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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是文人，差点做了木匠

​【一声惊叹开栏语】

浩如烟海的历史间，有先贤的脚印，亦有普通人的生活。

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人们发现了天空与大地的规律，知晓了风的方向，归纳出日月星辰的走向，总结出指导植物种植的24节气，种植这个农耕文明的秉性，在历史传承中愈发鲜明。

时至今日，当国人探索的脚步已经踏入太空，社交媒体上“月球究竟能不能种植？”“火星的土壤怎么样？”依旧是大众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漫长的过往中，人们在生活中发现美，追寻美，诞生了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产生了传统艺术和实践。一代一代人们适应周围环境以及与自然和历史互动，这些文化传统被不断地再创造，最终形成了满足人类相互尊重的需要和顺应可持续发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10月1日起，甘肃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推出非遗美文欣赏栏目“一声惊叹”，自混沌而来的这一声惊叹，划破了人类直立行走之前的漫漫长夜，于是，爱与工具、大地、技艺一同诞生。

那么，此刻，我们与非遗共在。

不过那时如果真的拜师学艺，成了木匠，说不准还能成为一名省级或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呢！

差点做了木匠

作者：草川人

别看我现在被人称为文人，整天坐在书桌前用一粒粒汉字制造着一座座城池，显得那么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可是在二十八年前的暑假，我差点就成了一名木匠。不过那时如果真的拜师学艺，成了木匠，说不准还能成为一名省级或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呢！

那时候，我们村子里有两名木匠，一名年轻，一名年老。尤其那名年老木匠，因为手艺精湛，名满十里八乡，就连平常日子里站在墙角下晒太阳的那些老人，只要提起木匠，就能说出他的一大堆传奇故事来！不过此人脾气古怪，给某家人如果干活时吃不好喝不美，会当场对这家人发火。

还有，我的姑爷爷也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木匠，他常年生活在另一个村庄，手艺也很高超。记得1984年我们家盖房子时，就是他全权负责的。那时候的房屋，是木质结构的，整座房屋从地基到屋顶，基本用不到钢筋，最多也就用一些五寸长的大钢钉。但那些木工活在我的姑爷爷手中，似乎那么简单。

我们家从拆了旧房后，基本就挤在房屋新址旁边的两孔窑洞里。姑爷爷每天早晨天麻麻亮时就带着他的儿子赶到了我们家，先上炕喝罐罐茶，吃早饭。吃饱喝足后，开始动工。那时我还像一名鸟儿自由自在，等着秋季开学呢。我闲得无事可干，每天就跟在姑爷爷的身后，看他用刨子将一根根粗粝的木头推得闪闪发亮；看他在一根根木头上打孔、开槽、锯卯，感觉他是那么伟大和了不起。

看着他放下了刨子，我就赶紧捡起来，找一块废木头在上面开始推了起来。但由于年纪太小，手上力量有限，光一只刨子拿着就足够沉甸甸的了，所以经常推不动。每当这时，姑爷爷总是看着我笑，而后转身从工具箱中找一只小小的刨子递给我。一会儿，一截废木头也能让我推的光彩照人，还会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握着凿子，另一只手握着一枚小锤子在木头上开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干得似乎津津有味。

每当这时，我的祖父会经常给姑爷爷说：“你看我这孙儿，似乎很爱木匠活，要不将来你给领上学做木匠得了。”姑爷爷会笑呵呵的说：“二哥呀，我们这孙儿将来是要读书做学问呢，这等苦力活还是别干了。”

那时的木匠，基本全部都是手工活，不像现在有电动工具。一天的活干下来，姑爷爷和他的儿子几乎累到不能动。因为房屋全部是卯榫结构的，每一根木头上除了抛光打磨，更需要做出卯榫，每根木头之间的卯榫更不能有哪怕半厘米的误差，做起来真可谓劳身又劳心。就这样整整劳累了三个月左右，房屋的木工活才基本完成了。

等房架结构在吉日吉时里搭建完成，并将屋瓦和前沿围墙全部修建好之后，祖父和父亲赶紧在堂屋里开始做土炕，因为一家人总不能一直挤窑洞吧。这时候，剩下的木工活就是门和窗子了，但全部是细活，要比房屋的结构更麻烦，因为每个卯榫都很小，一不小弄坏，一根木头或一块板子就作废了。

