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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嫁衣3》箱子六艺顺序攻略,

时间:2023-10-05 13:22:03 来源: 浏览:

年纪轻轻我就成了太后,看似幸福,可我却假死游览大好山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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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宴上,皇帝问叔玉要什么赏赐。

叔玉看了我一眼,来了句:「臣弟想接太后去淮南颐养天年。」

我手一抖,杯中的茶水泼湿了皇帝的半边衣袖。

皇帝却懒懒倚靠在龙椅上,十分淡然,只自顾自拿手帕去擦拭袖上的水痕。

1

倒是宴席上的左相,我疯爹忽然站起身来:

「留安王说笑,太后娘娘为后宫之主,怎有离开皇宫去封地的道理。」

留安王和左相吵得面红耳赤,前座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忽然轻飘飘问我:

「太后可想随王弟去?」

2

我叫左息禾,是大耀朝的太后,

是唯一一个还活着就被人们歌颂赞扬的人。

王公贵族家的小姐视我为榜样典范,乡野巷陌间的人日日烧香祈祷,希望祖坟冒青烟,家中能出我这么个人才以耀门楣。

就连民间摸骨算命的神棍形容一个女子有好运的时候,都是说有当朝太后之命格。

是啊,我的命似乎太好了。

我八岁牙都还没换完的时候就嫁给了先帝当皇后,成了六宫之主。

十三岁的时候,走上人生巅峰成了太后。

现在,十九岁就有叔玉这样的好大儿要给我养老了。

各位,你们敢想吗?我年纪轻轻不费吹灰之力就过上了其他女子要穷尽一生追求的生活。

我平常走路都要控制自己步子别迈大了,担心一不小心就飘了。

不过,嗐,我这一生好命,全靠我那个疯爹支棱。

我爹左相,是个把握朝政的权臣。先太后是他的义妹,还是他年轻时候的半个情人。

总而言之,当年就是那个疯批太后和我的那疯批左相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拿捏先帝,把才八岁的我直接打包送入宫中。

我爹总说先帝玩物丧志,是个窝囊废。很好拿捏,很好掌控,很好宰割。

但我接触到的先帝,其实一点也不窝囊。

我见他的时候,先帝已经三十七岁了。

他看到我坐在未央宫的那瞬间,笑得无奈和嘲讽。

他问我多大,

我缺着两颗大门牙,说过了年就九岁了。

他扯了扯嘴角:「左相太后真是费心了。」

诚然,我爹是个变态,但先帝是个正常人。

他对八岁的我能有什么心思,他一直拿当我孩子养。

而我自小生在四角的深院中,亲娘早逝,我爹培养我的目的一直很简单、很明确。

无论谁是皇帝,我都得当皇后。

是以,我自打有记忆开始,就是绣花弹琴,插花弄茶,行为举止都是按照皇家礼仪来教养的。

倒是后来在皇宫那几年,先帝教我识字读书,他给我讲大耀的山川河流,人文地理,讲一年四时之变,讲霜、雪、霞、烟。

他还会带我和皇子们一起去狩猎。

先帝后宫妃子众多但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位皇子。

我初次见那两位的时候,

小皇子叔玉以为我是新来的小宫女,吩咐我给他背弓抱箭盒。

旁边的侍女急忙道:「这是皇后娘娘,殿下要称母后。」

「啊!」叔玉看着我,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这妮子都没我长得高,还当我母后?」

叔玉是七岁的时候才从宫外找回来的。据说他的母妃是先帝曾经喜欢的姑娘,早些年被太后给逼出了宫。

他长在外面,身上有种洒脱无畏的劲儿,和我们这些高墙内养大的孩子不一样。

他虽初次见我就嘲笑我,但心思简单纯粹,一来二去就和我熟络了。

而那位大皇子,哦,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景垣。他见到我第一眼,神色莫测,冰得像是天山常年不化的雪。

可我看他第一眼,就像是在看自己。

我觉得大皇子和我很像,他自小被培养成皇位的继承人,缄默少言,束于条条框框中,就像是我的另一半影子。

我是想亲近他的。

他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我给他送了一只自己养的小兔子。

他却看都没看一眼,第二天就做成了红烧兔头派人送到了我宫中。

那时年幼,我搞不懂那是为什么,只觉他性子不好,天生凉薄。

直到后来才明白,他不是冷漠,他是恨我。

他比我和叔玉都大一些,在我和叔玉什么都不知道无所顾忌地玩到一处的时候,他已经知道家族仇恨。

已经知道我爹丧心病狂拿捏着他爹,拿捏着他们景家的江山。

已经清楚知道,我是仇人奸臣的女儿。

也知道,我一个八岁的丫头片子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可笑可悲又可耻。

他从来都是恨我的。

我也深知此理,这么些年从不招惹他。

此时瞧着他这副假面模样,我自觉了这么多年,我肯定不会往枪口上撞。

我双手交叠在袖中,颔首低眉:

「哀家感念留安王一片孝心,只是哀家不喜淮南。」

我此话一出,叔玉郁闷了,我疯爹满意了,皇帝坐在那继续不言语。

三只狐狸,各有所思。

3

是夜,我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

宫人却来报说皇帝在宴上喝醉了,此时发了好大的火无人敢近。

身为善良心细又慈爱的太后,我不得不被迫披衣起身,去关怀关怀。

我带着一碗醒酒汤,做着一个慈祥的面容朝皇帝宫殿走去。

谁知刚跨进宫门,一个水晶碗便迎面飞来,声音十分清脆地碎在我的脚边。

我心猛地疼了一下。

皇帝还未娶妻,目前宫中事务都还是由我掌管。

这个水晶碗,贵得很!

我弯腰将碎片从地上捡起来想看看是否还能有补救的机会,抬眼时,殿中宫娥侍从们已经退去。

皇帝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正立在屏风处,十分专注地瞧着我。

绯色的寝衣柔顺贴在他身上,烛火相应下,

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他跟个古书上的神仙似的,生生踏进这滚滚红尘中。

只是,这个神仙此刻看我的这个眼神,呃……

又是这样不对劲,让人遭不住的眼神。

「你怎么来了?」他薄唇亲启,朝我走过来。

4

「咳咳,」我咳嗽了两声,不自在避开皇帝的视线,将食盒放到桌案上,

「听闻陛下喝醉了,哀家特意熬了碗醒酒汤过来,陛下趁热喝。」

谁想这下,我更不自在了。

因为他走了过来,就站在我的身后。

他微微俯身,双手撑在桌案上。

我甚至能感知到他身体的温度。

真真是……要了亲命!

