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之乱背后的江湖风云，游侠教父拯救大汉王朝

炽热的强汉（7）

主笔：闲乐生朱晖

七国之乱，大汉王朝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汉景帝刘启决定启用文帝留给他的秘密武器——细柳名将周亚夫。

周亚夫对刘启、晁错这帮熊孩子乱削蕃惹出的大祸也相当无语，但他深受先帝重托，如今也只能想办法帮忙平事儿了。

于是，周亚夫连夜被召进了宫，景帝劈头盖脸就问：“吴楚七国借名为乱，朕诛晁错以谢之，竟无济于事，吾深悔恨。今事急矣，且为之奈何？”

周亚夫笑道：“陛下不必悔恨，今诛晁错，未必于事无补。”

刘启一愕：“何哉？”

周亚夫从容解释道：“前吴楚为乱，振臂一呼，则天下诸侯响应，何者？其托名清君侧以匡天子也。今晁错已死，君侧已清，则吴楚之叛无名，七国之乱无义也。夫名不正而义不直，其众必然离心。夫其众离心，则猜疑必生于肺腑，祸乱必起于萧墙。如此则即以之攻无道亦不克，何况以之犯顺哉？”看来晁错的死还是价值的，叛军的口号是“清君侧，安刘氏”，现在“君侧”清了，他们却还在犯上作乱，等于是自打耳光，如此其正当性必大打折扣，其气势亦将大挫。

但景帝还是不放心，又问：“虽然如此，然七国仍强，将军可有万全把握？”

“当然。陛下明鉴，叛军虽名为七国，实则各自为政，难以配合，我可各个而击破之！臣在此断言，不出一月，吴楚必破；不出半载，七国必平。”

刘启闻言大喜，周亚这夫一番话，不仅提振了他平乱的信心，也减少了他对晁错的负疚感，他不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周亚夫，人才啊！

于是，景帝的脸色总算平缓了些，又问：“既如此，将军可有平叛之通盘计划？”

周亚夫道：“以如今之战略形势，臣为陛下计，可南北固守晋阳、武关，中据荥阳三大战略要地。继而主力沿渭河顺流而下，腰斩诸国之联系，阻击吴楚于梁地，并另遣二军分击赵齐，而各个击破之。则贼大势定矣！”

景帝大喜：“善！吴楚为七国之首，吴楚即破，七国无能为也。只是将军可有破吴之计？”

周亚夫道：“臣自有决胜之策。然需陛下全力支持，使臣自专，如李牧之故事，否则请另择高贤。”

“这……”景帝迟疑了，周亚夫要自专军权，这可是很危险的啊，万一他有了不臣之心……

周亚夫见皇帝迟疑，忙道：“孙武曰：‘将之出，君命有所不受。’孙膑曰：‘君令不入军门，将军之恒也。’夫将者，成败之所系，社稷之所倚也。夫兵权者，三军之司命，主将之威势也。将能执兵之权，操兵之要势，而临群下，譬如猛虎，加之羽翼，而翱翔四海，随所遇而施之。况且，若赏移在权臣，罚不由主将，人苟自利，谁怀斗心？虽伊尹、吕尚之谋，韩信、白起之能，而不得自保也，更何言取胜？《六韬》云：‘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也。’请陛下孰虑之。”

话已至此，刘启也没啥好说的了，只好一概答应。如今之计，也只有把帝国的命运全部交到周亚夫手里了，上天保佑，他是个大大的忠臣，希望老爸当年没看错人吧！

得到皇帝的保证，周亚夫心中大石落地，这才自信满满的说道：“楚兵剽轻，难与争锋，如釜底之火，阳中之阳也，炽热不可当。臣意避其锋芒，先以梁委之，加汤而止其沸；后绝之粮道，抽薪而断其火，则必可制之也。”

自战国末年以来，吴楚之人便因白起之恨、怀王之悲、亡国之痛而奋然暴起，打起仗来变得急如烈火，凶猛难制，特别是秦末项羽崛起，更将楚人狂风暴火般的战斗风格发挥到了极致，动不动就千里奔袭，破军杀将，逆风翻盘，汉军在他们身上真是吃够了苦头。几十年过去了，吴楚之人依然本色不改，此次叛乱，他们几乎第一时间就杀入了梁地，一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所以周亚夫认为，想要打败吴楚叛军，只能学习当年刘邦与韩信的风格，不要跟他正面交锋，而要耐着性子跟他周旋，在僵持中消耗他的实力和耐心，从背后断他的粮道，由侧翼寻求突破。楚人刚猛而难以持久，三板斧用完了必然懈怠，到时候再釜底抽薪，必然可以将其轻松击败。

刘启听了周亚夫的话，既是欢喜，又是为难。这好办法是好办法，但梁国是他亲弟弟刘武的封地，而太后甚爱此幼子，自己也曾当众说过要立他做储君（注1），周亚夫现在却说要以其为诱饵来缠住叛军，以争取时间断敌粮道，太后知道了肯定得跟自己翻脸，这可怎么办？

