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修仙》5月14日 云中城-9服开启！，

澹台家的绿绮

五、彼岸花

在树枝和树叶的空隙里闪出一只鸟的脑袋，只有一只。然后，它全部呈现的身躯默然地在树枝间跃动，兴许是冬天快来了吧！它没有时间歌唱，它正忙着飞来飞去地叼拣着搭窝的树枝，秋日微凉萧瑟的风吹索着每棵树，好像需要它们回答所有对秋的愁怅。灵柔夫人怔怔地看着窗外正在搭窝的鸟类，漠然间多了几分伤感，秋天最易憔悴的心，就像那枯卷的黄叶，撒落一地，人触目到它却从不过问它的伤痛。

　　飘游的人生像惊涛骇浪的水面上的一叶扁舟，稍稍一下就变得东倒西歪，或许淹没沉底了。

　　欧大的那双象牙箸，灵柔把它用绸子包裹着，放在她的梳妆奁里；那里面放着她的各种簪花，香脂，玫瑰粉，象牙梳等杂七杂八的私人物品。紫铃是不敢翻弄的。偌大个灵柔山庄，只有她如同末秋的缺月，将军的娇宠，俨然她是山庄的主子一般，实则形只影单的身后一股肃杀之气跟踵而来。月夕节过后，澹台炯也不常来山庄，偶尔来，陆敏如也必来。陆敏如的疑心是最重的！她认定她在澹台炯的食物里不留痕迹地下了毒，只是苦于找不着证据而已！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一死罢了！“死对于灵柔来说早已司空见惯，母亲的伤逝，弟弟的突然夭折，以及难以数计的战争中逝去的生命，在灵柔眼里那些鲜活不过转瞬即逝，活着！也不过是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将军来了！还有夫人和炯儿呢！“紫铃那欢喜得让人厌恶的声音打破了灵柔的思绪。她平下心来，用手整理了一下发髻、衣衫，不紧不慢地向正厅走去。刚跨入门，就朗朗地说着：“炯儿！炯儿也来了？“一副喜上眉梢欢天喜地的样子，随即向将军和陆夫人施礼，将军挥手让她在他左面席地而坐。“炯儿与欧西宾去打猎了！”陆夫人悠悠地说，脸上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要送他一只小马驹，是纯种盗骊的！“澹台立宏满含欢喜的看着灵柔，陆夫人却不接灵柔的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立宏看看陆夫人又看看灵柔说：“那我就代炯儿谢谢灵柔了。我们三人来猜猜炯儿和欧西宾所猎的会是什么呢？我先说！是野免。夫人猜呢？”

　　“我猜是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脱猎人的围捕！”

　　“灵柔说呢？“澹台立宏柔情蜜意地看着灵柔。“角鹿！这一带最多了！“灵柔笑吟吟的回答。正说着，炯儿和欧大也来了，手里都拎着一、两只野兔。灵柔满含笑意地看着澹台立宏道：“还是将军猜得一个准啊！“陆夫人一脸木然无甚表情地吩咐仆役：“拿到厨房里去罢！”然后，起身牵着炯儿的手对将军说：“夫君，我有些疲惫了！我先回房歇息一会儿，炯儿也一同去，好不？“澹台立宏道：“去罢！我也要和欧大商讨一些公务。“

　　灵柔站起来欠欠身，也走出正厅，回房吩咐紫铃到厨房去传唤预备晩馔，一进屋，见紫铃不在，心里也明白了一半，身子软软的靠躺在榻上，恹恹地胃里泛酸想吐，心想是怀上了，不知如何是好，那些丹药竟不起作用了？浑浑噩噩也不知多久了，怎么这样啊！

　　舅舅欧自遐死后，灵柔的心里没有丝毫的伤心，母亲思念的亲哥哥竟然把她这个投奔而来的亲侄女儿献给了澹台大将军作妾。宇文启来探望时，得知此事，已是悲愤交加，他那深埋在心里的仇恨如火山的岩浆不可遏制的迸发了，他变成了欧大。

