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年轻人在山里和仙人下了几天棋，回到家，发现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家人都已经不在，他哭着去找仙人，仙人拿出一大匣子打开锁，里面是另一个匣子……最后，仙人拿出最小的匣子说，这是月光宝盒，你可以回到过去……

扎尕那就是这样一层层在我面前打开的——藏寨、寺庙、溪流、种满青稞、土豆、油菜的田园不断在车窗外变换，一重又一重的锁是一道又一道石门，每过一道石门，山都会变得不一样，最后，雪线以上折着光的石山，嶙峋地、高大庄严地从满是苍绿的舒缓的山坡林地之上耸立出来，俨然是一座巨大的佛像，低垂眉眼，并不言语，但敬畏到足以让人匍匐在前，没有畏惧，不是卑微，而是美到惊讶，干净到让人崇敬——是否山到了一定的高度，不着一物，则如《金刚经》所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以“空无”而至奇伟，以山石嶙峋的“本相”得见“如来”……

这样的山是值得仰望的——他的山脚是留在时间深处的过往，依然长满牧草，种满粮食，圈着牛羊，繁衍着从吐蕃第三十二朝顺赞干布时起数千年未曾变化的藏寨，佛塔和五色经幡在寨子高处，晾青稞的木架古旧灰白，藏民“不知魏晋”，只要懂得风吹过时候，神带来的讯息，知道雨水和太阳都会来，知道青稞酿成酒还有几个时辰就好。

被神山环抱在怀里的扎尕那，是让我们回到的时间之外的月光宝盒，是这个世界最隐匿的宝藏。

一、藏寨、拉桑寺和一个叫尕布九的孩子

清晨，阳光翻过神山，一缕缕照进“石匣子”， 山顶云气浓郁，洁白如哈达，绕着山顶，对面的森林有了狭长的影子，草地和寨子阴阳斑驳；

拉桑寺的金塔被唤醒，耀眼的金色被一层层激活，有藏民开始绕着佛塔和寺庙的转经筒诵经祈祷，寨子的屋顶升起炊烟，牛羊的叫声、铃铛声从每一条小路的尽头出来，有些不知名的花草沾着露水在开……

扎尕那的四个村寨都在苏醒，岱巴村是最先在阳光里醒来的，那是扎尕那最高处，和苍鹰白云一同盘旋的地方 ；稍低一些是达日村，这里可以俯瞰到“聚宝盆”一样的扎尕那：从久远的故事里走来的村庄是“石匣子”的珍宝，在日光和阴影里变幻的神山把最奇诡壮丽的山峰石壁，守卫在珍宝四围。

四个村寨是珍珠，被一条盘山公路穿成一线。沿着公路往下是业日村，业日村旁有一片开阔的牧场和青稞地，穿藏袍的老阿妈在拾掇庄稼，扎很多辫子的小姑娘提着桶跑过来，等着给牛羊挤奶，青稞快熟了，每一根麦芒都折射出阳光的颜色……

东洼村应该是最热闹的一个村寨了，沿着山势而建的民居层层叠叠，泥的墙、木的屋顶，门口竖着经幡旗，房屋古旧原始，木制房顶上压着石块，土墙有些斑驳，露出裹在泥墙里的竹骨，房屋旁边有高过屋顶的青稞架，在等着青稞成熟……房屋和房屋之间有窄窄的公路，每家每户的空地上都停着车。我们住在东洼村的“黑牦牛”家，他们家的炊烟伴着煨桑炉的桑烟，和拉桑寺的桑烟慢慢汇聚到一起，再飘散开来。

拉桑寺在东洼村的最高处，有不同于其他寺院金色的佛塔，寺院周围住着僧侣喇嘛，也种着庄稼，细密如雨的诵经声不断传出，经幡阵从寺庙后的山坡一直爬往神山最高处，直到没有青草、没有泥土的雪线为止，金塔的桑烟跟山顶的雾一样，光芒和太阳一样，寺后高耸入云的峭壁璀璨生辉，耸峙峭立。

一个藏族小孩见我认真端着相机，便央求着给他拍几张，他羞怯地笑着，摆出立正的动作，黝黑的脸衬得牙很白……他说他叫尕布九（音），在学校念书，会说汉语，然后指着墙上的藏汉对照的木牌念给我听，他说他家里有爸爸妈妈，两个妹妹，有很多吃的，他很喜欢妹妹，吃的都留给她们，他以后会来寺庙学习经文，让神保佑妹妹，保佑扎尕那。