周亚夫却好像不知其中奥妙般，死死盯着景帝，要他点头。

“陛下若不忍，自可另择高贤。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

忽然，刘启用力的一拍案子，跳了起来：“好，平叛之事，就请将军自决，寡人绝不干涉！”

周亚夫笑了，笑的既轻松，又沉重。

好极好极，只要你能顶住太后的压力，我就能顶住叛军的压力，你我君臣各自努力吧！

周亚夫最后极富感情的说道：“陛下，大汉正值危难之秋，然亚夫但一息尚存，便粉身碎骨，也要拼保社稷完全，陛下请宽心勿忧！”

景帝刘启听了这话，只觉得冰冷的身体满腔温热，感动的差点就要留下泪来。

于是，这场干系天下命运的世纪大战，终于爆发了。汉景帝刘启将周亚夫从车骑将军一口气提拔为太尉，为平叛总指挥，将三十六将，率汉军主力迎战吴楚联军；又遣曲周侯郦寄击赵，燕相栾布攻齐，以钳制二地叛军；周亚夫又提出让自己的好友、窦太后从兄之子窦婴担任大将军，使之屯兵荥阳，扼南北要道，监齐、赵之叛军，并保障汉军主力大军的侧背安全。此等军事部署，出击与防守兼顾，尽显周亚夫之战略高度；汉景帝相当满意，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呀！

此时，吴楚联军已攻至梁国，梁王刘武在梁都南部的棘壁部署了数万部队，并修筑了强大的防御攻势，与梁都互为掎角之势；然而，啥势也没用，还没等刘武反应过来，吴楚联军就飞快的将棘壁给攻破了，数万梁军被杀，吴楚军趁胜西进，兵锋锐不可当。

刘武大为恐慌，又征集了数万兵马，遣六将军率兵反击，吴楚联军又击败梁军两将，梁军部众溃散，无奈退守梁都雎阳，拼死抵抗，以待援军。

与此同时，吴将周丘孤身夜入下邳，暗杀其县令，招降下邳守军三万，一夜暴富。随即发兵北略地，至城阳（今山东莒县一带），兵已十数万，俨然七国之外另一股独立之新兴力量，齐南鲁北尽在其掌握之中。

景帝刘启在心内暗暗祈祷，小武弟你一定要顶住，要像顶贴一样坚持顶起，坚持坚持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另外一边，周亚夫与一干列侯将领也准备出发了，根据汉律规定，列侯出征要自备行装与路费，可大家的封地都在关东，交通已断，收不上赋税，如今只能借贷，可“子钱家”（把钱作为“母亲”，用钱来生钱），也就是经营借贷的商人们认为这些列侯的封地都在关东，胜负不知，不肯借。唯有无盐氏信心十足，拿出千金供借贷，只不过年利定为十倍。按朝廷规定子钱家利润一般不得超过20%，那么十倍就是200%的重息。但周亚夫等人没得选择，只能找他借。结果平乱后，无盐氏的千金转手就变成了三千金，一跃成为关中首富。

从这个小故事也可以看出，当时局势有多坏，以至于一朝的顶级权贵去平叛，竟被商人们看衰。而由此也可见无盐氏的魄力，别人都不敢借就他肯借，那么风险越大自然利润也更高；要是吴楚七国叛乱得逞，或者平叛战争持续很多年，列侯们迟迟还不上钱，那无盐氏很可能因资金链断裂而破产，所以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不管怎么说，背负着期望与担忧，周亚夫等人出发了，兵贵神速，汉景帝特意为他启用了帝国交通系统中次高级别的“六乘传”（注2），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荥阳与诸将会师，传车行至霸上，却被一人拦住去路，大叫：“太尉留步，不可西行，否则危矣！”

周亚夫从马车里探出一个头来，怒道：“汝何人也？何故阻我西行？若是贻误了战机，我才真正危矣呢！”

那人道：“吾名赵涉，无名小吏也，不足为道。然吾闻太尉将东诛吴楚，此战胜则宗庙安，不胜则天下危，干系重大，可否容吾一言？”

周亚夫闻言，赶紧从车上下来，深深一揖，毕恭毕敬的问道：“愿闻先生高论。”

赵涉对周亚夫的谦恭态度很满意，于是回了一礼，道：“吴王素富，蓄养亡命久矣。今闻将军出征，必先埋伏死士于崤山渑池险阻之处，预谋刺杀，将军不可不防！且兵贵守秘，将军何不从此绕道右行，由蓝田出武关，而抵洛阳，开武库，击鼓聚兵。诸侯闻之，出其不意，以为将军从天而降也！”

周亚夫本来的设想，是兵贵神速，直线从函谷关走，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荥阳前线，指挥大军平叛。我们知道，荥阳地处天下之中，扼东西要冲，是屏蔽关中的战略要地；其地南扼吴楚，北监齐赵；左有敖仓（天下第一粮仓），右有洛阳武库（天下第一军械库），可谓东得即东胜，西得即西胜，楚汉之时，刘邦和项羽也围绕荥阳展开了一系列争夺，如今，历史又重演了，汉军与吴楚联军谁能牢牢的占住荥阳，谁就掌握了战争的关键所在。所以，周亚夫希望能尽快赶到荥阳，越快越好。