　　一种梦魇：

　　战争于人类而言是绝对完全不可避免的，它是促进历史的一股血腥的力量，推动历史的轴轮行驶撵刮着一切的时代，而于单一的个体—人而言却是悲惨的最悲剧，亲人的逝去，缺失了的爱，带走了尖锐呼救的灵魂，只剩下躯壳。颠沛流离而孑然一身的行尸走肉，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依靠地活着，预备随风逝去，倘若还有一点精神的力量的话，那就是用恨来支撑的张力，像雨天蜘蛛结织的网，坠吊着重重的水珠，似无边的也实则无力的虚妄。

　　欧大跳崖的那天，灵柔夫人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她知道这一天，这人生莫过于芳华的浮萍生青嫩稚得有些眷念，即便是对那洪流的击漩。竟然来临得那么早！青春亮丽的虚幻竟是那金子般闪光耀眼的光阴，她不舍，她不愿，却等到了这一天。她骑着他驯服的那匹枣红色骏马，像闪电一样飞奔，一个疯狂的念头剧烈的燃烧，长长的火焰伸出毒蝮的信子舔舐着她的心，她重重地从马背上坠落，那种凄厉快乐的痛心疾首，想是再来一次，像春日的散漫飘飞的桃花一样醉人和绝美。宇文启是要跟着母亲和他的孩子去了的，而她却是孤独的。他们本是连在一起的树藤，怎能分离呢？母亲的家乡却是异乡，家是筑建在心上的—心安、心怡、心爱！

　　欧大带走了炯儿，他似笑非笑地对灵柔说：“要么他死，要么他活着跟我走，我的心由恨生了爱。”他的脸上最终浮起淡淡的微笑，像在峰烟四起的火光中晃悠着一闪而过，闪在此刻她庝痛的全身，疼痛的眼睛，她躺在泥土上，温湿的泥土，那是她的两腿间血的温度。从小到大，她从没失去过他，他的哥哥，她母亲深爱的夫君。他的无奈，他的沧桑，他的温暖，那是她从未离开过的一张脸。“既然他没死，那我就试着爱他吧！“这是多么奇怪的一种思想啊！在山洞里的那段日子里，他一直渴求着一个家的福祉，权利和财富都于他是虚空的流烟，一个又一个实在的生命的离开，让他的生命的颜色变成了暗黑的。他的精神也伴随着这黑暗而扭曲了。他赠予炯儿一双浸透了鸩毒的象牙箸，炯儿如他所想的那样中毒了，灵柔趁乱迅速藏匿了象牙箸。天不如人意！炯儿竟被那神医救活了。欧大咬牙说：“天不遂人愿，反是天助澹台氏也！那郎中来历神秘，像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力一样！也罢那浸透鸩毒的箸收好就是。”他对炯儿说：“我们一起去北方的大草原猎狼！我的儿子或许被它们叼走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是五岁了吧！“他说这句话仿佛是在述说别人的往事，没有一丝悲戚的意味。十岁的炯儿，雀跃地欢呼：“我愿意去，当然愿意去了，欧西宾。兴许我们会在狼群里发现你的孩子，他好好的！”“可是，你必须离开你的父母，离开你的家，你愿意吗？”炯儿沉默不语，半晌他说：“我们不就是去草原打一次猎吗？欧西宾！”

　　“噢，当然了，你说得对！你不必与谁说起，我们不过就是去打一次猎！“欧大淡淡地说道。他心中的仇恨很沉重地压在心底，他的恨从她消逝那一刻就植根于心底了，如果没有那场战争，她应该还活着，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一家会有多幸福哟！他们可以离开那里，她就是他的家，他甘愿为她迀徙到任何一个地方。任何的去处，他们都可以开始新的生活。非常的简单，却很容易地被毁灭了。那么容易地，像一个泡沬或幻影般消失了，永不再见，永不回来！

　　“你可以到马厩去看看你的盗骊小马驹。”

