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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索金写了一篇知识分子电影的范文
天心蓝/文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一路的职场生涯,从表妹到表姐,如今填成了表婶,还是没有脱离在表格文本间行将溺毙的宿命,词穷到头晕,于是关上word点开了《芝加哥七君子审判》——我一度觉得它不够无脑放松,绕道了三个多星期!
就这样遭遇了我的年度最佳!
《金刚川》那种耽溺于喷射成吨血浆和把人不当人的绞肉机“美学”,在《八佰》中就有差点搂不住的端倪,放在抗美援朝政治正确的话语遮蔽下,则彻底失控,真不如去看《英雄儿女》。
一部all good的知识分子电影是怎样的?看《七君子审判》就够了,睿智、毒舌、机锋与台词密集到,你如果起身倒杯水,就会错过一个重要的信息点,那种高智商肉搏的快感,哪怕你开始时是一个半躺的轻慢姿势,也会不由自主坐正了身体——是的,我不需要膝盖,艾伦大神,喏,拿去就是!
看《白宫风云》、《总统班底》、《新闻编辑室》、《阳光小美女》《社交网络》……的时候,我就对艾伦·索金满怀好奇,他偏好法律、政治题材且刀笔功夫一流,我一度猜想他是律师出身,或是退役的公务员。不承想正经学院派毕业,但是他家盛产律师(父亲和哥哥、姐姐都是),所以还是其来有自!我国的编剧,不要说这么硬核的题材——当然也有创作禁区的问题,就连生活剧,都似一坨塑胶脱水蔬菜,既虚假又乏味。
上一辈还有一位艾伦——伍迪·艾伦,被称为“美国电影界唯一的知识分子”,与艾伦·索金同样系出纽约,同样密集得令人透不过气的话痨和絮叨,由于太过博学,指涉过于丰富,更别提他在音乐上的好品位,免不了俯瞰一切的优越感,以及知识分子惯有的刻薄的坏毛病,伍迪最知道上流社会和知识分子的痛点在哪里,在他最优秀也是最不话痨的电影之一——《赛末点》,他让一个于连式的小人物掌握一切先机,并把握住赛末点击出一记漂亮本垒打。他中途差点跑神,爱上了同为捞女的寡姐,并在行迹暴露前杀死了她,干净坏事享尽艳福,还全身而退。这等杀人见血的行活,伍迪常常是亲自披挂上阵,过一把瘾。
艾伦·索金的台词,公认的逸品,却难得不掉书袋、殊少头巾气。他总能找到理想的角色为自己分身自况。他借七君子之口,为左翼政治那种空喊口号却无实际改良作用,街头运动流于形式、缺乏克制,破坏性大于建设性的弊病进行了一次全面的降维打击。《七君子》有着艾伦索金招牌式的成熟和世故,却又节奏明快、洗炼动人,为了烘托庭审的高潮,小雀斑结案陈词时朗读越战阵亡将士的名单,让我们看到,艾伦作为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激情起来有多么高光。这部电影出街适逢美国大选,意味格外深长。
所谓七君子,有学生运动领袖、雅皮士运动头目、律师代表,被共同的罪名——煽动阴谋罪,建构成一个名词,甚至还拼盘了一个黑豹党领导人鲍比·希尔,他仅仅到芝加哥才4小时,只是做了一场演讲,与七君子素昧平生。主审法官朱利斯·霍夫曼(因与雅皮士头目艾比·霍夫曼同姓,被艾伦·索金拿来反复造梗、抛梗)在麦卡锡主义盛行时是坚定的异见者,此次审判中却风度全失,向辩方大派藐视法庭罪的牌子,仅辩方律师威廉·昆斯德勒就收到了24张!鲍比在没有律师的情况下公开受审,他不断强调:“报纸上称他们为七君子,而我是第八个!第八个!”,这使审判的荒诞意味十足。他被霍夫曼法官判藐视法庭罪,并在坐席上戴铐,以布条封口,这令那些一心将他们送进监狱的检察官都为之动容、不忍卒视,“在美国的法庭上,一个公民失去了言论自由!”