房屋基本成形了，剩下的门窗活就搬到堂屋里进行，姑爷爷和他的儿子再也不用担心风吹日晒了。这期间需要做三个房间的门窗，其量也是非常大的。堂屋需要做四扇木门，两个窗子需要做八扇木窗，外加两个亮窗；两个厢房共需要做四扇门和四扇窗，外加两个亮窗。闲来无事干时，我总是爬在炕沿上，看着他们精雕细琢每一扇门和窗户。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时令也已经步入秋天，这些活计也快全部做完了，只剩下门头上需要雕刻的一只小狮子还没开始做。但姑爷爷和他的儿子因为家中收秋田，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来了。有天早晨，屋外飘着秋雨，姑爷爷一个人来了。吃饱喝足后，他便爬在案板上用铅笔画起了图案，半小时后，一只滚着绣球的小狮子出现在了木板上。他开始握着工具精雕细琢起来，而且一丝不苟，聚精会神。整整一天后，一只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小狮子出现在了木板上。

我双手抱着这只小狮子，仔细端详着，简直爱不释手。我打心里感叹，姑爷爷的手真巧，能在一块木板上做出这么可爱和精致的动物来。夜里，我又拿着狮子看，祖父说：“你姑爷爷做的这是最简单的，还有更难的呢。你看我们村的那个老木匠，能在一块木板上雕龙刻凤，那才叫难呢！”

记得整个1984年，我们家里一直有木匠在干活。秋天过去后不多时日，已经到了落雪的季节，祖父和父亲又从大山里弄来了一批梨木和核桃木的板子，准备给家里做桌子和柜子。

一日正午，祖父和父亲商量后，由祖父专门去请村里的老木匠，为家里打造家具。回来后，祖父满面笑容地说：“哎呀，老木匠一口答应下来了，明天就来。”因为老木匠性格古怪，祖父专门叮咛父亲和母亲，要把茶饭做的更精致，别因为什么惹怒了人家，不好好干活。说实话，母亲的茶饭手艺在街坊邻居中，算是很精道的了，也没有什么值得要注意的。

第二天早晨，老木匠果真来了。从那天起，他每天干得乐呵呵的，没有像人们说的那样性格怪癖。记得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打造了两组柜子，一张堂屋里的大桌子和一对太师椅子，还有一张精致的炕桌。尤其是那张桌子，简直精细到无法形容，桌面明亮到能映出我的脸庞。桌子前沿和两侧的围板，简直就是一厘米一厘米雕刻出来的，每一条飞翔的龙，连胡子都似乎在飘动。还有龙身上的鳞片，更是诗意纵横，让人惊叹不已。

这张桌子，至今依然安放在老家的堂屋里，二三十年来，已经被母亲擦的幽光闪烁。只是那老木匠，已经去世多年。因为性情怪癖，一生不愿意收徒，他的一身手艺也随着他的去世而一道离去了，再也没有了传承人。

也许是自小受到了那几名木匠的感染，我从上学开始，一直对木匠有一种说不出的敬意。尤其是去一些小伙伴家中，只要遇见精细的家具，我都会详细地把那些卯榫和图案找一张白纸画下来，久而久之，我竟然积累了不少关于木工的知识。上初中时，有时候家里需要的一些简易木工活，我经常会趁着周末帮家里人完成。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夸我心灵手巧。

初三毕业时，我没有考上当时非常流行的中专学校，整天垂头丧气地坐在树荫下发呆。父亲和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日，父亲突然来到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安慰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再上学？如果上，就去高中吧；如果不上，就去邻村拜你的表叔（姑爷的儿子）为师傅学木匠吧，反正你心灵手巧。”

说实话，当时听到父亲给我的建议，打心里动起了做木匠的念头。有天下午我甚至告诉父亲这辈子要做一名木匠，要求他带着我去拜师。但父亲看着我：“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路还特别特别长，不能随便做出选择。”那个夏天的暑假，我一直悬浮在做木匠和不做木匠的旋涡中，不能自拔。临近公历九月时，我把木匠和学业再次投进未来的画面中进行仔细权衡，最后还是背着铺盖卷去了县城念高中。