月黑风高,殿中烛光荡漾。

皇帝的唇一张一合挨着我的耳边:

「太后,寡人今日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

???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何时有过好事?

我注意力都在这个极为暧昧的姿势上,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陛下何意?那个,陛下你往后让让。」

「太后心知肚明。」他腿继续定在原位,一寸不挪。

「其实哀家不太明。」我往桌边缩了一点点。

他身前的一缕长发扫过我的脖颈:「别装了,你想和叔玉走。」

我手指微颤,面上却依旧如常:

「陛下,我是太后,皇宫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会去。」

我自认说得算是情真意切,醉酒的皇帝目光却十分清明凝着我:

「那太后可要永远记住这句话。永远……陪在寡人身边。」

嗯???这……

我麻了。

他这是……

「陛下慎言。」我虽差点被他那双桃花眼迷惑,但还是瞬间清醒,及时拉开了二人距离,「时辰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

我提着食盒十分端庄优雅地离开他的宫殿,实际脚跨出门槛就百米冲刺了出去。

跑到一半,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他正倚靠在门框上幽幽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我不知道,记忆中那个端正严肃的人何时修成了这等假面可怕的模样。

但我知道他有意向我靠近是为什么,

除了羞辱、利用、讽刺、报复,还有拿捏。

他认为拿捏住我,就能拿捏住我那疯爹。

他同我爹一样,从始至终只当我是一颗棋子。

5

竖日,我疯爹进宫来了。

一是来敲打我,让我好好当太后,乖乖待在这皇城中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妄念。

二是让我去催婚,催皇帝景垣的婚。

他说:「陛下迟迟不肯选妃立后,你身为太后,得好好劝劝他。」

他又假装慈祥看着我:「你妹妹一直嚷着想你,要进宫来见你。」

我端坐在椅子上恭敬颔首:「父亲大人放心,女儿也正思家心切,想着接妹妹进宫来呢。」

我在说胡话。

我自入宫后,左家从未有亲人来看过我,那样的家,有什么可思的。

而那位妹妹,我走的时候她不过才四岁,叫什么名字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顺水推舟,做左相的懂事听话好女儿罢了。

他想要把妹妹送进宫来。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要稳固权势,只是爱女心切。

听闻我那位妹妹去年上元佳节在城中偶遇景垣,一见倾心。

但搞笑的是,事事都要算计,人人都要利用的父亲,竟劝诫她宫中不是个好地方。

而我那妹妹又固执得很,没有办法,他只能圆他掌上明珠的梦。

圆梦第一步,便是吩咐我来铺路。

6

我去找景垣的时候,他正提笔描丹青,十分认真专注。

「太后来了。」他神色如常,声音如常,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我忽觉恍惚,似乎昨晚那个双眼猩红说着那些可怕话语的人不是他,

好像真的只是酒后一梦。

不过这样也好,我也放心了。

我隐好心思,直接和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陛下登基多年,后宫不可无主……」

不料我话刚开了个头,他就幽幽截住了我的话:「不是有太后吗?」

我说:「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他灼灼看着我。

呃……

好吧,我垂眼牺牲自己来和他讲道理:

「后宫事事烦琐,哀家年老无心也无力打理,且为了子嗣着想,陛下也该立后选妃了。」

他这下不看我了,提笔蘸墨自画:「寡人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寡人心仪的女子,恐怕难找。」

「陛下心仪什么样的?」

我见此事有希望,迅速跟进道:「只要是陛下喜欢,哀家一定给陛下找来。」

「是吗?」他停笔抬眼看我,良久,凤眸含笑招我过去,「太后来看看,寡人的画技可进益了?」

我含笑走过去认真敷衍,但仅仅扫了一眼,微笑却凝结在脸上,整个人彻底蚌住。

这厮一直神色严肃,态度专注画的竟是一幅春宫图。

画中不堪入目之人的那张脸……

凎……

我适才竟然还觉得他变正常了。

「太后能给寡人比着画上之人找吗?」

景垣站在我的身侧,一本正经问我。

一本正经这样来羞辱我。

不过,我在宫中多年,在他们这一群狐狸中夹缝生存多年。

早就练就了一副内心慌得一批,表面却稳如老狗的神态。

我将画轴一圈一圈收好,不动声色和他拉开距离,低眉道:「倒也不是难事。」

7

我是个注重效率的人。

两日后,我就比着他画上之人将那位姑娘接进了宫。

我将她带到景垣面前,慈爱道:「陛下,这是哀家的妹妹,沉泱。」

果然,景垣愣住了。

我和沉泱虽相差四岁,但容貌极其相似。

不同的是,她比我年轻、比我爱笑、比我活泼有趣,灵动得多。

她立在阳光之下,逢人三分笑意,进宫不过几日,整个长乐宫上下的人皆喜欢她,

连我都觉得这沉闷的殿里新鲜了不少。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姑娘。

8

晚上,我邀他二人一同用膳。

桌上沉泱时不时瞄几眼景垣,似乎想同他说话。但是景垣真是来干饭的,一直保持食不言的良好教养。

我作为知心姐姐和好眼力见的太后,识趣留给他二人足够的空间:「厨房还煲着汤,哀家去看看。」

果然,我脚刚跨出门,就听见内殿里沉泱松了一口气。

她主动和景垣搭话:「陛下和姐姐认识很久了吗?」

她说:「我从前没见过姐姐,一直以为她很有趣的,可进宫来才发现,她就像是一个刻板木讷的木偶。

走路小步小步的,吃饭也小口小口的,每日除了在殿中绣花就是看书。我和她待在一处,简直是如坐针毡,憋死我了。」

呃……这丫头……

她还挺会。

她知道要拉进两人距离,让感情迅速升温的方法就是吐槽双方都讨厌的一个人。

我觉得她怕是要撞到景垣的心巴上了。

谁知景垣慢条斯理将筷子搁到桌上:「这就是左家的家教吗?