尽管这是个绝不轻松的话题,但艾伦处理得非常轻快、克制——这是属于知识分子的修养,幽默产生了绝妙的调和作用,令人莞尔于心。人生不过就是,一滴泪在滑落之前,就已经被你的大笑蒸发。七君子分批(互不认识)向芝加哥市政府申请在民主党党代会期间在林肯公园抗议示威,理由色色不同,海登极尽诚恳,党代会期间肯定有人抗议,不给他们批准用地,必然会造成伤害。雅皮士创始人艾比·霍夫曼则说,我们将发起一场上万人的大麻派对、公开性交、摇滚狂欢,审批官当下就面无人色。艾伦索金用大篇幅再现了庭审场面,却一点也不因冗长而枯燥,法庭、市政厅、暴乱场面的快速闪回和剪辑,控辩双方的攻防战,对辩方持同情立场的陪审员提前出局,还有警察的钓鱼执法、黑豹党员意外死于暴力执法,辩方最重磅的证人——前司法部长的证词被宣布无效……成倍加成了本片的戏剧效果。正如警察与抗议者肢体冲突的高潮段落,“酒吧外是20世纪60年代,酒吧里是20世纪50年代,任何望向窗外的人都能看到,20世纪60年代正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发生”,神话书写的年代与书写神话的年代在摇滚乐中互相示意,历史在这一刻定格、凝结成银幕中最蓬勃有力的民权运动史诗,愤怒的葡萄,越来越丰满。
这是一场未审即决的肮脏审判,即便主审检察官舒尔茨认为七君子的行径低俗、反体制、反社会、不切实际,但并不构成犯罪,审判只会给他们提供他们渴望的观众与舞台,但是尼克松政府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入罪。正如艾比·霍夫曼所说,不是我们应该被审判,而是他们需要这样一场审判,而我们是被选择的!他们阴差阳错地站在历史的高点,成为英雄。艾比对其中两位勉强入选七君子的抗议者断言,他们会被释放以彰显政府的慈悲为怀,以及其他五人的罪有应得,两个凑数者颇感受伤,半晌怏怏答道,这是一场抗议界的奥斯卡,能被提名已足够荣幸!
本片星光熠熠,集齐老中青三代戏骨,堪称美国版的“建国大业”,但你在其中,不会有粉丝追爱豆的心态,他们淹没在历史事件中,同时藉由角色而复活。最让我惊喜的是艾比的扮演者萨莎·拜伦·科恩,他的《波拉特》和《独裁者》,都用屎尿屁无下限将政治玩弄于股掌。艾比看起来似个小丑,混乱、虚无、高调、夸张,试图用致幻剂和电视机将新左翼倡导的严肃抗议运动包装成一场疯狂的行为艺术表演,几乎是七君子中唯一的反面角色。在一场内讧后,他代替小雀斑出庭作证,他口才上佳,把法庭变成了宣扬自己政治主张的讲席,在被问到为何制造骚乱时,他引用林肯葛底斯堡的演讲,“当人们厌倦了行使他们的宪法权利时,他们就该行使他们的革命权利,推翻这个政府”,”在这个国家,每四年一次都会这么做。”“如果林肯的那场演讲是去年夏天在林肯公园做的,他一定会跟我们一起受审。”当被问及是否希望和警察发生冲突,他陷入长久沉默,检察官胜券在握地追击,你需要思考这么久,这让我很担心,他答:“给我一点时间,朋友,耐心一点,我从未因我的思想而受审。”当被问及,你是否蔑视你的政府?他答:“与我的政府对我的蔑视相比,我的蔑视不值一提。”
啊闪闪发光的24k纯度的金句,当然,用金句定义这部电影是对它价值的消解,支配观众始终高昂的快感,来自整部电影!艾伦·索金想藉它吹响民主党的集结号,他能如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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