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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故乡

窗外世界、远方风景，一直令我神往。在美术馆看俄罗斯画家西多罗夫的《故乡》组画，春、夏、秋、冬各种不同的风景于我虽说陌生，却蓦地闪现童年看窗外风景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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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去过的远方，只能从书中、画中、别人的讲述中看风景。张爱玲在《私语》中写道：“蓝椅套配着旧的玫瑰红地毯，其实是不甚谐和的，然而我喜欢它，连带的也喜欢英国了，因为英格兰三个字使我想起蓝天下的小红房子，而法兰西是微雨的青色，像浴室的瓷砖，沾着生发油的香。母亲告诉我英国是常常下雨的，法国是晴朗的，可是我没法矫正我最初的印象。”当终于到了我想往的地方，不免有些失望，总觉得不是我想象中的风景，那最初的印象简直终身相随。儿时喜欢图画，无非是把想像的风景画出来，用浓丽的色彩，红的红、绿的绿、蓝的蓝……画在纸上，平面的不过瘾，遂将之剪下，红的房、绿的树、黄的云、蓝的海、白的船……贴在是淡蓝色的墙上，墙就成了天空，不断移动它们，宛若带着我旅行。有时，让妹妹坐在墙壁前，一边变换物件的位置，一边编故事，一个人旅行还是有些寂寞。我的图画、故事却从未出现过俄罗斯，抑或太远、太大。

对俄罗斯总有些生畏。起初是在文学史上读到那些名字，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莱蒙托夫、普希金、果戈理、纳博科夫、帕斯捷尔纳克、肖洛霍夫……仅是这些名字就让我觉得沉甸甸。俄罗斯在我印象中是银白色的。漫天大雪、深棕色的木屋、雪橇，白桦树、荷枪战士，英俊魁梧穿高筒靴的汉子、美丽壮硕穿长裙的女子。

走进中国美术馆看俄罗斯画家西多罗夫的《故乡》组画时，因为习惯抑或无意识地从右边看起，恰好与我的印象吻合。那是画家故乡的冬天。无垠的漫天大雪、浩瀚的冰湖、挺拔高大的枯枝树木、苍蓝辽远的广袤天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在风雪中显得愈发矮小的棕色木屋。恰如日瓦戈重返瓦雷金诺，在冬日与拉拉绝别，在那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里，拉拉不得不离开他们短暂生活过的小屋，日瓦戈忍着剧痛眼睁睁看着拉拉的雪橇从浅谷中奔来远去，落日的余晖撒在山坡小路两旁稀疏的桦树上、拉拉的身上，夕照即将散去，黑夜又将来临。也如贵族出生的彼埃尔在战场上衣裳褴褛、眼神空漠地踏在茫茫白雪中，找不到出路精神极度苦闷，苍茫大地愈发显得凄清、寂寥而迷雾重重。

俄罗斯文学也同他们的土地一样，宽厚、沉重。多为长篇巨作，壮丽的景象、深邃的思想，不可匆匆掠过的风景，值得一读再读的文字。俄罗斯是银白色和深褐色，需仰望与远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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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俄罗斯惟有冬天，然而无论多么漫长的冬天终将过去。走过《故乡》一幅幅银白的冰雪世界，一抹橙色闪入眼帘，那是俄罗斯的秋。背景依然是银白大地，灰蓝天空，乡村狭长的马路边一片片橙红色的树木，晃晃悠悠的马车、怡然自得赶马车的农人。这里如此宁静、祥和。仿佛看到列文在农作物饱满低垂的田地中，在收割的季节里，打磨镰刀、挥舞镰刀，与农民一起收割农作物。秋天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泛起满足的微笑，那是为灵魂非裹腹而劳作。想必托尔斯泰在俄罗斯广袤的秋日田野中与农夫一起挥动镰刀，享受丰收的喜悦、灵魂的安宁。

莫奈《黄昏下的干草堆》总让我想到秋天的田野，黄绿色的田野上耸立着橙红色与橙黄色的干草堆，在夕阳的映照下，远方的绿树、青山、天空皆披上一能层薄薄的绿黄色轻纱，让人温暖的秋日。

色彩更为浓烈的是梵高的《麦田》，抑或，梵高画的不是秋天的麦田，而是他自己的麦田，那也是我所见秋天最美的麦田。《麦田云雀》是大片的金黄色和黄绿色，一只云雀奋力向上飞去。天空晴朗、色彩明快，不同于后期《麦田群鸦》。这是秋天的色彩。喜欢秋，因那斑斓的色彩，更因画家挥洒出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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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秋，当然不仅属于俄罗斯，正如绿色的春。西多罗夫《故乡》的春，同样是一幅幅绿盈盈的画面。那些地方虽说从未去过，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在我童年的画中、在墙上的花纹中一次次出现过。

水洗过一般的蓝天白云、一望无垠的青草地、一株株迎风摇曳的绿树、棕红色的木房子、白色的栅栏，荡秋千的小女孩。阳光印在草地上、园子里、小女孩的脸上。这是西多罗夫故乡的春天，也是俄罗斯的春天，不是我印象中的俄罗斯，却可以放在任何国家、城市或乡村。

那幅从窗里望去的风景画似尘封的记忆倏然爬了上来。窗框也如画框，镶入窗外的风景。微风吹拂白色窗帘，屋檐下的燕子飞舞，不远处伫立着一排排高耸挺拔的绿树。一湾湖蓝的小溪环绕树丛，仿佛还能听到潺潺水声。远方山黛影影卓卓，不知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淡蓝天空有微云飘过，下午阳光的影子弥漫草地，笼着轻纱的梦。从窗内望去的风景就是青春！是诗和远方。

我站在窗外、站在画外，看童年的梦、渐行渐远的青春，恍惚也成了那画中人，在青草地上荡秋千，眺望远山，幻想无限可能的山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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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总是短暂，转瞬即是夏。夏天是孩子们的最爱。太阳下山了，孩子们还可以在外面撒欢。清凉的小溪里有大白鹅也有光着膀子游泳的男孩子们，三五成群嬉戏着，穿花裙子的女孩通常在溪边玩乐，直到天全黑了，月上柳梢头，传来父母喊回家睡觉的声音。一幅绿色作底的夏日图唤起我许多温暖的记忆。

一株绿色的大树占居了整个画面的一半，前面是深绿色的草地、后面是浅绿色的山峦，天边一抹淡红的朝阳。草地上有三个小小的身影，是一家三口。爸爸拎着公文包好像准备上班，孩子似乎正在学走路，没站稳摔倒了，妈妈伸出双臂像是要扶他。爸爸凝视着他们，不舍离开妻儿。站在画外，看那温馨的一家人，恬适、宁静的画面也似曾相识。夏天的俄罗斯真美，仿佛那也是我的故乡。

我是画中的母亲也是小孩，夏天悄悄过去，那些画面不仅在美术馆能看到，生活中也时常会看见。大街小巷、城市乡村、公园田野，别人的故乡有，我的故乡也有，只是夏天已悄悄过去。

从窗里走到窗外、从这座山走到那座山、从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从自己的故乡走到别人的故乡，不断变换的风景，相似的、迥异的、熟悉的、陌生的，那是别人的故乡、那是远方。走吧、走吧，不变的依然是那些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