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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年轻人何解不愿意结婚？

文、图｜柒柒 封面图｜网络

最近有一种街采短视频特别火：随机问街上的爹爹娭毑，“结婚有什么好处？”

爹爹理所当然地说，有人扫地做饭；传宗接代啦。

娭毑笑了，想半天，结婚有么子好处......么子好处呢？接下来30S的沉默，振聋发聩。

据《2021中国民政统计年鉴》，自 2013年达到顶峰的 9.9‰ 后，国内结婚率就一路走低，至 2021年结婚率已连续八年下降 ，据民政部统计季报数据显示，2022年我国结婚人数为683.3万对，创下1986年以来新低。

今年5月20日，长沙市结婚登记办理人数对比去年5月20日登记的2763对，减少将近一半，仅有1263对，也创下新低。另外，在全国多地民政部门公布的2022年度婚姻大数据中，各地初婚平均年龄基本接近30岁，其中，湖南2020年结婚的初婚者平均年龄为29.76岁（男性30.79岁，女性28.73岁），高于北京的29.63岁，仅排在黑龙江和辽宁之后。

社会学家李银河曾在一个节目中说，婚姻终将消亡。观点听上去似乎过于激进，但现实数据显示出初婚年龄和离婚率逐年攀升，越来越多的适龄单身人口和低迷的生育率，似乎又印证了其中的某种必然性。

房价，工作压力，婚姻成本，生活琐碎，育儿花费……这些都让年轻人对婚姻“望而却步”。

婚姻制度在以往，宣告的是一种正统的生活方式，应该被所有人向往并抵达，但在与长沙不同年龄段的年轻人聊过之后会发现，现如今，婚姻正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重新审视，不再被纳为人生体验中的必选项，在他们看来，比婚姻更重要的是他们自己和生活本身。

那是我唯一一次有点恨父母

“我知道他们很爱我，但在婚姻这件事上，我似乎从来没让他们满意过。”马上35岁的桃子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内心里早已崩溃过无数回。

作为独生女，桃子一路被父母宠爱着长大，出国读书，进事业单位，专业拔尖，买房买车，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父母的骄傲，但当年龄跨过30岁，所有的努力都敌不过父母的一句追问——“你么子时候结婚？”

桃子不知道以前那个支持她出国，让她追求自己爱好的娘什么时候变了，现在她娘只会苦口婆心地说， “女孩子到么子年纪就该做么子样的事情。”

“我现在一个人蛮好的。”

“那你老了之后何式搞，我们不能陪你一辈子，还是希望有人照顾你。”

“遇到合适的，我自然会结婚，但暂时还冇遇到有感觉的啦。”

再说两句，她娘的脾气就上来了， “不晓得你喜欢么子感觉，感情都是可以培养的啦！”

这样压抑的催促，每天、每周都在重复，桃子变得不喜欢待在家，越过30岁之后，她娘的催婚又升级了，怕她变成高龄产妇生不出细伢子， “你赶紧生个崽出来，我们年轻还能帮你带，你生了再去玩。”

直到有一天，她娘给她推了一个男人微信，让她去接触，她加了之后才知道，这个男人离异，比她大不少，还有点胖。

桃子对着她娘发了一顿宝气，十分委屈，原来在父母眼中自己只能找这样的对象，桃子他娘也觉得不理解，还补了一句： “离异的冇关系不，他又冇得细伢子，年纪大一点，还晓得疼人些。”

桃子现在回忆起来还很气， “那是我唯一一次有点恨我娘，我觉得她想我结婚想疯了，已经病了。”

后来桃子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半年之后谈了一个男朋友，刚开始时还挺好的，越到后面越发现男朋友很小气，开车去机场接她，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最近加油都快加不起了。

再到后来，问题越来越多，桃子本来打算自我催眠，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把婚结了算了，但最后还是发现将就不了。

跟前男友分手后，桃子已空窗将近一年半，今年跨年时，玩得好的小姐妹们一起约着聚会跨年，零点的钟声响起，大家碰杯相互祝福，桃子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没有任何潜在对象可以去发一句“新年快乐”，孤独感在那一刻很重，但又被桃子刻意轻飘飘地想忽略过去。

后来，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的大家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轮到桃子时，闺中好友八卦地问，你上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桃子愣了一下，回忆着，旁边的好友在起哄，她开口说：“一个月前。”

真的假的？谁也不知道。

婚姻关系不是为我这种人设计的

赛博已婚三年、现实母胎单身19年的“涮羊肉”，在河西的一所高校读大一，是一名二次元文化爱好者，在她看来，乙女游戏中的角色才是她的理想伴侣，每天她都雷打不动地登录游戏和二次元老公约会。

