦虑……

这些烦恼对所有年轻人很常见。

但陈泗翰只能想象：

大学是怎样的？爱情是怎样的？工作呢？

全是他本可以拥有，却没能展开的人生之路。

甚至怕不知道怎么回同学的信，怕自己的生活撑不起一封信。

其实我给他们写信很困难

因为我每天过的就是重复又重复的生活

我获奖了或者说我得到了什么东西我才可以写

我才好像可以和他们有交流

在狱中时他还和他的同学有了约定，出来后要好好地见一面。

但无可避免地……

他们在情感上保持着亲密，却在人生道路上越走越远。

同学们高考后组团来看他。

然后在信里描述：

变高了，变帅了，却也变低沉了，内向了。

实际上呢？

是他插不上话了。

出来后，即使和以前的死党在一个城市，网上有联系但没有见面。并不是人情凉薄，而是因为大家已经很不同了。

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打扰他们。

像他说的自己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同学们更喜欢向前看。

他仍有着年少的浪漫，看到烟花会分享给他们，想起以前和大家一起想题的时候会笑得很开心。

他们曾有过一段烂漫，可惜的是他们现在已不是同行的人。

所以你看他说孤独。

主持人陈晓楠问他：有点孤单嘛，大部分的时候是一个人。

他还是笑着说他习惯这种孤独了。

一个人青春时被监狱束缚住脚步，阻挡住视线。

无父母，无朋友同行。

怎么会不孤独。

同时，他又无法改变这种境况。

怎么会不让自己习惯。

03

挽救

即使经历这么多，他的人格依然健全。

回来后妈妈特意咨询心理医生怕他心里有问题。

后来发现不用。

过节的时候他还给妈妈买了一束花。

要给他翻案的律师，当初接下这个案子也是看中了这个孩子的有情有义。

律师说自己还没决定接这个案子的时候，陈就先给她提要求。

律师以为他会说让她伸冤什么的。

没想到，孩子首先想到的，是不想让这个事情连累到自己班主任。

现在回想起来，Sir觉得还是陈的朋友了解他：

朋友们都爱称呼陈泗翰为“老陈”。

老陈，“老成”嘛。

朋友眼中，他是个稳重踏实负责任的朋友。

庆幸的是，“老陈”穿越这么多的阴暗角落，他仍然选择极力奔赴光明。

但Sir也不禁想到：

那些没他积极成熟的被霸凌者呢？

那些没他幸运的孩子呢？

故事让我们对陈泗翰产生同情，甚至钦佩。

所以网友们衷心为他祝福。

当然，愤怒也没有缺席。

但愤怒能解决问题吗？

那天许多敏感的真相被渐渐还原：

比如，无论是李同学还是陈泗翰本来都没有想过要带刀；

据《新京报》报道，李同学是在金同学的提议下拿刀的。

而陈泗翰也是在打斗过程中被一个只是面熟都叫不出名字的人递刀的。

再有。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超过了打架的人。

接近真相的同时，我们慢慢看清了“暴力”集结的过程：

霸凌不是偶然发生的冲动或偏激。

它是多方偏见形成的“蝴蝶效应”。

一次沉默的共谋。

Sir当然不是为谁辩护。

事实上，事件中心所有人都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

陈泗翰七年的自由与隔绝；

霸凌者的死亡，家庭永远失去亲人。

但到此为止了吗？

正如Sir开篇所说——《和陌生人说话》这次对话，让我们拥有一次走近“他”的机会。

节目宣言：

“越平静，越汹涌。”

什么意思？

当我们暂时放下刻板的经验印象，用真正的情感和共情深入一个真实而具体的人时。

许多粗浅的判断便失效了。

比如。

被霸凌者，是否往往也冲动幼稚，往往不合群，往往自己也举止奇怪？

如果是。

那些厚厚的信件，朋友的祝福，搞怪的合照，怎么解释？

还有。

霸凌入狱，这是一次悲剧吗？

从结果看，绝对是。

但。

你看面对镜头的他，节目里50%时间带着笑容，似乎陈泗翰还是幸运地从这出悲剧中挺过来了。

不过在这种笑容底下的——眼神。

他总是习惯性的，在笑的同时，眼神瞥向右下角。

他在逃避什么？躲闪什么？隐藏什么？

Sir无法猜测。

但Sir知道：

这便是人性复杂暧昧的瞬间。

这也是我们竭尽全力追问真相，凝视“平静之下的汹涌”的意义。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莉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