　　“我们在黑夜里出发！”

　　骑着你的“白龙“！我骑我的“赤心”，就这样！好吗？”

　　“好吧！”炯儿爽快的回答，并用手紧紧地握了握欧大的手。

　　失去的痛苦，深尝不止，这一切还是一个开端，澹台家的泥沼，将越陷越深。在欧大的思想里有着纷繁缭乱的各种报复，他的思虑层出不穷，推陈出新，唯一的核心就是最深最重的报复。

　　黑色的夜，静悄悄的五更天，欧大与澹台炯骑马出了云中城，守门的一看是欧大与炯儿，也没多问就放行了。这个诱拐与绑架竟是那么轻易。他要把他献给伊木科大单于，要把他当儿子一样带大，再让他作为一个勇猛的战士来与汉军作战。当他跟灵柔商计时，他们的计划是那么完美和让人快意！只是有一点分歧：

　　“别管我！你不要顾虑！陆敏如怀疑我！我却留在山庄里，可以赢得更多的时间！”灵柔坚决地说。

　　“蓓颜，你必须跟我一起走！一旦他们明白了劫持的真相，会对你下毒手的！你必须跟我走！知道吗？“

　　“不！你知晓澹台立宏有多爱我？我会没事的！陆敏如也拿我没办法！我正为澹台家孕育子嗣呢！”

　　你…！？宇文启嗫嚅半晌，最终没把话挑明。

　　欧灵柔的心一阵阵的痛，宇文启十日后，竟被澹台立宏的骠骑兵追上，不愿被生擒的宇文启仰天长啸，一转身毫无顾念地跳下了那大雕飞没的悬天崖。

　　从马背上跌下来的欧灵柔，下身汨汨的流着殷红的鲜血，即便是被仆役们抬回房间，请来医生，也止不住血。

　　澹台立宏从云中疾驰而来，心疼不已。“灵柔，你这是怎么了！有身孕还去骑马。也是太任性了吧！”

　　那欧灵柔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嘴角像是挂着一丝冷笑，静静的如一具冰冷的僵尸。

　　“灵柔，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夫开的药也不吃！”灵柔仍旧两眼茫然地看着帐顶，一言不发。紫铃在旁垂手低眉地说：“灵柔夫人方才把药吐了一地！”

　　澹台立宏朝着她挥挥手，她赶忙退下。立宏走到床沿，轻轻的坐下，低头看着灵柔的脸柔声说：“别使小性子了，虽然保不了胎了，却要保养身子啊！药是要吃的，好不！”

　　灵柔猛地转过身，她的眼泪簌簌地倾洒一脸，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我本是故意落马堕胎的，那有将军想的那样伤心！我兄长欧大堕崖那刻我就落马了，想必也是天意。”

　　澹台立宏一下子僵住了，像悟过来什么似的平静地说：“那欧大里通胡贼，也不是你同胞兄长，更何况他竟然巧嘴利舌地劫持了炯儿，罪该如此，你又何必呢！”接过紫铃重新端来的药又柔声说道：“快，索性明白了，使完性子，把药喝了，保养好了身子，给炯儿生个兄弟呢！”他一只手端起药，另一只手轻轻扶抱起灵柔正要往嘴边送，沒想到她扬起手用力一推，那药竟溅了一身。不禁有些生气，说道：“罢了！罢了！不吃也罢溅了我一身呢！”那灵柔正色道：“将军，我也是胡人呢！你未必看出我来，所以宠爱。”立宏听了却哧哧发笑道：“早就看出你是胡女，晓通世理，那欧乡绅会舍得亲生女儿做妾吗？胡姬就不可以爱吗？本将军就偏爱你这胡姬！”灵柔听了更萌发恨意：“你就不信把亲侄女儿献给你做妾的！”正说着房外传唤：“陆夫人到！“话毕，陆夫人一脸雅然地进了门，关切地说：“灵柔，没保住胎！不打紧！先保养身体要紧呀！“灵柔随即改了脸色，苍白的脸庞浮起一层笑意，说道：“烦劳姐姐了，灵柔知道了。”立宏也不便再说什么，不免有些讪讪地走出了门。