乙女游戏主要面向女性玩家，是以攻略男性角色为主线的恋爱游戏。高冷霸道大总裁、阳光开朗小奶狗、玩世不恭公子哥、沉稳内敛成熟男，无论你喜欢哪款，都能找到对应角色。

选择二次元恋爱的她不是少数。据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女性游戏玩家达3.9亿，女性游戏市场规模预计达到568.4亿元。知名乙女游戏《恋与制作人》上线一个月时，安装数量近千万，最高单日流水超过2000万元。

现实生活里，一部分吃够了爱情的苦的妹砣，总是提醒自己铭记，“给男人花钱倒霉三辈子”。但涮羊肉在二次元世界里，为男人花钱甘之若饴，作为资深“吃谷人”（周边购买者），线上角色牌氪金抽卡，棉花娃娃、流沙立牌等周边都被涮羊肉统统收入囊中，线下联名店合影打卡绝不缺席。

7月24日是乙女游戏《光与夜之恋》中的男主角之一查理苏的生日，长沙市内许多大大屏为其亮起了庆生的巨幅海报。

“大多数男的不是好人，”涮羊肉撇了撇嘴，对现实男性表现出极其抗拒的态度，“对伴侣的期待有很多，但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人能满足。”

袒胸露乳腆着啤酒肚，随地吐痰，爱说教，爹味重，普通却自信，对部分男性的糟糕印象令她对整个群体感到失望。

空闲时间里，她也会追剧磕CP，在屏幕前为俊男靓女的绝美爱情感叹。恋爱脑上头时，她也会在某一瞬间相信爱情，然后悬崖勒马，及时复习各种杀妻案的报道，让自己冷静下来。

“结婚相当于自己选择陌生人成为亲人，但我无法保证他一定是个好人。”涮羊肉将婚姻当作自己的坟墓，坚信自己只有在被夺舍的情况下才会走入婚姻。

对于目前的生活状态，涮羊肉感到满意和舒适。除了偶尔和朋友聚会时隆重地化妆打扮一番，更多时候她喜欢套个T恤穿个大裤衩，踩着洞洞鞋就出门，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一个人戴着耳机走在大街上，耳机里放着喜欢的音乐，有时候还会哼出来。”路过的人可能会瞥她一眼，但她不在乎，毕竟她不会和他们结婚。

双向奔赴的爱情让我看到未来的希望

和涮羊肉差不多年纪的小浩并没有感受到恐婚恐育的氛围，“室友们都是单身狗，不怎么聊这个话题。不过身边恋爱中的朋友好像都还挺愿意结婚的，恐婚恐育只在网上看到过。”

恋爱第三年，20岁的他和女朋友小希打破了高中毕业就分手的魔咒，正在共同经历相距七百多公里的异地恋考验，小浩面带笑容，“双向奔赴的爱情让我看到未来的希望，甜甜的恋爱很难不爱。”

小浩的父母是典型的传统夫妻，相亲结婚，平淡生活，感情表达含蓄，几乎从不互送礼物，原生家庭的模式并不是小浩对爱情的定义，作为互联网原住民，他的表达方式更多来自于互联网上的视频和文章，认同“爱情需要热烈和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不擅长唱歌的他，却把为她唱一首歌作为恋爱纪念日的固定节目，“我想用一种特别的仪式感，让她感受到我有多么多么喜欢她。”平时，他也会经常准备零食、气球、鲜花等小礼物。

他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是这种恋爱状态：大方高调地官宣，出去玩或是纪念日会发朋友圈撒狗粮。

虽然离毕业还早，但他也在计划着在未来能和小希走入婚姻，异地恋不是长久之计，小浩表示愿意在毕业后前往对方所在的城市工作。在他看来，事业稳定是婚姻的重要基础。工作要稳定，薪资待遇也得可观，至少月薪要在八九千以上。

读书的恋爱期间，他们达成AA制消费的共识，有时也会你来我往地请客。小浩打算在结婚后上交全部工资（也许在上交前先藏一部分），所以他想问问已婚的读者们，有什么藏私房钱的小技巧。他郑重声明私房钱是用来准备纪念日和节日的惊喜礼物的。

小浩的问题真诚又可爱，我带着他的问题，问了去年结婚的黄海。“没用，怎么存都容易被找到，”黄海脸上泛起过来人的迷之微笑，结婚后，以一个家庭为单位，经济压力挺大，“我们家一个月开支加上贷款一万多，我个人比较省，零用钱一千左右，现在家里吃饭，都不够花。”

就是想把孩子走没了算完

32岁的黄海，山东男人，随老婆李莉定居长沙，新房买在梅溪湖。

结婚之后，很快步入了孕期，生活开始有了新的期待，但事务性的事变得很多，黄海偶尔会焦虑和头痛。

他知道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有了小孩子之后，自我感觉成长比较快，能够更多地为家庭做考虑，责任感变得比以前强很多。他同样感觉到老婆也比较克制情绪，顾及他的感受，这样反而会让他更加想给出情绪上的正向反馈。