「举止粗俗,言语刻薄,难登大雅之堂。」

堂内,只有景垣清清冷冷的声音。

沉泱委屈得要哭了。

我也默了。

果然,无论姑娘是多么漂亮、多么可爱,只要是左家的,景垣都不会喜欢。

莫名地,我垂眼看着自己的绣边,忽然有些心塞。

「太后在想什么。」

我在御膳房一边盛汤一边深思的时候,景垣走了进来。

我猛然被吓得一激灵,眼瞧着手中的瓷盅就要摔落,是他及时抬手接住,白皙的手背被烫红了一大片。

我慌忙从袖中拿绣帕去擦拭,他却将我的手反握在了掌心。

炙热温度从指尖蔓延,似乎要一路蔓延到心口。

我挣了挣:「陛下……」

「太后,疼。」他眼神软软低眉看我。

……

我回殿找了一盒烫伤膏给景垣简单处理了一下。

「好些了么?」我问他。

「没有。」

「要你给寡人亲一下才能好。」

呃……

「陛下,我可……」

「你可是太后!」景垣幽幽将我要说的话抢先说完了。

「陛下既知道,就请牢记。」

我有些看不明白景垣到底想做什么了。

我已经将对他最有利的人送到了他面前。

他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就算是要利用,沉泱才是有利用价值的那个。

9

景垣对沉泱不敢兴趣,但我爹无所畏惧。

他给了我一瓶药,和我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沉泱必定是皇后。

他又叹了口气:「如今的这位陛下倒不似先帝软弱,再不敲打,他要忘了那个位置是怎么来的了。」

我爹总是一直很有想法,想法还很多。

当年先帝病危,他一番操作猛如虎,将原本稳定明确的东宫硬是搞成了一摊浑水。

他搞得景垣和叔玉反目成仇分离崩析后,才将景垣扶持上位。

而叔玉在景垣登基那年,就被封为藩王调到淮南去了,无诏不得回京。

可近几年,我爹又貌似开始和叔玉来往。

众人只觉我爹是个迷一样的男人。

也许权臣嘛,自然是要永远搞事情,才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

只有我知道,他反复横跳就是看看谁听他的话。

以他的原话来说:「本相不在乎谁坐那个位置,即使是条狗,只要听话就行。」

如同我一样。

10

九月二十七日,景垣的生辰。

百官来贺,各族首领藩王来朝。

我也下了令,各府可带家眷同行,热闹一些。

一时,宴上丝竹不断,席间觥筹交错,各家的姑娘们更是个个娇艳。

最显眼的是沉泱。

她本就生得好看,又穿着一身我特意给她裁的碧绿绣裙,此时立在人群中,令满堂娇花失色。

一位平日与我稍微走得近的夫人讨好道:「左家小姐真是倾城色,可及笄了?」

我含笑:「今年刚好。」

她开始奉承:「如此,不知以后哪家公子有福气呢?」

我柔声说:「哀家倒是舍不得,想留在身边来作伴呢。」

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周围其他人都听见了,包括今日的主角。

他凉飕飕地瞧着我。

我佯装无视,只端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过了会儿,我将熬好的一晚羹汤送了过去。

我说:「陛下酒浅,先喝一点汤垫垫。」

景垣疑惑看着我。

我垂下眼睫,声音也低了下去:「莫又像上次那样。」

景垣微愣了一下,随后唇角上勾,那双黑漆漆的眼里攒出了一点光亮:

「太后有心了。」

一碗汤很快见底,景垣他心情很好。

他还将自己案上的葡萄剥了皮递给了我。

我安静坐在那儿,一颗一颗吃着,时不时和几位夫人闲聊。

不一会儿,我注意到,席间沉泱的衣服不小心被侍女手中的酒水泼湿了,起身下去更衣。

顷刻,又有内侍凑到景垣耳边说了些什么,景垣点了点头也起身出去。

一盏茶过去,两人都没有回来。

有宫人来问我,可要去寻寻陛下。

我摇了摇头,抬眼瞧着黑夜中烟花绽放,似无数流光坠于黑暗之中。

我爹给我的任务,我算是交差了。

可为什么却有一种阴暗的情绪自心底爬起来,怎么也难以掩去。

我低眉劝诫自己,左息禾,做你该做的。

是啊,一颗棋子就应该做好棋子的本分。

11

我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刚将身上的衣裙脱下还没来得及收好,一双手蓦然从床幔里伸出,将我一把拽了进去。

我本能地惊呼了一声,一只滚烫的手掌已经捂住了我的唇。

「太后,怎么了?」殿外侍女脚步渐近。

……

我瞧着眼前之人一双烧着邪火的眼,吞了吞喉咙,尽力让声音听上去平稳:

「无碍,一只野猫而已,你们都退下吧。」

殿外脚步声消失,我略微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落下又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昏暗的内殿里,床幔垂落四合拢住床榻,景垣拥住了我。

……

「陛下,你疯了。」我抬手试图推开他。

他却扣住我的手腕,死死压住我,语气阴恻恻的:「怕了?你哄我喝下药的时候,怎么不怕?」

他上一瞬额头青筋鼓起,汗珠一颗颗滚落厉色威胁我。

下一刻却又埋首于我的颈间,声音从未有过的颤抖柔软:「息禾……不要推开我。」

床榻狭窄,缝隙漏进来一缕又一缕的烛光,深深浅浅明明暗暗落在他的脸上,使他面目都变了模样。

他似乎很压抑,很痛苦。

他抓着我的手,像溺水的水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我有些动摇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情绪的微小变化,手顺着我宽大的袖摆摸索而上,一寸一寸,像是会蛊惑的妖。

语气灼热似九月夏火,要将人焚烧殆尽:「息禾,没有人会知道……

「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是啊,这样阴暗的角落。

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看不到,谁也不会知道。

我觉得自己已经分裂成了两个人,争斗着、撕扯着,要霸占这个身体的主导权。

天人交战,欲念和天理极限拉扯。

如死寂一样的黑暗中,唯听得窗外院中风过树不止的簌簌声响。

当骨节分明的手落到我腰带上的时候,顷刻,我理智回笼。

我说:「景垣,停下。」

他却不为所动。

慌乱之下,我一把从发间抽出簪子刺向他的脖子:「可耻!」

他动作停住,温柔鲜血沾染上他的月白袖口。

明明痛得厉害,却缓缓握住我攥玉簪的手,冷笑:母后,就如此厌恶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母后,在这样羞辱讽刺的情形下。

我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我呆愣中,却未想他会带着我的手猛地向脖颈深处刺去:

「太后,得刺深一点,才疼。」

我惊得手一松。

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是不再看我。

走出内殿的那一瞬,我听见他凉凉的声音响起:

「世人都说你柔和温情,可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冷漠绝情的人。」

我绷直背脊没有回头。

我没有办法再看他,一眼都不能。

他不会知道,我说的「可耻」指的不是他。

他今夜这样对我,是因为君王的权谋,是被我下药,并不可耻。

真正可耻的那个人是我。

我是太后,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却像一个卑劣肮脏的恶人倾慕着他。

12

我自己都不记得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十三岁那年,一向刻板冷漠的他耐心给我科普什么叫做「初潮」。

那时裙上都是鲜血,我以为是自己吃错了东西要死了,一个人藏起来哭得稀里哗啦。

他却皱了皱眉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你不会死,这是来月事了。

我停住眼泪一脸蒙地看他,他眉皱得更深了:「这本该是你母亲告诉你的。」

又或许是更早一些,十二岁那年我生出了想要逃出宫的念头,被我爹罚踩在碎瓷片上。

我的脚心都嵌入了碎渣,下午却被几个皇亲贵胄家的小姐公子拉着去打马球。

是他发现我走路不对劲。

他褪去我的鞋,看着我满是血污的脚:「左息禾,你是皇后,你记住,在这宫里你不用刻意讨好任何人。

这些一件件的小事在时光的长河里逐渐成型,埋在深处生根发芽,早已长成藤蔓一寸一寸笼住了我。

叫人不敢触碰,不敢直视!

这样肮脏龌龊的心思,倘若被他知道……

我不敢想。

而最最最最重要的是,我不能为了任何人打乱我的计划。

我从小被我爹那样养大,后来又进了宫。

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我觉得一生恐止步于此。先帝却说:「息禾,人的一生何其漫长,你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

他教我,不在山巅亦可视野广阔,不生羽翼亦有展翅的时候。

他说,只要心是自由的,你就是自由的。

我遇先帝,如遇到指路明灯的恩师。

先帝博学,尤其喜爱山川河流,我耳濡目染下也生了个妄念,

也想有一天可以用脚步丈量书中的土地,亲眼去看河流怎样奔腾,雄鹰如何翱翔长空。

我读群书,学六艺,在这深宫中隐藏周旋多年,

为的就是能寻到自己的路。

我喜欢景垣,这不假。但是我怎能为他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见古书和民间折子戏里,皆是女子为情爱耽误,做困兽一生挣扎于牢笼,而鲜有男子会因为情爱放弃性命,放弃权力富贵。

景垣他究竟是如何看我的,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他是属于朝堂的。

连着几日,我都没有再见过景垣。

我虽有些心乱,但我知道,我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倒是叔玉来了,他自打上次和景垣挑衅要给我养老的事后就一直被禁足。

这好不容易放出来了,他不去外面潇洒倒是进宫来。

我有些诧异。

他说得理所当然:「我是来稳固我们的家的。

「太后皇帝不和,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一直和景垣作对的他主动提出要帮我和景垣化解尴尬。

我蹙眉不言语,他却操作很迷。

具体很迷表现在,他让我给他缝被划破的袖子时,他朝着景垣喊:

「皇兄,息禾要亲自给我裁衣,你不会生气吧?」

用膳时,他喊:「皇兄,息禾给我夹菜,你不会不开心吧?」

出宫时,他喊:「皇兄,息禾说等你死后,她就跟我去淮南,你不会不开心吧?

「皇兄不像我,皇兄只会惹息禾生气,我只会心疼息禾。」

……

景垣忍不忍得了他,我不知道,我反正是忍不了了:

「景叔玉,你再说一句,我让翠果打烂你的嘴。」

托叔玉的福,我和景垣是和不好了,假面的母慈子孝都做不成了。

不过我没有时间去多想,我爹又来找我了,为了沉泱。

13

我去见他的时候,他直接扬手就是一巴掌:

「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你有什么用?」

我低眉,恭敬颔首不语。

我知道他心烦。

不只是那日我做的局没有成功,让沉泱没有如愿嫁给景垣。

更让他烦的是,来给景垣祝寿的突阙可汗看上了沉泱。

据说那日生辰宴上,突阙可汗偶然捡到了沉泱的香囊,赞扬她一身绿衫,立在那儿恍若月下仙。

突阙可汗五十多岁了,但突阙族势力庞大,同大耀已经交好多年。

我爹尽管喜欢操控朝堂,却也心知不能轻易挑起事端,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关系。

他目光转到我身上:「息娘,你自小就最听话、最乖巧,从不让为父操心。」

我手指一颤,抬起眼看他。

他慈祥看着我:「你去嫁给他吧。」

14

左相让我替嫁。

一向在他面前温顺的景垣第一次和他刚起来:「左相,她是太后,是先帝的妃子!」

左相笑得猖狂,一点不给他颜面:

「陛下何须动怒,太后为先帝守寡多年,如今再嫁算不上什么,只要太后愿意。」

「太后觉得呢?」左相将火直接抛给了我。

他二人凝着我。

景垣盯着我,死死盯着我。

只要我敢说一个字,我丝毫不怀疑他会冲上来撕了我。

「太后可愿为我大耀安宁去和亲否?」见我不语,左相语调拔高了一个度。

我垂眼,恭敬道:「一切愿听父亲安排。」

我知道,一场滔天怒火在等着我。

果然,当天夜里景垣一脚踹开了我的殿门,他将我手上的书甩了老远:

「左息禾,你就这么甘愿做你父亲的一颗棋子吗?永远任他摆布,事事言听计从,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麻木将书捡起来,神色如常:「陛下,我姓左。」

我目光虚无看着一旁碧绿纱灯中微弱的烛火:「你摆脱不了他,我也摆脱不了他。」

……我的话很扎心,但这的确是目前的事实和现状。

景垣却摇了摇头,黑漆漆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朝我走近一步:「不,

「息禾,只要你说你不愿意,只要你不愿,谁也不能逼你,我……」

「陛下,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愿去突阙,而甘愿留在这里。」

我急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我爹是三朝元老,把握朝政四十年,根系早已深扎蔓延整个大耀朝堂。

一棵参天大树怎能轻易去撼动。

即使我知道,景垣是个优秀的君王。

「为什么?」景垣凤眸微眯,鲜少地有些错愕。

「因为于我来说两地没有什么不同,何况,这里还有陛下你。」

我清楚看到景垣的手已经在发抖,但我还是冷漠说了下去:

「我原本在这宫中只求相安无事,棋子也好傀儡也罢,终究是一生无虞。但近来陛下屡次冒犯,于我来说早已是困扰,让我恶心。」

我朝他一拜,双膝跪在地上。

我说:「陛下,你放过我吧。我求你。」

景垣的心约莫已经死了。

他再也不会理我了。

15

我穿上嫁衣与沉泱互换身份的那一天,叔玉作为王爷来送太后之妹左相之女出嫁。

出宫的那条街道很长,长到我可以清晰回忆,我自八岁穿着嫁衣进来的时候,那天天气是什么样子,旁边那个花坛里种了什么植物。

我一直在回忆,叔玉一直频频回头看向高墙宫城处。他对我似有话要说,却屡次欲言又止。

直到脚跨出宫门的时候,我轻声道:「我知道,他在那。此一别,恐难以再见,各自珍重。」

叔玉和景垣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分,我是知道的。

自古帝王的宝座下都是尸骨累累,一半皆是至亲。

但是他俩不一样。

他二人做戏给左相看了多年,只是这场戏从今后我不再是旁观者。

我对左家从未有过亲情,对景家却有难舍的情分。

这一去不知结果到底会如何,但我希望叔玉珍重,平安。

他亦是。

16

迎亲的马车行了三天,一路倒算安稳。

直到第四天,车队行到一处半山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刺客。

一路护送的禁卫纷纷受了重伤,地势险要,我连着马车一同摇晃跌落下了山崖。

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去,我竟没有死。

我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

虽然这在我的意料之外,但万幸,并不会耽误我的计划。

没有人知道,那日景垣的生日宴上,我身上的太后的华服下,同样穿了一身碧绿衣衫。

我听从左相的话,算计了景垣,好让沉泱离开。

我也算准了时间,这端空隙里故意扮成了沉泱的模样去荷花池旁偶遇突阙可汗。

左相将沉泱视为掌上明珠,他在她那里,从来都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无论沉泱和景垣如何,毫无疑问的是,他不会放任沉泱嫁去突阙。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啊。

他一定会想到我这个向来听话乖顺的傀儡女儿。

我原本想着走出大耀地界的时候,再放一把火,假死遁走。

眼下虽是意外,倒也不算太坏的结果,只是计划提前了些。

我将身上嫁衣套到已经没了呼吸的一位侍女身上,将她扶到破败的马车里,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步步算计,却唯独算漏了景垣。

我没想到,远在京城的他,竟会披星戴月出现在我借宿的深山古寺中。

黑色软靴踩过院中碎叶枯枝,袖口前裾沾满草色泥灰,一向俊朗矜贵的模样多少有些颓唐。

他带人四处搜寻,最后搜到了我藏身的屋子。

他站在门外,我低眉就能从缝隙中窥见他沾满了泥的靴子。

只要他推开这扇门,只要他再走一步,我必成死局。

我面如死灰,如同斩首的囚犯等待刽子手凌迟。

我的手心都生汗了,他却终于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淡淡:「走吧。」

我心中巨石落地。

同时也有些恍惚,我竟分不清,他适才那句话是对寻人的侍卫说的,还是对谁说的。

但眼下由不得我去思忖。

山中古寺迎来早晨的钟声,我跪在蒲团上看着慈眉善目的佛,竟涌出热泪。

多年笼中鸟,今而终于自由。

17

时光变迁,停滞多年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

三年后,我站在西峡的河边,招呼正在高处石壁上凿字的人下来喝水。

此人名曰「秦书」,是我游历四方时候认识的一位大夫。

她来西峡是因为此地丛山峻岭,有稀世名药。

我来此,是探西峡地势,记于游记。

因为偶然得知她不仅善于药理,竟还写得一手好书法。

于是,我请她帮我在西峡石壁间作摩崖石刻。

「此西狭颂刻于此,万年之后若被后人发现,禾娘子定会留名青史。」

一向寡言的秦书难得打趣我。

我含笑摇了摇头:「此颂风雅,非我这样浅薄之人能作,落款得写『尧章先生』。」

尧章,先帝给自己起的野名。

当年先帝在书中读到西峡,特为其作文章。

今日我将它刻于这苍穹之间、山川之上,不为别的,只为报答师恩。

若有朝一日真能被世人看见,愿有人能知道,那位史书记载的软弱君王,内心是何其充盈。

「禾娘子何必自谦,此颂虽好,你的游记却也记录了多地的山水地貌,是世间罕有。」

秦书问我,石刻完工之后,下一程去哪里?

我说:「岷江」。

这三年来,我跋山涉水,探访四方奇景,见一生之未见,闻一生之未闻。

此次为了这西峡摩崖石刻,已经停了数月,完工就得该走了。

18

但我没走得了,我在河里救了一个人。

是个熟人,身受重伤的景垣。

他昏睡两日,我坐在床前蹙眉两日。

我愁得发慌。

一来是两月前我听闻皇帝亲自去北巡,怎么会出现在这西南边陲,还受了如此的重伤。

二来,我该如何和他相见呢?

毕竟当初我假死遁走,在旧人心中,我是已死之人。

就在我忧愁难解、长吁短叹间,床上的人却忽然醒了。

我大惊,不知所措。

他一双黑漆漆的眼却清澈望着我:你谁?

我心中一咯噔,提起裙摆就去找秦书。

秦书淡然道:「此人身体无碍,只是可能被河石撞到脑袋了,现下是失忆失智之状,现在心智只有八九岁。」

我蒙了。

我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

景垣如今不认识我,那些过往纠缠倒不必担忧了。

但庙堂上的皇帝现在跟个八九岁的孩子一样在这里,朝堂该如何?

宫中怕是要疯了。

我愁苦盯着他,想着是否自己应该不要想太多,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赶紧丢人跑路。

但回头,却对上他柔柔软软的眼眸。

他问我:「小禾,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嗐……

这怎么能理智得起来呢。

19

带孩子太难了,带景垣这样八岁的孩子更难。

他不穿布衣说扎得慌,不吃粗米说难以下咽,给他烧洗澡水都得不热不凉,刚刚好。

我将就了一段时间,不想将就了。

从前事事顺他,是因为那是他的地盘。

如今反正他不认识我,我何必迁就他。

我将锅里的馒头直接放在他面前:「这里是乡村野地,只有这些粗粮,你若不吃就不吃,饿肚子也别找我。」

说完我就去山中了。后来,他跟了上来。

我蹲在河边观察水流的缓急,他抱着我的斗笠小心翼翼蹲在我的身侧:

「小禾,你生气了?」

我说:「没有。」

他伸出手来拉我的袖子:「你别生气,我听你的话就是,你……别不要我。」

声音轻柔,似有些委屈。

我不由愣了愣,回头看他。

这三年时间,他的长相并没有多大变化。

皮肤白皙,清颜乌发,即使此时穿着布衣也难掩自身贵气。

我幽幽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是我一时忘了,你本就不该是这样的人。」

景垣没有说话,他不懂我在说什么。

他默了一会儿,问我:「你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疼不疼?」

我抬手覆上眉毛到耳边的一道疤痕。

这是当年从悬崖山下摔下来,被利石划伤的。

原本去药铺就能买到去疤的药,但我长得和沉泱太相似了,又将行于四方,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索性就不治了。

我摇摇头,想和他说不疼了,但刚侧头,面颊上却忽觉一凉。

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捧着我的脸:「我给你吹吹。」

这样的语气,这样清澈的目光,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我说:「谢谢阿垣。」

我和景垣能正大光明,心平气和,平等对话是二十三岁的我和八岁的他。

我们之间隔了这么远的距离。

20

夜里,沉闷许久的天,开始刮风下雨。

雨点霹雳啪啦敲打着窗户,我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忽然,景垣一身单衣抱着枕头冲来了我的房间:

「打雷,我怕。小禾,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啊?」

「我很乖的,不打呼噜,也不踢被子。我绝不会吵你。」

他眼睛湿漉漉地望着我,像一只小鹿。

好吧,我心软了。

狂风暴雨夜,雨水从茅檐落下,一声声滴在石阶。

我背脊僵硬贴在床边,为自己的适才心软后悔。

我的身边躺了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还是我曾思慕的男人啊……

我心若擂鼓,但他不知道。

反而他往我身边挪了一点点,无辜问我:「小禾,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知怎的,我觉得他这句话语气听似很正常,但是其中却夹杂着小心翼翼和委屈。

我忽然就想起很久之前,为了离宫我同他诀别的那些话。

我抿了抿唇:「不讨厌的。」

「那你喜欢我吗?」他又朝我身边拱了拱,挨得很近,声音轻软似乎蛊惑。

我微微侧头瞟他一眼。

清隽面容,近在眼前,眼眸闪动,此刻仅有我的影子。

……

只是,嗐!

我心念八遍《清心咒》,起身吹灯:「睡觉,不许说话了。」

景垣倒是很听话,真的不再说话了,屋中只剩寂静。

半晌,我要入睡的时候,迷迷糊糊中腰上多了一双手:

「禾禾,你好香。」

顷刻,我睡意全无,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身侧之人。

但他合眼静睡,呼吸均匀。

我觉得,我是想多了,他如今心智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

21

竖日,我醒来的时候,身侧无人。

心里一咯噔,赶紧起身去寻,却见他懒懒倚在院中的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游记。

阳光透过头顶桂树枝丫形成斑驳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一时,风起云涌。

我目光凝在他的身上,他已经回头看我:

「小禾,这是你写的?

「你去过好多地方。」

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多余情绪。

我摇了摇头,抛去适才心中旖旎:

「还好,这些都是近年去的,我从前其实也哪儿都没有去过。」

「从前不好吗?」

「嗯?」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从前于锦衣玉食却束于高墙之内,如今天地广阔也需得为生计愁苦。

二者谁利谁弊,我也无法站在公允的角度来说,因为这实在是分人而异。

有人志在山野,有人愿在高阁。

我愿在这天地间,因为这是我心中所想,苦也乐。

但倘若让我吹鼓,我也不愿。

我说:「谈不上好和不好。」

我岔开话题,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他自从来了这里,平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今日怎么醒得如此早。

他却仰头看着我,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滑动:

「抱着你睡不着,我一抱着你我就好热,

「小禾,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是不是得找秦大夫拿药……」

原本疑惑的我,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赶紧抬手捂住他的嘴:

「阿垣,不要说了。」

我面颊发红:「昨晚之事,谁也不能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22

事情一切发展都逐渐不对头。

内心贪恋起,已经超出我所控制。

我清楚意识到,必须得赶紧将景垣送回去。

不仅仅是为了私心,还为了局势。

山中一日,外面朝中瞬息万变。

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稀里糊涂跟着我在这里。

我苦于身份问题一直找不到门路,

直到听闻县知州想送礼去淮南巴结留安王。

我花了些银两,打点关系。画了一幅丹青佯称是先人古迹托人献了上去。

我的丹青和景垣都是先帝教导的,如出一辙,因此我为了避讳,从不提笔。

此番只愿叔玉能认出,前来西峡。

我小心翼翼打点这一切,但是景垣不知道,他每日自在得很。

从起先的不习惯到现在跟着我在山里到处乱窜,还学会了烧水做饭。

「小禾,你看,我劈了好多的柴火。」

一日,我下山回去,他站在柴房向我邀功。

我看着他手上的血茧,将斧头从他手上取了下来:

「你以后不要碰这些东西了。」

「为什么,我做得不好吗?」

我摇了摇头:「很好,只是阿垣,你是要回家的。」

「回家?小禾,你要将我赶到何处去?」他莫名看着我,有些生气。

我耐心解释:「你看,你失忆了我捡了你,但你不能一直就这样和我待在这里吧。你还有你的家人,他们肯定很着急。」

「你会跟我一起回吗?」

「不会。」

景垣生气了,晚饭都没吃,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四处寻了他一圈。

看到他回来,我火腾一下就上来了:「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然而我的话没说完,忽然一阵风来,一堆刺客从天而降。

瞬间,我脑子一片空白。

本能地,我伸手想将景垣拉在我的身后。

他却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格外冷静肃然:「息禾,到屋里去。」

23

半盏茶后,我推门而出。

血腥味蔓延,地上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景垣立在那儿,对着跪在地上的影卫,十分冷漠:「若是寡人的刀次次快在你们前面,要你们有何用?」

他说完回头看我,一瞬间神色又柔情下来:息禾,我们回家了。

他一步步朝着我走过来,我却没有动作只是立在门口,十分平静开口:

「陛下,我不会跟你走的。」

「息禾,你在生气?」

他似乎有些慌乱,急急走过来解释,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当初我醒来看到你,那一瞬我都快疯了,如果我不佯装失忆,你根本就不会留下我。

「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但事已至此,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此地不能多留,走,我们先回去。」

他伸手来拉我的手腕,我却向后退了一步,不着痕迹避开了他。

这个疏离冷漠的动作明显激怒了他,他一把将我拽住:「左息禾,你再敢后退一步,试试!」

他声音狠厉却听着有些凄楚:

「你为什么总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你就不能直视自己的心呢?