　　此后，澹台立宏在灵柔山庄待了下来一般，一直未回云中城，他心里是很稀罕欧灵柔，每日必去她房里探看敦促其按时吃药。

　　差不多有一个月，欧灵柔的脸色渐渐起了嫣红，也能下床了，心里有些感激将军的怜爱，那是一种贴心的温暖，但一想起宇文启又有一种欲死不活的心念浮上来。在心的最深处欧灵柔蜕变回宇文蓓颜，她无法在这个世上再停留，他们都去了彼岸，他们在那儿幸福地向她招手，她必去！澹台立宏给予她的爱贴近了她的心，但无法进入更深处，心灵的深处她永远是草原的宇文蓓颜。她的心灵深处冷冷的冰扑灭了贴心的温暖，她不属于这儿，她孤单地留在此处，她怨恨这样，她要跟他们在一起，她挺后悔吃药。

　　澹台立宏每天来看她，敦促她吃药。她的身子竟恢复了，毕竟人年青。但要到彼岸去的心却越来越强烈，她把她梳妆奁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深埋在灵柔山庄的白桦树下，最终只剩了宇文启那双象牙箸。

　　一日，欧灵柔对澹台立宏说：“将军，我本不是你所唤的欧灵柔，我的真名叫宇文蓓颜！宇文启是宇文部落的首领，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如今，他也走了，在这世上，我只是一副空壳，行尸走肉般活着，我不愿啊！”

　　澹台立宏有些讶然，定了定神说道：“我不管你是欧灵柔还是宇文蓓颜，你都是我的女人，我真心爱的女人。你的身子好了，我要你好好的活着！”话毕，澹台立宏紧紧地抱着蓓颜，像是怕她突然长了一双翅膀飞走了一般。

　　蓓颜不再说什么，她沉默在空洞里，任由他紧紧的搂抱，这一刻是多么的永恒！少顷，她竟如谵语般“不，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我可以为自己做一次主的！“

　　你要怎样！蓓颜。我们可以忘却灵柔，现在我就唤你为蓓颜，重新开始好吗？

　　“将军，沒有重新只有过去，我注定要生活在过去里，我属于过去，我不应该在这儿！过去的草原，过去的母亲和启，只有在他们身边我才觉得心安。”

　　“别胡说了，蓓颜，我们生活在现在，还有来日，来日方长呢！”

　　“我的过去截断了来日！没有来日，我不可能有来日了！”蓓颜在立宏的怀里挣扎起来，立宏松开了双臂，用手轻轻地捧着她的脸，纷纷落下的泪珠打湿了他的手，他又重新更有力的拥抱她。“有的，你还年轻呢！有许多美好的来日；我们互为相伴，岁月静好的来日，跟我一起回长安！“

　　澹台炯十岁时，澹台立宏蒙主龙恩升任大司马，举家迁回都城长安。在回长安前的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宇文蓓颜含着宇文启的那双浸透了鸩毒的象牙筷子，溶解了大半的毒。那象牙箸是许多年前，胡人的一位老巫医送给宇文启的，浸透的鸩毒只有人的唾液才能溶解，用箸搅拌食物或茶水都不会沾毒，哪怕一点点人的唾液，它就会挥发巨毒的作用！军中的秋大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次日清晨，澹台立宏看见全身乌青的宇文蓓颜，不禁悲痛万分，抚尸痛哭，说来怪，眼泪掉在蓓颜的脸上，竟然全褪了那些乌青，整张脸上的乌青荡然无存，换之面若桃花如生前一般美丽动人。澹台立宏厚葬了宇文蓓颜，他也知晓那双象牙筷子上的鸩毒，他小心地把它拾起放入蓓颜的墓内，剩余的毒，她再也没有唾液来溶解它了。

　　那一年，澹台一家离开了云中，回到了长安。