但是赵涉却认为，兵不仅贵神速，而且贵守秘。崤函古道固然迅捷，但沿途险要，很容易隐蔽藏身，吴王既发布了高额悬赏，肯定有很多刺客埋伏在这里要刺杀你啊，所以不如转从南边儿的武关绕道，接着再北上洛阳，这样虽然多走了一两天路，但却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给诸侯们一个意外的“惊喜”。他们肯定傻眼。

周亚夫是个讲原则的人，但他从来不拒绝别人的好意见。赵涉的计划，确实比他好，不服不行。至于自己的面子，没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胜利。

于是，周亚夫听从了赵涉的意见，头也不回的往南走，星夜前进，绕了一个半圆，安安稳稳的赶到了洛阳，八十公里之外，荥阳已然在望。

周亚夫到达洛阳后，立刻派军士在崤山与渑池一带大肆搜捕，果然搜出了不少吴王派来的死士与杀手。看来赵涉真是个人才啊，周亚夫乃立刻上报景帝，让赵涉当自己的护军（注3），以为左膀右臂，宠信之至。

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周亚夫身为好汉中的极品，自然从不拒绝帮手，区区一个赵涉哪里够，他还很想要一个大侠，一个真正的大侠。

这位大侠，就是洛阳民间教父级的人物，赌徒剧孟。

汉朝时候的侠跟后世的侠相比，其影响力之大决不可同日而语。盖当时任侠之风甚盛，上至诸侯高官，下至贩夫走卒，或多或少都透着一股青衫磊落的江湖气。且不说刘邦少时曾做过一段时间的游侠，与当时的大侠朱家、田仲都有一定的交往（注4），更别说汉朝很多名臣，如张良、韩信、季布、袁盎、窦婴、灌夫、郑当时、汲黯等，都是游侠豪杰出身，拥有浓厚的江湖背景（注5）。而剧孟此人便是个巨猛的汉朝教父，他天性豪爽大方，喜欢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又好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别人有急难，必倾其所有相助，不以存亡为辞，且千金一诺，无需任何报酬。所以剧孟虽然家资总共加起来还不到十金，也就一中产之家的水平，却能名显诸侯，死党遍天下，其母去世时，前来送葬的高档马车竟有千余辆，皇帝死了老娘恐怕也不过如此。可以说在关东一带，剧孟一跺脚，都得抖三抖；剧孟一发话，处处有帮手；值此天下大乱之际，谁要是得到了他的支持，那简直跟得到一个诸侯国没啥区别。

然而，一个拥有如此广泛社会动员能力的人物，吴王刘濞竟不知争取，真是愚不可及！亏他还号称招诱天下亡命，其实并没有真正得到游侠阶层的拥护，不过收罗了一些跳梁小丑罢了。所以当周亚夫在洛阳与剧孟顺利会面后，开心的几乎跳了起来，连道：“七国反，吾乘传车至此，竟一路无阻，幸哉！又以为诸侯已得剧孟，今剧孟安然无动，幸甚哉！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可笑吴楚欲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

周亚夫慨叹自己幸运，不是没有道理的。吴王刘濞没有先占荥阳，又没去争取中原的地下社会与民间势力，反让周亚夫轻轻松松顺利到手，这真是他的一大失策。

注1：刘启有很多儿子，当然不愿意立弟弟做太子，他这么说一是为了讨老妈个欢喜，第二也是削藩在即，刘启愿意画个大饼争取刘武这位强藩的支持。否则万一关东诸侯们逼急了，跑去立刘武为东帝，那么天下恐怕真的要一分为二了。

注2：即途中六次更换传车、马匹，以求快速。整个汉朝，见诸史籍的“六乘传”只有两例，另一例是汉文帝以代王入长安继承帝位。另外还有一次独一无二的最高级别“七乘传”，即昌邑王刘贺入京为帝。

注3：官名，负责监护督察诸将并参乘随侍于主将之侧，参与议谋。由此可见，这位赵涉可能也是江湖人物，所以熟知吴王的刺客布置，关键时刻帮了周亚夫一把。

注4：朱家是鲁地的大侠，生活于秦汉之际，据说他“藏活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秦末楚汉之际许多豪侠都是靠着他才保全了下来，包括项羽故将季布，也是通过他的关系，才得到汉高祖刘邦的原谅，最终得到赦免，并成为汉朝名臣。汉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汉高祖下求贤诏还说：“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虽然身为皇帝，却满嘴游侠大佬的味道。

注5：所以当灌夫以结交豪侠、广蓄门客、欺凌宗室而得罪之时，窦婴、郑当时、汲黯都极力为他说话，但汉武帝为了打击游侠、杀鸡儆猴，最后还是杀了灌夫与窦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