如今想来，那个夏天的抉择如果稍微一倾斜，我估计这辈子就成了一名木匠，整天与锯子、刨子、斧子、凿子和墨斗打起了交道。

不过未来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测，谁能想到做了多年记者的我，在四十不惑的年纪里又投入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怀抱，而且爱得死去活来，不能自拔。也正是在这个阶段，我对木匠和木雕的手艺、历史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梳理，才发现这是一门庞杂而幽深的学问，不像做一名简单的木匠那么浅显。​

木雕是雕塑的一种，在我们国家常常被称为“民间工艺”，分为立体圆雕、根雕和浮雕三大类。据说我国木雕艺术起源于新石器时代，但实际上，木雕艺术同其他雕塑艺术一样，是伴随着人类的产生而生；只是一开始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直到人们有了审美，木雕才真正成为一门艺术，并且开始在民间广泛流传。

成书于战国时期的手工艺专书《考工记》中，将百工分作六类，第一类是“攻木之工”，分出七种，即轮人、舆人、弓人、庐人、匠人、车人与梓人，包括车舆、武器、建筑等多方面制造技术，从中不难想见其时木工的高度发达。江苏盱眙西汉墓出土木刻椁室顶板七块，雕刻天文星象、人物故事、杂技百戏等，十分精美，是少见的木雕实物资料。

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里载东晋名士戴逵于书画、鼓琴外，还能雕刻，他为山阴（今浙江绍兴）灵宝寺雕成一丈六尺的木无量寿佛像和菩萨像，耗时三年。唐代时期木雕名家亦代不乏人。唐代雕刻名匠李秀为汴梁（今河南开封）大相国寺雕刻佛殿障日九间，被称为该寺十绝之一。刘道醇《五代名画补遗》载，北宋僧人蕴能之妹严氏，曾以一尺长檀香木雕刻瑞莲山，并在刻有“细真珠八花毬露重网”纹的龛门中，“透刀”雕成五百罗汉，法相庄严，后被奏送真宗皇帝，得御赐“伎巧夫人”之名。

至于到了明清两代，我国木雕艺术更加发达，甚至很辉煌，涌现出大量有史可考的名家、艺人及其作品。明清时期，木雕作品题材多为生活风俗、神话故事，诸如吉庆有余、五谷丰登、龙凤呈祥、平安如意、松鹤延年等木雕作品，深受当时社会各界的欢迎。

迈出幽深的中国木雕历史，回到现实中，陇原大地上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县城都存在着精美的木雕艺术。尤其是秦州木雕、武山木雕、金塔木雕、武都木雕、甘谷木雕、通渭木雕、临夏木雕、卓尼木雕和礼县木雕，都已经是省级非遗代表性项目。

在我了解的众多陇上木雕中，甘谷木雕是我最熟悉的了。甘谷木雕大胆吸收北方民间建筑木雕、闽粤彩绘木雕、苏浙仿古木雕等艺术精华，兼收并蓄，使得甘谷木雕技艺融南兼北，风格独具。主要制作罗汉、佛像及宫殿、寺庙、园林、住宅等建筑装饰，后来又发展到在民间雕刻花床、屏风、案几、箱柜等家居用品。题材主要有龙凤呈祥、二龙戏珠、骏马奔腾、白鹤延年、八仙过海、蟠桃盛会、花卉以及戏曲人物、民间故事等，体现了歌颂盛世、寓意吉祥的主题。

近年来，国家加大了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甘肃木雕业再次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大有再次登上繁荣顶峰的态势。

如今，我每次回老家，看着家中堂屋里亮堂堂的老式桌椅，会再次想起那名老木匠，想起他在打造时的精细，想起他在雕刻四周桌裙时的一丝不苟和聚精会神。多少年过去了，那一条条龙依然活灵活现，依然生动明媚。每一次，我也会想起遥远的岁月深处，我差点拜师成为一名木匠，那将会成就怎么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