往达日村去的路上，陆陆续续有很多藏民背着转经筒沿着公路往下走，老人头发花白，孩子们皮肤黝黑，笑容跟阳光一样。

二、冰川草原那黑卡

沿着公路继续向上，海拔也不断攀升，达日村是3160米，到垭口的时候3700米，那黑卡夏季牧场海拔已经4100米了，可能是氧气并不稀薄，所以海拔并没有造成身体上的不适。

那黑卡是扎尕那的夏季牧场，也是第四纪冰川末次冰川遗址。

高山草甸和冰山碰撞重叠在一道宏伟壮丽的分界线上，牧民放牧的牛马是这道线上的缓慢悠长地音符。冰川的山峰围着的山谷，牧草丰美，很多不知名的花朵开得无比灿烂鲜妍，谷底一条小溪细细地川流而过——应该是雪山浸透山体的余脉，映照天空的时候，有冰的样子。后来，我们去藏医院的时候，在药草照片墙上，看到了开在那黑卡草原的花草，原来都是名贵的药！这些牦牛、马和羊是不是因为饮冰川水，食药草，呼吸流云，而具备了不一样的灵性？

那黑卡保存了完整的冰蚀地貌：冰斗、刃脊、U型谷、悬谷、粒雪盆、鲸背岩、基岩磨光面、冰碛地貌……冰川运动在与寒冻、雪蚀、雪崩、流水等各种应力的共同作用下，形成了扎尕那及那黑卡独有的冰川地貌。

那黑卡的山谷里，一座座绝地而起的突兀石峰，凌厉如削、森严如城，有烽烟兵峙的肃杀，在地理学上，这样的冰川是罕见的，她作为地球演化历史的遗迹，远比金字塔珍贵。身临在这座远古而来的冰川神山之中，仿佛看到了上帝创世之初的景象——在这样的天地和时空之间，人们会真切地感到人类的渺小和无力，会对大自然产生强烈的敬畏和崇拜。

三、念甘达哇神山和玛尼堆

传说在在很远很远的洪荒年代，有一位名叫念甘达哇的神仙路过扎尕那，被密密匝匝的山石挡住了去路，他伸出大拇指轻轻一摁，顿时山石开裂，惊天动地，一条长长的通道显露出来——“竟然如此之美” 念甘达哇最后化作神山，留在扎尕那，世代护佑着这里的子民。

1925年，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人类学家洛克来到这里的时候，拍下了很多照片，对比之下，现在的扎尕那和100年前的风景并无多大变化，似乎时间在这里停滞了，她仍然是块天然的处女地，我能理解为什么洛克会说：“我生平未见如此绮丽的景色……”

神驻守的扎尕那森林苍郁，溪泉不断，夏有彩虹，冬有雪，花开不败。仙女湖虽小，但是水如沉璧——她是神山虔诚地信徒，镜子一样倒影出山峰和森林，仙女滩离仙女湖有一定距离，是一大片高山草甸，有人在放风筝、有人在骑马，不知道她是否因为仙女湖而得名，而仙女湖又是因何得名呢？

从念甘达哇神山的大门往深谷里去，有“一线天”、老虎嘴把守，一条奔腾的溪流一直贯穿始终，藏人牵着马匹，载着游客和物料穿梭于山道之上，阳光炽烈，但是依然凉爽如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山谷、路旁、溪流的上方，不断有石头垒起的石堆，虽然边角不等，但是平衡得当，总是屹立不倒，多的十多块垒成、少的只有两块石头简单叠起。问了当地人，知道这是藏人的神圣仪式：藏语称之为“朵帮”，有些石块、石板、牛头上，还刻有六字真言、慧眼、神像造像、各种吉祥图案，它们是藏人的信仰和智慧，看着那些形态可爱的石堆，不禁油然升起敬意——山是神山，湖是仙女，每一块石头都是祭坛，这着天地间都是藏民随时随地可以祈祷的道场。

晚上八点多才天黑的扎尕那，白天漫长，夜晚珍贵，有银河横渡。

念甘达哇用月光宝盒拨慢了时间，在扎尕那，一切色皆为本色，一切相皆为本相……

在这里，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相信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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