「你明明已经不是太后了,你明明……喜欢我的。」

我面色苍白得可怕,挣脱他的手想掩饰。

但他拽着死死的,我挣扎无果,只能放弃。

我终于抬眼看他:「是的,景垣你说得没错,我喜欢你。」

其实我从决定留下他的那一刻,不是早就已经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有朝一日他势必会想起来。

我那些难以见天日的情感终究会……

罢了,已经躲不掉了!

我立在苍穹之下,第一次坦然说出憋了多年的心声,泪却落了下来:

「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惧任何愿意救你留在此照顾你,但这和我不愿跟你回去并不矛盾。

我一生都被束在深墙,如浮萍随波逐流,如今却终于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我不会因为心中有你而去改变自己的心愿。

「景垣,我们都有各自要走的路,到此为止吧。」

月光下,景垣的身影猛然一顿,他抬眼凝视我半晌:

「你凭什么觉得你要完成你的心愿我就得放开你?你当年假死遁走,可知这三年来我是如何过的……倘若我非要带你走呢?」

我心一寸一寸沉入湖底,面上却淡然一笑:

「陛下若非要我回去,我自当无法,但以全身回牢笼,不如幽魂作长风。」

说完,我决然一把推开他,捡起地上的一把刀朝自己心口刺去。

但刀尖刚划破衣料,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手握刀刃,鲜血直流。

他终于放开我:「你总知道拿什么对付我。

「息禾,我放过你了,你走吧。」

24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景垣了。

我们在西峡分别,背道而驰。

谁知三月之后,我在前往岷江途中,被左相的人拦住了。

待醒来之后已经身在京城,在权力和欲望最集中的左相府上。

我绝望看着四周,一切恍若梦中。

左相却坐在高位上,将我拉回现实打回深渊:

「不愧是本相的女儿,金蝉脱壳,倒还玩得不错。」

他端茶自饮,说得轻描淡写:

「你既然没死,你妹妹替你在那个位置熬了三年,你也该回去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兜兜转转,奋力挣扎一圈,终究是回到了原地。

真真是极大的讽刺啊!

我绝望木然道:「我不会去的。」

「不去?」他放下手中茶盏,「那景家皇帝,你也不管了?」

我怔了一怔,一丝不详忽然蔓上心头:

「你将他怎样了?」

「只是下了些毒,放心,我还没找到下一个皇帝,一时半会他还死不成。」

我不可置信瞧着眼前的人,说话都开始颤抖:「你这是弑君?」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和蔼笑了笑,字字却是狠厉带着杀意:

「四月之前他假装北巡,却是去集合自己秘密养的三万死士。若不是他身边有我的暗线,我这个头颅恐怕还真被他端了。

说来,我还真是小瞧了他,也低估了你。

「我培养你多年,你却救了他,秘密给留安王通信。若不是念你是本相的女儿,你早已该死。」

他居高临下瞧着我:

「息娘,要想活命,想你的皇帝活命,就好好听话,回到你该回的位置。」

25

我脸上的疤是被我爹命太医剥去换皮才好的。

如同我过去的四年,生生被剥离而去。

我总觉得我爹在谋划一场大棋,可我猜不出来是什么?

直到即将要送我回宫的那天,他沉沉道:

「景家这些个都太不听话了。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合适的。」

他目光幽幽落在我身上:「不过你是太后,生一个孩子也是名正言顺可以登帝的。

……

我两耳如雷鸣。

半晌,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响起:「先帝去世多年,我如何能生?」

他却说得轻描淡写:「皇帝不是喜欢你吗?

「要一个孩子,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26

我知道我爹是个疯批,但没想到疯到如此。

更没想到,我回宫他派人给我灌了一碗药直接将我送到了景垣的床上。

万念俱灰中,我听到门外内侍的声音:

「陛下,左相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大礼。」

接着是熟悉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地响起:「左相又在玩什么花样?」

后来视线昏茫中,我看到殿门被推开,分开数月的人朝着床榻缓缓而来。

因为被下毒的原因,他原本健康的肤色此刻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消瘦了许多。

他掀开床幔,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出现惊愕,但仅是一瞬目光沉了下去。

他说:「息禾,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我起身拥住了他。

他额头上青筋都鼓起来了,咬牙道:「左息禾,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想和他靠近。

我往他身上爬,他身上的浅香一阵阵萦绕在鼻尖,使人不得清醒。

他威胁我,我再这样下去他要疯了。

可被药力控制的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极限拉扯中,他推开我要起身去宣太医。

我攒出全身的力气终于死死拽住他的袖子:

「景垣……」

他猛地顿住,低眉看我。

我面颊红得要滴血,眼泪也快收不住了:

「景垣……唔」

没有丝毫犹豫,他终究是捧着我的脸吻了上来。

「纵使你清醒恨我,我也不顾了。」

我的内心是绝望的,可我的身体却在叫嚣。

我无路可走,只能抬手搂住他。

如同在沙漠久行濒死之人遇上绿洲。

满室春光旖旎却如坠向深渊,我拉着他一起,坠了下去。

醒来时,天已破晓。

景垣披着外袍坐在床榻前,他似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只问:

「你好些了吗?我……」

我躺在床上平静地望着头顶的流苏,从未有过的清醒和理智:

「景垣,我需要为左家生一个孩子。」

景垣猛地转头看向我。

27

两月之后,我怀孕了。

宫中流言四起,朝上骂声一片。

但是我爹来了句:「先帝故去多年,却不忍太后孤身,于梦中相会得此胎,乃是我朝大吉之事。」

荒诞如此,但这可是左相之言啊。

如今皇帝自北巡归来偶然得疾,身子骨瞧着一天不如一天。

朝中人人自危,又怎敢招惹能一手遮天的人。

我爹为了保护龙嗣,特接我回左府养胎。

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每天无数人盯着我。

我亦知趣,只安心养胎。

除了绣花练字,偶然做做糕点。

我没想到沉泱会来看我,从前单纯无畏的少女自打同我换身份在宫中待了三年后,此时脸上有了沧桑之意。

「很多事情父亲不同我明说,我心中却知道的。姐姐,这个孩子根本不是先帝的,你们是想弑君立新帝,对不对?」

我有些错愕,她竟知道。

「姐姐,你为什么就不反抗呢?这可是大罪,那可是皇帝!」

她瞧着我微微隆起的肚子,摇了摇头,

「你们让我觉得,有些可怕。」

我弯弯唇,一向为了小女儿不惜牺牲其他子女的一切的父亲,不会想到,这个小女儿会视他为恶魔吧。未换来半分感激,只是恐惧。

真的是报应啊。

我淡淡道:「没有人能阻止得了的,父亲执政朝野多年。只要是不如他的意,皇帝又如何?」

我说:「就算是杀遍宫中所有人,他也不会眨眼的。」

沉泱蓦然愣住。

28

近日,外面风起云涌,但左相府一片安宁之象,

甚至沉泱十八岁生辰,父亲给她办了一个生日宴,极为隆重,要为她选婿。

满座皆是大耀的青年才俊好儿郎,伺候沉泱的丫鬟却忽然来报,她同一位内侍跑了。

父亲怒急,却未想气急攻心,竟晕死了过去。

一时,府上大乱,宾客皆慌。

府上管家来找我:「小姐,眼下该如何是好?」

我冷静端着一碗已经备了多时的汤药朝父亲房中走去:

「父亲大人抱恙,自当遣散宾客,任何人不得入府打扰。」

我端坐在椅上,唤醒床上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

「父亲,该醒了。」

他睁开了眼,想起身,但是却没起得来。

他蓦然悟到了什么,抬手想要打翻我手中的药碗:「孽障……是你一直在给我下毒。」

我含笑将碗死死送到他了的嘴边:

「父亲大人抬举我了,我一人怎有这能耐,还有妹妹相助呢。」

他挣扎咒骂:「你敢……弑父。」

「弑父?」我冷笑,「父亲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心软。你送我入宫让我代嫁,我都已经走了,你却还是将我拉回了这万丈深渊。何曾想起过,我是你的女儿。

「这毒是你给景垣下的毒,什么滋味,父亲好好尝尝。」

我不带一丝犹豫将毒药灌了进去,终究亲眼看着他毒入五脏,求生不得。

我杀了他。

一切尘埃落定,像是一场浩劫终得结束。

我从房中出去,这时高墙之位外已经响起嘈杂嘶喊的打斗声响。

忽然,长廊上一将军急匆匆而来,身上血迹鲜红,眸中火光烈烈——我爹的义子心腹,中军郎将左让。

「皇宫异常,太后,左相何在?」他刀指我的喉咙。

我一手护住肚子,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眼瞧着刀即将落下来,忽然左相府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响起,我抬眼望过去,为首之人一身冰冷铁甲急切朝我奔来。

腹部传来一阵阵痛感,肚子似乎在往下坠。

但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知道,他终于赢了。

29

明德十一年,春。

大耀史书记载,乱政朝野三十二年的左相,于府中暴毙。

新帝领二十万大军镇压其勾结乱党,肃清其朝野党羽。

乱臣掌控的大耀终于得以安宁。

史书记载不过寥寥几语。

但布这个局,很难。

我花费了一年,景垣已经花了十年。

要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他一直站在高处太久了,习惯将所有人都看作他的棋子。

他杀景垣的三万死士,给景垣下毒,逼迫我怀子好让他立新帝。

可惜,他自己也说过,不该小瞧了景垣,低估了我,

更是忽略了沉泱对他的恨意。

他不知道,被他杀掉的三万死士并不是景垣的根基,景垣真正培养的军队在淮南,由叔玉操练。这些年在他的打压下,景垣已经一步步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权。佯装中毒只是营造假象。

他不知道,我如他所愿怀上一个孩子,在相府养胎不过是顺其心意,找准时机里应外合。

他不知道,沉泱在后宫三年,喜欢上了一个内侍。而他打着为她好的旗帜拆散了他们,她早已恨她入骨,亲自将我添了毒的膳食,端给了他。

终究,以所有人为棋者,必反噬自身。

30

两月之后,景垣要立我为后。

我整个人大惊:「你疯了,这如何能立?」

他却一把将我按到被窝里:「太后已经在左家之乱中去世,现在你只是息禾。」

说着,他目光温柔看着一旁摇篮中熟睡的孩子:

「也总不能让咱的女儿一直不见光吧。」

呃……

我沉默了。

这两个月我一直住在宫中,尽管宫人对我闲言碎语,可这些我都不在乎。

可囡囡不一样,我虽出于那样的目的怀了她,但她是我和景垣的孩子。

我爱她,我不能让她同我一样。

我神思游荡之时,景垣抓住空隙亲了上来。

我羞得有些脸红,去推开他,

他不为所动,反而掐着我的腰得寸进尺:

「真的是下了床就不认人,你当初要孩子的时候可是热情似火……」

我面颊似有火烧,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他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漆黑的眼中,星河翻涌。

真真是……要命咯!

迷糊中,他一遍一遍在我耳边低声诱惑:

「嫁给我,息禾……

「小禾,禾禾……」

我咬唇不语,直到听见他说:「只要你嫁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说什么?」我瞬间迷糊的神思有些清醒。

他停住动作,仰起头看我,

眼中无奈凄楚却终究成为释然:

「每个人都应该有权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让时间虚度。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可,」他顿了顿,亲我的指尖,「你要记得,要回来看我。」

「景垣……」

我鼻子忽然有些泛酸,主动吻了过去。

他拥住我,叹了口气:「美人恩,难消受啊……」说着,抬手拂下了床幔。

31

明德十一年,已经二十七岁的皇帝终于立后。

不过这位皇后自大婚后就常年不在宫中。

有老臣多次想要谏言不合礼法,但皇帝抱着年幼的公主自然道:

「皇后是寡人的夫人,寡人都没说什么,碍着你们什么事儿?」

明德十四年,又是一年秋起时。

天下海晏河清,时岁和丰。

我乘着马车前往南方,但这次不同的是,在途中遇上了一老一小。

我大惊,将小的抱在了怀中,问旁边的人:「你怎么来了?」

他冷哼一声,直接钻上了我的马车,愤愤道:

「都两个月没回信了,寡人再不来看看,你就得忘了你家中还有个相公和三岁的娃。」

我摸了摸鼻子:「呃,那个,我回信了,真的。」

独行之路得所爱之人相陪,何其有幸。

马车向南,风一路而来,两岸青山不止。

(全文完)

作者:杏子肥时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60572179/answer/2695134012
来源:知乎

标题:《纸嫁衣3》箱子六艺顺序攻略,
链接:https://www.miaoshengapp.cn/yxgl/129556.html
版权:文章转载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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