但生活上的持续摩擦和压力偶尔还是会击溃他们的情绪防线，他向我讲述了一次他们的吵架：有一次去看装修，正好那时候他手头有点紧，老婆看好了设计，但他知道钱不够，老婆让黄海问他爸要，他很生气，怼了老婆，李莉不出声了，带着委屈，俩个人沉默着呕着气继续逛。

黄海越走越气，开始摆脸色不配合，没想到，老婆突然就发火了，大着肚子突然发疯一样失控了，非要把孩子打掉。

“然后我就一直哄，后来我情绪也失控了，长沙夏天，我们一直走，心里赌气想把孩子走没了算完。”最后精疲力尽，回家之后，一天没说话，第二天就好了。后来，“对于在肚子里被打骂的孩子，我们都很愧疚。”

我问他作为已婚男人，能回答出“结婚有什么好处”吗，黄海没想多久，“没啥好处啊，这是一个过程，就好像人会变老，孩子会长大。于我而言，自然而然。”

同样是结过婚的夫妻，在五一商圈工作的小常和贝贝却不会有这种摩擦，因为他们并不住在一起，他们是朋友，是同事，但唯独不是爱人。

婚礼现场，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小常和贝贝的情况十分特殊，他们一个是男同，一个是女同。

传统婚姻制度对性少数群体存在排斥与歧视，一男一女的结合被视作天经地义，除此之外的结合都将引来非议。

他们俩都来自周边县市，家里在农村，在五一商圈同一家潮流服装店打工，店里都是年轻人，氛围好，他们可以很轻松地做自己，所以一干就是三年，成为了老同事，贝贝见过小常好几任对象，她自己和女友的感情很稳定，手机屏保是俩个人的脸甜腻腻地挨在一起。

去年六月，小常和贝贝考虑商量了很久，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最终还是一起去找老板请了假。暑假旺季，俩个人同时请假，老板很为难，在再三询问下，才吐露了真实原因：他俩要回老家结婚。

“我老板当时那个表情，哈哈！”贝贝说她老板后来还是同意了，尽管知道他们俩是为了给家里交代，假结婚，还是给他们俩发了贺喜红包。

“整个仪式都很荒谬，初中之后我就再也没穿过裙子了，但那天我穿了婚纱，”却不是和自己爱的人站在一起，她当时看到对面小常的表情，似乎也在努力憋笑，“现场每个人都在笑，只有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事后，贝贝还警告小常，千万不能把她穿婚纱的照片给共同的好友看到。

“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只是对我们爱的人有些不公平。”已经28岁没结婚的他们在农村老家，闲话从没停过，他们俩都想好了，这辈子不会出柜，也不可能找异性结婚，所以找知根知底有同样需求的同事形婚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其实贝贝身边有一对同志情侣在国外登记结婚了，并在长沙举行了公开的婚礼，她有些苦涩和羡慕地说，“我既没有那样的物质条件，更没有那样的勇气。”

采访手记

听传，2023年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标语更新了，它这样写着：“如果他爱你，即使你在他人身边，他的爱也不会改变。如果他不爱你，即使你为他付出所有，他的心可能还是不会停留在你身边。法律可以守护婚姻，但不能控制人心。婚姻不是幸福的唯一，单身也不意味着孤独。人生始于一人，终于一人，爱情是奢侈品，没有也能生活。记住，你需要的是稳定的情绪和良好的财务，而不是一个人是否爱你。”

为了一探究竟和完成最后的观察，7月的一个上午，我们走进了天心区婚姻登记处，想象中的仪式感和幸福领证的画面并没有过多出现。在上午9：00-11：30的开放时间里，一共有16对来办理业务，一半以上都不是结婚登记（是来补或换结婚证），结婚的年轻夫妻有三对。有一对新人是今天的A001号，9点就来了，全程催着办登记，非常着急，称后面还有很多事。

其他新人基本上都很匆忙，没有任何一对去了颁证厅合影留念。

有一对新人，非常松弛，穿着拖鞋就过来了，登记期间一直笑得很开心，女生用手机拍摄视频、记录着。

我们上前恭喜他们新婚，并询问新婚感受，一头日式慵懒卷发的伢子说：“恋爱六年，领证了挺开心的。”

妹砣在旁边笑得恬静，“其实心里还挺平静的，希望未来和之前一样过就行。”

在越来越多元的社会中，家庭幸福不再是一把标尺，个人的感受和体验则更为重要，婚姻制度或许会随之经历变革，但美好而纯粹的“伴侣制度”也许只会存在于想象。

不过，我们仍可以期待，婚姻制度未来会以更符合现代或未来人性理念的形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